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卫宪战争(War in Defence of the Constitution)
1792年5月18日,俄罗斯帝国驻波兰大使布尔加科夫宣读了女沙皇欲加之罪的指控,讽刺的地方在于,在众多针对波兰的指控中有一条是她指责波兰的新政府是专制政府。宣读完毕,在布尔加科夫轻蔑的扫视周遭人群时,俄国侵略者的沉重脚步再一次打碎了波兰边疆久违的宁静,战争爆发了。
米哈伊尔·科雷泽尼科夫将军率领33,700人,米哈伊尔·卡霍夫斯基将军率领64,000人,共计近98,000俄军分别从立陶宛、沃伦和波多利亚地区展开早已谋划好的全面入侵。这场战争由《五·三宪法》而起,所以除“1792年的波俄战争”外,又叫波兰卫宪战争。斯坦尼斯瓦夫·波尼亚托夫斯基游说瑟姆支持新宪法,瑟姆全体成员一致通过了他的请求,并赋予它波兰最高军事指挥权,国王发誓要用生命捍卫新宪法。
开战伊始,波军就陷入极其被动不利的境地。首先,叶卡捷琳娜二世为这场战争蓄谋已久,准备充分,而波兰人虽然知道可能爆发战争,但不清楚具体何时开打,相应的战争准备极其不足。新宪法刚颁布一年,国家正处在紧张的改组和重制工作中,大瑟姆的预案是准备十万人的常备军,然而时间过于仓促,开战时波军账面上只有56,000人。但其中有许多是民兵或没有训练的新兵,装备良好,训练充分的军队只有约37,000人,这些人许多还分散在各地驻扎,能调用的机动部队不足两万。最糟糕的是,此时波军正处于重新编制的状态,番号,武器,弹药的配给尚未完成,军工厂匮乏,缺少重武器和充足的后勤补给。
除此之外,因为长久的渗透以及塔戈维察带路党的积极卖国,俄军对波兰的兵力分布和其他战略情报了如指掌,波军则对俄军开始的动向几乎一无所知。波军只能硬着头皮做紧急部署,全体波军的名义总司令是国王,实际总指挥是他的侄子,18实际晚期的波兰名将约瑟夫·波尼亚托夫斯基亲王(Józef Poniatowski),关于他的故事以后还有很多。开战时,波尼亚托夫斯基任命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担任驻扎在基辅某步兵师的师长,他的名字注定同许多杰出爱国将帅一同彪炳史册,为后人永远铭记—— 塔德乌什·科希什丘科(Tadeusz Kościuszko)。
第一场战斗是5月25日的敖普萨之战,俄军先锋在渡过道加瓦河准备进攻布拉斯沃夫城,他们受到立陶宛守军在附近敖普萨村的顽强抵抗,俄军试图包围村庄,立陶宛军拼死突围成功,双方各损失了约300士兵,随后俄军占领布拉斯沃夫。5月31日,明斯克被占领。6月10日,立陶宛指挥官比拉克率领轻骑兵军团和鞑靼骑兵团负责掩护主力撤退,他们与俄军先锋两个龙骑兵团在斯托皮兹展开阻击战。鞑靼军团最先溃散,部队陷入恐慌,眼见失败在即,比拉克挑选了100名精锐骑兵向俄军主力发起决死突击,竟然成功阻遏了俄军的进攻势头。后面的立陶宛军士气大振,跟随主将发动反击,俄国龙骑兵团被逼到河岸,许多人落水淹死。然而俄军后续部队抵达,炮火迫使比拉克停止追击并撤退到米尔姆,俄国龙骑兵免于全军覆没。
第二天,先头俄军主力与立陶宛军主力在米尔姆开战,一开始立陶宛军有近8,000人,俄军只有5,500人。然而立陶宛主帅朱迪茨基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没有趁俄军立足未稳果断出击,反而开了一个长达两小时的冗长军事会议,在这期间他的部队受到俄军火炮的猛烈轰击,由新兵组成的军队开始发生恐慌。俄军利用这宝贵的喘息时间等待援军抵达,并击退了几个立陶宛小股部队的骚扰。当天晚些时候,俄军已经集结近一万人并试图包围立陶宛军,朱迪茨基被迫宣布突围,幸运的是突围成功,立陶宛主力得以保存并撤退,双方均损失轻微。后朱迪茨基被解除兵权,俄军在立陶宛的军事行动较为顺利,6月14日未收强烈抵抗就占领了维尔诺。在那里,俄军受到塔戈维察叛徒的热烈欢迎。立陶宛军在整体战争中没有蒙受太多损失,但因为不断的撤退让俄军占据上风。
