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说,来自日本著名科幻作家藤井太洋。在其他文化背景的人看来,华人每逢春节犹如“候鸟”般返乡的执着或许难以理解,但在他看来,这种对于回家的执着,是科技进步的一种推动力——正是回家的愿望,让中国人建造起举世无双的高铁网络,并在宇宙移民的时代,创造出更加伟大的工程奇迹。
日本科幻作家,1971年出生于日本鹿儿岛县奄美大岛。曾从事剧场美术与平面排版制作、展览视觉总监等工作,后在软件公司任职,业余进行科幻创作。2012年7月,藤井太洋在Kobo和日本亚马逊Kindle等平台自费出版发布自己的处女作《Gene Mapper》(繁体中文版译名《基因设计师》)。2014年,他的科幻小说《轨道之云》获第35届日本SF大赏,并同时入围第46届日本星云奖。其他代表作还有《地下市场》《大数据·连接》《公正的战斗规范》等。
我是2007年去北京出差的时候第一次听说春节的。我还记得当时非常震惊,因为中国员工们全都回老家了。万万没想到,几年之后我会作为科幻作家访问中国,并在春节发表自己的作品。
这次能参加科幻春晚,我感到非常荣幸。不管是在机场还是在火车站,在飞机上或者高铁中,希望大家读得开心。
零重力舱中,除我之外别无他人。中国东海上空80米处,风裹挟着海浪的气息,以每小时50公里的速度吹过舱中央。
我将身体伸展成与地面水平,设定了风速以后,保持悬浮在舱室的正中。直径2米的观测平台外包围着的是钛金属护栏,我用手抓住护栏,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拉近到那闪烁着蔚蓝光芒的观测平台。我抓住护栏的手指,没入了观测平台内部,于是我便感觉到微弱的重力传到了指尖,这种触感微妙神奇。
吹拂着时速50公里海风的观测平台,重力也被设置为中国东海特定海域上空的数值,风速0.973m/s,每秒都在实时更新。
观测平台的中央,一只燕子正在奋力拍打着翅膀。我给这只燕子取名叫做“茜音”。
真失败,我想,居然搞错性别了。给它取了一个日本女性的名字之后,我才发现这只特地应我要求从菲律宾运来的燕子,是一只雄鸟。
茜音的背后,是光华流转的万里晴空和深沉浓郁的蔚蓝海洋,那美丽得使人无法呼吸的美景,其实不过是全息投影。我心知,自己的手指和脸庞,此时也正被投影着同样的天空和大海的景象。
我扭头看向茜音,它正拼命挥舞着翅膀。好像故意戏弄我一样,风向突然发生了变化。
我低声发出指令:“记录开始。”于是,观测平台护栏上装备着的fMRI(核磁共振成像)传感器启动,并敏锐地捕捉到了燕子的大脑活动状况,这些数据和茜音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展示了出来。当然,这是只有我才能看得到的扩展现实[①]。
我爬上观测平台,一边与久违的重力做着斗争,一边伸头观察茜音。中国东海的绮丽风光全息投影在我的脸上,这画面,他没看到。
我观察到掌管燕子迁徙的脑C12域上,黄色的信号源闪烁了起来。
从C12域产生的黄色光亮,迅速向燕子的翅膀和尾翼传导信号。
茜音的翅膀颤抖着抵抗着狂风,它改变了飞行姿势,再次回到了观测平台的中央。从地面上看来,鸟儿的移动轨迹看似是平稳的。但如果考虑到距离的话,再综合鸟类脑神经动态观察的话,就能得知这是数据动态的集合。
仅仅依靠数百个神经元的神经连接所释放的信号,茜音就能够决定飞行的方向。生物的反射一般的行为,已经远超出了我们人类的思考范畴。
灭绝了的日本鳗,曾在菲律宾沿岸的海沟里孵化,然后便朝着日本的河川回游而来。牛羚群忍耐着饥饿和干渴,迁徙范围遍布广阔大陆的一半面积。海龟在度过了两、三年的海洋生活以后,回到自己出生的沙滩。
当然,每种动物迁徙的理由是明确的。他们或是为了寻求食物,或是为了寻找繁衍生息之地,或是随着气候的变动而迁移。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与我脸颊垂直的水平线,发生了动态变化。
重力将我的身体拉向投影屏,那里重叠的火山正勾勒出无数美丽的山麓,屏幕上看起来如此细小精致。在鹿儿岛半岛的入海口,耸立着萨摩富士开闻岳[②]。
从水平线上看起来小小的开闻岳,在黑潮带来的上升水蒸气的氤氲下,升腾起了紫色的迷雾。我被这生动的景象震惊了。
我从有重力的观测平台上挣脱出来,双脚蹬了一下护栏,飞到了无重力的实验舱中,舱内各种机器设备都安装在了墙上。
