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我听到甬道尽头传来争论声,能分辨出西比尔的声音,慢条斯理,另一个声音,低沉柔软。听不清主要内容,偶尔有一两个字眼钻入耳朵,新的合同,不确定的命运,星星般的碳酸钙,等等。一会儿,西比尔过来嘱咐我向地府诸神奉上牺牲,以确保妖魔鬼怪不再打我主意,她去拿通行证和路上的食物。之后我们在第666号洞口汇合,踏上穿过黑暗,历经一连串的九弯十八拐,仿佛永无止境的、焦虑不安的旅程。
我记得神话教材上说,雅典娜的宠儿奥德修斯漫游地狱的路线异常简洁,只需杀祭一头上好黑牛,用肉香引来大堆鬼魂一一询问便是。我的旅途就没那么好运。我得先贿赂冥河船夫卡戎若干金币和一袋肉干,蒙面女祭司向他出示地狱通行证时,他的脸色才略微好点。
“这是必要措施,你知道,”他呢喃道,“自从冥王在爱情女神的唆使下,把农业女神的宝贝女儿佩尔塞芙涅抢到手后,地狱就一日不得安宁,这就是家有漂亮老婆的烦恼,哈。”他声音压得更低,“地面上那些小年轻都想逞英雄把冥后抢回去。前阵子有个叫忒修斯的家伙,用刀逼着我开船。差点就得手了。还有个叫赫拉克勒斯的,竟把地狱三头狗牵到地上。这世道,连看门狗都不得安宁。滴滴嗒嘀嘀。”趁他唉声叹气的当儿我连忙辩解,1.我,珀尔修斯,已有心爱的漂亮妻子;2.我已人到中年,虽仍壮心不已,却不会像毛头小伙一样鲁莽好色;3.最重要的是冥府女神的接见,还有阿特拉斯的鬼魂,等等等等。“蛇肉味道不错。再来一份,不客气。”卡戎答道。“蛇肉?”一阵晕眩恶心。“当然,你制造的毒蛇,居家旅行,杀人灭口之必备良物,咬死的人不计其数,大大增加我的工作量。那里就有一群灵魂。不过蛇肉真是美味,所以扯平了,不用道歉。下船,不再见。”
“呃,我们还有多久?您瞧,我不是害怕,只是觉得,知道具体时间和路线会更踏实。当年我经历过更可怕的冒险,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和我母亲一起被我外公装进一个铜箱子,抛入大海……”
“考虑到你不愿意沿着嗅觉寻找目标,同时地图上又没有标出冥府女神居所的具体位置,或许我们应该先去找个显眼地标。提坦神阿特拉斯的巨大鬼魂。”我们在广袤而朦胧的冥土上游荡时,女祭司摊开一张地图说。我撇了一眼,地图异常简洁,上面的标注完全是西比尔风格的。“顺便说说,因为阿特拉斯对你招待不周,你就把他变成石像?”哦,事情是这样的:我从世界尽头回来路过提坦神阿特拉斯的国家时累得快吃不消了,就想请国王招待我一下。想不到他竟违反赫尔墨斯规定的好客之道,没在宴会大厅里款待我不说,还威胁要把我驱逐出境。我大怒之下,顺手把他变成石像——我相信我的兄弟赫尔墨斯对我代为惩罚不会介意。这位国王身材十分高大,于是他的石像化作一座山峰。“现在想想还真有点怪。”我对西比尔说,“对我这样的英雄应该好好招待才是,传统都是这样做的。”“我们快到了。幸好不用路过恐怖的塔尔塔牢丰,还有臭气熏天的养狗场。”“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没有回答。
“我当时无法相信,以为又惹她生气了。”在极乐世界附近,我告诉阿特拉斯游荡的鬼魂,“这一路上我们配合得很默契。们前脚踏上河滩,那三头狗就向我们扑来,西比尔把掺合催眠药的肉干扔给我,狗狗竟然不吃!想来以前太多人用过这招。幸好它嘴张得够大,我才能捡起肉干丢进它的喉咙,把它送进梦乡。它后面是 ‘哀伤之野’,据说是给被爱情捉弄的灵魂们准备的。那里到处都是隐蔽的小径和浓密的爱神木,很容易迷路撞到一个悲伤的幽灵。我对西比尔说,幸好我们没有什么情债要还,所以问个路也方便。我听卡戎说恶人再教育中心和冥犬养殖基地自从忒修斯事件后搬到冥河另一边去了,挡在冥王离宫之前以防万一。我希望以后能搬进好人娱乐中心,像我这样的英雄应该会有很多这种机会吧?对了,我不用跟你重复一路上的遭遇,你在冥府呆了二十年,大概都听腻了。嘿,我想你再一次见到当年的仇人,一定很激动吧。你看,我现在头发都掉了一半,人也长胖了。你在这儿一切都还好吗?
