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七月四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飞行日志。本机今日于爪哇岛作常规训练。我军在太平洋战场正势如破竹,印尼群岛已被悉数划入绝对国防圈内,下一步取得新几内亚岛后,我部将完成南太平洋岛链封锁,届时我部将由此为跳板,率先攻入米国本土,我本人也将申请带领名下中队作先锋,带领我部走向荣耀,为天皇陛下效忠,天皇陛下万岁!”
“一九四二年七月五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飞行日志。本机今日于爪哇岛作常规训练后,机长参加特别会议。会议讲解了军部最新战略,为了确保新几内亚岛战役在最小时间内获取最大胜利,将派遣单机前往濠斯特利亚作侦查,这是军部先期伟大构想之一,即占领濠洲,其境内大量矿藏资源也会在战后为各处基础建设起作用,若侦查报告反馈良好,我部将率先占领澳大利亚北方主要据点,并在两周后(抹去)围攻新几内亚岛。本机极其荣幸被选为侦查机组之一,为支持此次任务,新机型将于两日后从本土抵达。天皇陛下万岁!”
“一九四二年七月六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飞行日志。本机今日于爪哇岛作常规训练后,机长参加濠洲计划特别会议。在明日新机型抵达后,松本殿同我将进行三天适应训练,在七月十日晚出发执行任务,此次任务简报为:从印尼出发,飞至濠斯特利亚北部(划去)地区侦查,记录港口,机场,基础建设等情报,首晚任务附带测试新式飞机。天皇陛下万岁!”
“一九四二年七月十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飞行日志,按要求于濠取(划掉)任务前记录当日日志。三日训练结束,新机型Ki-45轰炸机性能比军部会议上所描述更先进,据说这是三菱为夜间任务特别设计,双发引擎和新型油箱提供两千公米续航,能被指定为首批实战飞行员乃安藤家荣光,我机起飞序号为二,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一日,凌晨,安藤, 松本,日志,具体时间地点未知。我机于十日晚八时起飞后,前三小时运行正常,无线电通讯正常,进入西濠洲上空后半小时失去无线电,仪表,指南针均失灵,观察员松本据星象计算返航路线,途中经一区域云层聚集,于其中失航,而后发生机械故障,按操作手册自救均失效,机长拉低高度飞出云层迫降。战机于后自燃爆炸,机组人员幸存,松本大腿被爆炸碎片贯穿,已包扎完毕,情况不容乐观,创口太大,有失血过多致死可能。我于爆炸前从机内抢救出了无线通讯装备,手枪一对,弹药若干,野外生存应急套件组。若无线电通讯恢复,获得救援不算困难,此地开阔,搜寻接近时,数公里外都能发现点燃的信号弹,大日本帝国军队乃世界一流。本人誓坚守至救援所到,若必要将与松本同坠机一起殉国。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一日,凌晨,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飞行日志。今夜月光十分明亮,从云间射出来的光,不使用照明设备就能目视,我们转移至百米外一块巨石下,在如此荒原中,该巨石仿佛一幢高楼,在其下可做掩体,其上可做侦察哨。松本创口恶化中,他从尚且能清醒描述疼痛到现在已词不成句,我向他注射吗啡后消解了部分痛楚,他而后睡去。我持续尝试呼叫救援中,而只有杂音回应,将继续保持无线电活跃。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一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飞行日志转事故日志。太阳已从地平线升起,云层开始散去,我希望无线电是受这些云干扰而失效,这种情况下晚些时间通讯就该恢复,我一夜未眠,除了一直尝试通讯外,还要随时监控松本体征。他在吗啡作用下沉睡,是一位了不起的战士,在取出碎片和涂抹酒精时也一声不吭,但即使是用了止痛药,他在梦中表情也异常痛苦,时不时会抽搐一下。我们同时入伍,自训练以来他就是我的观察员,因为我长他一岁,他便一直视我作大哥,身为机长和兄长,我失格了保护好下属和后辈的职责,看着这位年轻军人因疼痛而扭曲的睡颜,我陷入极深内疚中。尽管失血情况有所缓解,但抗生素,淡水,食物的缺乏也在逐渐灭去松本的生存希望。我再次清点好物资,这样做能缓解我内心焦虑,但无论如何排列,如何写好清单,这些物品也不会变多。收到的讯号偶然一声啸音都能激起内心激荡,但之后的死寂又带来更大绝望。我真挚向上天祈祷奇迹发生,让松本能免除命运的不公。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一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事故日志。