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骤雨疾风》是我很早的一篇小说了,围绕着这篇小说我又在之后往里面加入了种种设定进行丰富,终于形成了一个相对比较完整的世界观,在此基础上有了这个坑。这个坑我大概写了十几万字的样子,陆续放出,文笔稀烂,请见谅。以及不难看出,我在写这个的时候正在玩《无光之海(Sunless Sea)》
战争中一些有远见或别有用心的人将身家性命转移到太平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立岛国。在吸纳了巨额的战争财富之后,一座如世外桃源般的现代城市拔地而起。又是短短三年,这里汇集了包括众多战争领袖在内共计一千两百万的战争移民。宽大的政策,鼓吹和平的政府,多种利益集团的互相纠缠,大把的机会和投机客————这里就是“大都会”。
古氏儿在他五岁的时候跟着自己那一大家子移民到“大都会”。他那个做鞋帽生意的父亲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这里有一番作为。
不过两年的时间,古氏儿家的生意就被挤垮,两轮融资失败之后,古氏儿的父亲宣布自己破产。
家庭总需要生活来源——古氏儿的家族里除了他和他的父亲之外,还有外祖母、母亲、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全都要靠古氏儿父亲来养活。
好在古氏儿的父亲有几个可靠的朋友,他们帮古氏儿的父亲谋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躺在家里赚钱!
高报酬永远伴随着高风险,在商场上混了那么久的男人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不过情势永远比人强,债要还,人要吃饭,他咬咬牙就接了下来。
三年战争给这个世界留下来了很多伤痛,当然也有很多进步——比如战争科学以及其衍生出来的技术。军队里的医生们最头疼的就是在前线止痛药永远不够用,一处很小的伤患(即便在医生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提)都能够让一个专业士兵失去战斗力和战斗意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疼痛感。早在一百年前,参与战争的国家就会给自己的军队分发精神药品来解决这个问题,然而精神药品的危害是显而易见的,而军需官似乎也没办法处理药品滥用的情况,于是在后来的国际公约中,这一项举措就被永远禁止了。
当然,针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并不会结束,于是在三年战争中有研究团队攻坚克难终于发明出一套对付疼痛的最好方法:疼痛转移技术。
研究表明,如果仅仅只是粗暴的将一个人的神经系统摧毁以达到止痛的话,那么其损害的不仅仅是神经系统——疼痛是一种人体反馈信号,其作用通俗的说类似于各个机构之间的紧急沟通渠道,如果这个紧急沟通渠道被破坏的话,那么人体内各个组织系统和谐共生的情况将被彻底打破,其后果对个体来说是灾难性的。
通过对人类个体进行的生理性、心理性乃至于物理性的研究,这个科研团队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疼痛是可以被转移并储存的:“我们可以仅仅保留疼痛所带来的正面效应和其引发的自愈结果,而不用让个体承担疼痛这个过程。”
仅仅是转移个体生理上的疼痛,都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更别说前期设备的投入以及后期的维护等等。
另外,在疼痛得到转移之后,还有储存的问题——该科研团队在提出“无痛计划”的同时也提出了“疼痛储存器(P.T.)”的概念模型,当然,这个计划同样被以“不切实际”的名义否定了。
但是战争的结束却给该项科研带来了曙光:和平时代是享受生活的时代。尤其是那些住在“大都会”里的大人物们,他们已经饱受战争创伤或者病痛的折磨,虽然他们占有的财富可以延续他们的生命,然而谁会想带着疼痛过一辈子呢。
阿德朗王国流亡政府大统帅成为了这项研究的第一名受益者,他的右腹部曾被刺客划开,之后他就只能坐轮椅。
在一阵炫目的白光之后,每个人都在为“转移仓”里的人捏一把汗,然后大统帅自己走了出来,他微笑着伸出手,感谢科研团队所作的一切。
这个消息很快在“大都会”的上层社会中传开,有钱人争先恐后地预约交钱接受疼痛转移。
然而成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立刻就有新的问题冒了出来——科研团队忽略了一个问题:当疼痛发生的时候,其承受者是人类个体。疼痛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会被人类这个个体消耗掉,而被储存在设备中的疼痛不会被消耗,并且只要那位大统帅还活着,疼痛就会一天天的积累起来直到P.T.到达存储极限。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相处了这么一个主意:既然机器并不会抵消疼痛,那我们可以找人来抵消。
两条腿的活人总是最好找的,尤其是这种时候,那些被科技抢走了饭碗,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底层人到处都是。
于是古氏儿的父亲就被征召成为了“代疼人”(H.P.T.)或者“疼痛代理人”。每天,他要承受来自三个人的疼痛,包括一位贵妇人的偏头疼,一位前将军腿部的枪伤疼痛以及一位患有间歇性神经痛的商人的疼痛。
偏头疼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腿疼让他哪儿都去不了,而隔三差五来一次的神经痛更是要他的命。然而眼看着自己的债务一点点还清,自己的家人有一口饱饭,自己的孩子能够上学读书,他认为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他父亲成为H.P.T.的第一天起,古氏儿就无时不刻地在想着自己该如何帮助他,然而他认识的所有大人都表示爱莫能助。