这可不是仇人重逢的招呼方式,西比尔点评道。但是,巨神阿特拉斯耸耸肩——冥土随即发生一场小型地震,说,英雄的前进路上,总得倒下少则三四个,多则七八名的牺牲品嘛。这是希腊神话的规律,他已经习惯了,只是他比较倒霉,正好在英雄飞来飞去的路线上。“在你路过我国之前,赫尔墨斯特意通知我,一位神话英雄,宙斯的儿子,空中飞人,很快就要路过我的国土,企图对我的宝贝金苹果不利。那可是地母盖娅在宙斯结婚时送的新婚贺礼,全球只有一棵此树交给我保管,责任重大。而那些英雄,在他看来,”他解释道,“比雇佣兵还坏,因为英雄不像他们,受雇于别人去干那些抢劫杀戮之事是为了满足日常生计,而是纯粹的利欲熏心。”“抱歉,我不同意你这番理论,英雄的出现是为了证明神祗的高贵血统。但我对金苹果的事的确一无所知。”“我没有让你道歉。”他说,当然,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这故事的另一版本:他被宙斯惩罚背负苍天,痛苦不堪,直到我用石化射线把他变成山峰,解除他的负担。但是,由于两者结果都是他变成石像,而且——
“但这个版本里是我兄弟赫尔墨斯的挑拨离间。”我打断道,“而且往好处想,能死在伟大英雄手里本身也算是一种小小的补偿。这本身也是一种永恒:伟大英雄的对手,凡人/神或是妖魔鬼怪,可以说,几乎和英雄一样名垂青史,不是吗?”在我看来,尤其是被石化,决不是可悲的下场,因为这样,你可以免去岁月对身体的影响,或者对您这样的神来说,免去岁月对命运的影响。况且它瞬间完成,没有痛苦,绝不会改变身体的形状,给广大人民留下一座免费瞻仰,逼真动人的纪念碑。”当然有个前提条件,被石化的对象遭遇石化时,表情必须安详自然,而不是在吃东西,如厕,挖鼻孔,等等,这些令人窘迫的举动会引起观众小小的恐慌。总之,除了升天成为闪烁的星辰,在国王执政期即将结束之际,以一种极有尊严的姿势被美杜莎的目光石化,在我看来,可以和任何神祗的荣耀相媲美。”
“管他呢。”阿特拉斯答道,他正在申请加入极乐世界,需要具备心胸宽广,不计前仇的条件,所以他准备不予计较,甚至还可以给予一点帮助。“你的女神,赫卡忒,不知为何突然对香料发生浓烈兴趣。在回家路上会路过一个祭坛,你在那里焚香祈祷,女神的使女们便会出现,会带来你想要的消息,等等。”
返回的路程需要英雄的体力。而我需要的是奉上高级香水。祭坛附近是毫无生机的荒凉之地,孤寂的深渊。献祭后,我们穿过黑暗中朦胧的暗影,摸索前进,一路上遇到俄狄浦斯的母亲,她的儿子是杀父娶母的悲剧典型;悲伤的厄丽菲勒,她向我们指着被她凶狠儿子刺破的伤口;还有克吕泰涅斯特拉,她与奸夫合谋杀死丈夫阿伽门农(特洛伊战争里希腊人的首领),后来被她的儿子杀死,等等。还有很多母亲们的幽灵飘来飘去,她们上方漂浮着巨大条幅:伤害母亲者将受复仇女神的惩罚!
这时,我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犹如隐约看到月初云层中的新月,但似乎又没有看到。“一个新魂,刚从登记处注册归来。”西比尔说。我答道:“我觉得很眼熟。”“因为那是你的母亲。”女祭司声音低柔,说,在我离开塞里福斯岛后不久,她因为身体状况恶化去世了,主要诱因是——
“是因为你的不辞而别!” 祭品发挥效力,但我没料到来的使女竟是三个复仇女神。她们厉声呵斥,指责我的行为令我妈以为我不想再见她,因为我知道了她和狄克提斯的事。她感到羞愤交加,终于导致当年海上漂流时引起的神经衰弱大发作。“妈,我很抱歉。我绝对没有那种想法,我发誓!”我对我母亲的背影喊道,但她似乎没有听到,眼睛望着地上,隐退到更加鬼影憧憧的冥府深处。“不用狡辩!”复仇女神A叫道。“解释就是掩饰!”B补充道。C:“是你害了你母亲!两次!”接着,三个女神异口同声喊道:“伤害母亲者将受复仇女神的惩罚!立即执行!”