时间正午,尽管现在是西濠州冬季,但阳光仍会导致温度迅速上升至有害伤情,我试着用残骸和这块巨石搭起一个临时遮阳棚,各种虫子在白天也异常活跃,它们嗅到结痂血味,试图爬上松本身体,我不得不丢下无线电去和这些虫子搏斗,用衣服,用手,用脚,徒劳地赶下涌来的臭虫,堂堂大日本帝国空军,就沦落至此了吗?松本上午恢复意识,我解开昨晚应急包扎的绷带,重新处理了伤口,(伤口情况令我陷入更深层次的担忧,虽然我已最大努力除去虫子)除十分虚弱外,他已能同我正常对话。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断断续续描述昏迷中的梦境,一些巨大的生物走在因干燥而裂开的土地上上,它们在浓雾中,并看不清具体形状,在远处不断有吼叫传来,那声音不似任何动物会发出的声音,他想醒来,但低头一看双腿陷却在沼泽中动弹不得,那些雾中生物缓缓移动,每走一步大地都在颤抖,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准确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嘴这个器官,他一惊,倒在淤泥里,被黑色沼泽逐渐吞没,在沉没之前,他醒来看到了我。我安慰松本是事故后压力太大,吗啡本身也有致幻作用才会有这种噩梦,我没有说明所处险恶处境,他紧绷的神经已无法承受更大的刺激,我只说还在联系军部,商量救援方案,我们物资充足,足够两人使用。他听后神情放松不少,但仍对噩梦心有余悸,我随后喂他吃喝,他靠着石头继续休息。我计划下午带着无线电装置到周边调试,或许坠毁和干扰是同一个原因,我怀疑此处磁场失衡或与地下矿藏有关,总之若能走出这片区域,无线电就能恢复,松本苏醒就证明上天还没有抛弃我们。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一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事故日志。时间落日后,很奇怪,此地怪异超出我理解范畴,似乎磁场混乱不仅影响了机器仪表和指南针,甚至人脑也受其影响。我以巨石为中心划分出四个方向,朝其中一方尽量保持笔直前进,就能在最短时间内移动最大距离,记五千步后折返,期间保持无线电活跃,单次移动距离十公里左右,单次耗时近一小时,四个方向完全探索将耗费四个小时,正午出发就能在日落前回来。我祈祷今天就能突出困境,无线电每多失效一秒,松本生存希望就渺茫一分。于是我收拾好少量补给,无线电设备,电池,手枪,朝着北方走去,我方机场就在这个方向上。诡异情形随后发生,当我走到近五千步时,无线电仍没有反应,但令我毛骨悚然的是,我竟然又看到了那块巨石和在其下休息的松本重!我在短暂惊慌后判断应该是沿途尽为荒原没有任何参照物,我定在某处失去了方向感,阴差阳错地走上相反方向回到了起点。我随即决定第二次改为向东进发,背朝落日方向,每五十步就回头确认巨石方位直到看不见它,以保证在直线上前进。但这次结果并无不同,没到五千步拐点,我就绝望地发现巨石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在我眼中,这座外貌普通石头顿时散发出一种浓烈的不祥气息。松本伤口在我第二次探索时恶化,他浑身冷汗,近乎昏厥,注射吗啡后他进入梦乡。或许是愧疚感和极力想带松本脱离死境,我不感觉疲惫亦不感到饥饿口渴,在他醒来之前,我都留在原地,恼人的虫子随时都想从他伤口吸取血液。我也不确定究竟会是率先联络上军部,还是濠洲军队先找到我们,战俘绝不会是大日本帝国飞行员的结局,一旦被包围我们就会自我了决。祈祷吧,上苍请救救松本。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二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事故日志。时间日出后,一夜未眠,松本在夜里不断抽搐翻滚,我不得不用绑带把他双手捆住才避免他使劲抓自己的脸,他又被噩梦折磨了。我在再次检查无线电装置电量时,意外发现它的录音功能,在无使用者情况下仍能保持广播,所以纵使我有任何不幸发生,也能靠这个广播坠机坐标,让松本得救,我也将用附属磁带录制一段事故说明,让军部有依可循。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二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事故日志。时间正午,松本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我在上午揭开绷带,惊愕发现里面居然白蛆横生,一股腐烂臭味自化脓处涌上来,我把匕首消毒后,一点点挑去蛆虫,再慢慢把腐肉削下,伤口深到我若多削去一分,惨白色的骨头就要暴露在空气中。他显然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极大痛苦,每一刀下去都会浑身紧绷僵硬,汗水甚至湿透了上衣。