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译自TRPG游戏《BESM》2004年的扩展书《Ex Machina》
他注视着膝上的操控台,看见的却是仁清街上的橱窗,是那枚银色飞镖上闪耀的霓虹光影。他抬起头,索尼显示器后面的墙上是她送的那件礼物,挂在一枚黄色大头钉上。
他闭上眼睛。
摸到开关。
在眼睛后面那片血色黑暗之中,银色视像从视界边缘滚滚流入,好像随机图像拼成的电影,晃得人头晕。那些符号、图形、脸庞,那些视觉信息模糊拼凑成一片坛城。
他祈祷着:来——
一只灰色的圆盘,那是千叶城天空的颜色。
来——
圆盘开始旋转,越来越快,变成一只淡灰色的圆球。越变越大——
开始为他流淌,为他绽放,那水一般的霓虹如同繁复的日本折纸,现出他那触手可及的家园,他的祖国,像一张透明的三维棋盘,一直伸到无穷远处。那只内在的眼睁开了,他看见三菱美国银行的绿色方块,后面东部沿海核裂变管理局耀眼的猩红色金字塔,还有军队系统的螺旋长臂,在他永不能企及的更高更远处。
他的笑声从某处传来,那是在一间白色的厂房里,他那遥远的手指抚摩着操控台,泪水喷涌而出,滑过他的脸庞。
——威廉 吉布森、《神经漫游者》
赛博朋克是设定在不久的将来,通常被设定在未来25-100年的科幻小说。它强调了赛博技术、生物技术、纳米技术和其他新兴技术所带来的社会变化,这些技术不仅能改变我们的行为,还能改变我们的身份。它描绘了法外者——“朋克们”——在未来的冲击和压迫性的政治经济力量即“体制”面前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的斗争。主角往往是不愿做英雄的英雄,如果他们是英雄的话;他们中的许多人是罪犯或在法律模糊边缘的专业人士。
在被公认为是赛博朋克的故事中,上述的每一个特征都是有例外的。最重要的是,赛博朋克是由对变革的开放态度,对创新和即兴创作的尊重,以及对反叛者和异见者的喜爱所定义的流派。一个被设定在一个类似赛博朋克的未来,睿智、远见卓识的首席执行官们巧妙地压制危险的疯癫法外者的故事并不是赛博朋克,一个被设定在一个典型的太空歌剧背景下,强调新技术带来的社会变革和建设社会与满足社会新的需求的故事则很可能是赛博朋克。大多数赛博朋克小说,即便不是全部,在很大程度都上符合这种定义。
对未来的担忧往往会被人们以鲜明而极端的方式所表达出来。有时它是一个可怕的末日预言,比如弗里茨·朗(Fritz Lang)的噩梦般的电影 《大都会(Metropolis)》① ,或者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 《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 和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 《1984》 等经典反乌托邦作品。有时,它会是一种想让世界变得完美或近乎完美的愿景,就像早期科幻杂志中的科技寓言故事,以及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G. Wells)的电影《先河(the Shape of Things to Come)》(在这部电影中,世界在经历了巨大的苦难后得到了救赎)。人们所设想的未来不怎么具有现实的复杂性和模糊性。
30年前,无论在科幻小说家圈子里还是圈子外,很多观察家都认为未来一片黯淡。冷战已经全面爆发,很少有消息灵通的人能想象它会被和平的办法所解决。20世纪的历史强烈表明,无论生活在一个民主社会有多么美好,USSR的极权主义政权可能会比它们的对手更长久。
曾经自由民主的国家却无法抑制失业率上升或通货膨胀,国家干预也无法解决诸如种族主义或个人对意义和秩序的渴望等社会问题。上世纪50年代,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Eisenhower)曾警告称,军事产业复合体似乎控制了几乎所有地方。大规模抗议会对结束越南战争、法国反对阿尔及利亚独立和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在后殖民时期的自决战争有所帮助,但却无法弥补那些国家的人民在战斗中所受到的伤害,也带不来公平与幸福。超级大国利用游击队和傀儡政权作为他们争夺世界霸权的筹码。卡尔·马克思写道:“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在任何地方他都被锁链束缚着。”这似乎是真的——无论锁链是第一世界的企业霸权还是意图征服第三世界的外部帝国。
此外,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和未来学家都在怀疑,冷战最终不过是日渐式微的西方世界的杂耍表演。第三世界的主要国家正在崛起。日本比欧洲和美国更娴熟地玩着资本主义的游戏,中国和东南亚“七虎”在不受西方自由主义影响的情况下开始了自己的致富之路。人口统计数据对他们有利。西方无法与他们日益提高的生产效率和越来越多的劳动力相抗衡。
当时的问题也不仅仅是社会和政治问题。世界环境也在走向地狱,并在这条路上加速。生物学家雷切尔·卡森早就在 《寂静的春天》 一书中对使用DDT和其他杀虫剂存在的危害发出了第一次警告,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事实证明,有毒废物造成的危害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多,公众的担忧似乎也无法阻止农药进入空气、土地和水中。工厂和城市的有毒排放物不断地进入环境之中。持续的气候变化也迫在眉睫:1979年,世界气象协会(WMA)警告称,全球变冷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冰川期很可能即将来临。为了得出这些结论,WMA参考了专业气象期刊和著名的跨学科期刊(如《科学》)上的研究内容。
70年代后期的科幻小说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分裂。一方面,黄金时代技术乐观主义的继承者们继续歌颂技术是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将那些怀疑进步的人斥为通向更加光明的明天的障碍。另一方面,批判现存秩序的作家们对进步的可能性提出了质疑,只要父权制、资本主义和其他现存力量继续存在。那些对这场正在进行的斗争不感兴趣或不愿投身于某一派别的人,会继续在文体奢侈和技术主义中寻求精神上的庇护。
