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了七次的男人》一书的文库版后记中,西泽保彦曾写过这样一段文字:
科幻新本格的本质就是“曲线球”。不论在哪里,我都会强调,我写的东西并不是科幻小说。
这段文字可以看作是对读者所提出问题的回应,他在后记中提到,曾经有读者来信问他:
“你为什么一直写曲线球呢?正因为有了直线球,你写的那种才算曲线球,不是吗?”
正是这份写在后记中的对答,激发了我的灵感,于是才有了这篇文字。尽管读者可能对以上的对话有些云里雾里,但请先压下这些疑惑,让我们从西泽保彦是何许人也聊起。
西泽保彦,1960年出生,日本推理小说作家,其作品基本为本格推理,其中大部分为加入了科幻元素的本格推理,也正因如此,日本评论家香山二三郎将其称为“科幻新本格之雄”,其科幻新本格代表作为《死了七次的男人》、《人格转移杀人》等,另有本格推理作品“匠千晓系列”。简而言之,可以认为西泽保彦的作品分为两类,一类为含有科幻元素或超能力元素的SF推理作品(科学幻想推理),另一类是不含有超现实元素的本格推理作品,而我们今天要聊的“匠千晓系列”就是后一类作品。
现在让我们回到有关“曲线球”的讨论中,在上述后记中,西泽保彦明确的回答道,对于他本人的作品来讲,含有科幻元素的推理小说是“曲线球”。而既然有“曲线球”便一定有“直线球”与之对应,虽然西泽保彦在这篇后记中没有明确点出,但是参照其作品构成来看,“直线球”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那就是王道的本格推理作品,更具体的说,就是“匠千晓系列”。
也许会有人说:“不管是SF推理也好,非SF推理也好,只要作品够出色,读者也爱看,那不就行了吗?何必执着于什么曲线球、直线球之类的称谓呢?”事实上,在不久前我也是抱着这样的看法的,但是在读“匠千晓系列”的过程中,我的看法便悄悄改变了:
正如提到阿加莎克里斯蒂就想到波洛,说起劳伦斯布洛克就避不开马修,想看东野圭吾离不开加贺一样,推理作家拥有自己的“侦探系列”可谓是一种“业内传统”,而对于推理作家来说,却也并不仅限于一种传统。从吸引读者方面思考,多部连贯的“侦探系列”可以令系列老读者省去重新认识人物的烦恼,也可令新读者在一步步阅读的过程中逐渐与出场人物互相熟悉;从作者本人的角度来看,能够写出令读者满意的“侦探系列”,除了是自己能力——或者按照西泽保彦的话说,是极限——的一种证明外,对于确立个人的写作风格和故事风格也尤为重要。所以,看一个推理作家的作品先从其“侦探系列”入手,是一个很难出错的选择。
但说到底,站在读者的角度,一部推理小说,好看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也是我安利“匠千晓系列”的原因。
“匠千晓系列”始动于1995年问世的西泽保彦的出道作《解体诸因》,经过二十多年的积累,迄今为止该系列下已经包含有十部作品,按出版顺序分别是拥有大陆版本的《解体诸因》、《她死去的那一晚》、《啤酒之家的冒险》、《羔羊们的平安夜》、《苏格兰游戏》、《依存》、《谜亭论处》、《黑贵妇》、《替身》这九部作品,以及在2016年出版,但是并没有大陆翻译版本的系列最新作《悪魔を怜れむ》(暂译为《怜悯恶魔》)。
值得一提的是,系列十部小说中的前六部,都完成于自1995年到2000年的5年之间,而从《谜亭论处》开始,系列作品的问世时间间隔逐步增加,其中2003年出版的《黑贵妇》与2009年出版的《替身》相隔六年,《替身》与2016年《怜悯恶魔》之间相隔了七年之久。由此,我们可以以2001年为分界点,将“匠千晓系列”中的作品分为两部分,可以说,前一部分的六部作品一气呵成,基本将系列的“主线剧情”与伏笔做了一个了结。
西泽保彦通过前六部作品,也成功的塑造和奠定了“匠千晓系列”的系列基调和主要元素,令其成为了一个成熟的“侦探系列”,因此,本文主要从系列前六部着手,捎带着一些后四部的内容,通过聊一些系列包含的独特元素,尽我所能说明白“匠千晓系列”的好看之处。