“你只要做个乖小孩就好了。”古氏儿的爸爸强挤出一点笑容来。
古氏儿父亲的病和他的工作有没有直接关系,这谁也说不清,当然,就算说得清也不会有人和他们说的。
于是除了忍受那三个人身上的疼痛之外,他还得忍受自己身体所产生的疼痛——他曾想过,也许自己也能把这份疼痛转移给别人,当然只是迷糊时的胡思乱想而已。疼痛和病痛一起消耗着这个男人的身体和神智,可他不敢把自己的工作停掉:薪水是按天发放的,缺一天的工,就缺一天的钱,而他还有家人,他们需要钱来生活,来吃饭。
所以,不论从哪种评判标准来看,古氏儿的父亲都可以算是个好男人了。
这个家庭不能没有经济收入,而在大都会要维持这么一家子的开销还是挺费钱的。在他的家庭成员中,他需要有一个人能够接替他的工作,继续做“代疼人”。
“我知道,这很难。”他们把他围在当中,他的妻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几个孩子垂手站在床边,而他则轻轻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古氏儿。
“但是,为了这个家庭,必须有人做出牺牲。”他闭上眼睛,这个抉择是如此艰难,使得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他希望有人能够自己站出来,有这个勇气来承担这个重担,虽然他也知道这条道路有多么样的痛苦和不堪。
他脸上的肌肉抖动起来,随后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注意到自己的父亲正怒视着自己,都慌忙把头偏过去看向了别的地方。
“亲爱的......”古氏儿的母亲不忍看到这样的局面,她柔声想说些什么,可是被她的丈夫打断。
“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不成,你已经很辛苦了,”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他们得有这样的担当,有这样的责任感,否则我们让他们去上学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这对他的病情是非常不利的,眼看着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已经有血沫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古氏儿立刻拿手帕给自己的父亲擦了擦。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儿子,然后怒视着自己的大女儿。
古氏儿的姐姐今年已经十九岁,她在职业学校攻读会计专业,她本是想在毕业后能在商业公司谋一份体面的会计工作,于是她低着头,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道:“我,我就快要毕业了,我可以去干会计,会计也能挣不少钱的,我愿意,爸爸,请你不要,不要......”她一边说着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古氏儿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心软了下来,他曾想过将来有一天自己能牵着她的手看她出嫁,恐怕自己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他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儿子,一个十七岁,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少年,他的脸上总是有一副倔强的神气——这是最像自己的那一点。
“我拒绝!”他大声说,“我可以去港口抗沙袋,可以去工厂里做工,我绝不会为了这点......”
“住口!”古氏儿的父亲怒道,他知道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代疼人”这个工作——那是将自己的身心灵魂一道出卖给了上层人,是最可耻最低贱的。可他这个年纪的人怎么会明白,如今码头上哪还要人扛沙袋,别说码头上了,就是一般的工厂里,那些光靠出卖力气赚钱的工作机会已经非常非常少了。
“你不想想,你吃的,穿的!”一阵神经痛袭来,那干枯的额头上立刻爬上了一层汗珠。
因为疼痛,他紧紧捏住床帮,身体一阵一阵的发抖,被他搂在怀里的古氏儿忍不住叫了一声:“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已经捏疼了自己的小儿子。
他虚弱地松开古氏儿,让他站到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三个过来,走近一点。”他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其实哪一个他都是舍不得的,他开始有些悔恨,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接下这份工作,后悔当初为什么来“大都会”。
“必须有人担下这个责任,我知道这对谁都是不公平的。”他的眼睛移到自己的二儿子身上,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浑身上下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爸爸!”他打断自己父亲的话,“我,我还小,我什么也,”然后他看向自己的姐姐,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他的姐姐并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回应自己,“姐姐,”他哀求着,“爸爸,哥哥,我,可是我,”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这个家庭抛弃了,十五年来所有的委屈他都想了起来,最后他哭着,声嘶力竭地吼着,“这事应该让年纪最大的来!”