在这一切之中,科幻圈内外的一些作家都在寻找非传统的未来,和其他能够用来表达自己思想和感受的途径。威廉·巴洛斯,“垮掉的一代”文学的幸存者之一,他以将科幻小说中的意象与毒品之旅、噩梦、情色等融合在一起而闻名,他的散文简洁而诙谐,受到了包括“”低俗小说(pulp)“”和“黑色小说(noir)”在内的早期风格的影响。威廉·吉布森后来评价巴洛斯说:“多年之前,这个危险的老文坛绅士给我们当中的不少人下了一份密令。”确实,赛博朋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巴勒斯的影响。
后来,像托马斯·品钦(Thomas Pynchon)这样的发明家也利用科幻小说进行实验,他们觉得,随着现实越来越快地滑向未知的领域,现实和可能的未来之间的界限崩溃成了梦魇、呓语和混乱的迷雾。
面对不断升级的社会控制体系的挑战,有人借鉴了超现实主义和情境主义的传统,认为未来的统治者越握紧拳头,他所能掌握的东西就会越少。他们认为,“永恒暴政”最终会在官僚主义的低效率、相互竞争的议程以及外部人士操纵所有治理所依赖的信息的可能性下瓦解。在雷德·贝斯特(Red Bester)、约翰·布伦(John Brunner)等人写的故事里,霸主的倒台不仅是因为有勇士挑战了他们,还因为霸主的地位并不牢固。他们想象的世界是混乱的,每次统一之势都被新的问题所瓦解,生活会这么继续下去,永远不会有个结局。
科幻小说有一个悠久的传统:有各式各样的小型报刊杂志、爱好者杂志和业余新闻协会杂志(其中许多杂志只分发给一小部分投稿者),并且无论是在专业杂志的信件专栏中,还是在潜在作者之间都会进行通讯交流。这些论坛是雄心勃勃的年轻作家的孵化器。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建立赛博朋克流派的作家们忙着交换信件和杂志,磨砺自己的技艺,评论当时出版的作品,交换思想、新闻和评论。他们互相督促。
约翰·雪莉(John Shirley)从1973年开始出版高科技恐怖小说以及奇幻与科幻融合的小说。布鲁斯·斯特林( Bruce Sterling )于1976年以一篇短篇小说亮了相,一年后又发表了一部长篇小说。威廉·吉布森于1977年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几年后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问世。W.T.奎克(W.T. Quick)于1979年加入了人数不断增长的作者队伍,迈克尔·斯旺威克于1980年加入。1980年,布鲁斯·贝斯克(Bruce Bethke)写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故事,其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故事的内容。他那篇名叫“赛博朋克”的故事为这场运动提供了一个响亮且为大众接受的名字。由于赛博朋克作家之间有传阅正在进行中的作品的习惯,所以这个故事在1983年真正出版之前就已经很成功了。
卢奇·卢克(Rucky Rucker)出版于1982年的极为离奇的小说《软件(Software)》,要么算是早期赛博朋克的重要作品,要么其怪异到足以形成自己的流派。众人对这件事的批评意见各不相同。约翰·瓦利(John Varley)的《八个世界(Eight Worlds)》系列(从20世纪70年代初一直写到了21世纪初,因为瓦利的健康状况允许他写更多东西)几乎没有任何有关赛博技术内容,而是强调生物技术。但这个故事的设定(在未来的太阳系里,地球是人类和生存在月球和其他星球上的其他物种的禁区)以及它对由技术(允许进行廉价和可逆的变性、克隆和长寿)引发的社会变革的关注同样是赛博朋克所关注和展望的。
到1980年,许多观察家以及作者们清楚地看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像埃伦·达特洛(Ellen Datlow,为Omni杂志处理科幻小说)和加德纳·多佐伊斯(Gardner Dozois,负责艾萨克•阿西莫夫的科幻杂志)这样的编辑给了新作家空间和关注。这群形形色色的人在理念和表达方式上有很多不同,但他们也有很多共同点:对无处不在的计算机的迷恋带来的社会影响;风格在定义身份中的作用;在高科技环境下的低层次生活;在企业和政治权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普通人所要面临的困难。
新作家们既抛弃了老派科幻小说对技术和理性的信任,对它们的起源和后果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也抛弃了关于厄运和绝望即将到来的新式传统智慧。同样地,他们认为这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新的未来并不是特别乐观,但他们有希望和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的潜力。
1981年,计算机科学家弗诺·文奇(Vernor Vinge)出版了中篇小说 《真名实姓(True Names)》 。它没有像几年后的威廉·吉布森那样引起轰动,但它在科幻界和计算机编程界都产生了持久的影响。文奇描绘了一个近未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个人用户和他们的计算机之间的复杂交互可以被抽象为虚拟景观。文奇聪明地认识到幻想对程序员和黑客的持久吸引力,他的主人公居住在一个有龙也有地下城的场景中。他还展示了政府在面对来自自身运作的威胁时的无能为力,世界会被有足够洞察力和独立能力的人拯救。
许多赛博朋克流派的作家都是音乐家,其中一些甚至是职业人士,在早期他们为这个运动所提出的标签都是基于音乐上的灵感。像新浪漫主义和技术朋克这样的术语指代都是当代摇滚和流行音乐的发展。对于每一位乐于支持或倡导通用标签的人来说,总会有那么一位作者持严重反对意见,这方面的争论一直持续到贝斯克发明了“赛博朋克”(cyberpunk),这个词基本上顺了每一个人的意。