瞬间,三个复仇女神合力抓住我,把我扔进冥湖。冥河的水毫无浮力,我像石头一样飞快下沉。除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外我的意识一片空白,透过我呼出的最后一串气泡,我清楚地看到什么,我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愚蠢,而是闪烁的蓝眼睛和女人的躯体,向我飞快游来。
当我苏醒时,我所知道的是,救我必定是位海洋女神,只有她们才能在冥河水中行动自如。我发现我们在她面纱的遮盖下,正在亲吻对方。我什么也看不见,她用手捂住我的眼睛,直到她走到一边,重新蒙上面纱,我看到她面纱下方的口袋。她不是女祭司西比尔,而是我在雅典娜神殿和格赖埃老妇之家碰到的那位姑娘!
我猜出她的身份,但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求求你,讲给我听,事情到底会怎么样?”好心的姑娘,温柔的姑娘,在你沉默的怪面纱之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我不善辞令,难以用语言表达感激之情。但请至少告诉我那之后的事。或者,如果你愿意,我用七个故事兑换你一个,如何?
好吧。首先讲的是她的身世,部分故事她在萨默斯岛已经告诉我了:她幸福的少女时代,波赛东对她的欺负,雅典娜对她的惩戒,她对自己作为戈尔贡女妖的身份一无所知,稀里糊涂地把我当作她的追求者,而非毁灭者。她告诉我,在她重新获得生命之际,她能回忆起所有她那颗被我砍下的头颅所施的魔法,她心绪烦乱。坦率地说,尽管是我杀了她,她依然爱我。在她死亡的那段时间,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我举起她的头颅,她的目光令我的敌人消亡,她一直等得就是这个时刻。她的话深深打动了我,我请求她摘下口袋面纱,让我亲吻她可爱的脸。我不习惯和带着面纱的女子做接吻这样的美事。
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继续讲述雅典娜对她的赦免:首先,如果她再次看到镜子里的形象,她看到的将是戈尔贡女妖,而不是她原来的形象;其次,如果她将脸暴露给外人,她将立即变回女妖。雅典娜的确赋予她重返青春和取消石化诅咒的能力,但只能用一次。那就是,她摘下头套看见的人或摘下她口袋头套看她的人。但为了这份祝福,她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根据之前的规则,她会立即重新变成女妖。
的确如此,但还有一种补救办法,一种例外条件。我问美杜莎那个例外的条件是什么,但一时之间她不愿告诉我。其实这个条件不过短短一行字,我却花了几天时光引诱她讲给我听。七个故事兑换一个。在返回西比尔山洞的路上,在我讲述的间歇,我们在圣林里散步,捉蛇,烧烤,谈天说地,还有亲吻和拥抱。我把我的一生统统告诉她。从我被判定为非法出生者开始,斩杀美杜莎是故事的重点,拯救安德洛墨达是重点中的重点,误杀我祖父的事一笔略过,当然也谈到第二次踏上征途的种种疑虑。西比尔表现得和在山洞里完全不同,实在是个很好的听众:大部分时间安静无语,偶尔打断我提问,安抚我的疑虑。我毫无顾虑地讲啊讲,这是我自从和安德洛墨达关系恶化以来从没有过的感受。
时间流逝,我们越谈越多,我知道她为何默默跟着我,甚至向西比尔要求代替她陪我到地府一行,其实她是担心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还有她被波赛东欺负,以及产下飞马柏伽索斯的事情后不愿意要她。但我诚恳地告诉她,那些事情我真的不在乎。事实是,美杜莎真的爱我,她第一次体验到那种甜蜜的感觉,我也意识到,自从和安德洛墨达结合,我并没有被别的什么人爱过,此外,她实在是个志趣相投的人,我们在一起聊天非常开心。但是围绕着我的疑云让我感到烦恼和羞愧,我不知道口袋头套后面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的兴趣是出于烦恼之后的放松,或是被人爱慕时所感到的那份虚荣。我拥抱着她,请她告诉我,雅典娜开出的最后条件是什么,因为我渴望看到她的脸,那张发出如此温柔的声音,有着可爱肩膀和脖颈的面孔。
“抱歉。”最后她终于说了出来,如果那个摘下她的头套的人,她目光投向的人,是她真正的恋人的话,他俩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不变老,永远在一起。因为她以前不知道自己是女妖,现在又看不到自己的脸,尽管我和她都不愿相信,但她有可能仍然是个女妖。雅典娜恢复她原来容貌的承诺也有可能只是一场游戏,一个骗局。总之,无论是谁摘下她的面纱,都必须睁开眼睛,准备在戈尔贡女妖的怀抱里永远变成石头。
“我愿意试一试,珀尔修斯。”她最后告诉我,声音极其柔美。 “但你必须要想清楚。”那时她比往常更沉默。她流泪了,我离她很近,我能肯定。我的心都碎了,与此同时又非常感动。其实,她爱我更甚于我爱她。我心里一半的位置仍属于安德洛墨达。我真希望我也有一个头套,可以遮盖我的羞容。但我发誓那一刻我确实爱上了她,也许没人像我这样,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就爱上了她 ——
“哇,珀尔修斯,真想不到。”西比尔感慨道。回到她的实验室时,她询问我们在地狱的经历,并为没能亲自带我们下去引发的一些波折致歉。她已摘下无用的斗篷和面纱,露出一张略有皱纹但依然很漂亮的面孔,基本符合我对女先知的第一类幻想。“但是我想,这是你们真正认识和亲近的唯一机会。希望你们顺利,我会尽我所能帮忙,真的。但恐怕我得先来做一回恶人了。”她坐在文稿堆里奋笔疾书,一边抛给我一张信纸。“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在你们下去期间,我在埃塞俄比亚的姐妹来信说,安德洛墨达已经离开了塞里福斯岛,和你的妹妹狄克提西雅一起回国。接下去的事你恐怕不会乐意知道。”那封信上说,她俩已经成了同性情人,公开同居在一起,等等。我松开手,信掉在地上,喉咙哽咽,“我要杀了她。”
西比尔却说,杀了她也不会改变什么,狄克提西雅也好,别的(男/女)人也好,对安德洛墨达的意义只是一段插曲,一次尝试。安德洛墨达想离开我,这才是关键所在,这样的事每天在发生。如果我扪心自问,我一定知道,为何她会这么做,对吗?