系列首作《解体诸因》正如其名,由一系列以“分解”作为关键词的短篇构成(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个“分解”)。按照常理来说,此类案件或者说故事,一般会令读者感到一定程度的不适,也会让不明所以的人认为这是一本猎奇小说,这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解体诸因》一书却会推翻读者的印象,怀着一种非常轻松的心态完成阅读。
在本书中作为推理主役的主角们“基本”没有目击过案发现场与生物的残骸,避免了类似案件中最令人不适的一部分,不止如此,对于所发生的案件,主人公们也基本抱着一种“适度的关心和认真”。
作案的动机和过程会给人一种“是否现实?”的疑惑感,就是说,读完这些短篇,读者会思考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然后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也许也可能发生吧?”。正是这种介于日常与非日常之间的奇妙尺度,让人读起来并不会过分担忧。
西泽保彦本人的趣味,这就要回到本文的题目了,啤酒或者其他酒类在“匠千晓系列”中从不缺席,在系列的每一作中都少不了主角们饮酒的场面,在此要说一句,并非是对于喝酒这一行为特别喜欢才能理解这一元素的乐子,实际上即使读者并不怎么饮酒,只是看着主角们闲聊畅饮,也会油然生出一种温馨感,而最终这种温馨感也会抵消一部分由谜题带来的不安。当然我个人依然认为,看“匠千晓系列”的时候开上一罐啤酒,更能爽到。
有了这些元素,即使是系列中最有可能令人产生不适的《解体诸因》也会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到轻松愉快,那么题材更为温和的《她死去的那一晚》,甚至完全日常的《啤酒之家的冒险》等作品,就更不用说了。
“为什么喜欢读推理小说?”针对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读起来有乐趣。同时,本文不讨论本格、新本格、社会派等等概念(因为我也不是很懂),只从个人角度剖析为什么“匠千晓系列”让我读得爽。
“你要的全拿走——给全线索”:“什么嘛,这简直是‘妄想推理’嘛!”一部分比较传统的推理小说读者这样形容西泽保彦的作品。他们意在指出这样一个事实——西泽保彦作品的推理环节总是比较依靠想象力,也就是俗话说的脑洞大,这一点在《啤酒之家的冒险》中尤为体现:主角一行四人阴差阳错来到了一幢空旷且留有整箱啤酒的别墅,然后针对这栋建筑的异状展开了一系列推理,推理内容天马行空,最终揭晓谜底却相差不多。因此,“妄想推理”这个标签大体还是比较客观的,但是这些读者忽略了作品中的公平性,事实上,西泽保彦对于给与读者线索这件事的态度,可用“慷慨”二字来形容,解开案件最终谜底的线索在故事的发展中基本公平地交给了读者,所以在公平的基础上,与西泽君展开一场脑洞竞赛,不如说也成为了系列独有的乐事。
“开头都是你在问——开门见山”:纵观整个系列,每一部作品在开篇时第一章都会给出一个关键谜题,并且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与事件的最终谜题有很强的关联,也就是说读者不用担心漫长的铺垫,一口就能咬到馅。比如在《她死去的那一晚》中,最开始的“楔子”部分就展开了一个案件:在即将出国旅行的前一晚,美绪回到家,发现一个女人半死不活地躺在地板上。伴随着事件而来的是一个谜题——这个女人是谁?为了避免剧透,只能提示各位,这个女人事关最终谜底,非常重要。而与之相反的例子是安东尼·霍洛维茨的《喜鹊谋杀案》,我看了好久才渐渐嗅到了凶案的味道。无需多言,开篇即事件的做法能够令读者迅速进入解密状态,让读者从开头就被勾起好奇心。