古氏儿的姐姐听到他这样说话也愤怒起来,他想着自己是最疼爱这个弟弟的,然而今天她很失望,这个绝情的人,绝情的男人,就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的男人一样——绝情的。
她冷笑着:“难道不应该是男孩子来吗!”于是他们争吵着指责着,简直不像亲人倒像是议会里的议员一样。
“够了!”父亲咬紧牙关大声呵斥着,“像什么样子!难道你们在学校就学些这个吗?难道我给你们吃给你们住,就是想让你们变成这个样子吗!”他还想骂些更严重的话出来,然而咳嗽又阻止了他。
“好了,”他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你们抽签吧,这最公平。”他闭上眼,“抽中的人,至少,至少要干到其他人有足够的收入来维持这个家的开销。”本来他想说至少要供古氏儿上完学,但转念一想,这实在是有点太残酷了。
“好。”三个孩子沉默着,于是妈妈去准备抽签用的纸团,她很想说点什么,很想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但是说不出来。
“就算要抽签!”古氏儿的姐姐指着已经被吓得钻到床下的古氏儿,“也是要四个人一起!”
面对恐惧,人首先是想要逃避,当知道自己逃避不了的时候,人往往希望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古氏儿的姐姐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
古氏儿今年十岁,还在小学里学习四则运算和基本语法,他才刚刚知道男孩子和女孩子在身体上有什么区别——他爱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爱他的老师、和自己要好的小朋友们,他爱游泳。
突然之间他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他的家人之间失去了往日的慈爱、和睦,古氏儿感觉自己的家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就是自己的父亲,哥哥姐姐们就在外面围绕着他不停旋转坠落,最后被他一起拉进了深渊。现在姐姐朝他伸出了手,她要把他一起也拉进漩涡里。
“不。”他挥舞着自己的小手,泪眼涟涟,“我,你......”他大概是想说自己还太小,可是他的喉头已经哽咽起来,让他什么话也说不清楚。
“得了吧!”姐姐恶狠狠地说,“别再装可怜了,就像爸爸说的,你没有吃喝在家里吗,你没有用他的钱吗?没有人是无辜的!”她的声音很高,像是故意在说给谁听一样,古氏儿被她吓得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父亲看着她,他没想到她已经这么歇斯底里,可如果不按照她的话做,那另外两个孩子似乎也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去准备纸签,四个。”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失去了他作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作为一家子人全部经济支柱的那最后一点点的自尊和权威——他不敢去看自己的孩子们,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中的某一个必定要去受苦。
古氏儿母亲捂着脸走进厨房,在这件事上她本来就对自己丈夫的想法十分的反对,她想自己扛下来。“可是古氏儿怎么办?他那么小,你指望谁来照顾他呢!”他的丈夫是个很倔的男人。
一会,她把四个纸签承在一个铝制饭盒里面走过来,然后给大家一一看过,再把它们折成两厘米左右的小方块又放回饭盒里。
那是一只已经用了很久的的饭盒,表面因为长期的使用而泛出焦黄甚至焦黑的颜色,这只饭盒古氏儿的哥哥姐姐们都曾用它装过午饭,现在已经轮到古氏儿使用它了。每个人对它都很熟悉,每个人在它身上都能看到一段回忆,所以每个人接过它的时候都觉是得沉甸甸的。
古氏儿的妈妈把盖好盖的饭盒拿在手里摇了三下,纸团在里面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
古氏儿的姐姐、哥哥们依次接过来,学着妈妈的样子也摇了三下。
当饭盒送到古氏儿手上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嚎啕痛苦起来:“为什么!”他反复这么喊叫着,他看向爸爸妈妈,爸爸别过脸不看他,妈妈也别过脸抽泣着,神情愤怒的姐姐,面无表情的大哥,惊慌的二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古氏儿的姐姐一把夺过饭盒:“不要浪费时间!”她第一个从饭盒里拿出一个纸团然后把饭盒扔给了自己的弟弟。
可他并不急着伸手,而是盯着自己的姐姐,准确的说是盯着她手里的纸签。
古氏儿的姐姐刚想对他发一通脾气,却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她看看自己的弟弟又看看手里的纸签,迟迟不肯动手。
她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就像爸爸的一样,然后她一点一点地把纸签的四个角展开来:是一张空白的纸片。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把纸签紧紧攥在手里,一脸心满意足的轻松模样:“轮到你了。”
古氏儿的大哥看着自己的姐姐然后轻蔑地一笑,快速打开饭盒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团,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展开:依旧是空白的纸片。他把纸片丢在地上,冷哼了一声把饭盒递给了身边的弟弟。
