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19世纪,波兰人的生活始终是在持续变迁的混乱状态进行的。生活就这样继续,一代代孩子长大成人,有人赚钱,有人赔钱,这样的生活环境和同时期的英国、法国和德国人相比并没有太多差别······随之而来的额外压力——精神上的、感情上的、心理上的——更加深刻地改变了波兰社会,也愈发使得波兰人民更加无法接受国家的这种状态。并且促使他们为重新掌握自身命运而持续更努力,同时更理智地奋斗。这些奋斗方式,不仅包括讲演、出版,更包括一切可行的行动。”
1867年,作为对一月起义的惩罚,俄罗斯帝国正式废除了会议波兰王国的政治地位,这个诞生于1815年的俄国自治领。俄占波兰的10个省被直接并入俄罗斯,被统称为“维斯瓦河边区”。1874年,最后一任波兰总督费奥多·博格死后,波兰总督的职位也被废除了。1864年废除农奴制法令的一个政治目的是破坏波兰乡村里小贵族的影响力,因为后者是波兰基层爱国主义与波兰传统文化的传播者。农民和小贵族阶层的关系并没有被摧毁,一部分小贵族顽强地留在农村,逐渐与富农阶层融合,反过来巩固了农村的爱国主义。另一部分搬到城市的小贵族与城市中产阶层融合,起到的效果和农村是一样的。
另一方面,农奴制的废除加速了波兰的城市化进程和资本主义发展,因为政府给予地主的补偿是价值极其不稳定的债券,许多小地主被迫卖掉土地搬进城镇。无地农民分到的土地太少,要么把土地卖给富农,自己进城工作,要么继续给大庄园种地缴纳地租。大庄园早已施行代役制,所以不受法令影响。接下来的25年里,农民的土地面积上涨10%,但无地农民数量上涨了400%。
1864年之后,史无前例的俄国化政策在维斯瓦河边区推行,一切波兰语出版物被禁止,商铺、广告,乃至公务信函也禁止出现波兰语。1869年华沙学员被停办,取而代之的是俄国式大学,1885年,大中小学的教学语言被换成俄语,儿童被要求使用俄语交流。
但这难不倒波兰人,如果说几次起义给他们留下了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便是越来越熟练地组织地下活动和秘密组织,早在起义时期,波兰人就能做到在俄国警察的监控下成立地下政府,而且稳定运行。因此,运作几个地下学校几乎易如反掌。学生们白天学习俄语,晚上就在不存在的学校学习波兰语、波兰的历史文化、天主教课程,甚至还可以考试。被俄国当局禁止印刷的图书,在地下的印刷厂源源不断地出现,并送往波兰各地。至1901年,有三分之一的波兰人都接受过“二次教育”。
与政治和军事上的连续失败相比,俄占波兰的工业和经济发展是可喜的。波兰工业的兴起最早可以追溯到1815年至1830年间的和平岁月,在斯坦尼斯瓦夫·斯塔希奇和弗朗齐歇克·卢贝茨基的推动下,凯尔采的采矿业和采煤业蓬勃发展,以此带动全波兰的工业经济浪潮。到40年代,栋布罗瓦盆地形成了大规模的冶炼工业区,这里的班科瓦钢厂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钢铁加工厂之一。1900年,俄占波兰年钢铁产量为226,000吨,煤产量达到460万吨。
卢贝茨基对俄占波兰的工业和经济发展居功至伟,就是在他的投资和大力兴办下,罗兹成了波兰的纺织工业中心,这里的棉布纺织品畅销俄国,最远甚至抵达中国。1889年,罗兹的棉织品产值达到2500万卢布,1900年,罗兹已经是拥有30万人口,1000多家工厂的波兰最重要城市之一。再加上比亚韦斯托克的毛织业,伊拉尔杜夫的麻布产业,到1897年,波兰纺织工业的总产值达到25,100万卢布,达到俄占波兰总工业产值的53%。
1864年至1885年,俄占波兰的工业产值增涨了六倍,至20世纪初,华沙和其他工业区的冶金产量增长超过30倍,华沙的利尔波普铁路厂是俄国最大的火车和铁轨厂商。这样的进步还得益于俄国政府的关税保护政策,以及铁路基建的快速发展。如果没有几次起义战争的破坏,俄占波兰的经济和工业会发展到什么程度犹未可知。
波兰原本就是农业国家,种植业、农业和畜牧业的发达带动了食品加工产业崛起。从70年代开始,各种制糖厂、面粉加工厂、酿酒厂、肉类和奶制品加工厂发展迅速。到1897年,俄占波兰的食品工业产值为7772万卢布。同年,波兰的工业产值占俄国总工业产值的12%,是俄国最重要的工业区之一。尽管俄国的目标是削弱波兰的独特经济地位,但波兰人却在森严的规矩里闪转腾挪,用智慧和勤奋使维斯瓦河边区成为俄罗斯帝国内部高度发达的地区。