把候鸟关在虚拟现实之中,观察它的反应,就是我——浙江大学自然工学研究所二级教授日比野翼的研究工作内容了。
全方位屏幕使用了全息投影技术,屏幕的中央又装置了能够模拟大气水平面微妙变化的重力操纵平台,用成分打印机制造的微粒子来模拟大气中吹拂的风,完美再现了燕子从菲律宾出发直到京都的整个行程体验。
从悬浮着的双脚之间,我眺望着正闪烁中国东海蔚蓝光华的观测平台。我将目光转向对面浮现出的扩展现实,那里是直径1米左右的实物比例·的地球影像。
它是过去的太空移民地,曾被称之为宇宙空间站,现如今则成了人类的太空轨道居留设施。如果没有眼下的无重力太空舱,就不可能模拟中国东海的大气水平面。地面上的设施无法创造比出所在场所更低的重力,但这座太极天楼拥有每秒可以释放2兆个重离子的GSA(重力子螺旋加速器),可以在这个直径85公里的轨道设施之内的任意一处,用干涉效果随心所欲地创造出想要的重力环境。
我正是利用了这个条件,在实验舱中完美地模拟出了中国东海。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接下来我打算准备一个巨大的水槽,就能大致观测金枪鱼和鳞虾之类的迁徙了。照此继续扩大研究范围,随着系外行星的不断发现,或许还可以研究生物之外的现象。
这样一来,我们才能够更深入地了解我们自身是一种什么现象。
我留意到从浮在墙壁上的地球映像上,射出了缕缕光线。
太极天楼在与地球公转面倾斜30度的轨道上,围绕着太阳做公转,一年只有一次接近地球。在最接近地球的日子,从太极天楼心脏部位的GSA(重力子螺旋加速器)释放出澎湃的重力子,以控制和地球之间的引力平衡。今年2120年,太极天楼与地球的最接近的一天是1月30日。
我对着从地球映像射过来的光线上的标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宇宙空间岛屿上住着的华人,在22世纪的今天,仍然重复着在阴历正月返回故乡的大规模移动。在宇航电梯空间站之类的静止轨道上居住的华人自不必说,甚至还有从月球和火星上返回故乡的人们。总人数据说有7亿人到10亿人之多,为了满足他们一年一度的探亲需求而兴建的宇航基础设置,使地球与火星之间的往来变得更加容易了。
虽然隶属浙江大学,我作为出身小国的日本人,之所以有幸能够居住在太极天楼——恕我冒昧直言——完全得益于居住在宇宙的华人们为春节探亲而建设的火箭交通网。
居住在宇宙的华人,从上世纪中期开始便被称之为华㝯了。将“华侨”的“乔”字加了一个和“宇”“宙”一样的部首,算是一种文字的“复活”吧。
我找到从福建宇宙港出发的“春运特别航班”信息,做了标记。
这架火箭上有我大学时代的朋友、如今共同生活的人,实验舱工程师烨鹤飞。
我用手指戳着扩展现实,随口嘟囔着:“或许不成吧。”
有些问题,是我从未向他开口问过的,因为明知他不会给我好脸色。我反复阅读了昨天收到的信息。
“喂,烨鹤飞。我可是把太极天楼当成我的第二故乡,如果回乡探亲,那回到这里就好了嘛。如果搬到下一个地方,那里也会变成故乡的。”
我想象着坐在火箭狭窄座位上的烨鹤飞,一边嘴里念叨着我不知该不该问出口的话。
舱门响起了压缩空气的咝咝声,那令人想念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了起来。
我刚一扭头,视野就被他从门口冲过来的身躯充满了。他还没有适应这里的重力,只有地球表面上一半左右的、调整过的重力。
他的手腕条件反射地伸展开,因两周的归省而驼了的背也自然而然地挺直了。在身体重力的作用下,失去平衡的他终于稳定了姿势。
他站直了以后,重新拥抱了我。从地球回来的他,力气比平时大了一些。快要被勒得无法呼吸的我,发出了短促的叫声。
“我知道了。”他松开手,刚要把视线转向门口的箱子,我立刻捧住他的脸颊阻止了他。
我答应了一声“好的”,一边思考该怎样提起话题,一边准备日式茶壶和茶杯。
三分钟以后,房间里弥漫着新鲜的绿茶香气。我和烨鹤飞分坐在餐桌的两端,开始相互诉说起这两周发生的事。
在斟了第三道茶的时候(日本和歌诗人或许无法理解可以反复冲泡的中国茶,因为日本茶在每次注入热水时都要扔掉茶叶),我终于提起了那个无论如何不得不说的话题。
“对,是鲸鱼座T星[③]系的第四行星,乌鲁鲁[④]。”
我对这个既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的移民星球的名称心怀敬意,用正确的发音方式郑重地读出了这个名字。“乌鲁鲁”,曾是澳大利亚土著居民的圣地源头。