在波兰战线这边,总体上和立陶宛军一样,波军避免与优势兵力的俄军直接交锋,俄军将领莫尔科夫准备进攻波兰东南方城镇博洛尼,波尼亚托夫斯基决定在城镇外围的小山进行阻击。6月18日,兹勒尼策战役(Battle of Zieleńce)爆发。早晨七点,双方进行炮战,波兰新兵几乎在轰炸和俄军步兵的进攻中崩溃,波尼亚托夫斯基稳住了战线,并立刻率领步兵团发动反击,俄军步兵受到了更猛烈的火力压制,损失惨重的败退。随后,莫尔科夫派遣哥萨克骑兵团在侧翼进攻,但受到波兰骑兵的阻击,俄军骑兵的攻势被摧毁并败退。莫尔科夫投入了更多兵力进攻,结果又在波军炮火和步兵反击中被击溃。随后,波尼亚托夫斯基下令全军发起反攻,波兰骑兵再一次击溃俄军骑兵,下午5点,俄军全线败退。但胜利的波军已然筋疲力尽,弹尽粮绝,又摄于更多俄军后续部队的存在,所以没有进一步追击,此战波军损失1,000人,俄军损失2,000。兹勒尼策战役的意义是暂时遏制了俄军向华沙的进攻速度,但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这种规模的战役难以对整体战局造成大的影响,但这样的胜利仍然鼓舞了整体士气低迷的波兰军队,证明他们可以在无望的前景中争取一丝希望,然而这样的希望能维持多久呢?
七月初,波尼亚托夫斯基和科希什丘科的军队因为物资补给不力,又陷入雪上加霜的境地,不得不继续后撤。究其原因,竟然是负责给军队补给的米哈伊·鲁博米尔斯基主动投降了俄军,并且把准备给波军的珍贵物资一股脑儿的全送给了俄国人,以换取战争结束后俄国人对他家族特权的支持。这位米哈伊·鲁博米尔斯基就是1664年波兰内战的发起者耶日·鲁博米尔斯基的子孙,当年杨二世夫妇致力改革事业,而且几乎取得了成功,结果因为保守派大贵族鲁博米尔斯基的叛乱而功败垂成,导致波兰丧失了最后一次在局势不可挽回之前自救的机会。现在他的子孙又为一己私利,在国家处在灭亡边缘时选择令人发指的背叛,掌控滔天权势又行使内奸之事的鲁博米尔斯基家族给波兰的创伤比俄国和普鲁士的打击更令人扼腕叹息。
犯下在任何国家都应处以死刑罪行的米哈伊·鲁博米尔斯基仅仅被处以免职,这是国王在当时制度和形势下能给他的最大处罚。鲁博米尔斯基家族又一次深深地伤害了抚养他的祖国,又一次轻松的逃脱了应有的制裁。尽管他就算不背叛波兰也无法获胜,但这种弃国家大义,民族危亡若敝履的行为还是打破了作为国民的道德和责任的底线。但幸运的是,波兰不仅有他这样的蛀虫和叛徒,还有科希什丘科,波尼亚托夫斯基那样的爱国将领,还有几万殊死抗争的将士。
7月18日,卡霍夫斯基率领25,000俄军和56门加农炮的庞大军队向华沙逼近,科希什丘科奉命率领5,300人和10门火炮在距离华沙250公里处的卢比恩卡村阻击。科希什丘科早先参加美国独立战争,曾花了两年多时间为西点军校创建了非常坚固的防御体系,因此他对修筑防御工事非常在行。科希什丘科选择了受到森林和沼泽掩护的地形并修建了野外防御工事,他还烧毁了附近的桥梁,布置陷阱。下午3点战斗爆发,俄军向波军阵地倾泻猛烈的炮火,然而大都被牢固的工事化解,波军的火炮虽然少,但在科希什丘科的指挥下发挥了巨大作用。俄军步兵的攻势被波军步炮协同击败,大量俄军步兵或被炮火杀伤,或陷入沼泽。卡霍夫斯基不得不命令军队从侧翼进入奥地利国界向波军阵地后方迂回,科希什丘科担心受到包围,下令撤退。俄军展开追击,科希什丘科稳住了濒临崩溃的军队,波军最终成功撤退到霍尔姆。波方损失约900人外加六门炮,俄方损失争议很大,波方宣称俄军损失4,000人,俄方宣称只损失了500人。笔者认为这两个数字都不可信,波方夸大了俄军伤亡,但俄方也掩盖了己方损失。毕竟俄军确实在几次激烈的大规模正面进攻中被波军击退,俄军甚至在进攻波军炮阵时损失了一名团长,所以合理的推测俄军的损失应该不低于1,500到2,000人,真实数据还要等待学者的进一步研究。