许多经验丰富的波兰工程师和探险家与俄国人一起在西伯利亚开发自然资源,他们帮助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开凿矿石,经营工厂,建设城市,我国东北的许多城镇雏形最早就是在这一阶段出现的。1897年,波兰人卡齐米日·格罗霍夫斯基所在的先遣队从海参崴出发前往牡丹江和松花江流域进行土地勘测,次年春季,他们在这里设立了中东铁路建设局。1897年4月11,先遣队在今哈尔滨老城区建立了第一个落脚点,5月中旬,俄国建设局工程师和官员抵达哈尔滨。此后在中国人、俄国人和波兰人的共同努力下,哈尔滨建城。总的来说,波兰人在远东的经济收益甚至超过了俄国人。
1897年,俄占波兰总人口达到940万,农业居民有599万,城市工商业居民有258万。经过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波兰从纯农业国变成了半农业半工业国家。
普鲁士对波森大公国的政策是波动的,和平时期较为松弛,战争状态则紧绷。1848年革命时代,普占波兰开始推行日耳曼化政策。1871年,德意志第二帝国建立,波兰各省被并入帝国,波兰从国家边缘的殖民地问题,变成帝国的内部问题。波兰人在帝国议会中占据5%的席位,波森大公国虽然不复存在,但波兰人的政治地位反而上升了。
德国人当然也实施了严格的去波兰化政策,1874年,波兰语教材被禁止,1876年,德语成为国家行政机构的第一语言,第二年禁止学习波兰语。1900年,宗教界也被禁止用波兰语,结果引发大范围罢课。俾斯麦发起了统一德国文化的政治运动,将天主教视为敌对文化,结果把很多信仰天主教的德国人和中立的波莫瑞人推到了波兰人一边。天主教的教会学校是抵抗德国化政策的桥头堡,当德国人开始迫害天主教神职人员时,农民就会帮助抵抗,这使得教会与农民的关系更加牢固,而且还有明显的波兰爱国主义色彩。
1886年,德国建立了普鲁士志民委员会,试图占有所有的波兰田地,波兰地主马上建立土地银行坚决抵抗德国人的土地兼并,由银行买下土地,然后出租给波兰人。1894年,德国对波兰人的压迫政策升级,三个容克贵族成立“东部边区德意志人协会”,用伪科学理论煽动种族仇恨,鼓吹日耳曼人的高贵,声称斯拉夫人是繁殖力强的劣等种族。德国政府开始强制施行土地掠夺政策,波兰语地名都被改成了德语,1908年,德国政府允许日耳曼人可以强制从波兰人手里购买地产,实际就是公开掠夺。
普鲁士得到的波兰土地是最富庶的,德国人试图将波兹南和波莫瑞发展成产粮省和工业原料基地,上西里西亚以重工业为主。由于采用了欧洲先进的播种方式和农业机器,普占波兰的粮食单位面积产量为俄占波兰的一倍。上西里西亚的煤矿和铁矿资源异常丰富,这里很快发展成波兰最重要的重工业基地,也是德国主要的重工业区域之一。1885年至1900年,上西里西亚的煤产量从不到100万吨,发展为2500万吨,1913年上升到4380万吨。生铁产量从413000吨增加到747000吨,钢产量为铁的一半。
奥占波兰主要包括加利西亚和切欣西里西亚,这里是波兰发展程度最落后,民族问题最尖锐,极端思想最兴盛的地区。奥地利政府没有认真经营,只把这里当成商品销售地,原料产地和兵源地区。从1817年建立加利西亚议会开始,奥地利人就主要政策之一就是挑动当地波兰人与乌克兰人的民族矛盾,防止他们联合起来。奥地利人没有施行有效的土改政策,也禁止波兰人自我改革,加利西亚三分之二的农民几乎无地,生产力低下,农村极度贫困。
为改善贫困落后的现状,1841年当地小贵族自发建立了加利西亚土地信贷协会,1844年成立了加利西亚储蓄银行,利沃夫理工学院,1845年又建立了加利西亚经济协会。1848年,奥地利政府终于下令解放农奴,但为了防止革命蔓延,又在乌克兰人当中煽动民族主义。为这一地区持续半个世纪的民族冲突埋下了隐患,加利西亚的民族矛盾于二战前被波兰、苏联与德国的政策影响,酿出了无数惨绝人寰的种族屠杀事件。