在就名称达成一致之前,这项新运动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一些新作者获得了奖项,许多作品在年度体裁小说选集中被引用和讨论。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们,他们因为嘲笑后现代主义对科学的无知、不负责任的西方男性资本主义对进步可能性的信心、愚蠢地痴迷于浮华和表面功夫而牺牲了实质等方面而受到了批评。作者们的普遍反应要么是愉快地同意,要么是对批评家妨碍作者的行为不屑一顾。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可能会争论到底谁才是“第一个赛博朋克故事”。”近了,赛博朋克的边界就消失了,持续的变化和突然的变化一样重要。威廉·吉布森1977年的短篇小说《 全息玫瑰碎片(Fragments of a Hologram Rose)》 显然就是赛博朋克小说。约翰·布伦纳(John Brunner) 1975年的小说《冲击波骑士(The Shockwave Rider)》几乎被普遍地认为是“接近赛博朋克了,但也不完全是。”然而,任何想要为赛博朋克庆祝生日的人,都可以将它视为在1976年或1977年诞生的。
电影导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在创作1982年的电影 《银翼杀手(Blade Runner)》 时并没有读科幻小报杂志——他在思考如何在电影台本里体现出菲利普·K·迪克创作的未来场景,以及如何捕捉旧时代的氛围,尤其是黑帮电影的感觉。凑巧的是,他用几乎和赛博朋克作者一样的方式把类似的作品拼凑在一起。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描述了他在修改即将出版的小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时看《银翼杀手》的经历,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脑袋里的东西。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其他地方,比如斯拉瓦·提克曼(Slava Tsukerman) 1982年的电影 《液态的天空(Liquid Sky)》—— 许多赛博朋克作家最喜欢的电影,因为它那奇异的视觉效果和诡异奇绝的外星人遇到流氓的故事,以及大卫·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那些带有科幻色彩的恐怖电影,包括1981年的 《夺命凶灵(Scanners)》 和1983年的 《录像带谋杀案(Videodrome)》 。这些作品和《银翼杀手》反过来又影响了许多其他的创作者和赛博朋克小说。
其他作品在赛博朋克创作者的小圈子里也有影响,但传播范围并不大。约翰·雪莉1982年的小说《城市走来(City Come a - walkin ')》就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例子。故事发生在不久的将来,旧金山正面临着日益严重的政治压迫,故事聚焦于独立音乐人和他们的地下伙伴们为在这里获得一些尊严和自由而进行着的斗争。与大多数赛博朋克故事不同,它有着彻头彻尾的奇幻元素,包括城市的灵魂会化身为一个总是戴着镜面太阳镜的影子,以及真正的魔法。
但这本书中的氛围却对其他的赛博朋克作家,特别是威廉·吉布森产生了影响。他将其称之为“零号病人”,因为这本书为他带来了想法的融合,在他的意识中注入了一些新的连接点,这些连接点将彼此分离的印象连接在了一起。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和中期,编辑特里·卡尔(Terry Carr)推出了一系列名为《顶级特约(the Ace Specials)》的小说,每一本都是拥有优秀而独特的短篇小说创作史的作者的第一部长篇小说。1984年,布鲁斯·贝斯克的《赛博朋克》和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问世。20世纪80年代的顶级特约的作家和几部重要作品有: 《神经漫游者》; 金·斯坦利·鲁滨逊(Kim Stanley Robinson)的《蛮荒海岸(The Wild Shore)》,讲述了未来的美国在一场战争后倒退回了原始社会的状态,外部势力对美国进行幕后操纵的故事;理查德·卡德雷(Richard Kadrey)的《地下噬菌体(Metrophage)》,讲述了洛杉矶的没落和政治被在幕后人完全控制的理念。
无论从哪方面来评价,《神经漫游者》都是赛博朋克流派的权威之作。不过,正如幻想家尼尔·盖曼(Neil Gaiman)所指出的,对今天的孩子们来说,这意味着明亮的蓝色,而不是充满静电的黑白。
无止境的城市扩张由跨国公司主导,这些公司随心所欲地利用政府和社会。人们通过复杂的假想景观与电脑互动,这种“交感幻觉”被称为赛博空间。黑客们利用赛博空间的图像来进行移动、突袭、翱翔和突进,以此来攻击高度安保防御的“黑冰”。吉布森的角色们聚集在半合法和非法边缘社区中,老去的网络尖端人士反思他们失去的荣耀,而流浪者和崭露头角的热门人才则用实验性的植入物和专为他们设计的药物增强自己,以此来达到巅峰,他们需要上升到更高更远的层次。
威廉·吉布森在写《神经漫游者》一书时就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关注品牌名称和时尚事务。吉布森注意到这种痴迷在间谍小说中反复出现,比如伊恩·弗莱明(Ian Fleming)的詹姆斯·邦德(James Bond)系列小说、军事杂志和女性时尚杂志,他把它作为一种构建世界的工具。他的小说世界里的人们生活在一种文化中,而在这种文化中,风格是很重要的,这在他们和当代读者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永恒变化的混乱中,风格的不断变化成为了不多的不变的要点之一。
《神经漫游者》还开创了一个重要的先例,但人们往往忽视了这个先例,因为他们过于关注赛博朋克的背景和设定,而对实际情节关注不足。吸毒瘫痪的黑客,流浪的杀手莫莉,大脑受损并被部分重建的士兵阿米蒂奇,以及他们的各种同伴,为了应对他们到最后才发现的幕后推手而进行了策划和诈骗。然而,当他们在对一个容纳世界上最富有家庭之一的腐朽空间站进行突袭,并且在赛博空间进行了精心的部署时,AI们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整体。吉布森并没有在结局处搞什么大新闻,但后来发生在同一背景下的故事表明,生活在计算机矩阵中的新实体日益改变了赛博空间,它们通过与个人和企业之间的互动对物理世界造成了影响。