此后波军从布格河防线上撤退,双方又爆发了立陶宛伏击未遂的卡兹米恩之战,防卫华沙外围失败撤退的布列斯特战役,以及七月底的马库苏夫战役,后者是整场战争中最后一次战役,波尼亚托夫斯基击败了袭击波军后方的哥萨克军团,就在波军将士准备退守维斯瓦河构筑防线时,他们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国王加入塔戈维察联盟,下令波军放下武器,战争结束了。
前线节节败退,向英国,法国,奥地利的求援没有任何结果。普鲁士拒绝按照合约支援,按兵不动的举动成了压垮波尼亚托夫斯基国王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早在6月22日,对战争不抱希望的波兰国王便致信女沙皇,他放低姿态,近乎哀求的表示:
“坦率地讲,拥有波兰事务的发言权对您非常重要,无论是为了对抗土耳其,还是为了对抗欧洲,保持俄军行军路线的畅通,对您来说很重要。结束内乱,打退外敌入侵,对我们波兰人也很重要。因此,我们需要一个比迄今为止拥有过的权利更强大、秩序更良好的政府。您可以用多种方式来整合这些有利条件,您可以让您的孙子君士坦丁大公任波兰国王。您可以同波兰结成永久同盟关系,达成利好的商业条约。我对此不一一罗列,您无需我的建议和指导。”
——《瓜分波兰 p.108》
波尼亚托夫斯基愿意放弃自己的王位,愿意让波兰永远成为俄国附庸,只求叶卡捷琳娜二世同意在波兰保留新宪法。女沙皇的回复令人绝望,她表示“你能帮助波兰的途径只有一条,即立刻支持塔戈维察联盟。”国王举棋不定,难以下定最后的决心。这时许多被俄国人威逼利诱的议员开始劝他投降,俄国大使布尔加科夫也表示只要他投降,波兰不会发生任何领土变更,事实证明这是俄国人的又一个谎言。与其说波兰国王相信了这个谎言,不如说他已没有选择。
7月24日,斯坦尼斯瓦夫二世宣布加入塔戈维察联盟,并命令所有波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这一命令在军队引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虽然在败退,但波军主力没有受到致命打击,士气高昂,补给充足,仍然可以继续战斗。许多人包括总指挥约瑟夫·波尼亚托夫斯基,科希什丘科在内的将领都反对投降,两人甚至不约而同的设想发动政变,挟持国王继续抗战。但经过更痛苦的思考,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也劝阻科希什丘科遵从国王的指令。波尼亚托夫斯基心灰意冷,他在7月26日最后的战斗中不顾安全,故意求死,但被救了下来,后来他与许多同僚一起辞去了全部职务,怀着一腔忧愤去往维也纳。他找到了来此避难的塔戈维察联盟领导者切斯尼·波托茨基,他多次向此人要求决斗,怯懦的叛徒不敢应战。科希什丘科受到了最沉重的打击,因为开战以来他没有打过一场败仗。尽管获得了晋升,但他在8月30日辞去了职务,在九月离开了华沙,年底定居在莱比锡。
最痛苦的人莫过于波兰国王,因为他是宪法的主要起草人之一,现在他却被迫站在昔日的敌人一边。波尼亚托夫斯基试图做最后的挽救,他试图改变塔戈维察联盟的政治指向,让结果不至于太糟,但这被证明又是徒劳无功的。随后,女沙皇的傀儡政府塔戈维察联盟控制了整个波兰,胖威廉二世也不再伪装,堂而皇之的派军侵占波兰西北地区,大规模抵抗宣告终止。为期仅两个月的卫宪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强势的女沙皇成了毫无悬念的最大赢家。
