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平时经常发一些吃的喝的、旅游散照、合影自拍,时不时又会一反常态,呼喊着自己生活的不幸,一边不满于平日的生活,一边高声呼喊:我的生活里只有痛苦和失落。每每看到这样的言论,我总觉得自己窥见了他们无限膨胀的欲求,感到无奈甚至愤恨。同时理性的声音又会劝说自己“大家都是这样的,这才是正常且普通的状态。”
我也深刻地明白,人和人之间是不可互相比较的,每个人感受痛苦的方式不一样,感度也大不相同。以自我的基准去评判他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适当的做法。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发自内心地想起那句‘尽管如此,他们却能够不思自杀,免于疯狂,纵谈政治,竟不绝望,不屈不挠,继续与生活搏斗。他们不是并不痛苦吗?’
这样一来,又会让自己陷入矛盾与漩涡里,实在无可奈何。
那之后我突然来了兴致,想要看看其他人都是怎么评判漫画作品的,找来找去买了几本漫画家写的漫评,或是什么学者写的论文。他们大谈手塚治虫、拓植义春、吾妻秀雄、白土三平、水木茂(水木しげる)和漫画历史。之前我已在日本文学这一载体感受过自己知识的浅薄和无力,这回又借着‘漫画’这一载体,重又感受了一次。
尽管如此,还是硬着头皮说些什么吧,只要不装模作样不懂装懂,做个介绍或许还是可以的。
近来有一些游戏,和一些女性向的漫画,打着以文学家为登场人物的幌子,冠冕堂皇地画着超能力作战或是什么,实在是让我哑口无言。虽然我也明白,资本社会是不需要什么‘道德观念’的,只要能带动经济发展,都算得上是‘一流’。之前有哪个公司,出了个企划。让偶像团体的少女们,一人拿着一本书拍照,用那照片当纯文学文库本的封面。结果就是那些文库本卖的火热以至脱销。肥肥们只想要封面上美少女的照片,根本不在乎里面刊载的是什么内容。
女性向的漫画作品游戏作品也是同样,她们只为了帅气的纸片人、专业温柔的声音买单。前些年,在我培训的地方,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说是‘爱看文学’和‘爱看漫画’。我鼓起勇气问她:你爱看什么漫画?少女漫画?
她果断地回答说:不看少女漫画,看青年漫画。听到这回答后,我感到欣喜。但她也是那可笑作品的读者,她问我:“你知道《XX犬野》吗”,我嗤之以鼻、口吐芬芳地痛骂那部作品,诅咒那根本没看过几本文学书,还要拿书名当必杀技的作者。自那之后,我和这年轻貌美的姑娘就没了半点交集。
以文学家为主人公来创作漫画,其实是相当不讨巧的。因为到了今天,人们并不认识‘有名人士’以外的小说家,不认识那些作者的话,对于读者来说,看到的角色与其他‘虚构角色’并无两样。而漫画家构思作品的时候,反而会受制于自己创作角色的‘真实面孔’,无法完全自由发挥。当然,不要脸的漫画家就可以放飞自我,完全无视事实进行创作,这无奈的世道反而更欢迎那类作品。
不光如此,以日本的纯文学作为原著,以此来作画也并不讨巧。一方面,日本的纯文学是‘没有故事’的小说,即散文艺术形式的文学。另一方面,文学和漫画所带来的冲击全然不同,虽然我作为纯文学的拥护者,但我认为漫画的表现力是超过文字的。并不是说,以纯文学为原作的漫画就没有好作品,名作常常被漫画化,《人间失格》的漫画版恐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夏目漱石的《心》也多次漫画化。并且虽然没有汉化大家看不到,但是日本有一种漫画翻画名作的系列,好坏参半吧。在这里要我推荐纯文学原作的漫画,我首推谷口治郎作画、川上弘美原著的《老师的提包》。原作优秀的同时,谷口治郎老师的作画实在是无可挑剔。
回到正题,以文学家为主人公创作的漫画,我其实看到的也不多。还有很多没被翻译,而且还有一些是以诗人为主人公刻画的。
清家雪子还算有名,她画过《秒速五厘米》的漫画版,算得上是作画优美。她现在仍在讲谈社的月刊杂志上连载,以荻原朔太郎为主人公的作品《无以吠月》。题名明显来自荻原朔太郎的《吠月》。
我手边上有一套月子的《尽头的马戏团》。先介绍一下月子吧,也算得上是新人漫画家,作画还算好看,但作品的取向摇摆不定,似乎是在做各种各样的尝试。出道以来第一部单行本化的作品《她与相机与她的季节》,是一部百合漫画。
之后我又看了她的《错恋》,讲的是几个性开放的男女之间的感情故事。还有一部叫做《トコナツ》(不好翻译)的,是BL漫画。实在是风格多变。
《尽头的马戏团》讲的是文学评论家小林秀雄、诗人中原中也及其恋人长谷川泰子之间三角关系的故事。漫画中多处引用中原中也的诗。