1848年革命后,奥地利在加利西亚实施了六年的军事戒严。1859年之后,奥地利的国际地位遭到重大挫折,首先是意大利独立战争让奥地利失去了在意大利的所有领土,1866年普奥战争爆发,奥地利一败涂地,被迫解散德意志邦联,普鲁士成为中欧霸主。1867年作为安抚匈牙利的妥协方案,奥匈帝国建立。奥占波兰受益匪浅,加利西亚议会争取了自治权和一位波兰人总督,在奥匈帝国议会中,波兰人占比15%。此后,奥占区的波兰人积极踏足帝国政治,许多人官至大臣甚至首相,加利西亚波兰人的境遇得到逐年改善。
奥占波兰有丰富的盐矿,克拉科夫自古便是产盐区,煤矿和石油也得到了开发。1885年,盐产量达到49000吨,煤产量为443000吨,石油产量达到65000吨。但切欣西里西亚的工业发展很好,1890年,这里的煤产量达到3466000吨。随着农业生产效率的提升,相关产业如酿酒、制糖和木材加工业均得到快速发展。1910年,加利西亚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石油产地,这里开采的石油占到全世界市场的5%。
从1820至1914年,有约220万波兰人移民到美国,尤以加利西亚地区为甚。大批人口不堪贫穷,居家迁徙美国。原本波兰移民并不准备留在美国,只想挣够了钱然后回到故乡,但真正回到波兰的只有三分之一。人口的减少延缓了土地紧张的问题,而且在20世纪初,移民往家乡寄的侨汇高达5000万美元,加利西亚终于取得了良好的发展。
波兰灭亡后的所有重大事件,都是波兰统治阶层和精英阶层对国家命运前途思考的答案。
1793年的《五·三宪法》是波兰统治阶层彻底抛弃落后政治制度的体现,是自由派贵族对宪政的理想与波兰现状巧妙糅合的产物,标志着波兰政治制度的成熟。但这也触及了邻国的底线,三国防患于未然地瓜分并消灭了波兰政权。国家覆亡的现实将波兰政治家分为主张合作的保守派和主张斗争的激进派,他们有过合作也有过对立,都在己方的政治纲领中探索与成长,两派的此消彼长一直持续到波兰复国。1797至1815年的拿破仑战争期间确立了波兰与法国联盟的基本外交政策,拿破仑利用民族主义和共和制度为诱饵,将全波兰绑在他的战车上,拿破仑的失势决定了华沙公国的灭亡。
1815年至1830年保守派占据上风,他们为波兰争取到优惠的自治权,利用15年的和平弥补战争创伤,恢复人口,重振民族资本,倡导教育,开拓工业和经济,小幅度改革农业,为波兰社会的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1831年起义中断了保守派的合作理念,波兰自治权也受到打击,保守派维护阶级利益的做法抵消了激进派有限的胜利果实。又是15年的和平,保守派再度掌权继续他们的道路。1846及1848年革命是对保守派的又一次打击,激进派试图通过激进的革命主张消除波兰各阶层的利益分歧,思路是没错的,但激进派武装力量过于弱小,也没能成功发动群众。
又是15年的和平, 1863年的起义与1830年起义如出一辙,历史仿佛在轮回。波兰保守派已经摸索出有效的办法缓慢推动波兰社会改革,并增强自治权。激进派也更加成熟,他们具有几十年的革命斗争经验,已经可以发动符合波兰国情的全面起义行动,可以通过有效的方式团结社会的大多数阶层参与斗争,还懂得联系占领国内部的革命力量一起行动,但这仍然不能弥补双方的客观实力差距。
四次大规模武装斗争的失败,让激进派在波兰失去影响力长达40年,1863年起义之后,波兰长期处于保守派的掌控下。但是反过来,在历次斗争之后,三国对波兰小贵族、地主和大贵族的压迫迫使他们越来越激进。他们放弃了几百年来贵族抱团取暖的办法,开始主动与波兰其他阶层接触,交流与融合。激进派与保守派在挫折中一起成长,更多思想的创造与传播导致二者的区别也愈来越模糊。总之所有认同自己波兰人身份的人都要思考两个问题:一是反思他们错在哪里,二是如何规划未来的复国大业。
浪漫主义文学在19世纪的波兰文化中占据统治地位,现实如此晦暗残酷,人们更喜欢美丽生动的想象力和澎湃的激情。这一时期波兰诞生了不朽的民族诗人密茨凯维奇与伟大的作家亨里克·显克维奇。密茨凯维奇将诗人的浪漫、对自由政体的追求、对国家的满腔热爱凝结为一部部艺术作品,为不知所措的波兰人指引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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