古氏儿二哥的脑袋上面已经满是汗水,那原本卷曲蓬松的头发全粘在了头皮上:“我,我不要,我不要!”他端着饭盒,像是接过一个滚烫的山芋一样叫他难安,眼巴巴地瞧着周围,看着是想把饭盒再丢给别人一样,可没人理他。他的目光只得再一次绝望地落回到饭盒上面,他不断呢喃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一边如做贼一样小心翼翼打开饭盒,剩下的两个纸团靠在饭盒角落里,他不断犹豫着要选择哪一个,手指在两个纸团之间来回摆动。
这声音让捧着饭盒的手不由得一颤,那铝制的饭盒“当啷”一声摔在地上,两个纸团也掉了出来,古氏儿的二哥像躲避炸弹一样快速向后退去,终于他跌坐在角落里面,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古氏儿躲在母亲身后,他听到父亲的呼唤之后立刻走上前。
古氏儿的父亲抚摸着自己幼子的头:“去,去帮爸爸把它们捡起来。”
古氏儿看着地上的饭盒和纸团:“您是要饭盒吗,爸爸?”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古氏儿答应了一声,然后他捡起饭盒,又捡起离他最近的一个纸团,并把纸团放进了饭盒里。
古氏儿的姐姐一把抢过饭盒:“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古氏儿满脸的莫名其妙,随后他立刻回过神来:自己的选择!
他端着饭盒,看着姐姐,看着她把“自己的选择”展开。
古氏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有字,她为什么笑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古氏儿半张着嘴,呆立着,生活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不真实。
他们开始离去:大哥第一个离开房间,他还有作业要写,然后是大姐,她静悄悄的走出去,依旧攥着那张空白纸片,二哥也从角落里站起来,他看了古氏儿一会,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房间,而妈妈早就躲去了厨房。
“爸爸?”好一会,古氏儿才开口,爸爸当然不会走,不过也快了。
他很想说不疼,他很想说忍忍就过去了,然而他说不出口。
“我的儿子。”他用低低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我的儿子。”
古氏儿知道,一切希望都破灭了,自己的人生——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两个字的可怕,也结束了。古氏儿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向房门,向远离自己父亲的方向走过去。
“我去睡了,爸爸。”走到房门前他说道,“明,明天还要上学。”不等他的父亲说什么,他就已经轻轻的关上了门。
古氏儿依着门倒了下来,瘫坐在走廊里。他想哭,可又哭不出来,那是一种极难受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副能动的驱壳还留在世界上。
她一直坐在走廊那一头的安乐椅上,仿佛从古氏儿他们家搬到这的时候起,她就坐在那了。
她永远是一副没有生气的表情,像一幅没有颜色的画,也像是一尊破落不堪的木雕。
按照道理,他是应该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外祖母好”。然后那位坐在安乐椅里的老太太会用鼻子发出一声苍老的回应以显示她对自己这年幼外孙的喜爱,随后古氏儿才能回房间上床睡觉——只是今天不同,从他们聚到房间里开始,就没人有这闲心来理会这位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她被晾在了一边。
可她并没有因此生气,也没有离开,只是继续这么静静地坐着:她听到了屋子里自己女婿的悲鸣,听到了自己外孙女的咆哮,看见自己的女儿捂着脸从房间里出来——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可她什么话也没说,仿佛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时间在她身上刻下了很深的烙印,而这个家里发生的事,不过是她这辈子所经历过万千悲剧当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不值得她一说的那一个。
她想起自己十岁那年,世界还很和平,没有战争,人们工作、回家,活得很有规律。
于是她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手摁着窗台慢慢站起来,然后用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缓慢步调向古氏儿走过来,走过走廊的一半然后向右一转,如同她每天做的那样打开自己的房门——那是一个小隔间,里面的灯光顺着门缝漏出来,照到她的脸上,她在门口顿了顿,似乎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可古氏儿分明看到,自己外祖母的嘴动了一下,然后他很快读出来,自己的外祖母是在说:“逃吧。”
回到房间后,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背对着房门倒在床上,眼睛却是一直睁着的。他努力和困意做着斗争,一边调动起自己所有的听觉神经留意着房门外走廊里的动静。
有人静悄悄地走过去,是姐姐,前半夜她已经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每一趟她都会在古氏儿的房门前稍稍停留一下,刚才她甚至伸手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古氏儿当然不会锁门,不过她也只是转了一下门把手,并没有把门打开。
自己的大哥走过一次,脚步很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看来他只是去上厕所的。
他又熬了一会,看看闹钟已经是后半夜了:是时候了吧?