我盯着她的白发,费力地说:“我想是这样。”我的眼睛湿润了。“你打算怎么办?”西比尔在问我,我也在自问。一小时后,我便离开了她的山洞。
我在埃及稍作停留,之后踏上一艘船,沿着陨落的星光,我们的船向东前进。时间和地点都已确定,至于目的,我只知道我将再次,也许是最后一次面对安德洛墨达,亲吻还是杀戮,问候还是告别,直到最后还能见分晓。美杜莎已离我而去,尽管她又一次救了我的命,尽管我们之间情愫暗生,但此时此刻,爱和感激仍笼罩在迷雾之中。我告诉自己,我生命中的第二次冒险就在这里终结吧,不要再重复第一个了。在故事的尾声来临之前,就让这一刻慢慢过去。让我安静吧,别再说了。
“当年美丽的安德洛墨达就被绑在这里,等待海妖刻特斯的处置,直到珀尔修斯从天而降。”船上的水手却是个猥琐小人,手指着当年的悬崖峭壁说,那里如今已成了著名的旅游景点,每年有无数游客慕名观光。“她并不特别漂亮,主要以优雅的气质取胜。”我纠正他的描述。由于我已预付费用,每当我纠正他时,他就会说,难道我和他一样在当时的新闻直播现场吗?笑话,当时现场并无一人,除了我和安德洛墨达。但我不想暴露身份,就让这个臭家伙继续编造吧。他甚至用淫秽的语句来描述绑在悬崖上的少女,说她如何赤身裸体,如何高声呼救以身相许,而我又是如何迷恋她的美色,才从天上飞下来救她。即使如此,我也忍着,没有一刀杀掉他,只是默默发誓要把我这段生命中微不足道,早已忘却的细节整理成文,日后出版:那时,要不是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我真以为她是海边的一座大理石雕像,是摆在海岸上的一尊装饰呢。
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那水手以为我在笑他,连忙辩解道,他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岸上传来的可靠消息,这个安德洛墨达眼下就在都城,和男男女女鬼混,据说老王后卡西俄佩娅的新面首也跟她有染。嫉妒让那个上年纪的王后气急败坏,祈求波赛东再派出一个刻特斯,好让她能把生性放荡的女儿再次献祭给海神。还有。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个“还有”,我抛开自己的消极态度,一脚把他踢下河喂鳄鱼,独自将船驶进码头。
那天傍晚,我径直来到王宫,告诉站立在暮色中的守卫,我是国王珀尔修斯,别挡我的路,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宫的花园。该发生的,就让他来吧。我面前的灌木丛里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我熟悉这个声音。
“晚上好,晚上好,我听到熟人的声音,是珀尔修斯吗?人老了,眼花耳聋,不比从前哪。珀尔修斯要来,哪个晚上来呢——”“是我,岳父大人。”我走进灌木丛,老国王坐在苗圃里,岁月无情的蚀刻把他变成一个干瘪老头。他并不是对我讲话,他的听众是苗圃里的植物,他继续说着,好像我不在他身边。
“我很烦闷,夫人,女儿,国债,经济危机,政府革新,一切都让我烦闷。我自言自语,原地打转。” 我的手在他那双一动不动的眼睛前晃动:“老先生,是我,珀尔修斯。你眼睛看不见了?耳朵聋了?”“请原谅,”他说,但语气有些不对,“你知道,当埃塞俄比亚的国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王后的丈夫,公主的父亲更难。但最难是做一个金色头发,能征善战英雄的岳父。我本人,追求的是一种平静的生活,孩子体面的婚礼,管理花园,和孙子们游戏,让国家蓬勃发展。