追求完美的想法遇到了能够改变世界的时机。这是赛博朋克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用布鲁斯·斯特林的话来说,赛博朋克作家“对末日论感到厌倦”,所以尽管有战争和其他灾难,他们的世界依然历久不衰。作者也对希望和改变持开放态度。对人们易受媒体操纵的弱点,愤世嫉俗地进行了评价,以及对人们控制权力的能力进行了悲观的猜测,但仍有相信未来会有真正的改变的信念或愿意保有这种念头。
科幻小说杂志和书籍一样畅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赛博朋克运动的故事引起了科幻小说的忠实粉丝和学者的注意,但未能得到他们广泛的注意,《神经漫游者》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科幻界内外的读者和评论家都注意到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正在发生,那些喜欢这本书的人开始去寻找更多类似的读物。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不少。
自1982年以来,布鲁斯·斯特林一直在创作在同一个宇宙的背景下的短篇小说,关注未来历史中的不同时刻。在他书中的未来历史中,太阳系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用生物技术塑造自身的塑型者,另一部分是专注于赛博技术的机械人。他的小说《分裂矩阵(Schismatrix)》以就以此为框架讲述了整个社会兴衰的故事,以赛博朋克风格来刻画人类命运和转变这一经典的科幻主题。斯特林并没有像吉布森在 《蔓生都会三部曲》 ② 以及后来的 《虚拟偶像爱朵露(Idoru)》 的世界和《桥梁》三部曲(Bridge trilogy)、《明日之星(All Tomorrow's Parties,1999) 》中那样,反复地审视那个场景,不过,他后来的作品也给赛博朋克的传统带来了其他变化。
沃尔特·乔恩·威廉姆斯(Walter Jon Williams)曾出版过几本非赛博朋克的书籍,但在他以《硬线(Hardwired)》首次在赛博朋克圈亮相时,他还算是个新人。这本书进行了与《神经漫游者》类似的组合:在一个阴冷但充满活力的背景下,底层社会的人物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来真正撼动他们的世界。牛仔,硬线中心的王牌驾驶员,可以和吉普森的主角们好好地相处,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在赛博朋克这个词出现之前,约翰·雪莉(John Shirley)就已经开始在用赛博朋克的意象感染包括包括吉布森在内的其他人。他带着他的三部曲《月食(Eclipse)》、《月食半影(Eclipse Penumbra)》和《月食日冕(Eclipse Corona)》回到了战场,在这三本书中,一群形形色色的政治活动家、反主流文化的反叛者,以及其他一些人,与日益强大的欧洲和美国法西斯政权展开了较量。雪莉不仅是一名作家,还是一名音乐家,他曾为昆士兰(Queensryche)等乐队演奏过歌曲,还写过歌。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塑造了痛苦的吉他手里肯哈普(Rickenharp)的形象。里肯哈普在反法西斯斗争中找到了新的目标,并在凯旋门上上演了一场描绘得令人震惊的音乐会/广播叛乱,直到坦克摧毁了凯旋门和他自己。第三卷的高潮部分打破了赛博朋克一贯的宇宙观,加入了从尼古拉·特斯拉的一些不太成功的理论中衍生出来的投机科学的角色。
刘易斯·夏纳(Lewis Shiner)与约翰·雪莉一起,以《战时生活(Life During)》为开端,讲述了美国与拉丁美洲列强之间未来战争的道德和社会代价。越南战争和各种秘密斗争的经历启发了这些作品,但是夏纳把它们与仔细的推断和热情奔放的风格结合了起来。
迈克尔·斯旺威克(Michael Swanwick)是另一位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作为顶级特约系列出版的作家。《漂流(Drift)》的故事发生在三里岛周围被毁坏的土地上,岛上的核反应堆完全熔毁了,而不是像真实历史中那样的近乎灾难。它把赛博朋克的感性带到了关于变种人、纯种人类以及他们不可避免的冲突的科学定义中。随后他又推出了《真空之花(Vacuum Flowers)》,书中大部分人类都成生来就有蜂群思维的AI的奴隶,生物技术而不是网络占主导地位。
将赛博朋克和其他事物的混合在一起的实验几乎立即被展开了。K.W.基特(K.W. Jeter)之前以《极度恐怖(intense horror)》而闻名,他推出了《玻璃锤(The Glass Hammer)》,这是一部结合了《硬线》风格的寓言故事——诺斯替主义邪教的超速者和走私者以及他们救赎世界的理念误入歧途的图景。格雷格·贝尔(Greg Bear)在 《血音乐(Blood Music)》 一书中创造了一个复杂的未来,人类会被因基因改而拥有自我意识的细菌所破坏和改造。赛博朋克主题出现在他后来的一些作品中,尤其是以1990年的《天使女王(Queen of Angels)》为开端的系列,书中的故事发生在洛杉矶,在那里纳米技术带来了根本性的变化。
其他人也在未来几年内把赛博朋克和不同的灵感融合在了一起。和其他科幻小说一样,赛博朋克的男性作家数量比女性作家数量多,但它并不完全是一个和尚庙。帕特·凯迪根(Pat Cadigan)很早就用《跨界美少年(Pretty Boy Crossover)》一书在这一领域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想当演员的英俊男人发现,为了数字世界而放弃现实生活并不像他希望的那样是一件好事,她的小说和短篇小说都在这之后再次获得了成功。
在吉布森取得突破性成功的一两年内,他和其他人一起证明了这不是昙花一现。1985年,电视连续剧《双面麦斯(Max Headroom)》首次亮相(麦克斯这个角色最终为可口可乐做了广告)。这部电视剧全心全意地融入了赛博朋克社会关注点的实质,以及高科技底层生活的表面浮华。它使大多数观众感到迷惑,但它的出现为后来的作品铺平了道路。
赛博朋克从来就不是一个同质的小世界。创作者之间往往会产生激烈的意见分歧,而这就是文学的本质,让读者形成自己独特的、相互冲突的观点。在这两股相互冲突的势力之间,“赛博朋克”的羽翼下已经覆盖了如此广泛的观点和议程这一点也就不足为奇了。
科幻小说总是在思索人类经验的意义和价值。是什么将我们定义为了一个物种?重要的是,这种独特的人类身份有多重要?我们能改变它吗?还有其他同样或更有价值的经验吗?