抗生素已所剩无几,而就这腐化程度判断,他如果再不接受救治,并发症在数十小时内就会夺去性命,他昏迷时间变长已经是死亡的开端。我甚至考虑过将坐标全频段广播,即使当地居民或者敌军能找到我们,把松本救走,这样也都可以了。但他不会让我做出这种玷污荣誉的事情,向敌军乞求活下去,任何有荣誉感的日本军人这种想法都不可能会有,可我真的不能让他白白死去,难道事到如今,我也只剩祈祷了吗?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二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事故日志。时间黄昏,松本在日落前清醒过来,他比昨天憔悴了数倍,醒来后他立马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量之大显然是用尽浑身力气,他神情失常,像受到极大惊吓,瞳孔睁大,燃烧的落日和眼黑相重叠,仿佛双眼要喷出火来。他接着以一种急促且十分不连贯的方式,给我描述他昏迷中那个噩梦再次降临,他依然在那片干涸开裂的荒原上,依然被浓雾环绕,雾中那些难以名状的巨大黑色生物依然在缓步移动,每一步都惊天动地,它们似乎并不是漫无目的闲逛,而是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松本试着迈开腿,逃离这个梦境,逃离所有不可名状之物,但他只得惊恐发现,周遭全是这些巨大怪物,而上次浓雾远处的怪异吼叫,那叫声根本不似任何陆地生物能够发出,它只像某种机械因卡顿而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和深海巨鲸低沉呼唤的混合体,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这吼叫随着众多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愈发接近,而他分明在浓雾中,模糊看到了一个远比周围黑色生物更巨大,更惊悚的实体,它如同一座高山般巨大,光是瞥见这邪恶轮廓,就险些让他发疯!他拔腿就跑,背向这恐惧之源,尽全身力气逃跑,祈祷下一秒就会醒来,但这梦境真实到可怖,雾中的水汽都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完全凭本能地逃窜,不敢回头,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惊恐地发现,前方居然又出现了自己的脚印!也就是说他再次回到了原点。那怪异吼叫没有消失也没有变得更远,它像贴着后背一样响起来,他失去再逃跑的力气,地面上再次像沼泽泥泞起来,墨绿色的液体从裂缝中涌出,慌乱间,他不小心回头瞥到了那个东西,看到无数根硕大链条连到那个东西上,然后他便醒了过来。无论我怎样询问,他都不肯再描述究竟看到了什么,而他原本描述支离破碎,我都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在说梦还是自己的臆想,日志中记录的都是我尽力理解后的版本。我只得再次安慰他是吗啡致幻作用,而军部已经派出救援队,他却苦笑着回答,‘靖兄,无论是谁来救我们,我都已经没救了,它已经找到了我,选中了我,我下次进入梦中,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继续开导他,让他不要继续担心这个噩梦,但我内心却已经一片冰冷,松本梦中在荒原上逃跑却最后回到原地,这和我的遭遇完全一致!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们坠机于此是命中注定?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一种超出我理解的力量正在起作用,我该向谁求助,该向谁祈祷?假如敌人不能用子弹杀死,我又该怎么办……天皇陛下万岁。”
“七月十二日,机长安藤靖夫,观察员松本重(伤死),事故日志。松本重因伤口恶化去世,我烧毁了坠机所有残骸,日出后我带他的遗体离开此地。”
“七月十三日,黄昏。松本去世后,我已失去所有动力,我没能救下他,是我让他陷入死地,我是杀人凶手。除了带他离开这里,不让他成为荒原上的孤魂,我别无所求。昨夜我帮他扣好所有扣子,掸去所有尘土后,多日来的疲惫终于找上了我,随着精神上紧绷的发条松开,我昏倒在巨石旁,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时分,血色太阳迫近地面,整片天空除了红色别无他色,落日尺寸大到一种不可理喻的程度,仿佛将要吞噬天地的深渊巨口,或许我的精神也到了极限,但离分离崩析还有一些时间,松本在冥间也在一同行走着吧,我要带他离开这里,回家乡。安藤靖夫,书于一九四二年七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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