果然,姐姐又来了。这次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从这条缝里观察屋子里的动静,古氏儿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姐姐轻轻唤了一声:“古氏儿?”
然后姐姐静悄悄地走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帮他把被子掖好,又静悄悄地走出去,关上门。
可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他受折磨的日日夜夜,想到那个坚强的男人是如何惨叫着、哀嚎着满地打滚的。
那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贴着墙壁去听隔壁屋子里的动静。
是时候了:他慌张地穿好衣服,摸着黑走进走廊,楼梯就在前面三米的地方,下楼梯就是玄关,穿上鞋他就能出门。
自己的外套还在衣帽架上放着,应该戴一顶帽子的,他一边穿外套一边懊悔地想,天就快要凉了——还有钱!他忽然想起,如果自己没有钱那哪都去不了啊,也许应该上楼拿上自己的那点积蓄?
他犹豫着,却听到有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是人走动的声音,古氏儿害怕极了,在黑暗中他贴紧墙壁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敢想象自己被抓住之后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所以他不能被抓住。
不管了,只要逃出去就行,只要离开这里就行!这是他逃离这冰冷旋涡的唯一机会啊!
古氏儿站在街头,他身后那栋住了五年的破旧公寓在沉睡着。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然后走进小巷,那个小小的身躯逐渐被黑暗吞没。
这一次古氏儿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离家出走——离家出走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存在妥协、存在原谅的可能性,但他这是在逃离,逃离是不可能准备再回去的。
大都会四面临海,是一座海上孤城,所以如果打算逃出大都会的话,那么走海路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港口、码头,这些都是古氏儿熟悉的。三号区因其地利条件,拥有大都会最好的货运码头。老远就能看到林立在码头上的那一排排吊机正在繁忙地工作着——就在整个三号区都在沉睡的时候,唯有这里是醒着的。
古氏儿从近道往码头赶,他琢磨着也许自己能搭上一条船。可那些船上都有船长、大副、水手等等一大堆人看着,虽然有些人自己也曾打过照面,可是不见得他们会认得自己,即便他们还认得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向他解释呢?说自己要离家出走?那肯定是不行的,肯定会被送去警察局,然后警察会叫妈妈来领人。说自己是出去旅游的?恐怕也不行,这句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社会经验啊,他不过是在模仿着从电视里看到的一些情节,并从那里总结出自己的行动方案。这时他的脑子还是热的,是晕乎乎的,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危险,还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危险。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犹豫,他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此时他正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走,从那里走没有旁人会打扰到他,而且因为他年纪小,分量轻,走起路来也不会引起什么响动以惊扰到房子里的人。
路上的人却比一个小时之前要多了不少,当然不是那些巡逻的警察和城市里的夜游人,都是些随着货轮靠港上岸的水手。水手在船上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他们懂得船更懂得大海,叫一条船从一个港口穿越大海大洋航行到另外一个港口,全要靠水手们齐心协力。可船一靠岸他们就轻松了,船上的货物会有吊机卸运上传输带,再由传输带分装上车拉走,也就是那些港口的文职人员以及船上的押货员要忙些文书方面的事情,这帮水手就趁着这点时间上岸逛逛。
