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疫情期间参加了两次葬礼,一次是我奶奶,在年前,终老,一次是我姑姑,年后,病故。疫情期能做的事情很少,尤其是家里还有个刚学会走路孩子的时候,她需要人照看,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生命的来与去,我们都无法寻到源头,又引人去思考,可那些因哀愁、喜悦、焦虑而发的思绪,终是无所依托归入虚无。能让我片刻逃离这些的,只有每天九点半之后一个小时的游戏时间。
我不该抱怨这个世界。现在的我已经获得了过去完全无法想象的生活。我告别了逼仄的单身公寓,告别了冷水面包黑豆洋葱,告别了一身伤痛也得为了哪怕一枚便士站在舞台彻夜演出的生活。我告别了这一切,我交上了好运。
如今,我是斯坦福女侯爵的新丈夫,我是笼中鸟,是住在金丝笼中的金丝雀。我只为她一人舞蹈,即便我知道她迷恋的并不是我。我只是她迷恋着的那个人的影子,但这也足够了,足够了。
这点对往昔的回忆是我每日必做的功课,好提醒我珍惜现在的一切,不要抱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我会去洗个热水澡,坐在床上翻翻存单数一数私房钱,睡一会,等到后半夜女侯爵回邸时我有足够的体力与激情应付她。
然而傍晚时别墅的前门被人敲响,管家迎接出去,我在二楼的窗边看到了来访的客人:他穿着尼制的格子纹西服,戴礼帽,提着皮箱,踏着夜的阴影而来。
“是找您的。”管家昂着头,“他自称斯冰塞·霍布森博士。”
我请他进来,向他问好,他坐在沙发里,陷进皮革中,向管家要了一杯茶。那些纸从他的皮箱中被抽出来,平摊在茶几上。管家点亮煤气灯,灯光映出那对下垂的眼睛,盯着我。
我的伪装从来只在舞台上有用,在他面前不堪一击。他不屑与我多说一个字,我知道我的脸孔开始融化,油与汗从毛孔里渗出来,我感觉到了它们。
火星落进蜡油。那是个长着张娃娃脸的小伙,我们共挤在一间化妆室里,和其他三十六名龙套演员在同一面镜子前共用同一罐劣质铅白粉。我们共享演出服也共享秘密,他告诉我他正在被一名有钱女性追求,我以为他是在向我炫耀。他却说:
我以为他又去后巷买了那些黑药膏,那是我们抵抗生理痛楚及麻木灵魂的唯一方法。
我知道他应该要比我更有钱些,因为有传言他在那个臭名昭著的俱乐部里有份兼职,他还在使劲从那位爱慕者的钱包里榨出更多金镑。我看到他买了更好的衣服,那些漂亮的化妆品,那些从不知名处获得的激情。我曾远远地见过那位女性,他和她坐在一起如同一条无骨的蛇蜿蜒在她的身体上,她解下自己的项链,灯光在那些钻石上面跳来跳去,最后跳进我的瞳孔中。她把它戴到了克莱德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他的钱都去了哪,也许在这个煤灰样的城市里,某处藏着他的情人,他的销金窟。我揶揄他,让他带我去瞧一瞧,那个迷住他心智的地方。
他看着我:“你真的想去吗?”笑容从他的脸上褪去,如蛇褪去皮,“去林地,去骑士的木屋,穿过极高的门。”
我感到惊悚,又难以忍住好奇,我知道我在触碰他的秘密,我喜欢秘密。
他让我含住一把钥匙入梦,钥匙是盐做的,它在我的口腔里融化。它是毒药,像水银流淌在我的血管。我从钥匙里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了内脏在粘液里蠕动。我看到了梦的花纹,它在现实之外,又在现实之里。
恐惧攫取了我的心脏,它在猛烈地、无规律地跳动,我试图从舌下掏出那把钥匙,却无从寻觅它的踪影。克莱德握住我的手,赐予我平静,他向我昭示了他奉献于之的那个理想。
我知道他正在筹谋一次计划,我见到了更多的追随者。在漆黑的屋中,他们向我展示身体上的伤疤,皮肤上的纹路如梦的花纹一样令我着迷。他们逐一向我袒露心扉,我只听清了开头,然后就淹没在浩瀚的过往中,人或事,故事越到结尾越是每个字都清晰地进入到我的耳中,我却已经迷失。我已在恍惚中改变了自己。
我感觉到了意识的攀升和来自虚界的注视。可克莱德并不同意我参加到计划中。
自那以后,我长久未见到他,那些我只缘一面的陌生人也再没有出现过。他们消失了,我开始怀疑一切只是梦境,我还未真正找到那把钥匙,我还未醒来。
我听到了奇怪的流言,那些说着无头尸体与奇异光芒的流言。我开始担心克莱德。我从下水道里钻出,走向秘密的聚会点,我看到了墙壁上的凹痕,仿佛是个无头的巨人。
我凝视那痕迹,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一个声响在我耳边炸裂,我扑倒在地上,看到那凹痕在我眼前扩大,水泥墙壁在龟裂,有什么要冲出来了!
冲出来了!它的毛像火焰,但又好像就是火焰而不是毛发,是绒毛正在燃烧也是燃烧生长出了毛发。我拔足狂奔,冲向门外的河道,我跳入水中,看着那只苍白的手从月中伸出,它攥住了这个世界。
我坐在沙发里,对面是斯冰塞·霍布森,他自称博士,自称受雇于防剿局。
我被他推离开座位,他要我面贴墙壁把双手放到背后,我照做了,冰冷的手铐触到了我的手腕。
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也许我可以。他朝我的侧腹部挥出一拳,提醒我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说的对,我放弃抵抗。我明白了,我最终找到了钥匙,打开了梦境的门锁,我的好运也结束了。
再见了,我的新生活,再见了,女侯爵。无人能够救我。
“请你,”斯坦福女侯爵裹着那身紫色的皮袍站在门口,“放开他。”
“您说什么。”那双下垂的眼睛已经越过了女侯爵,聚焦在了离开这里的路上。
“请你,放开他。”我看到女侯爵抬了抬下巴,我们忠实的管家,斯坦尼斯先生从那个包里拿出一张纸,“没有人能将我的丈夫定罪。”
“你不能,你们的局长不能,防剿局不能,唐宁街不能,我们亲爱的国王陛下不能。”她一如既往地摆出架子,咄咄逼人。我不知道这一次管不管用。
他接过那张纸,我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我看到霍布森博士安静地将它收进皮箱,取出钥匙将我的手铐打开,默不作声地收拾好一切,走到门边,接过帽子:“打扰了。”
两杯威士忌也不能抵消我的恐惧,我怀念那种黑乎乎的药膏,它比酒好用得多。
我不理解女侯爵为何要救下我,我不认为她已经对我产生了感情,也许她觉得笼子里总该有只鸟。那我更应该报答她,以更加炽烈的热情报答她。她却破天荒地带我走进书房,女侯爵没有开灯,她的身体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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