在赛博朋克尚未诞生的那些年里,可以说菲利普·k·迪克是人文主义最热心的倡导者,他在自己的故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机器永远不可能是人类,同理心定义了人性,而它必须通过传授取得,人类也可能失去这种特质,因此,生物特征上是人类的生物可能会成为失去作为灵魂和道德本性的个体,人类的存在是独特且珍贵的。因此,相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以迪克自己的作品为基础的电影《银翼杀手》是表达与他相反观点的最好、最吸引人的影片之一。在《银翼杀手》中,真正的人性品质可以在机械的身上显现出来,这与人类放弃自我而接受机械法则和非道德观念的过程正好完全相反。
一些评论家指责赛博朋克是反人文主义的,为了廉价的刺激和肤浅的噱头而贬低人类的尊严。随着时间的推移,赛博朋克文学的主体不断壮大,作家们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和研究他们的各种主题,但事实证明这些指责只是空穴来风。当非人类的智能,尤其是人工智能出现在赛博朋克的世界中时,人们发现它与人类并不完全相同,两者只在某些方面具有可比性。人类仍然有一些独特的品质,药物、赛博和生物或纳米技术对人类的改造,将其扩展到新的领域,并未将其给消除了。虽然秩序的力量可能无处不在,但也有意图破坏人类尊严的阴谋,以及无处不在的混乱在帮助着那些试图再造秩序的人。
令赛博朋克的作者们有些吃惊的是,他们发现很多人都准备好了倾听他们对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未来的可能性、以及我们如何应对无法控制的悲剧和环境的想法。每隔几年,就会有著名作家、编辑和评论家预言“我们所知道的科幻小说”即将消亡,虽然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科幻小说确实停滞不前,但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情况就不同了。赛博朋克的思想和意象向四面八方扩散——这些意象比思想更深远、更迅速,有时还会带来不幸的后果。
威廉·吉布森和布鲁斯·斯特林都认为这句话是赛博朋克的精髓:“路不止一种走法。”也就是说,不管你计划了多少,想要让事情按定好的方向走,别人还是会拿着你的素材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事实证明赛博朋克也是如此。
第一波浪潮中的赛博朋客作家继续他们的多元化发展,而另一些人陷入了沉默或转向了其他题材。有些人,比如k·w·基特和约翰·雪莉,从来没有放弃过恐怖和其他类型的小说,对他们来说,赛博朋克是众多工具之一。但还有几位大神,比如威廉·吉布森和布鲁斯·斯特林,仍在继续创造一些有意义的赛博朋克作品,但他们为了适应这个不断变化着的世界,扩展了自己的视野、改进了自己的表达方式。
这并不是说所有对赛博朋克感兴趣的人都立刻以同样的方式做出了改变。人类不会同步地进化,像赛博朋克作家那样充满个人主义色彩的家伙尤其不会。新作家做出了他们的第一次贡献,在其他风格方面有经验的作家把赛博朋克加入了他们的工具栏,而其他人则退休或继续前进。
乔治·阿列克·艾芬格(George Alec Effinger)已经是《黑暗之心(dark hearts)》一书的作者,他在1987年的《引力失效(Gravity Fails)》中采用了赛博朋克主题。他建造了一座无名的阿拉伯城市,并以新奥尔良式的风格居住在那里,在写《引力失效》及其续集时,他就住在那里。他将插入式可覆盖人格带来的后果和对被不同性别结构和生活方式边缘化的人们的温暖同情,与一桩具有更广泛含义的经典黑色谋杀悬疑故事结合在一起。
1987年,都会奇幻作家查尔斯•德•林特(Charles de Lint)罕见地带着魔咒踏入了科幻小说的领域。他讲述了一个巫师从魔法荒野穿越到科技城市的故事。约翰·雪莉在1988年的故事《“萨满”》中写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萨满觉醒的故事,伏都教在灵魂枯竭的未来改进了他们的理论。威廉·吉布森已经在 《零伯爵(Count Zero)》 中使用了伏都教的意象,这是《神经漫谈者》的第一本续集,但在那本书中,这只是喜怒无常的人工智能与人打交道的方式,德•林特和雪莉则选择让这在他们作品中成为了现实。1991年,艾玛·布尔(Emma Bull)在她的小说《骨之舞(Bone Dance)》中,以自己独特的视角表达了同样的想法,故事中有安静的都市魔法和一个明显比第一次出现时更不正常的叙述者。1988年,凭借《肉与沙之梦(Dreams of Flesh and Sand)》一书成名的奎克(W.T. Quick),在沉寂了两年之后,又出版了两部小说。
保罗•迪•菲利波(Paul di Filippo)的第一部小说发表于1988年,虽然从未广为人知,但他是“作家中的作家”,受到他的同行的钦佩和模仿。他那些充满活力的生物技术奇谈,强调了赛博朋克技术极其怪异的可能性。然而,就像他的德州同行霍华德•瓦尔德洛普(Howard Waldrop)的故事一样,这些故事往往在幽默的背后隐藏着悲剧的黑暗核心。
弗诺·文奇的《和平战争(The Peace War, 1984)》和《真实时间(Realtime, 1986)》将典型的赛博朋环境与一个故事联系在了一起,故事从极权主义的近未来延伸到人类诞生数百万年后的地球。文奇引入了“奇点”一词,指的是人类在本质上变得更聪明,或获得在本质上变得更聪明的机会,从而进入超出我们推断能力的状态。就像贝斯克创造的“赛博朋克”一样,奇点的概念和标签迅速流行起来。许多赛博朋克故事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处理奇点及其边界,思考我们所知的人类可能变得更伟大、当然也会变得更与众不同的那一刻。澳大利亚作家格雷格·伊根(Greg Egan)在80年代末开始出版推理严密的硬科幻小说,他把这个主题作为自己的主题;他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是关于人类如何变得更伟大的。
赛博朋克能提供很棒的视觉效果。广告商、电影导演、游戏设计师和其他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人钻到表象之下,以聪颖的方式处理赛博朋克的概念,比如在电视迷你剧《野棕榈(Wild Palms)》中(威廉·吉布森在剧中客串了一个有趣的角色——比他那时大几十岁的自己)。更多的时候,大多数作品里只是充斥着浮华和暴力。赛博朋克背景的角色扮演游戏几乎总是存在这个问题,游戏中没有任何社会参与感或变革感,而是专注于大型武器和小玩意。同样,支离破碎的赛博朋克片段的在低成本科幻电影中随处可见,也给广告带来一种新鲜的炫酷感。