如果船只停靠的时间短,他们会抓紧时间去一些专门为他们这种人服务的店里购买些平时生活要用的东西或是带回家去的小纪念品;如果船只停靠的时间长,他们就会到处去找乐子——当然,他们不可能离开港口太远,法律决不会允许。
直到古氏儿在房顶上能清楚地听见底下水手的闲聊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离港口不远的地方了。他向后望了望,自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古氏儿停下来静静听那些水手们在说什么。
“今晚就要走,这趟活也太赶了。”一个水手抱怨道,“诶,你帮我拿掉点东西,我都抱不下了。”
“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另一个水手没好气的说,“谁叫你有钱没地方花,买这么一堆破烂玩意。”
“到下个港口还有十几天!”第一个水手解释说,“十几天啊我的老哥!我该怎么打发。”
古氏儿从房檐上探出头,那两个水手一边说这话一边向码头赶,这会已经走出去十几米了,古氏儿留意到他们说的“今晚就要走”,也就是说有船今晚要离港。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他躲在阴影里,顺着别人家的房顶、逃生梯和废弃天桥一路跟着这两个人。
还好这两个水手手上都抱着不少东西,他们走得并不算快,不然以古氏儿的速度很容易就会被他们甩掉。可即便是这样,等一到港口古氏儿还是傻了眼,那些如同怪兽一样的吊机和硕大无朋的货轮让他一阵阵的头晕。
港口上非常热闹,三五成群闲逛的水手挤满了码头,那些等着接货、送货的工作人员也正不停往来于各自的船只和码头办公室之间、船坞里三艘货轮正在接受维修,不时有电焊所生出来的火光从船体的缝隙里泄露出来,而船坞外还泊着几艘等待维修的船只;人声、轮机声、吊车运作的嘎吱声、集装箱被吊起落下所发出的声音让整个港口如同集市一样热闹非凡。
那两个水手早就混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而第一次看到凌晨港口模样的古氏儿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不知所措——和静谧的深夜城市相比起来,这里简直是两个天地,两个世界。
他之前和自己的大哥一道也来过港口几次,那时他们远远地站在港口办公室那朝里面看,看那些吊机和货轮:远方的海平线是那么的清晰,货轮从那儿一点点的出现,直到露出整个钢铁身躯,出入港时它们拉响的汽笛声是又是多么的令人心潮起伏。
大哥是向往大海的,他曾不止一次的和古氏儿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搭上这些货轮,离开大都会,到那些没有富人压榨穷人的地方去。
那个地方似乎也有个名字,古氏儿站在原地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大哥曾说过的那个地方叫做:钢铁共和国。
然而古氏儿问遍了他认识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钢铁共和国是什么国家、它具体位置在哪。就连通晓世界地理知识的自然常识课老师都摇着头说:“从来就没有什么钢铁共和国。”
那不过是水手间流传的一个海上传说,这是古氏儿的生活圈子给他的答案。
不过现在不是去考虑遥远传说的时候,在原地愣了一会之后,古氏儿立刻混进人群里朝着船只停泊的码头走去。
这时天边已经泛起一点鱼肚白,启明星在夜空中一闪一闪。
那艘被两个水手称为“蒂玛号”的货轮将在六点的时候准时起锚,六点,那时候妈妈才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餐,随后外祖母会起来上厕所,接着是大姐和哥哥们。也就是说,如果古氏儿能够搭上六点的船离开这里,那么他的逃离计划就已经成功了。
但是那些货轮大都长得差不多,到底哪一艘才是“蒂玛号”呢?
“劳驾,请问‘蒂玛号’停在哪里?”古氏儿挤在人堆里,时不时用手去拍那些陌生水手的肩膀或者后背,然后故意粗着嗓子这么问一句,不过十岁的古氏儿还没有到变声期,那刻意捏出来的粗嗓怎么听怎么叫人起疑。
在码头上闲逛的水手里面有不少是喝醉了酒的家伙,一个人如果喝醉了酒还在四处乱晃,那这个人往往会变得挺热心。那些醉鬼们给古氏儿指出了方向,因为古氏儿个子小,也不知道他们指的十三号码头离自己到底有多远,只能一路走一路问,好在醉鬼是多的。
船舷上的“蒂玛号”几个字古氏儿还是认识的,他总算知道了自己将要搭乘的货轮有多大。其实“蒂玛号”是一艘装载量仅为两千标准单位集装箱的半集装箱式远洋货轮,在它的家族中,“蒂玛号”仅仅是一个小字辈。可近距离观察这艘货轮的古氏儿已经完全被它的巨大所吸引,以至于他在船前足足呆立了有五分钟,直到一个醉醺醺的水手一拍他的头:“嘿,小鬼!你在干什么!”