要做的事太多了。然而我从来不是真正的国王,只是女王的配偶。尊贵的女王,她是一切的根源,无论如何,这就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我很担心安德洛墨达,经过这么多年,她和珀尔修斯为什么要分开呢?我们相处地很好,女儿和我,尽管她母亲从中破坏。我真希望,他们能一起来,把孩子们也带来,孩子们喜欢这个季节的海滩。我的独生女儿,珀尔修斯把她带走时,我告诉他,她被救了,我非常高兴,但我的心里空荡荡的。二十年没有省亲,家里只剩下我和卡西,在这个大房子里。我说不清楚。”
我一动不动,就像美杜莎石化的雕像,只是,石像是不会掉眼泪的。
“我的女儿已经快四十岁了,能看出来,主要是眼角附近的皱纹,她太多愁善感了,主要是遗传我的基因。当然,我还有神谕,海洋女神一发火,有人就要倒霉,如果渔业走下坡路,国民经济就会崩溃。我是个胆小鬼,怕老婆怕得要命。卡西要把她献给波赛东,我分不清是二十年还是二十分钟前——”
“嘿,老先生,刻甫斯,是我。你看看我。快带我去找她们!”我在他肩上使劲捏一下。他浑身颤抖一下,眼睛开始转动,看上去像刚从大梦中惊醒,而非双目失明。“珀尔修斯,高大,挺拔,或是,老了——” 他勉强一笑,“孩子,我们快进去吧。”
他用哆嗦的手指指了指前面,“在宴会大厅,等着和你说再见。”他解释说,他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我来这里的消息比我本人先一步达到,这使王宫一片大乱。他猜这也是他精神恍惚的原因,“但是,消息不准备,他们说你失去了10年光阴。”我回答说,错的往往是对的,我失去的两个十年,失去了我的夫人,因为这些损失,我感到自己老了十岁。我们到了宴会厅,老国王站在我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叽叽咕咕地抱怨着什么灰尘堆积,老腿老骨头等等。在大门口,我停下来,让自己的眼睛熟悉下当年我制造的景象:我拿出美杜莎头颅之前杀死的人,和拿出之后一堆姿态各异的石像,在它们中间的是主角菲纽斯,第一个与安德洛墨达订婚的人,我把它定格在因恐惧而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目的是随时提醒我的新娘,她嫁给我这样的英雄是多么幸运。把它搬离宴会厅会颇费周折,一方面是因为它被众多雕像包围,另一方面是她在它面前哭泣——我一下子明白,站在菲纽斯雕像前的不是第XXX号展品,而是活生生的安德洛墨达。
“这些东西,老放在这里碍事,真是讨厌。”老国王站在我身后嘟哝着。我“嘘”了一声,让他安静,因为我不想错过我的夫人在她叔叔石像前的独白:
“可怜的菲纽斯,如今我和你一样年纪了,珀尔修斯就更老了。那个把你变成石头的男人如今已雄风不在。我也很快走下坡路了。我已受尽磨难。”我想我要发火了,但我还是被好奇和复杂的嫉妒心情所打断。或许她父亲的话是对的,她脸上的表情的确很痛苦,但是——我说了我过去从没说的话——除了痛苦和迷惘,孕育生命的苦难以及岁月流逝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然是那个我从海边救下的女人。面对那具石头的躯体,她继续说:“我辉煌的梦想,英雄的伴侣,梦醒时分,眼前的现实竟然如此:头发稀疏,身材发胖,自私自大,整日深陷过去的辉煌,不能自拔。对我,对家庭,给予的关爱越来越少——”她的声音尖利起来,那种语气令我畏惧。她又变得柔和起来,抚摸着石像的脸颊,“温柔的菲纽斯,胆小的菲纽斯,意志薄弱的菲纽斯。如果和你在一起,我会更坚强。我想,我会渴望得到一个像珀尔修斯一样的男人!”