一些创造者确实理解他们所创造的事物的内在力量和潜力。詹姆斯·卡梅隆在 《终结者》 中创造出了大杀四方的终结者,其续集受到了赛博朋克和早期科幻小说的影响,诸如高科技的外星人海军陆战队、大公司的诡计,以及外星人作为生物武器这类的想法都是受到了它们的影响。同样地, 《末世纪暴潮(Strange Days)》 中也将记忆记录技术与种族主义和警察威权主义这类政治性话题爆炸性地混合在一起。特瑞·吉列姆(Terry Gilliam)在 《妙想天开( Brazil? )》 中展现了极端的再利用原则,同时也将中央集权的恐怖发挥到了极致。保罗•弗霍芬(Paul Verhoeven)的《机械战警(Robocop)》是一部彻头彻尾的赛博朋克故事,它把人性和人类的界限问题置于充斥着高科技暴力和无处不在的邪恶企业的背景之下。维姆·文德斯将赛博朋客式的氛围带进了20世纪的最后几天,带进了《直到世界末日(Until the End of the World)》,并在配乐中使用了很多的类赛博朋克(cyberpunk-like)技巧:他请了一些有趣的音乐家,让他们录制一首“会在十年后出现”的歌曲。熟悉感和实验感的结合确实改变了他们的配乐风格。
在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世界以往更加疯狂,这使那些赛博朋克作家的工作变得更加复杂。苏联及其帝国崩溃了。某国变成了一个奇怪的communism和 fascism的混合体。日本的老路子遭遇了增长的极限,经济陷入了困境。美国交替由大政府保守派和小政府自由派统治,前者用小政府的术语说话,后者则恰恰相反,只留下了一片混乱。万维网不是赛博空间,但它仍在继续改变各种产业和并作出创造性的事业。对全球降温的担忧让位于对全球变暖的担忧。在预测未来这件事上,很少有赛博朋克创作者会声称自己是先知——与之恰恰相反,他们看到了社会趋势和影响反应的因素——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对愿意诚实面对对他们的记录的先知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此外,赛博朋克成为了不少人身份的一部分。黑客、软件盗版者和其他与电脑打交道的人,参照赛博朋克塑造了自己的形象和目标。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军队已经在个人和团体行动中加入了赛博朋克式的界面。赛博空间的语言在讨论万维网时变得无处不在。如今,赛博朋克的作品的碎片在网络中肆意漂浮,并以二十年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被使用。
有些评论家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写作“后赛博朋克(post-cyberpunk)”小说,这指的是那些可能没有大量赛博朋克的主题,但在设定和情节上却相当依赖这些主题的作品。上世纪90年代中期太空歌剧出人意料的复兴提供了几个这样的例子。弗农·文奇的 《深渊上的火(A Fire Upon the Deep,)》 ,丹·西蒙斯(Dan Simmons)的 《海伯利安(Hyperion)》 与 《海伯利安的陨落(The Fall of Hyperion)》 ,彼得·汉密尔顿(Peter Hamilton)的《黎明之夜(Night’s Dawn )》三部曲,以及其他类似的作品,本质上都不是赛博朋克。赛博朋克对赛博空间、人文主义和后人文主义、社会问题和转型的处理塑造了所有这些作品,这些作品在赛博朋克出现之前是不会被写出来的。
其他新作家的作品则更较之前几位更接近赛博朋克,尽管未必是其中的一部分。琳达·娜迦塔(Linda Nagata)的《玻尔制造者(Bohr Maker)》讲述了一个偶然触碰到了奇点边缘的世界的故事。威尔·麦卡锡(Wil McCarthy)的《侵略者6号(Aggressor Six)》和《天狼星陨落(The Fall of Sirius)》在某种程度上与十年前文奇的《琥珀中蝇(Flies From the Amber)》相似,它们探讨了医疗技术在人口增长空间有限的环境下无限期延长人类寿命的后果。格雷格·伊根(Greg Egan)带来了教授般的情感和严谨的唯物主义,有时会对他的思想产生令人惊讶的影响;奇点在他的书中若隐若现,有时还会突然爆发。《隔离(Quarantine)》借助量子力学现象将地球与宇宙隔离开来,是将人格重构描述最诡异的科幻小说之一,从受害者的角度展现了忠诚和价值观的剧烈变化。《置换城(Permutation City)》在人工智能和虚拟世界这两个经典主题上引入了一些新的变化,包括有可以运行完整的人类思维,但速度比活人慢得多的人格模拟器;以及认为其创造者在逻辑上不可行并着手将其从存在中剔除的人工生命,他后来的故事有近未来的地球,也有宇宙的创造和毁灭的循环。
赛博朋克的成功展示了一种思想在实现实体表达之前所具有的力量。正如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1984》中的构思已经成为了政治话语的一部分(而且,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在限制奥威尔所担心的趋势),所以赛博朋克的存在确实影响到了现实世界中计算机和其他领域的发展。但赛博朋克也必须反过来适应世界其他地方的新变化。对赛博朋克来说,其中最成问题的是纳米技术,这是一门在单个原子和分子尺度上的工程科学,目前仍是一种假设。人们轻易地就将纳米技术想象成了仅次于魔法的最好的东西、是无穷无尽的美好事物的来源,或者是导致所有有组织物质的噩梦般毁灭的源头。找出可行的和可能两概念之间的边界需要更多的努力。在早期赛博朋克和后赛博朋克故事中对纳米技术的引用引来了许多抱怨,他们认为,考虑到世界的无限变化,这不过是纸上空谈。最终,作家们确实用了一些有趣的纳米技术使用方式,但这耗费了许多时间与多次的试错。
如今的真实世界里,也就是地球上,约有六十到一百亿人。无论什么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制造砖头或是拆装自己的AK-47冲锋枪。其中大概有十亿人有足够的钱能买得起电脑,这些人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更富有。在这十亿个买得起电脑的人当中,或许有四分之一的人当真会花点功夫去买一台电脑,而其中又有四分之一的人拥有足够强大的电脑,可以自如地运行"大街"协议。因此约有六千万人会在任何时候来到大街上。另外再加上大约六千万人,他们虽然财力不足,但还是能以其他方式进入超元域,比如通过公用电脑或是利用学校或雇主的机器。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大街上的人数都是纽约市人口的两倍。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个该死的地方才会过度发达。只要在大街上放置一块标志牌或是竖起一座建筑,上亿个地球上最富有、最聪明、最灵通的人就会在自己生命中的每一天都看到它。
——尼尔·斯蒂芬森,《雪崩(Snow Crash )》
