前些日子,朋友帮我把 一篇拙劣的漫画推荐文章 投了机核。以往我在A站的文章区投些东西,评论几乎是不到两位数的。托上次朋友帮忙投在机核的福,那几乎成了我收到评论最多的一次。 他一并把我A站的主页放在了底端,在那之后,甚至还多了四五个关注,实在很多谢机核各位。这次谈到的作品,多数都是能在网上看到翻译的,有兴趣的话,请务必搜两部看一看。
自觉自己近来光在看理论书或文学史后,我想着要转换下心绪,翻了翻有岛武郎的《叶子》。看了大约四分之一,就无论如何看不下去了。名作也算是名作,作者在文学史上也颇具地位。作者是日本近代初期的基督徒,而后又归属白桦派,深受人道主义精神影响,想着和武者小路实笃一起创办‘新社会村落’,又开放自家在北海道的农场供人自由使用。
白桦派的理想主义,我一向觉得自己是半理解半不理解的。翻看这本《叶子》,却又觉得自己一无所知,全然不知所谓。合上书,倏忽感到了异样的焦虑。
这类焦虑总纠缠不清,围绕着我,每次翻开什么,合上什么,或想着要写些什么时,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文学的价值到底在哪儿?
前些日子我心血来潮,说要谈谈《恋如雨止》。这类美少女恋上中年男的故事,虽然有趣,但内容上是不好多讲的。若要针对它说些什么,我也只能说:“啊,很不错,颇具古典风范嘛。”顶多再列举其他‘少女恋上中年男’的故事,比如野田彩子的《潜热》之类。
我谈到《恋如雨止》,是因为对作中的店长形象稍感兴趣,并意识到最近有很多漫画,都开始在设定‘小说家’、‘文学者’形象。
住在廉价公寓里的离婚中年男,对着原稿纸写写画画。这也是我无数次想象的画面。 “小说家”这一形象,我觉得是不可作为“学识”象征的,“小说家”形象的特征,唯有“孤僻”和“潦倒”。 并不是所有漫画家都可以把握好这一形象,漫画家与小说家部分相同,本质确实大相径庭的。
看过《爆漫》的或许记得这句名台词: 漫画只要有趣就行。 这话用在在漫画这类消费性质的“亚文化”上,实际并无问题。没有多少人在漫画里寻找人生的答案,也不会去刻意追求有深度的漫画故事,比起有深度的故事,精致的作画和被大众接受的搞笑元素,更能带动销量。
虽这么说,少年漫画的疲乏现状我相信是有目共睹的。似乎现在已经不是“友情、努力、胜利”的时代了。随着漫画阅读者年龄的增长,市场对有深度的漫画需求也逐年增高,现在已有不少以社会问题、伦理问题为题材的漫画出现,或许还很入门,但总算是件好事。
大家能看到翻译的,有 雨濑栞的《伦理课堂》 。我极度热爱,却无力翻译给大家,涉及穷困层福祉问题的 《健康且文化的最低限度生活》 也是。
针对我以上的观点,或许不用多加证明,但出于我本人也坚信空口无凭,在这里放一张日本漫画杂志的走向图。图是以年代为主轴,大友克洋、鸟山明、岸本齐史三人的年龄为纵轴。其中1988年青年漫画杂志就与少年志、少女志发行部数一致,到了 jump 的全盛期,也就是我们大家都熟知的《龙珠》时代,青年漫画杂志的发行就已是盛况。(图片来自于 夏目房之介《漫画的现状如何?》)
这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研究图表了,到了今天,市场被分的更加细化。
说回文学的问题, 漫画虽可以说是“娱乐至上” 的产物,但 文学是万万不可“娱乐至上”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我的观点落后,我也承认自己是落伍、守旧的文学爱好者。推理小说的大卖,也正证实了现在是追求故事情节的时代。
也正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关系,漫画家也抱上认为小说家与自己类似,只要创作出好的故事就行的观念。这里举例擅长绘画混乱男女关系的名作者, 流石景的《家有女友》 。
图中这位艳遇常客万人迷混蛋,就是作品的主人公。志向是成为小说家,在作中甚至已经拿到了新人奖。志向是写出“有趣的小说”。我虽然不喜欢这主角的形象塑造,但作为漫画,《家有女友》仍是高水平作品,有修罗场爱好者可以看看。
对“小说家”这一形象的扭曲,是常有的事。17年漫画大赏的第一名, 柳本光晴的《响~成为小说家的方法》 ,实在是让我说不出话来作品。我不知道各位有多少是看过这部作品的。
前几卷都还算是正常,除去戴着天才少女头衔的主人公响,其他人物的形象都颇为真实,特别是响以外的文学志向者,所谓的文学者,小说家的形象,在我心里也该是这样的。
像是这种程度的‘乖僻’是完全合理的。又或是以下如此的无奈、无力也同样真实。(图片来源于39话,我认为这部作品里的38、39话的刻画是完全到位的,有没看过且感兴趣的,请务必看看何为“小说家”。)
作者明明能刻画正常的书生形象,却非要特立独行,设定什么“天才少女”。若是像《一拳超人》那样,以主人公为顶点,着重刻画众人的群像倒还好说,但《响》非但不描绘群像,反而在打人这一点上像极了《一拳超人》,见谁不爽就打谁,别人看她是小姑娘还不好还手,也可谓是另一个琦玉了......