说完这话,她扑在石像上大哭起来,我的眼睛也涩涩的,对着大厅高喊她的名字。随着我的声音,大厅里的石像好像从诅咒中复活了,或是外面的壳被剥下露出里面的活人。我这才意识到这是一次伏击,急忙拔出匕首,但为时已晚。肤色黝黑肌肉发达的狄克提西雅手持兵刃,身披铠甲,从菲纽斯的石像后面走出来。一群同样身强力壮的女侍卫,身穿塞里福斯铠甲,大概是她的侍从,分别从其他几座石像后冲了出来,最近的一扇门外,涌进更多的埃塞俄比亚宫廷侍卫,身后跟着神情严肃的老王后卡西俄佩娅。
“哇,我的天,他们给你设了个圈套。”老国王说。当他准备抽出佩剑时,我向前一步,手持匕首准备刺向他的胸膛。但就在这时,我妹妹狄克提西雅尖叱一声向我扑来,我不得已只得转身应战。戏剧性的插曲!老国王竟命令他的宫廷侍卫杀死埋伏在石像后准备暗害我的塞里福斯人,原来他对当年的事一直追悔莫及,希望现在至少能弥补一下。一时间,大厅里所有的侍卫都乱作一团,不知道应该听谁。老王后命令卫兵杀死所有人,包括刻甫斯和安德洛墨达,只留下狄克提西雅,狄克提西雅纠正王后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伤害安德洛墨达,安德洛墨达对在场的每一个人高呼,让大家不要动武,尤其是要我知道,她与这起阴谋毫无关系。狄克提西雅扔出的标枪呼啸着飞过我的肩膀,一下子扎进后面的墙壁,那墙壁二十年前第一次被菲纽斯的长矛刺穿。
我妹妹的举动拉开了激战的序幕,一切犹如当日场景重现。老国王拔出标枪,投向狄克提西雅,但他颤抖的手臂投的方向不对,被她的女侍卫挡了回来,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反弹的标枪竟然刺中了老王后卡西俄佩娅的胸口。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瘫倒,死了。
安德洛墨达发出一声尖叫,和老国王一样呻吟着扑向老王后。王宫的众侍卫面面相觑,给了我宝贵的机会。但是即使手中有盾牌和利剑,我也不可能取胜,因为我缺乏练习,没有力量,身体超重,因此我妹妹冲我咧嘴一笑,嘲讽道:“我的老哥,亏你当年还是个英雄呢,你已经跟我老头子一样,不中用了。肃静,你们这群家伙。”她对手下的侍卫吩咐道,命令那些人活捉我,把我的手绑起来,脖子上套根绳,等等。面对死亡的威胁,我第一次体会到当年菲纽斯的恐惧,但瞬间,强烈的气愤和更加强烈的疑惑代替了恐惧,我不明白狄克提西雅的行为,正如我过去不明白安德洛墨达的心理。狄克提西雅,我的妹妹,一个国家的公主,怎么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前无古人的举动,不可理喻的动机,为什么?
“我的哥哥,一个英雄,当年我多崇拜你啊。”我妹妹说,“第一次听母亲说起你时,我就开始收集你的资料。我们在学校里研究你的英雄事迹。我的学位论文就是以你为主题的,为此我给你写了七封信,向你打听冒险的详细始末。你从未回信。安德洛墨达告诉我,在你们去我家的路上,她把这些信都扔进海里,你还为此打了她,是吗?”“是你写了那些信?那你为何要伏击我?”我惊骇万分,怎么也无法把纤细的字体、活泼的文风和眼前这个身穿盔甲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她平静下来,仿佛她觉得以下解释能让她,让我都能感到同样宽慰。她说她自己生错了性别,一个英雄的灵魂,却长着女性的躯壳。她鄙视女性所有被动的特征,喜欢骑马,狩猎和研究神话。实际上,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神话英雄,建立丰功伟业,就像我一样。但是,尽管上天赐予她一个能和宙斯发生关系的母亲,却没给她一个更恰当的父亲,因为我,她的哥哥,抢走了她的机会。没关系,有一个当英雄的哥哥也不赖,她说,如果她当不了英雄,就当英雄的妈妈吧,神话里,英雄的姐妹通常有很多这种机会。起初她以此安慰自己,用丰富的冒险细节充实幻想,在祭祀酒神的欢宴中,她常常用这些冒险来做梦。她不介意她的堕落,她四处寻找,试图吸引路过神祗的注意,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但是,显然她缺少母亲或其他女人所具有的气质,连狄奥尼索斯都只是和她边喝酒边聊天。那么只剩一条出路了,是她相对憎恶的,成为英雄的妻子。
但是,她又说了个但是,我和安德洛墨达就在那时到了塞里福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听到安德洛墨达对婚后生活的描述,她大失所望,仅有的梦想破灭了。“该死的,英雄也不如从前了。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她痛苦地说,“你夺走了我最后一点希望。”她看到,宝刀已老的英雄,大腹便便,行动迟缓,对夫人的关爱还不如普通人;对母亲二十年不见后不打招呼就走。于是,我的夫人在伤心和失望中离我而去,我的母亲在伤心和羞愧中抑郁而终。她彻底放弃了对男性英雄的指望。