在战争结束到次年秋天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波兰又受到了残暴的蹂躏。《五·三宪法》被废除,军队被俄军包围监控,波兰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俄国士兵在游荡。这些兵痞得到长官的默许,到处横征暴敛,强取豪夺,城堡被摧毁,杀人放火屡见不鲜。此时的“合法政府”塔戈维察联盟根本无力控制治安,因为没有彼得堡的命令,她没有任何权力发号施令。塔戈维察联盟受到的羞辱和控制比之前行政委员会还要严重百倍千倍。
在这段时间里,在波兰千疮百孔的土地上,俄国,普鲁士和奥地利大使正聚在一起讨论第二次瓜分波兰的议题。叶卡捷琳娜二世原本不准备与其他人分享胜利果实,但她十分清楚俄国不具备把波兰全部吞并的力量,强行吞并后等待她的只有更多的起义和永无宁日的治安战。权衡利弊,这位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同意与奥地利和普鲁士分享波兰。女沙皇曾如此评价当时的局面:
“我发现这帮人(塔戈维察联盟)不值得信赖,他们自私自利,易起内讧;而斯坦尼斯瓦夫国王持续不断地煽动他的人民和军队对抗俄国。塔戈维察联盟成员抱怨道,俄军一旦从波兰撤离,波兰将爆发全面的革命。更糟糕的是,法国革命的毒瘤正在波兰大地疯长。”
——《瓜分波兰 p.123》
相比俄罗斯帝国,普鲁士与奥地利原本没有资格和理由获得波兰领土,毕竟他们没有与波军战斗,没有承担战争损失。但因为法国大革命,他们找到了看似合理的理由——获取波兰领土作为参加反法联盟战争的赔偿。
波兰与法国远隔千里,两国更没有结成任何形式的盟友,为什么要从波兰那里获得反法战争的补偿呢?次要原因是波兰新宪法与法国革命派有相似之处,她们都代表了那个时代勇敢反抗专制君主,将权力关进笼子的先进思想,都构成了对欧洲旧秩序,旧君主制度的挑战。主要原因是反法战争完全失败,普鲁士军队惨败瓦尔密,奥地利军在热马普溃败,路易十六碗大个疤。既然他们没有能力从法国得到战争补偿,那么近在咫尺的,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波兰就成了最好的“补偿”对象。这个逻辑看起来很荒唐,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这就是真理。
比叶卡捷琳娜二世还迫切地寻求波兰领土的人是胖威廉二世,我们甚至可以认为,第二次瓜分波兰事件从头到尾都有他和柏林幕僚策划的身影。他利用了波兰议会长久以来的反俄情绪,再利用俄国击败波兰,这位自作精明的普鲁士国王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来了。他抢先对女沙皇提出了早已垂涎三尺的地区——包括波兹南、托伦、格但斯克在内的一大片可与普鲁士本土相连的省份。需要指出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原本并不同意他贪婪的野心,在两位视信誉于无物的统治者眼里,之前签订的俄普条约并无多少分量。女沙皇最终同意胖威廉二世的要求最大的原因还是俄国无法独吞,所以就坡下驴而已,这一切都是符合俄罗斯帝国的利益的。
此时阻碍胖威廉二世攫取波兰领土的人是神圣罗马帝国与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二世,作为普鲁士的长期宿敌,他并不希望过渡削弱波兰而增强普鲁士和俄国。弗朗茨二世的政治目标是联合普鲁士打败革命法国,用比利时从选帝侯手中交换他梦寐以求的巴伐利亚,然而他的巴伐利亚梦想已在11月9日随着联军惨败热马普而变得希望渺茫。战后,普鲁士代表向他施压,如果弗朗茨二世不同意普鲁士对波兰的领土诉求,那普鲁士会立刻从反法战争前线撤退。弗朗茨二世陷入两难境地,他一方面不希望反法战争就这样耻辱失败,又不想奥地利在付出牺牲后没有任何补偿。经过考量,弗朗茨二世决定向女沙皇表示希望奥地利从波兰获得与普鲁士对等的领土补偿。叶卡捷琳娜二世本来就对他没有好感,现在更没有理由让他分一杯羹。