大家看我的翻译也可以看得出来,我不擅长翻诗。也常常不懂现代诗的乐趣。战后桑原武夫提出过《第二艺术》的概念,引起当时文坛的轩然大波。他说,俳句是‘病人,老人闲暇之中的作品,是余兴之作’‘和小说完全无法相比,所以该称为第二艺术。’俳句都如此,更何况现代诗。
尽管如此,这类作品虽拿文学家当角色,事情也实有发生。但细节并不可能完全一样(比如作中的小林秀雄和大冈升平。大冈在上了大学后才第一次见秀雄,作中却更早),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虚构作品。
还有一些虽然人物实在,但故事全凭想象的。比如这个,讲的是漱石与门生们之间的事情。漱石在礼拜四集中招待门生,所以叫做‘木曜会’。这部漫画就是以这样的礼拜四为题材,实际上是一部女性向的日常作品。把漱石描绘的很温柔、很威严。真实的漱石其实是精神衰弱的精神病人。
漱石的门下生中最出名的,应该是芥川,大家都知道。在这里我推荐另外一位门生,寺田寅彦,其人是一名理科的学者,业余时间搞点文学创作。到网上去搜一下寺田寅彦这个名字,能看到豆瓣有亲切的人翻译过他的《橡子》。实在是优秀的散文。在这里放一下链接,有兴趣的看一看吧。如此,不算老练的漫画家,画以文学者为主人公的漫画就会变成这样。 画过《仁医》的村上纪香,曾画过一本《私说昭和文学》。封面我放在下面,画的是图上写的几位作家为主人公的短篇。与前面所说是几部明显不同的是,登场的‘作家’完全是按照作家本人的面目来画的。其中的故事,虽然是虚构,但是根据作家的作品和作家的生活来想象的虚构。比如永井荷风,讲的是永井荷风和某位女演员的故事。让人联想到永井荷风所写的‘艺伎作品’。坂口安吾的故事,讲的是安吾小的时候。其根据来源于安吾的小说《风与光与二十的我》。
再说最后一本,或许可以称得上是重头戏。谷口治郎的《少爷的时代》。
这本漫画是以某位小说家来做原作,谷口负责作画的。一共五卷,每一卷都可看成独立的作品。不能说完全没有虚构,但登场人物都按照作者们的形象严格刻画,性格也全然相同。第一卷的主人公是精神衰弱的夏目漱石,精神病人的刻画极其到位!与那部以木曜会为题材的漫画不同,漱石家有名的那只猫,是只黑猫,而前者居然画成白色,后者则紧贴事实,画的纯黑。
我手机的桌面用的也是这张图。明治到大正时期可说是日本文学的青春期,把在那青春时代中生活的作者们,以群像的方式画下来的这张原画,实在是无可挑剔。下方有写每位对应的名字。
如果各位懂一些日本文学史,去看这部作品就会发现,这部作品遵守传统文学史,虽说文学史是那些文学史家的一家之言,就算之后变成了权威,也还是有个人喜好的偏颇。尽管如此,这部漫画式的近代文学史,仍是令人赞叹不已。
当然,虽然说多数部分基于文学史和真实事件,有一些小的细节并不完全一样,比如这一处,说夏目漱石和长谷川辰之助(写《浮云》的二叶亭四迷)初次见面。
实际上,这里用的‘低气压不会客’的段子,来自于漱石的随笔《长谷川君和我》。但其中对于初见,是这么说的。
主笔池边君邀请我们十多个人到有乐町俱乐部会餐。我这个报社的新职员,第一次和我社里的重要人物同桌吃饭,长谷川君也身在其中。当有人向我介绍长谷川君的时候,我觉得他和我想象的相差太远,心里暗暗吃惊,连忙上前打招呼。
关于低气压不会客,在随笔总则是漱石上门拜访,而长谷川以低气压为由闭门不见。
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作者对于这样的修改是有意为之,因为漫画是有页数要求的,在尽量在压缩空间给主要剧情让位。这样的修改也基本基于事实,且有文章根据,可以理解。
像这样,谷口治郎先生的这部《少爷的时代》,实在是融合了文学和漫画表现的,不可多得的佳作。并且处处都有考究,我甚至想要逐本根据文学史和作品来进行解说。如果有机会和能力的话,我会试着写写看。
要介绍的作品,在上面已经全部介绍完了。最后再来说些闲话吧。之前我在机核投了一篇《谈谈漫画里的小说家》,之后有位日语系的大学生跑来私信我,说想和我谈谈文学。我问他:爱看漫画吗?他倒是实在,说自己爱看彩色的东西,不看漫画。
但像这样,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说要和我谈些文学或是什么的,实在是相当不多见的。为此我也深刻感到欣慰和些许安心,觉得自己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算能够帮到一些人。
正好是同一时期,A站上也有人私信我,和我聊了一会儿文学。他说他过去有段时间陷入抑郁,在那段时间里看了我的随笔。这是在是受宠若惊的事情,也是我写小说,写介绍,翻译漫画、小说的唯一愿望——我希望有深处痛苦中的人看了这些无力的文字,能在其中得到些或多或少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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