古氏儿被打得一哆嗦,他支支吾吾说不清话,两条腿却一直往后退。那个水手傻笑着看着古氏儿,时不时抬起右手把瓶子里的麦酒往嘴里灌一口:“你是跟着,呃,‘蒂玛号’来的吗?”
“附近的?”他狐疑地看着古氏儿,“小孩子不要瞎胡闹,快回家去吧!”说着伸手要去拽古氏儿的胳膊,可惜他已经灌了自己那么多麦酒、甜酒、朗姆酒,古氏儿在他的眼睛里有七条胳膊八条腿,“你怎么长的这么奇怪。”他嘟嘟囔囔地走过来,古氏儿顺势闪开,那个醉鬼立刻撞到了一个正在和朋友聊天的水手身上。
一出好戏立刻上演,就在“蒂玛号”的一处卸货跳板附近发生了一起水手之间的斗殴事件——本来水手间的摩擦就很常见,可这事却恰好发生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于是水手们你一帮我一伙地互殴起来,打架的、骂闲街的、劝架的、看热闹的围了总有上百人,叫十三号泊位全乱做了一团。
直到码头上的警察鸣起警笛,拉起防暴线强制将人群隔开并缓慢疏散,这场架才算打完,“蒂玛号”上涉事的几个水手被带去警察局做讯问,“蒂玛号”的离港时间被推迟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古氏儿才能趁着混乱悄悄从跳板溜上了“蒂玛号”。
这时船上的人全去瞧热闹了,船舱里静悄悄的,古氏儿的心跳得仿佛一只正在逃命的兔子。这是他第一次上货轮,小时候虽然他和家人一道坐过邮轮,可那时他还小,记忆也不算清楚,如今踏进船舱,那晃来晃去的地板叫他十分不适应,只好一手扶着墙一边向船舱深处走去。
古氏儿拼命搜索着自己脑袋里的那点知识,想着下一步该做什么:自己需要一个藏身的地方,他知道货轮里一般都有货仓,而电视里那些偷渡客一般也会躲在货仓里,那部电视剧叫什么名字来着的?似乎是叫《来自大洋之外的你》。
当然,“蒂玛号”是有货仓的,它是一艘半集装箱式货轮,也就意味着除了在船腹的部分货仓用来装运集装箱之外,还有一部分货仓是用来装卸杂货的。混乱发生的时候,“蒂玛号”的货物已经全部装载完毕,正在等待离港。
此时古氏儿正在水手生活区里乱转,他依稀记得电视剧里面那些货仓都是在甲板下面,他需要不断向下走。可这会他的肚子倒有些饿了,他又开始后悔自己出来没有带上食物和水——以后再干这样的事情,应该做好充足的准备和计划再行动。
宿舍的房门都是锁上的,偶尔有几个在屋子里睡觉或者玩牌的水手,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古氏儿。古氏儿现在最想找到的就是生活区里的厨房,他知道厨房里应该有吃的,他需要从厨房里带一些食物和水,然后下到货仓里面,找个地方呆起来,一直等到“蒂玛号”在下一个港口靠岸。
他为自己的计划而沾沾自喜,虽然这一套全是从那部电视剧里学来的。
不过似乎古氏儿没有电视剧男主人公的好运气,就在他顺着标识快要走到食堂的时候,从前面的拐角处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古氏儿慌忙向后跑去,连滚带爬地想找一个地方藏起来。
原来是那些跑去甲板上看热闹的水手们从另外一个入口进来了。
古氏儿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这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这种紧张,他就像个将被要抓住的小贼一样乱了方寸。
古氏儿连忙顺着之前的路退回去,可不知自己在哪一个岔路口走错了方向,他也只是闭着眼睛向前乱闯。这时一道门出现在他的右手边,那道门和生活区里水手宿舍的门有明显的不同:显得十分厚重窄小并装有圆形的转轮,这是一道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封堵死的气压门。
这时气压门正敞开着,从门里可以看到向下的扶梯,古氏儿一路向下,看到门就钻,看到路就走,一心只想着自己要远离水手们,远离危险。
等到古氏儿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下了多少台阶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货轮的什么地方,只知道这里一定离开甲板很远,是在船腹很深的地方了。
他长出一口气观察起周围来:他正站在一个相当窄小的空间里,这里的通道里只容得下一个成年人走过,而通道两边全是各种各样古氏儿根本看不明白的管道、设备、仪表。那些张牙舞爪的金属表面上写着或贴着各式古氏儿完全看不懂的标签,那是一种他不曾学习过的文字。