以防节外生枝,叶卡捷琳娜二世迅速与胖威廉二世在1793年1月23日签署了秘密瓜分波兰领土条约。在条约签署前的1月6日,普鲁士就 已派遣四 万军队强占了早已在地图上割裂出的波兰领土。值得一提的是,普军在占领行动中因为俄军的帮助而没有收到太多抵抗,只在格但斯克遇到了麻烦,他们受到这座城市德意志人和波兰人的共同抵抗,但很快被镇压。为了给自己无耻至极撕毁条约,背刺盟友的勾当辩护,他向欧洲各国宣布:
“面对雅阁宾派在波兰的密谋,为了确保普鲁士的安全,他被迫出兵占领波普边境的波兰部分领土。他声称,为了维护波兰人民的利益,他正在割除遍布波兰的法国革命毒瘤,以此来证明他对波兰人民的真情和善意。同时他宣称,柏林宫廷已经向波兰派遣了阻止雅各宾派社团建立的间谍,其目的是为进攻和肢解波兰提供借口。”
——《瓜分波兰p.127》
为了给弗朗茨一个台阶下,俄国与普鲁士均宣称全力支持奥地利获取巴伐利亚,但不保证用武力支持,这实际上就是喊口号而已。此 外胖威廉二世还保证普鲁士会与法国战斗到底,直到镇压法国革命,但这本来就是他的政治目标之一,说与不说毫无区别。维也纳宫廷勃然大怒,因为直到3月25日,弗朗茨二世才获悉普鲁士瓜分波兰土地的 份额。他意识到自己被耍的团团转,奥地利不可能获得任何巴伐利亚和波兰领土作为战争补偿,只能咽下这份苦果。
塔戈维察联盟扮演了可怜又可恨的角色,这些大贵族的最初设想是借俄国人只手摧毁干涉自身利益的新法,他们天真地以为俄国人会无私地帮助他们,叶卡捷琳娜大帝会尊重波兰的统一和领土完整,战争过后会一切照旧。然而历史的嘲弄很快降临到他们头上。随着普鲁士军队高调侵占西北面领土,塔戈维察联盟愤怒不已,他们向叶卡捷琳娜二世控告普鲁士的罪行,渴望得到主子的帮助。女沙皇终于卸下那幅波兰保护者的伪装,直截了当地表示:“如果你们打算抵抗普鲁士人,那你们必须面对俄国军队。”
正所谓利令智昏,塔戈维察联盟自以为利用了俄国人,然而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一颗棋子,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们费尽心机讨好俄国人,丧心病狂地出卖祖国,最终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波兰民族万世唾骂的对象。就这样,塔戈维察联盟两面不是人,其头目 切斯尼·波托茨基逃往维也纳,剩下大多数叛徒在之后科希什丘科起义期间被愤怒的民众抓住绞死,切斯尼·波托茨基被判死刑,但他逃过一劫,人们象征性地绞死了他的肖像,波兰灭亡后他在俄国获得荣华富贵。波托茨基在1805年去世,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他的葬礼遭到了抢劫,尸身上的珠宝被尽数掠夺,甚至衣服都被扒了下来,裸露的尸体被遗弃到墙根,事后草草收场。
格罗德诺瑟姆( Grodno Sejm 1793)
卫宪战争失败后,女沙皇命令瑟姆议员前往格罗德诺举行新一届议会以确认俄罗斯帝国的要求。同时华沙不再是波兰首都,新首都被定在格罗德诺。雅各布·希维尔斯成了新任俄国驻波兰大使,他的使命是操纵议会执行第二次瓜分波兰的条约。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是历史的重演,希维尔斯继续使用屡试不爽的伎俩,军队包围,财权利诱,威逼恫吓,稍有反抗者被警告,逮捕甚至殴打,当然还有最经典的俄式老办法——流放西伯利亚。
议员们仍然在做最后的,绝望的努力。他们运用一切程序拖延会议,结果是俄国人又逮捕了七名议员将他们流放。会议从6月17日被拖到7月16日,气急败坏的希维尔斯威胁所有议员,拖延议会的行为将被视为对俄宣战,即便如此 ,仍然有人挺身而出。