尼尔•斯蒂芬森在上世纪90年代对赛博朋克的影响,不亚于上世纪80年代威廉•吉布森对赛博朋克的影响。他1992年的小说 《雪崩》 为下一个十年的大量与赛博朋克有关的作品定下了一个模式,尽管它并没有像《神经漫游者》那样引发其他作品的爆炸式出现。
《雪崩》将冷战后的世界演绎得淋漓尽致,讲述了黑手党经营安保公司与披萨外卖服务、美国政府按合同办事、将一个个地区分交由私人或企业管辖,反派希望借助人类脑中的底层语言统治世界的计划。它多彩且充满野性的风格很难被概括。这本书因其结局而饱受诟病,但如果说《神经漫游者》与新浪潮的键盘手在工作中发出的充满活力和实验性的声音有着同样的精神,那么《雪崩》则是嘻哈或电子音乐DJ激情洋溢的、有时甚至会失控的即兴表演。斯蒂芬森提高了赛博朋克小说所能达到的极限;每一个走这条路的人都必须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考虑他的影响。
尽管赛博朋克小说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很少见,但这种类型在其他地方仍然很流行。赛博朋克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不可避免地会针对相关的技术或社会发展提出回应,任何意图表现近未来世界的视频都可能会含有一些复古时尚和被视作是理所当然的赛博增强的元素。互联网作为一种受欢迎的媒介(或者说是一堆媒体的组合体)的成功使“赛博空间”这个词得到了普遍使用,至少共享概念空间的一般概念得到了普遍使用。
当赛博朋克作为一组更连贯的想法背后的图像重新出现后,它不是最初的散文了。这或多或少同时发生在其他几种媒体上,在某种程度上在科幻体裁之外的散文中。
赛博朋克很早就在动画和漫画中崭露头角,现在依然如此。士郎正宗的长篇系列漫画 《苹果核战记(Appleseed)》 是第一部主讲赛博朋克故事的长篇漫画作品。他给故事中的城市、机器人和动力服设计了往后被经常模仿的有机设计形象,并讲述了一个女警察和她的赛博格伙伴在一个乌托邦和敌托邦混合而成、有基因工程和中央集权的社会里的经典故事。
士郎后来的 《警察战车队DOMINION( Dominion Tank Police)》 则讽刺了赛博朋克的主题。大受欢迎的动画 《吹泡糖危机(Bubblegum Crisis)》 将经典的赛博朋克风格与20世纪80年代的漫画超级英雄风格融合在了一起;上世纪90年代,大友克洋的 《阿基拉(Akira)》 (1988年发行)和士郎的 《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 因其关于未来社会的彻底“赛博化”(或称“后人类化”)观点赢得了大量观众,这些作品中充斥着政治和社会对当今趋势的批评。《阿基拉》中并有真正的赛博技术,至少在个人层面上没有,但它讲述了复杂的计算机可视化,极端的社会阶层,和激进的转变,这些都是赛博朋克的传统。
更艰深晦涩的系列,如 《新世纪福音战士(Neon Genesis Evangelion)》 和 《玲音(Serial Experiment Lain)》 ,将经典的赛博朋克元素与其他元素相结合,创造出奇妙诡异、情节紧凑、意义丰富的世界和故事。最近,《攻壳机动队》又以漫画小说、电视剧和电影等多种媒体的形式强势回归。
西方那些对日本发展感兴趣的电影制作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沃卓斯基在《黑客帝国》及其续集中展现了大银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赛博朋克核心形象,但有些赛博朋克形象在电影中的表现不太可能像《星球大战》电影的前传三部曲那样,而是有着被典型化的下层阶级和高度计算机化的外貌。有些作品没有被设定在赛博朋克的未来,但却完全符合它的基本精神,比如 《搏击俱乐部(Fight Club)》 原著作者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称自己是惊悚小说作家,但却似乎对科幻小说很感兴趣,而且在很多情况下如何都进行着赛博朋克式的担忧。
一些漫画作者也借鉴了赛博朋克的思路,并将其应用到自己的作品中。这一点在格兰特·莫里森(Grant Morrison)和沃伦·埃利斯(Warren Ellis)等著名英国漫画作家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莫里森在他的 《末日巡逻队(run on Doom Patrol)》 中隐藏了一个即将到来的秘密奇点,在 《动物侠(Animal Man)》 中以一种非常赛博朋克的方式探讨了人类责任和残忍的问题,不过其高潮和观点应该被更多地归功于赛博朋克超现实主义的根源。 《无形会(The Invisibles)》 则更多是一个有关现代阴谋论和魔法复苏的故事,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但一个黑科技阴谋论的意象,它所利用的工具,以及局外人利用系统本身的观点都借鉴了赛博朋克。
沃伦·埃利斯对漫画书中超级科学(superscience)的含义进行了严格而愉快的处理,既对既定的原型人物有影响,也对他自己的创作有影响。 《行星小队(Planetary)》 中推进奇点的技术被掌握在错误的人手中,需要被英雄们解放出来。他的《穿越大都会(Transmetropolitan)》系列很大程度上是后《雪崩》式( post-Snow Crash)的赛博朋克作品,充斥着控制系统的混乱冲突,以及对技术和思想的奇思妙想。这部电视剧的主人公,司柏德·耶路撒冷(Spider Jerusalem),是一名回城的记者,他回到了一座有无休止的喜悦和野蛮蔓延的城市,见证了人格上传,异族亚文化,无处不在的信息流,以及一个兽性的政府。他用疯狂的毒品之旅、地下刊物发表的尖锐的专栏文章和肠道破坏者(bowel disruptor)来挑战这个政权。
埃利斯最近的《全球频率(Global Frequency)》讲述了一个独立、隐秘、高科技的情报机构决心拯救世界的故事。
克里斯蒂安·戈塞特(Christian Gossett)和布拉德·凯尔(Brad Kayl)将赛博朋克技术与沃尔特·乔恩·威廉姆斯的《大都会中(Metropolitan)》中的工业魔法结合在一起,然后在特别的图像小说 《红星共和国(The Red Star)》 中对苏联历史进行了奇幻化的再创作。凯尔此后又在《刺客(Assassin)》中对赛博朋克的意向做了其他的改动。在 布莱恩·阿扎瑞罗(Brian Azzarello)和爱德华多·里索(Eduardo Risso)所著的 《100颗子弹(100 Bullets)》 是一个现代的故事,但赛博朋克式地处理了失控的亚文化和那些希望获得和维持权利的人的计划。
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后,赛博朋克又重返美国电视荧幕。威廉·吉布森为 《x档案(X-Files)》 写了一集赛博朋克主题的剧本。詹姆斯·卡梅隆的电视剧 《末世黑天使(Dark Angel)》 于2000年播出,共播放了两季。这是将20世纪80年代经典的赛博朋克模式直接转换在了小屏幕上,故事讲述的是一名逃跑的转基因士兵和一名流氓网络记者在对抗21世纪20年代美国的威权军事工业复合体。女主角麦克斯(Max,由杰西卡·阿尔芭饰演)继承了莫莉和崔妮蒂等美丽但致命的赛博朋克“街头武士”的传统。