此外还有一些以特殊小说家为设定的,比如吉田基已的《官能先生》。主角身为官能小说家,虽然也算小说家,并且官能作品里也有不少佳作,如谷崎润一郎的《卍》、《钥匙》、《疯癫老人日记》或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但文学上的这些作品属于耽美派,只是出自奇人之手显得富有官能美(虽然谷崎当时被批评说写的是猥亵小说)。但《官能先生》与我所谈的‘文学’并无太大关系。吉田基已老师十分擅长刻画细腻的情愫,以官能为题材,反而是值得称赞的好作品。我也相当推荐老师的其他作品,《夏日前夕》我甚至买了实体书留作纪念。(网上的被封的可能性高)
再或者我最近看到的,一篇直译名叫《我从哪里来》的漫画,可能汉化组觉得这样太土,用的英语《 Where Do I Come From? 》也是以小说家志向者为主人公的作品,不过这部更接近于推理漫画性质,主人公志向什么只是一个引子,倒也没什么所谓了,就和风评很高的《MY HOME HERO》,一样,里面的老爹也写推理小说,但这两部作品的本质都还是‘推理’,既本格式的故事推动类漫画。作为闲暇时的读物,实在无可挑剔。 我的文学观相当陈腐,仍停留在一百年前,近代文学初期的阶段,并只爱看日本文学。或许让人看了,要说我偏颇,但还是请让我说上几句吧。
在自然主义文学的时代,文学作品讲究描写“真”,社会问题,科学,现实,都要以“真”来体现,结果在日本,变成了如下的等式。 社会问题=个人的解放,科学=心理、生理、进化学,现实=赤裸的、肉感的、卑微的、平凡的现实。 接着又变本加厉, 文学被定性成了描写生的痛苦悲哀,死的恐怖绝望的载体。
每当我意识到,现在的哲学也好宗教也好,对于生的痛苦、悲哀,死的绝望恐怖都是毫无解决之时,陷入绝境的我们的选择只能是绝望发狂,或鼓起勇气向上。恐怕只有这两个选项。发狂之人的心绪虽也可哀,但不发狂的心绪则更加悲惨。发狂的,不发狂的,都埋头于现实生活的苦闷,想着设法脱离此境。近代的文学,就是如此的文学。当下我国文坛的自然主义,归根结底也同样基于,痛切地告白这类苦闷的要求。
片上天弦《未解决的人生与自然主义》明治41年 私译,见谅
明治41年是1908年,可以说是这类言论里比较早期的。而后的日本文学,是以明治期的自然主义文学为基盘构筑而成的,多数争论,也都和这 内容主义和思想主义 有关。其中比较著名的,是芥川龙之介和谷崎润一郎的争论,有兴趣的可以去读一读 《文艺的,过于文艺的》和《饶舌录》。
岛崎藤村有一句有名的句子,“尽管是这样的自己,也想要设法生活下去。(ああ自分のようなもの でも 、どうかして生きたい)”。我时常能在不同的文学论,理论书里看到这句话,前些日子放下《叶子》后看起了岛崎藤村的《春》,才初次发现这句话的出处。
作者在告白生活的无奈、社会的无情的同时,也在指责社会与生活。这一习惯成了日本文学不言而喻的规则,到了昭和时期,在没有如基督教那样的道德规范、共产主义也被禁止的时代,人们对于文学的追求也愈发深化,渴望在文学里找到社会问题的解决方法,道德问题的对应方法。在战后,桑原武夫甚至提出这样的观点——‘近代小说的弱点在于,没有解决‘人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
文学本该对应多种事物,并且在宗教和哲学之外着眼于独特的解决办法。 唯有书写生的痛苦悲哀,死的绝望恐怖 ,才可称之为写作。我对这略显古典的文学理念深信不疑,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所写的小说才会遭到冷遇。本该接受文学传承的漫画,全然不顾过去的理念,固执的觉得‘作品该以有趣为主’,这一理念虽然在漫画界行得通,但以此来刻画‘小说家’形象是不可取的。导致这种现状的,除去漫画家们多数并不具有适当的文学素质的缘故,更多的是消费社会影响了人们的判断。
当然,如果题材选对,在意图刻画故事的同时,作品会自然而然地富有深度,如之前我在《圈外》推荐的那些作品一样。
如果只是为了批评《响》之类的作品,我倒也不会特意来写这样的文章。我的意图本是推荐好的作品给大家读。但一旦开口,想说的太多,就略显得繁琐了。日本文学的情况非常特殊,文学史几乎等同于文坛史,谈及文学就必然要触及文坛,谈起文坛又会言及文学史。
我本打算介绍一些以文坛作家为人物登场的漫画,那些作品虽半真半假,但远比臆想出来的‘小说家’更符合‘文学’这一定位(最近好像有一些垃圾作品,被动画化甚至好几季,这里言及的当然不是那些垃圾,请放心)。这次已写了这么多,再延长一倍对读者来说未免疲乏,如果还有机会,留在下次再写吧。
感谢所有的阅读。多谢。若有谁有意向和我谈论近代文学或者漫画,也很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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