“全是谎言!所有的神话故事都不过是对抢劫和杀戮的吹嘘。力量,冒险,神灵的帮助,仅此而已。”她继续侮辱我们神话文学中男性至上的观点,让我颇为震惊,她的观点表明她对希腊神话和英雄传奇的广泛了解。她说,然而在勇气和阴谋诡计方面,尤其是获得荣誉和不朽的神圣倾向方面,就是另一码事了,正如在特洛伊战争方面雅典娜要远胜于那个只有得到宙斯批准才能超量杀戮的战神阿瑞斯。“我在塞福里斯毫无机会,恰好在这时,狄奥尼索斯给我启示。埃塞俄比亚,一个实际上在老王后控制下的国家!一个机会!”于是,她向安德洛墨达灌输更多关于婚姻是不平等地位写照的理念,说服她一起来到埃塞俄比亚,设法获得老王后的信任,夺取军权,最终目标是返回故土建立一个由女性执政的国家。要达到这一目的,先得清除掉路上的障碍,等等。
“雅典娜是只保佑男人的女神,奥德修斯是他宠儿,你忘了《奥德赛》的故事吗?”我喊道。但她反驳道,那个故事不过是胜利者编造的宣传手册罢了。“你被狄奥尼索斯骗了。”我大声疾呼,“你不知道美杜莎的悲惨遭遇,她是受雅典娜不公正判决才那么境遇凄凉的。”“又是美杜莎,你又想提当年的光辉事迹吗,老哥?我已经腻了,人人都腻了。”我妹妹讥笑道,“把他的那玩意儿割下来,今晚的庆功宴拿它当冷菜。”“啊!安德洛墨达!”我不确定我是在大声喊叫,还是说给自己听,因为面对可耻的威胁,我要昏倒了,“你挑选的好情人,一个功夫高手,一个和嫂子合谋杀死哥哥的勇士!”混战的人群中应声飞出两样东西,一个巨大的铁质酒杯,从祭坛掉了下来,一路旋转,最后落在我脚下;安德洛墨达从她母亲的尸体边冲了过来,置身于我和我妹妹之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盾牌?停留?哀求?我不能分辨。狄克提西雅转过身去大喊大叫,安德洛墨达紧紧抱住她,她一时挣脱不了,气得七窍生烟。在生死存亡的一刻,我的力量又回来了,我挣脱束缚,一把抓起铁酒杯朝她侧过去的脑袋扔去,酒杯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所有人刹那间都停止了行动,好像被巨响震慑住了。狄克提西雅倒地身亡。我惊得目瞪口呆,夺过她的兵器,紧握在手中。安德洛墨达伤心欲绝,双手捧着死去情人的头颅。我解释说,她哭泣的那个致命伤口,太阳穴上砸出来的凹痕,是铁酒杯的杰作,但酒杯是我妹妹先扔出来的,而且我有权正当防卫。
此时,大厅里形式已发生变化,狄克提西雅手下的塞里福斯人和老王后手下参与闹事的侍卫见大势已去,纷纷落荒而逃。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置于石像之间。侍卫统领拍拍我的肩膀,保证他和他的士兵都听我吩咐,问我打算如何处置刻甫斯和安德洛墨达。立刻杀掉还是留着慢慢继续受罪,一切听我安排。我准备回答,让他们继续服从老国王的命令,违者处死。但话还没出口,刻甫斯请求我饶恕他女儿的性命,但他本人拒绝交给任何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处置,因为他的灵魂已随着他夫人的生命飞往极乐世界。说完,他捡起一把匕首,一刀刺入自己的胸膛,口吐鲜血,像生前那样,倒在他夫人的石榴裙下。安德洛墨达一声哀号,抛下死去的情人,扑向自己的父亲,泪如雨下。最后,她站起身,仍然一副公主的派头,面对我,让我杀了她,因为我已夺走她钟爱的一切。
我说:“我深感歉意,对你的家人,还有我妹,我不是有意的,一切都是悲惨的意外。”
但她拒绝我的道歉。她说,我清楚得很,知道她和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在一起,只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某种安慰。她真正爱的是我,爱的是珀尔修斯这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金发英雄,也不是半人半神。我们结婚了,她爱我,我却没有给她那份发自内心的关爱。“你从没真正爱过我,”她愤怒地说,“你只是像神话英雄爱上凡间女子,觉得我应该欢呼雀跃你的垂青。”她说的是事实,在她的指责下,我的灵魂退缩了。然而不管怎么说,我确确实实是宙斯的儿子,完完全全的金发英雄。
“你自由了,安德洛墨达。”我告诉她。没有感谢。“我始终是自由的,甚至在海边的峭壁上,我也是自由的!和你在一起时除外。”她大声说。我无法理解她说的意思,但她说,一剑杀了她也好,饶恕她也好,她都不在乎了,也不再需要我了。如果能活下去,她宁愿留在这里,然后把孩子接过来。她不是卡西俄佩娅,也不是狄克提西雅,她想要的只是尽自己的全力建立一种真正属于自己,而不是从属于别人的生活。而我追求的是,她敢说,是一个甘愿献身于我的人,一个追随者,不是一个凡人。那我就去找那样的女人吧,找那种专门为上了年纪的成功男士准备的女人吧。“就像你那么蒙面的女朋友。”她说完了,语气刻薄,指着我身后的大门,“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在乎。别管我,你走吧。”