图形和计算能力的进步使得电脑游戏越来越复杂,而赛博朋克主题在各种平台上的流行游戏中非常常见。一些游戏,如 《杀出重围(Deus Ex)》 和 《合金装备(Metal Gear Solid)》 系列,完全渗透着赛博朋克的氛围,更多人投入到赛博朋克的创作中。在某些情况下,创作者似乎甚至不知道他们选择的一些图像和概念的起源。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他通常可以获得共享概念的集合。
在上个世纪最后十年的最后几年里,新一代作家确实继承了赛博朋克的遗产,并以与前辈相同的精神来处理它:掠夺赛博朋克中一切有趣的东西,丢弃现在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敲打其他的东西,直到它们发出呜咽。
苏格兰作家伊恩•班克斯(Iain Banks)很早就在这方面走在了前面。他的《文明(Culture)》系列,讲述了一个由后奇点人工智能统治的多物种社会,结合了赛博朋克、太空歌剧,以及其他很多东西,都通过一幅漆黑的悲剧滤镜来展现。肯·麦克劳德(Ken MacLeod)用强有力的赛博朋克元素构建了一段未来的历史——《秋日革命》宇宙(Fall Revolution universe),并成功地运用了一种后现代主义的视角;每本新书的主角都把上一本书的主角视为真正的恶棍,而且通常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查理·斯特罗斯(Charlie Stross)③称自己的小说为“超频”小说,但同时也用赛博朋克的精神密切关注着计算机如何工作的细节,他以密集的、通常高度隐晦的故事展示了这种精神,这些故事讲述了特殊环境下的社会变化,以及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人所面临的冒险。
在北美作家中,科里•多克利罗(Cory Doctorow)或许是个人风格最接近最初的赛博朋克作家的人。多年来,他与人合写了一本“涵盖了所有高科技和非凡事物的杂志(先进行了出版,后被上传到了www.boingboing.net)”,在这个过程中,他磨练了自己在研究、分析和推断方面的技能。他的第一部小说《神秘王国潦倒记(Down and Out in the Magic Kingdom)》虽然达不到上世纪80年代最好的赛博朋克小说的水准,但对这个世界却有着独到想法,世界几十年来一直在向前推进,并且进行了彻底的变革,这个结果不但可以理解,而且具有高度的娱乐性。
与此同时,早期加入赛博朋克流派的人仍在继续创作他们自己的新作品。尼尔·斯蒂芬森已经从未来转向了现在和过去,但他那些关于密码学、走私和其他复杂问题的故事,有着与赛博朋克同样的精神和道德框架。
如今,与赛博朋克有关的营生自己都有一种浓烈的赛博朋克味道。职业编辑在博客或网络杂志上看到作者的作品,向他提出更多要求并最终达成出版协议,这并非没有先例。出版的手段也在不断的增加,包括按需印刷系统,该系统将存储的计算机文件以小批量转化为实体书,并采用纯在线的方式分发文件。允许再分配的许可同时保护作者的权利,这些权利来自于旨在允许分散编程企业工作的软件许可计划,都已经被应用在一些书籍上,包括多克利罗的小说;你可以在商店里买,也可以在网上买(包括从他的网站免费获得)。在这方面的实验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早期的赛博朋克作家们和他们的同龄人担心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冷战确实结束了,但不是通过核战争的形式。苏联解体了,即时它会因错位的怀旧情绪而复苏,但苏联式的共产主义对任何极端狂热分子来说都不再是未来的潮流。日本十年前陷入的经济困境依然深重,看不到真正复苏的希望。上世纪70年代的许多大型企业要么倒闭,要么被其他企业吞并。冰川纪似乎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次降临,人口这颗滴答作响的巨大炸弹正在缓慢而稳步地解除武装。
当然,新的恐惧总会取代旧的恐惧。全球变暖在许多人的脑海萦绕不去。我们所担心的不再是苏联霸权,而是宗教狂热和恐怖主义,对某些人来说,他们也不再担心美国霸权了④。计算机化无时无刻不在给工作和娱乐的新领域带来革命,但也有代价,包括失业、数字鸿沟的扩大精通技术的人和不具备使用高科技工具进行工作的能力的人之间的鸿沟,以及传统社区形成和维护方式的崩溃,网络互动无法(现在,也许永远)完全取代传统的社区。曾经被认为已经解决的传染病问题又回来了,抗生素的滥用与自然进化相结合,制造出了越来越危险的微生物。艾滋病⑤的出现使得早期赛博朋克的性爱场景显得可笑又过时,就像那些晦涩难懂的计算机术语,纯粹是为了故事的节奏而被重复的使用。
不可避免的是,在未来的30年里,许多这样的担忧,以及许多与之相匹配的对纳米技术和其他转变的展望,也将变得十分可笑。重要的是参与的精神,抓住一个时代的决定性时刻并将其强化,我们在纸上和屏幕上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的世界,却又照亮了我们,让我们感觉它是全新的。赛博朋克会把熟悉的变成陌生的,让陌生的变成熟悉的。
我们对世界的关注具有周期性。思想和风格会重新流行起来,故事也会不断重复。如果处理得当,旧的观念可以被打磨成新的、引人注目的东西,使人们对最原始的恐惧和希望产生强烈的共鸣。我们生活在赛博空间的临界点上,科学与人文问题和以往一样重要。
赛博朋克是我们这一代的流派。它是在计算机的体积和成本都非常巨大的时候被构想出来的,并预示了一个由微型处理器和超导体组成的世界。它赋予了黑色主题(noir motifs)新的风格和复杂性。它预示了对克隆和人类灭绝的恐惧……这些正是今天头条上的热点问题。
有一段时间,“赛博朋克”成为了“形式大于内容”的同义词,那些故事中往往有着快速和松散的城市景观,在那里,坏透了的赛博雇佣兵和街头武士在进行着每日必做的湿活。但它往往失去了人的元素。它忘记了在铬和殖装的影响下,我们都在试图弄清楚作为人类意味着什么。甚至是作为人工智能意味着什么⑥。
①文中所有用粗体标记的都是国内有译版,读者可以直接玩到/看到/读到的作品。
②实际《虚拟偶像爱朵露》就是桥梁三部曲中的一部,其余两部为《虚拟之光(Virtual Light,1993)》。
③其全名为Charles David George "Charlie" Stross,国内一般译作查尔斯·斯特罗斯。
④文中有很多政治倾向偏激可笑的部分,有些词汇译者并没有翻译,或是对译文做了改动,还请读者自行辨析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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