拉格朗日2号宇宙岛屿,以“新悉尼区”为基地成立了澳大利亚人的行星开发公司。随后,在移民中选出了行星执政官,同时派出5千名的澳洲土著作为首批移民进入星球。
不知为何要选有澳大利亚土著血统的人作为首批移民。或许是因为开发公司的总裁受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影响,对先祖曾虐杀过的澳洲土著有负罪感;也或许是困扰着许多宇宙岛屿的“反·轨道全宇宙主义运动”的影响尚在。但是如今,曾派出移民飞船的开发公司早已破产,已然也无法知晓当初作出移民决定的真正理由了。
反正他们踏上路程已经是27年前的事了,那时还是21世纪。
不管起因是什么,总之,有着澳大利亚土著血统的移民者们,使用重力子干涉镜的黑洞跌落航行方法,朝着11.9光年距离的鲸鱼座T星第四行星出发了。移民飞船用了3年时间加速到光速的99%,在出发15年后终于抵达目的地。由于亚光速航行的延迟,飞船内时间大约是7年。
与加速时一样,移民船同样耗费3年,减速到T星的行星轨道速度。根据系外行星开发局的相关规定,他们将飞船停放到了静止轨道上,办理星球地表改造的相关手续。
移民们第一次用肉眼俯瞰第四行星,被硫化水银轻轻覆盖着的橙色大地,透过以甲烷为主要成分的大气,整个星球散发出橙色的光芒,如此动人心魄。那橙色的星球、从轨道空间上肉眼可观测到的巨大陆地板块,都不禁使人联想起过去曾被西方人称作“艾尔斯岩”[⑤]的巨大岩石圣地。
移民飞船向地球报告抵达消息的同时,也申明了他们将迄今为止被称作第四行星的新星球正式命名为“乌鲁鲁”,同时将移民飞船作为他们的首都,并冠之以另一个圣地的名字——“卡塔尤加”。
耗时11年11个月的宇宙航行抵达目的地的消息传到地球,则是在两周前。
烨鹤飞那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登上春运特别航班。我阻止了他继续收拾行李,和他谈起了人类到达的新星球。
据烨鹤飞说,即便是在地球故乡,从轨道上回到地球的华㝯们一旦聚集起来,乌鲁鲁便是他们最热衷讨论的话题。
乌鲁鲁有着地球4倍的质量。如何将资源发射到轨道上来?宇宙电梯用什么材料来做?星球的地表改造是否可行?如果可行,应该如何改造覆盖着橙色硫化水银的大地和以甲烷为主要成分的大气?乌鲁鲁和地球之间的15年航程距离,有没有办法缩短?……这些不会仅仅停留在技术工作者的琐碎闲聊,这正是华㝯的可怕之处。
仅仅两周左右的春节探亲期间,在中国登记的行星开发公司已经超过了五千家。烨鹤飞从老家发来VR通讯,苦笑着说:“新成立的公司中九成都要解散了。”甚至有两家开发宇航系统的新兴企业聘请他做了技术董事。
华㝯的性格总是三分钟热度,我们两个也笑谈过此事。但仔细想想,竟然能有五百家新兴企业最终存活下来,还是不得不佩服华㝯的能力。
我们生活的宇宙岛屿,主要依靠华㝯的技术支撑。回收工厂实现了资源完全循环;宇宙岛屿直径长达20公里;超小型核反应炉封入了等离子的重力子干涉镜,因此可以轻易改变重力场航行方法等等,这些都是华㝯的发明创造。在火星轨道的内侧,存在着无数这样的宇宙岛屿。
在宇宙空间居住的相关技术上,甚至可以说汉语已经成为了通用语言。
但如果超出火星轨道范围的话,华㝯的人数就会越来越少。
在作为资源宝库的小行星带上,日本的宇宙移民——日㝯也在付出着他们自己的努力。而在木星和土星上提取核反应炉燃料氦气3的,则是美国的能源复合公司,以及过去曾在中东从事过油田开发的穆斯林企业。
欧盟和南太平洋的岛国,在太阳系以外寻找生机。澳大利亚企业则在乌鲁鲁的星球开发上赌上了公司的命运。
在以优越的居住性为傲的厂区、核反应炉、GSA(重力子螺旋加速器)等等的技术分享上,华㝯占据了绝对的首位优势。而超出火星轨道之外,就看不到太多华㝯的身影了。
为何如此——说起来这个话题,大宇宙时代的我们笑着调侃——因为华人从不去那些春节期间无法返回地球探亲的地方。
当然这是玩笑话,我对着正享用久违了的日本茶的烨鹤飞,却寻找不到打开话题的时机。我犹豫不决的神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烨鹤飞对无从开口的我露出了微笑,帮我找到了对话的素材。
“说起来,从卡塔尤加发来的第二份报告还没抵达地球吧。和T星系之间的重力波通信,只有每秒1兆字节的速度。首次调查报告书还在下载吧?”