船舱里的灯光十分昏暗,空气憋闷而干燥,温度也很高,不知道这里是一直这么昏暗还是就现在没什么亮光,所以古氏儿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只是依稀能感觉到前面的空间可能会稍大一点。于是他顺着这条通道继续向前走,那些冰冷的管道就在他身旁一直跟随着,像是在为他作着指引。
再往前走了一阵,空间果然开阔了些,原本伴随在古氏儿身边的金属管道也不再是顺着一条直线敷设下去,而是在某一点全部分散开,就像立体迷宫一样将那个还算不小的空间全部给填满了。古氏儿试了试,自己还是可以从这些管道之间的缝隙里面钻过去的,他又试着在这金属迷宫里往前探索了一会,直到他发现了一个角落,那里姑且可以容他坐下,于是他在那里坐下,让黑暗把自己吞进肚子里。
一夜未睡的古氏儿,就在轮机舱的这个狭小角落里睡着了。
那些声音顺着墙壁和管道将古氏儿整个包裹在里面,不光光是耳朵,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只巨手狠狠捏住,他的身体连同五脏六腑以及灵魂都要被这巨大的力气挤捏撕扯碎了。古氏儿用力捂住耳朵,可浑身上下还是一个劲的难受和疼痛,他绝望地大喊大叫着,在这个小角落里打滚发抖,可设备的轰鸣全部将它们掩盖。
随着“蒂玛号”的启动,轮机舱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古氏儿终于忍受不住想往外面钻,可他哪里知道自己刚才藏身的地方恰好是轮机舱里安置通风设备的区块,那些管道里面流动着的都是冷风,所以这儿已经是整个轮机舱里最凉快的地方了。只要他的运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那些滚烫的供油管道和烟道早就已经把他给烤熟,要知道轮机舱可是连老鼠蟑螂都呆不下的地方啊。
外面的温度当然更高,刚才还是满身汗的古氏儿这会身上的汗液只一下子就全都被蒸发干。只是稍稍一动他就觉得头晕目眩,身体里简直连一丁点力气都没有:耳边的轰鸣声也仿佛越来越远,眼前的路也变得越来越长。
古氏儿的脑袋已经在噪音和高温的折磨下变得麻木,这已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只是那单纯的求生欲望还在苦苦支撑着他:自己不能在这里倒下。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是游走在钢铁巨兽肚中的匹诺曹,那些电机、泵组、汽轮机正在他的眼睛里幻化成钢制的肠胃,正要把他一点点的消化掉,让古氏儿同它化作一体——也许被消化后的古氏儿也会变成这昏暗空间中一架架设备、一根根铁管中的一部分,也变作这个钢铁巨兽的内脏。
就在那些钢铁制的脏器中,古氏儿看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家伙。“他在这还穿着从头盖到脚的袍子,难道不热吗?”古氏儿蒙混的大脑里胡乱飞着莫名其妙的念头,可他本能地想要避开那个人,也许是因为他从那个着黑袍的家伙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就和那被疼痛折磨的父亲身上一样的味道。
他无声无息地移动着,总是恰到好处地与古氏儿保持着一段距离——那绝不是水手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等待猎物的猎手,不,他更像大山之中极富耐心的秃鹫,它正在等待着山谷中那只重伤的小鹿就在下一刻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那个人并没有回答他,依旧用那双仿佛洞彻一切的眼睛盯着古氏儿。
“你是,”古氏儿仿佛受到天启一样,他的浑身颤抖着,“你是死神?”
“你是来接我走的?”即便古氏儿现在已经处于比较严重的脱水状态,可是一想到死亡,他的眼泪却立刻涌了出来。
死神依旧默不作声,祂开始向古氏儿靠近,跨过那些管道、那些泵机、那些电机、那些汽轮机——钢铁巨兽的巨大心脏仿佛根本没办法阻拦祂的脚步。
就在死神伸出双臂想要将哭泣的古氏儿抱起的时候,祂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回头看过去,就在轮机房的一侧,一扇铁门被缓缓拉开。
评论区
共 9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