“他们想将我们流放到西伯利亚!”一名有影响力的爱国者说。
“让他们来吧,威胁不会使我们恐惧。”他向在场的斯坦尼斯瓦夫二世补充道:“尊敬的陛下,如果非得如此,请带领我们去西伯利亚吧!让我们离开这个充满威胁的地方,走向那个悲凉的荒原之地吧!至少我们的美德会使试图摧毁我们精神的人手忙脚乱。”
此时,所有议员悲愤交加,痛哭失声:“让我们去西伯利亚吧!”
——《瓜分波兰p.133》
斯坦尼斯瓦夫二世知道瓜分波兰已成定局,议员的抵抗毫无意义。7月25日,议会妥协,以六十一比二十三的票数通过《波俄条约》,割让大片领土与俄罗斯帝国。然而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希维尔斯又命令议员批准割地给普鲁士的《波普条约》,议员忍无可忍,纷纷起身抗议。
10月14日,希维尔斯命令俄国军队直接包围议会大厅,用明晃晃的刺刀逼退试图离开的议员,强迫他们继续会议。俄军指挥官全副武装闯入议会,粗暴蛮横的威胁和谩骂议员,命令他们批准法案。议长三次询问是否同意通过法案,议员报以沉默。希维尔斯使出浑身解数,他高声宣读了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指示,严厉地命令议员批准条约。
无奈之下,希维尔斯宣称议员已经默认了法案,《波普条约》被强行通过,条文如下:
波兰和俄罗斯成为永恒同盟,事实上就是保护国。俄军可以在波兰随意行动和建设基地,没有俄国批准,波兰没有任何外交权;
将一部分国土割予俄罗斯和普鲁士;
《五·三宪法》被废除;
自由选举权与常设委员会恢复,由俄罗斯大使直接管辖;
波兰军队缩减至15,000人,部分波兰军人强行在俄军服役;
绝望之至,心灰意冷的波兰国王此前就向叶卡捷琳娜二世请求退位,但被后者拒绝。现在他又被迫亲手埋葬了自己创造出的《五·三宪法》,前半生的努力付诸东流。格罗德诺瑟姆结束后,他联合议员签署了一份抗议书,谴责俄国和普鲁士的暴行。此外,他疲惫地表达了对自己无力救国的绝望,以及对后辈的殷切期望,这是波兰最后的挽歌。
“我,波兰的王,年事已高,众多灾难使我身体衰弱,心力交瘁;我们,议会中的每位议员,甚至不惜生命,都不能将我们的国家从压迫者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在此,我们宣布将这项任务交付给我们的后代,相信在未来某个更加幸福的时代,他们或许能找到将国家从压迫和奴役中解放出来的方法;不幸的是,这种途径和方法不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其他国家放弃了我们,我们也只得听天由命。”
俄罗斯帝国从波兰吞并了2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三百万的人口。
普鲁士王国吞并了5万8千平方公里的富饶土地和一百万人口。
第二次瓜分后的波兰领土仅剩21万5千平方公里,以及500万人口,成为两大国之间的缓冲地带,以及事实上的俄罗斯傀儡国。
在本篇的最后要探讨一个问题,即为什么卫宪战争以失败告终。除之前提到的,波兰准备时间不足,双方国力差距过于悬殊,大量叛徒帮助俄军,普鲁士毁约不动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波兰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全民抗战。以往在大洪水期间波兰曾出现过全国所有阶层众志成城抗战的情况,成功地瑞典人和俄国人赶了出去,但这次却没有出现。