哪怕我已经数次研究过乌鲁鲁,仍然无法将首都名称、通信速度等相关内容谙熟于心,烨鹤飞却随口就说了出来。他一定是刚刚查询过。为了帮我把乌鲁鲁的话题继续下去。他一定猜到了我扭捏着说不出来的话。
“根据现有的调查显示,那里没有使用重力波、电磁波、时空波的文明存在。那么有没有文明遗址?”
“在地表1米以上、地下20米为止的范围内,好像没有发现遗址。”
“有类似树木那样的东西吧?在无人机拍摄的照片中,拍下了杉树一样的影子。”
“那是硫化水银的结晶。是一种六角形的不规则分行构造。你要看放大的照片吗?”
“取个‘乌鲁鲁水晶’这样的名字,说不定有销路。听说不存在有机物?”
“只有雷电之类的能制造出的那种水平。可以观测到湖泊沼泽上漂浮着油脂泡泡,但至今还未能发现有RNA作用的自我复制因子片段。能量聚集在火山口,周围有变色现象。”
“是处在未来可能蜕变为生命的阶段吗?海洋调查呢?星球上的确有液体的海水。”
或许他注意到自己生硬地打断了我,烨鹤飞尴尬地把身体向椅背上靠过去。
“是生命吗,还是有接近生命的反应?或者,是不能对我说的机密?”
我先是点头,又慌忙摇头道:“抱歉,不是什么机密。我想这周内消息会发布出来。”
我这次慢慢地颔首同意:“还没有确定,听说是和海流完全不同的物质移动,从卡塔尤加观测到的。”
“说到卡塔尤加……是在静止轨道上观测吧?在四万公里的上空,就能清楚观察到物体的移动?”
“是的。在地球上的话,差不多等于鳞虾质量的迁徙。”
“我的专业是生物迁徙。乌鲁鲁的地轴顶部的摆动更快,所以在公转轨道绕行一周的1年时间里,会迎来三次到四次的夏季。观测到的那种物质,从夏天到冬天,在北极和赤道之间往来。”
我明白,他不是因为回避所以才低头俯视。烨鹤飞不是那样的懦夫。他注视的,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他在确认距离此处光速十秒的地方,那是他的故乡。
去往鲸鱼座T星的第四行星乌鲁鲁,即便使用这个宇宙能够允许的最大速度的光、或电磁波、或重力波,也需要耗时11年11个月。即是持有量子纠缠的双生粒子片段,通过量子隐形传送效果,确保地球和乌鲁鲁双方的粒子状态同步,也无法在地球与乌鲁鲁之间传递任何信息。
烨鹤飞扬起脸来,绷紧嘴角严肃地问:“关于移民者的环境适应方法,已经定下来了吗?”
我把移民者信息展示在工作区屏幕上,我读了读关于抵达乌鲁鲁后要接受的基因改造内容。
烨鹤飞又道:“就是真空(Vaccume)、高电压(Electricty)、磁场(Magneticity)和重力场(Gravity)四项嘛。这个大家都清楚,首次系外行星移民住在空间站和周边,当然要实施基因改造。即便是在地球圈的宇航建设工作人员之中,也有很多人接受了基因改造手术。其他内容呢?”