“结果总是我在等——结局反转,自圆其说”:不仅“匠千晓系列”的推理部分脑洞大开,其结局也总是充满“反转”。所谓反转,实乃具有技巧性的工作,这有点像网络上流传的一种绘画视频,当画家画到一半的时候观众会自认为已经掌握所画之物,但是再度添加寥寥数笔后,整幅画面呈现出来的事物已然与之前所想完全不同,此时观众会惊呼,原来如此!这种反转画作需要画家心中早已安排好整体结构,其和谐感绝非临时起意所能达到的效果。推理小说的反转与“欺骗读者”的区别也就在于此,要知道,推理小说的读者可能是小说读者中最难以被欺骗的,如果一部本格推理小说前面挖到的线索在后面没有用到,又或者结局反转之后缺少线索甚至与前文矛盾,那就出现了推理小说的“BUG”。而在西泽保彦的作品中,反转是常用的手法,还有《她死去的那一晚》这种“是谁杀了她而她又杀了谁”拥有多重反转的作品,并且在反转出趣味性的同时,BUG数很少,基本能够自圆其说。
但并不是说西泽保彦的作品没有BUG,在《她死去的那一晚》中,主角们对着电视看了半天也没发现躺在亭子里面的尸体是自己的同学美穗。
“说话留着分寸——语言生活却并不轻浮”:在翻找了“匠千晓系列”各部的读者评论后,我没有发现关于作品文字方面的讨论,而这个结果也与阅读体验相吻合——西泽保彦的文字并不华丽,也远没有达到举重若轻的程度,但是从另一方面思考,他的笔力也绝不算差,朴实的文字并没有如轻小说文风一般过于口语化,既不过于悲伤,也不刻意搞笑,总是稳定地将有关日常与推理部分的细节娓娓道来。
“气氛却逐渐加温”——节奏顺畅”:要说好一个故事,除了故事本身的起承转合要精彩,叙述者对于故事节奏的把控也不可或缺,换言之,在推理小说中,以怎样的节奏“挖坑”与“填坑”是每一个作者都要修炼的能力。西泽保彦在“匠千晓系列”中,一般是以疑问套线索,线索套谜题这样逐级上升的,每当读者拿到一个关键信息,主角们就会展开一场推理或采取行动,这种“习得-应用”的反馈机制使读者的注意力一直跟随着剧情的节奏,不知不觉就读了很多。例如在《羔羊们的平安夜》中,高千与匠千晓在故事开头就展示了去年某人“遗失”的圣诞礼物,而这份礼物究竟是谁的呢?在介绍完去年圣诞节发生的事情后,主角们就三言两语地展开了推理,得出答案后,又得到了新的疑问——为什么这份礼物没有完成它的使命呢?接下来为了解其中缘由,高千拉着匠千晓展开了行动。
纵观“匠千晓系列”的作品,首作《解体诸因》既是短篇合集又能算得上长篇故事;第二作《她死去的那一晚》作为系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长篇,结局拥有多重反转;三作《啤酒之家的冒险》挑战纯粹的日常推理;四作《羔羊们的平安夜》首次以多个案件交叠的方式进行铺排,并开始有意加重小说的现实意义;接下来的《苏格兰游戏》与《依存》给前作埋下的伏笔做了一次了结,是系列真正意义上的“主线剧情”;《谜亭论处》与《黑贵妇》重回短篇,还包含与前作的互动。
西泽保彦在系列中一直尝试新的东西,所以即使是一口气读下系列作品好几部,审美疲劳感也不严重。
所谓“侦探系列”怎么能不介绍侦探呢?在系列作品中,侦探是由四个人同时担任的——匠千晓、高千、小兔、漂撇学长都是安槻大学的学生(毕业生),他们每个人在系列中都有以本人作为主视角的长篇,并且在第二部作品之后,基本每一部里,四人都有相互连接的戏份。在读罢系列小说后,我感到他们每个人都不可或缺,因此,下面我将基于原文简要概括他们的特点,并不涉及剧透:
匠千晓:昵称匠仔,存在感低,个子不高,老成,话少,嗜酒如命,生活品质要求低,料理水准一流。
高濑千帆:昵称高千,模特身材,天使面孔,气场冷峻令人退避三舍。
羽迫由起子:昵称小兔,无论从着装到身材都会让人错认为是初中生,萌点担当。
边见佑辅:昵称小漂或者漂撇学长,留级无数,不修边幅,是酒会的发起者,关键时候意外的可靠,众人的核心。
之前介绍小说本身的时候还无所谓,但是当四位主角都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一个问题便凸显了出来——“为什么这个系列要以匠千晓冠名呢(在日本那边将该系列称为“タック&タカチ”,意思是“千晓&高千”,千晓依旧排在高千前面)?”