此时波兰的社会结构和数百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贵族巨头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大量无产贵族游手好闲,市民资产阶级力量薄弱,中小贵族具有忧患意识但不构成强大势力,而占据全国70%人口的农奴阶层处于政治层面的“耳聋 眼瞎”状态,他们已经被大贵族霸占压榨了几百年,导致这一群体几乎陷入到彻底的麻木状态。在大贵族的控制下,他们不在乎国家政策的变化,不在乎国际局势的变化,对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斗充耳不闻,每天繁重的苦役构成了他们一生中的绝对主角。即便发生战争,他们也得继续工作,大贵族惧怕一旦给了他们武装,农奴就会爆发革命或起义。
所以实际上在卫宪战争中充当军队主力的是中小贵族阶层,他们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密切关注国家危难的现状,具备充沛的爱国热情和改革意愿。所以在战争爆发后,他们自备武器,踊跃参军。此外大城市的市民也构成了抵抗俄军的重要力量,但他们的数量有限,仅凭他们是远远不够的。面对半个欧洲的围剿,法国可以激发全阶层共同抗战,一致对外,因此法国取得了胜利,波兰做不到这一点,失败就成了必然。
这就引出了波兰晚期的又一个重大弊病——农奴问题。在18世纪末,农奴成了落后制度的典型,西欧各国早在15世纪就通过发达的市场经济和多次起义引发的改革彻底摒弃了农奴制度。农奴制度成了恶化的波兰体制中最大的毒瘤之一,如此庞大数量的阶层被大地主锁死在田地里,无法发挥进一步生产力。
在斯坦尼斯瓦夫二世时期,波兰农民境遇得到微量改观,每100个农户中,20个农户拥有7~8公顷土地;62个农户的份地在5公顷以下,16个农户没有任何土地。不过若说全部农民的境遇都是这样也是不对的,大波兰和波莫瑞这样富饶的省份,在德国移民的影响下,劳役制被更先进的代役租和雇佣制替代。但剩下大部分地区,大贵族控制下的农奴庄园仍然是主流。直到划时代的《五·三宪法》出现,改革家注意到了农奴制度的破坏性,但他们又不能一下废除这一存在了几百年的古老制度,所以该宪法企图温和地改变包括农奴制在内的许多弊病,这是符合波兰国情的做法。
负责任的说,在斯坦尼斯瓦夫二世统治中后期,波兰农奴的命运已经发生改变,新宪法从法律层面迈出了废除农奴制的第一步,政府保护农民人身和财产安全,鼓励双方使用契约合同,禁止农场主虐待和谋杀农奴,农民获得土地所有权和世袭权,每周劳役降至三天等等,代役租和雇用制也在蓬勃发展。
而一个良好的政策开花结果是需要时间的,但历史仅仅给了波兰一年。
一年的时间,社会各界进行最基本的改动都非常紧张,更不要提改革农奴制这种大事。因此,即便政府从法律层面做出了改革,新的政策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贯彻到基层,在战争爆发前一年中,即便农场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对农场内的劳苦大众来说,基本没有感到任何变化。这就解释了他们为什么对卫宪战争无动于衷,对次年轰轰烈烈的科希什丘科大起义也表现得异常麻木,而导致这两场战争均已波兰的失败告终。在发现危险的时候,他们踩下了刹车,但行驶了几个世纪导致的强大惯性延长了制动距离,波兰,这一饱经风霜,风雨飘摇的政权正在走向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
但波兰人没有垂头接受失败的命运,一场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武装斗争即将爆发,即便仍以失败告终,但她昭示了波兰民族坚韧不屈,为国家解放,民族自由而奋斗的大无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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