“从卡塔尤加进行远距离调查研究的期间还不需要,等进入到星球地表探测的时候,就应该需要做改造手术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烨鹤飞轻声抱怨着,呼吸急促了起来。
基因改造手术将全部更换身体内的线粒体,用甲烷基础的代谢系统来取代呼吸氧气的系统。不用穿增压服,就能呼吸乌鲁鲁的大气,这是降落在那个星球上开展实地调查的必备条件。
改造费用当然由卡塔尤加的自治政府负责承担。虽然用于基因改造的预算被一再削减,比起整个行星的生态地球化显然更现实。何况,虐杀原星球土著生物是被严格禁止的。但是显然,代谢系统在基因层面上的置换,还会带来其它的问题。
在2119年的当下,随着星际移民不断推进,在15个系外行星上诞生了各种各样的人类。有可以呼吸氟气的人类,有不需要水仅靠氨气就可以在超低温环境下生活的人类,还有通过碳和硅之间的转换来完成电解质代谢的人类。我打算做的能够呼吸甲烷的基因改造,在白羊座蒂加登[⑥]星域的第二行星上早已经实施完毕。那里已经有十万人出生,他们繁衍出了第二代,并自称甲烷智人。
甲烷智人称我们为“现生人类”,而在新生代的智人与智人之间,是无法生出孩子的。
“你还是打算要接受的,对吗?你是去做生物研究,其它的工作人员们呼吸着甲烷,难道你还背着氧气瓶?睡觉的时候也要插着氧气管子么?”
我无法反驳。虽说接到了邀请,但我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总有一天是要站在乌鲁鲁的大地上呼吸甲烷的。
我下定决心,刚开头说了一句“不然……”,就被烨鹤飞抢过了话头。
“因为如果去了的话,可能就回不来了吧。”我重复道。
收到乌鲁鲁政府发来的消息后,我曾反复思考过很多次,眼下便很流畅地表达了出来:“刚开通的系外行星的旅程,是一张单程票。乌鲁鲁在12年前刚刚设置静止轨道站。建成能够把地表资源发射到宇宙空间的电梯,至少还需要15年,哪里还有闲暇再去制造返回地球的飞船。即便返航飞船造成,恐怕也是半个世纪以后了。”
我曾试着去想象。去过系外行星的人们,如果重返地球圈继续生活的话,如果我能再次回到太极天楼的这个家的话……
“我想我可以背着沉重的氧气瓶。在星球地表上也会设置增压基地的。”
我看着烨鹤飞。这次轮到他沉默了。我已经穷尽了所有能说服他的语言。
“我们去吧,我想和你一起去啊。如果能和你一起生活的话,能一直住在卡塔尤加也是好的。”
五年后,终于迎来了踏上征途的日子,然而我身旁却没有烨鹤飞。
我孤身乘上被命名为“比拉·鲁默”的第二移民飞船,与五千名同僚一道,共同奔赴乌鲁鲁。
在追求“尽可能的多样性”的宇航飞船上,也乘坐着放弃了春节归省的五百名华㝯。
在长达六年的旅程中,我也谈过些恋爱。抵达乌鲁鲁之时,我已经结束了两段恋情。
我的第一位恋人,是从德国应征而来的农业工程师。我们融洽地相处了挺长一段时间,但到了旅途中程的时候,他开始变得繁忙了起来,我们的感情也就自然而然地淡了。我的第二位恋人,是担任改良版GSA(重力子螺旋加速器)首席工程师的华㝯黄清明。他不拘泥于春节和华人文化,这一点倒是挺好相处。但因为总会想起烨鹤飞,我无法说服自己和他更深入地交往,所以最终我们分了手。
抵达乌鲁鲁的时候,我的主观年龄已满37岁。若认真算起来的话,我在地球历法上的年龄是48岁。不管怎么说,地球圈是回不去了。
我整日跟踪那些不断更新的乌鲁鲁数据,待在实验舱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伴随着季节而移动的物体,是一些还不足以被称之为生命的油脂泡泡。可以观测到,那些同样成分的油脂泡泡们聚集在一起,季节性地、有规律地向更容易维持泡泡表面张力的场所移动。
别提生命智慧,就连有没有代谢活动都还无法判断,但即使在这样的阶段却也能观测到迁徙现象,这让我非常兴奋。然而,一件事的发生,打断了研究活动的进行。
为了分析泡泡内部成分,我打算着手开展实地调查。我征集5名成员,组成了研究团队。
我已经同意接受基因改造手术,以便在新的星球上呼吸甲烷大气。我和5名团队成员,以及为寻找生命从事探险考察的星际移民们,一边分析着匮乏的数据,一边真心期待着抵达乌鲁鲁之日。2133年1月,在飞船上用肉眼也可以看到行星了。T星闪烁着粉红色的光芒,深深吸引着我们。大家决心降落到T星的地表上。
“春运特别航班?”我问拿回了报告书的团队成员,“这是要回哪儿去?”