实话说,如果我是书中的一个人物,我绝对猜不到没有存在感的匠仔居然是系列冠名者,无论是从气场还是特点来看,高千和小漂都更像一个主角。这种想法绝非空穴来风,在系列作品的评论区中有很多声音都在吐槽高千这个角色太过“玛丽苏”了。高千到底是不是个玛丽苏角色,我们暂且不讨论,可是这种评论实实在在的表现出来一种看法:从表面上看,高千更像主角。那么为什么匠千晓排头名呢?要讨论这个问题,必须要了解系列的“主线剧情”。
什么是“侦探系列”中的“主线剧情”呢?打一个比方,《名侦探柯南》中工藤新一与黑衣组织的纠葛就是主线剧情的一种。我认为,“侦探系列”的主线剧情,就是那些关乎于主角命运,并且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主角人生的剧情。套用到具体事件上,我们可以将所有事件分为三类:和主角完全没什么关系的事件(类似安乐椅侦探),主角面临的事件,以及由主角本身所孕育的事件,所谓“主线剧情”就是第三种事件。
这一系列之所以被称为“匠千晓系列”或者“千晓&高千系列”,是因为匠千晓与高千是整个系列中唯二拥有“主线剧情”的主角(《怜悯恶魔》我还未读过,所以不算在此列),整个系列从《解体诸因》到《羔羊们的平安夜》一直在埋下伏笔,《苏格兰游戏》与《依存》揭晓一切,后续作品对余波进行收尾工作。可以说整个系列都是围绕着二人铸成。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发问:“你不是说只有匠千晓才是冠名者吗?”对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依旧确定,这涉及到主线剧情的解剖,我只能尽量隐晦的说明。
要是(事情的真相)从匠仔口中说出来,我觉得我会疯掉,因为太沉重了,实在无法承受。
这句话中暗含的意味,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而这内涵的意义,也正是对前面问题的解答:匠仔在系列作品中,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一架“桥梁”,对于小兔和漂撇学长这种原本就处在“日常”那一边的正常人来说,匠仔是通往“非日常”(妄想推理)的“桥梁”,而对于高千这种在不断地逃避过去的“非日常”者,匠仔却是与“日常”连接的“桥梁”。因此,从匠仔口中说出的事实把高千从逃避的状态当中强行拉了出来,迫使高千直面生活中原本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所以在高千的眼中,匠仔说出的真相分外沉重。而也正是如此,回到我们的问题,被赋予“桥梁”意义的匠千晓,是系列当之无愧的主角。
写到这里,机敏的读者应该已经能猜到,“匠千晓系列”的主线剧情,是关于“改变”与“拯救”的故事,这故事中既有他人的援手又有自身的勇气,读完之后我不禁感叹:这就是命运啊。
非常感谢“蓝色竖琴手”翻译的“《死了七次的男人》文库版后记”。链接点我 感谢看到最后的各位,本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推理小说读者,行文当中难免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望各位看官不吝赐教。同时由于这是篇安利文章,要避免剧透(毕竟解谜可是阅读推理小说的核心乐趣),可能很多地方写得有些流于表面,如果这篇文字能使大家感受到一丁点“匠千晓系列”的魅力,本人不胜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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