在这之前,她的语气还比较镇定,这句话一出口,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扑倒在父母的遗体上号啕大哭,我自己也泪如雨下,手里拿着从我妹妹手里夺过的刀,心中盘算着我是不是应该去死。泪眼朦胧间,我突然看到美杜莎就站在门口,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我的心,一半空荡荡的,记载我最终失败的婚姻,以及逝去的青春;另一半,仍然不受任何约束,在选择面前犹豫不决。真希望她能对我招招手,叫我过去,把我从疑虑中解脱出来。但是,她当然不可能那么做。我伫立在那里,一时间喘不过气来,呆若木鸡,仿佛她是过去那个美杜莎,而不是后来那个完全不同的版本。接着,我扭过头,最后望了安德洛墨达一眼,看着我曾经渴望恢复青春活力的梦想一眼。曾经的爱人,难以割舍的爱人,再见!再见!再见!我扔掉手中的刀,大步跨出门槛,闭着眼睛,心情复杂地把眼前的人拥在怀里。艰难的选择!我吻住她的嘴唇,摘下那顶令人生畏的头套,最后,我睁开眼睛。
星星们已经升上天空了。这个夜晚凉飕飕的,我的身体僵硬,比任何时候都要硬。
我们一起谈天说地,明天晚上,后天晚上,生生世世,直到我们的星辰消失在夜空。我要把我的故事讲给半数星星,其他半数将成为我们谈话的内容。我们要说的实在太多了。但是,有很多是无需说出来的。
“永恒的一半是永恒,你猜我们在天上多久了?一个晚上,三千年?这里不光是我俩,还有谁?”
“仙王座,刻甫斯就在我们头顶。仙后座,卡西俄佩娅和他在一起,在他的下方,距离不远。她被安排在经常碰到水的地方,以安抚五十个海洋女神受伤的心灵——”
好安排。其实不需要真的考虑我的前岳母,但我的确喜欢刻甫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在重复他的独白?
其实柏伽索斯是我亲手接生的,我砍下你的头颅时,他从飞溅的血液中腾空而起。有翅膀的马,英雄和诗人们会喜欢他的。
“在我们的上方,最重要的,仙女座。安德洛墨达,仍被W形的星云锁链束缚。但是请别误会,她的锁链是她的珠宝。在你的故事里,她所厌恶的正是她的象征。我是指她不朽的部分,决不能被亵渎。”
“最后,还有你杀死的海妖刻特斯,在你左脚下方,鲸鱼座。”
“请别打断我,对我来说,说出这些话并不容易:在你的最后时刻,你发现了我,吻了我,睁开眼睛,我在你的瞳孔里发现一个戈尔贡女妖。”
以雅典娜的名义,我差点忘了她的条件,你不能照镜子。眼睛是镜子!
“我什么也没忘。很有可能,这只是一个错误的反射。同样,你的姐姐也可能根本没有取消我女妖的身份。”
“还有一种可能,尽管令人不快,但可能性同样存在,即你的吻只是冲动的报复,完全缺乏信任。想自杀,或者甘愿被石化,在那种情况下,我把‘ 美貌’展现给错误的男人,我将永远成为一个女妖。”
短暂的沉默,轻声的回答。不应该是这种情况,请让那个无法说出的假设离开永恒,哪怕只是片刻。
“请等等,我的问题还没开始呢。在你醒来之前,对永恒有深刻理解的西比尔在研究条款后对我说,星辰在某种程度上与石像类似,只是质地更加永恒,光泽度更加闪耀。永远变成石像或是永生不老地相伴相随,并不冲突。无论是与否,她向我保证,都将被一片闪耀的星光笼罩。所以无论哪种,我不介意。珀尔修斯,当你睁开眼睛时,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美杜莎,感谢你给了我那份关于安德洛墨达的美好回忆,感谢你将我化作星辰,感谢你给我的所有无私的,意想不到的礼物。当我摘下你的头套,睁开眼睛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两样东西:其一是人到中年,不如年轻时那么强壮,那么春风得意,但依然意气风发的我。第二个看见的,是片刻之后的闪光,你眼中的星辰,从我眼中反射,在你眼中再次反射——神奇的星辰,是的,盲目的爱情,它改变了视线之内的一切事物。
那就让我说吧。很遗憾,我依然没能看见你的面孔,但是我知道,在四等量星英仙座手里的是什么:我手中握住的不是毒蛇,而是女人漂亮的头发。把你带上天空,永远高挂在那里,让所有的疑问到此为止,让我们纯洁的关系开始:那些闪闪发光,默默无语的星辰,相互间的交流构成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们的听众所能明白,所能理解,所能解析的故事;知道我们的故事永远不会中断,只要英仙座流星雨降临地球,人们将永远重复的故事;即使希腊神祗本身已灰飞烟灭,依然流传的故事。我很满足,我非常幸福,谢谢你,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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