略略了解过情况的成员也一脸迷茫:“像是要回中国吧。”
“无论怎么赶时间,即便是使用最新型的黑洞跌落驱动的飞船,也要耗时13年。哪怕是光速也需要11年11个月。”
“嗯,我们知道。但是他们说,先不管那些,只要是想回家的人,就到有GSA(重力子螺旋加速器)塔的中央大厅集合。现在华㝯们都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了。”
工作人员们结伴而行,抵达中央大厅以后,发现在大厅的深处安装了一台陌生的设备。
一个能装进10人左右的半球形拱顶伏在那里,这样描述是最简单易懂的。那个拱顶连接着从加速器分线出来的重力子回路。
华㝯们正在拱顶周围忙碌地操作着。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的领袖是我最近刚分手的恋人黄清明。
从别处赶来的围观人群们在聚集起两圈、三圈以后,黄清明停止了手头的操作,他用扩展现实向众人展示了自己的投影,开始对众人讲道。
“非常抱歉一直瞒着大家。这次的旅行中,我们中国的移民携带了与地球圈产生量子纠缠的重力子。”
对孪生子一样的量子进行观测的结果表明,它们可以跨越空间达到同样的状态。这种程度的量子传输大家都有所了解,但是却没有人理解这和“春运特别航班”之间的关系。
“13年前,量子被托付给了我们,现在我们开始进行的实验,究竟会产生什么结果也未可知。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知识是停止在13年前的。”
聚集起来的人群中,有人高声质疑道:“实验?使用GSA(重力子螺旋加速器)吗?”
“是的。我被告知在加速器上投放50兆个量子纠缠的重力子,然后在拱顶的中央开始观测。不清楚地球圈在这13年里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也可能重力子只是单纯地消失掉。”
我大声说:“不必说不顺利的情况了,刚才你们打算做什么来着?”
我瞪大了眼睛。黄清明告诉我实验已经开始了,然后转身朝向拱顶。
“是虫洞,”黄清明告诉我,“地球也配置了完全相同的重力子干涉效果装置,我们正在共同制作虫洞。宇宙被我们打开了一个孔。”
等光线稳定下来之后,拱顶的内侧可以看见另外一个空间。
大家纷纷嚷嚷道:“抱歉。我们先过!”“让我过去!”“这是我期盼了13年的春节!来,我们回去吧!”
所有人都通过了以后,烨鹤飞从对面走过来,拥抱住了我。
比起记忆中,我仿佛只不过略微多长了不必要的几岁,然而我的身体却清晰记忆着这个温暖的怀抱。我的眼泪溢了出来。
“在你变成非人类之前,我们终于赶上了。我们在你成为其他物种之前,及时阻止了那一切的发生。今后我们不管去到宇宙的何处,都能够出发并最终归来。”
在因心中翻涌的情感丧失语言表达能力之前,我轻声重复他说过的那句温柔话语。
[①]扩展现实(XR)Extende Reality,指计算机技术和可穿戴设备产生的一个真实与虚拟组合的,可以人机交互的环境。扩展现实(XR)包括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混合现实(MR)等多种形式。
[②]日本名山之一,位于鹿儿岛县萨摩半岛南端的火山,海拔924m,山麓的东北部分为陆地,西南部分面向大海,因呈现出的圆锥形山貌类似日本富士山,因此也被称为萨摩富士。
[③]鲸鱼座T星,是一颗恒星,英文名Tau Ceti,距离地球12光年。
[④]也称乌卢鲁。乌鲁鲁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在澳大利亚中部的沙漠平原之中,在乌鲁鲁卡塔丘塔国家公园内。是澳大利亚土著民的圣地,有非常重要的宗教意义和文化意义。
[⑤]澳大利亚艾尔斯岩石(Ayers Rock),又名乌鲁鲁巨石。即前文所指澳大利亚圣地乌鲁鲁。
[⑥]蒂加登星(Teegarden's Star),天文学名称为SO J025300.5+165258,是一颗位于白羊座的M-型红矮星或棕矮星,距离太阳系12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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