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政变还是泄愤？《南山的部长们》与朴正熙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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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的部长们》里说：“青瓦台大概是整个首尔风水最差的地方了。”自朝鲜半岛南北分裂以来，几乎每一届韩国总统最终都落下个悲惨结局。在这些个大体相同，但又有着细微差别的种种悲剧之中，最有戏剧性的莫过于1979年10月26日时任韩国总统朴正熙被刺杀一案了。
而关于朴正熙总统和刺杀者金载圭的种种争议，也使得“10.26事件”时至今日也是二战后最受关注的艺术创作题材之一（相关影视：《民族与命运》、《第三共和国》、《韩国门》、《三金时代》、《那时候那些人》、《南山的部长们》等）。

（如果你对历史上的著名刺杀感兴趣，还可以看看这篇文章：刺杀波西米亚死神：历史上的“类人猿行动”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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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战友到敌人
“求您醒醒吧！”
1926年，金载圭出生于韩国青山北道的善山郡，与早他出生九年的朴正熙是同乡。1946年，两人又均从韩国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成为了同期生，这成为了金载圭走向权利巅峰的重要契机。1961年5月，朴正熙发动军事政变推翻李承晚政权，自此之后，他便大力提拔在 伪满新京陆军军官学校和韩国陆军士官学校时期结交的亲信，金载圭就在其中。
1964年，金载圭在担任陆军第6师长时期，指挥镇压6.3事件，获得了朴正熙更大的信任。1976年，金载圭担任中央情报部部长一职，成为了朴正熙执政晚期四大亲信之一。李秉宪饰演的金载圭在《南山的部长们》中多次提到他与朴正熙的革命战友情谊，并且质问朴正熙革命的目的是什么，是有所历史根据的。在最后枪杀朴正熙时，也是以“革命的叛徒”的罪名执行的。

那么，是什么导致革命战友之间最终拔刀相向，酿成大乱呢？其根本原因在于作为温和派的金载圭与晚年越发强硬的朴正熙之间的思想冲突。朴正熙对权利的迷恋，对人性的漠视，对亲信的误用，最终导致了杀身之祸。
失控的维新体制
朴正熙是韩国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总统。从1963年至1979年，他连任5届（5-9届）韩国总统，统治韩国长达16年。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朴正熙，与当时大多数亚洲国家领袖一样，认为韩国在独立后照搬西方民主的做法是错误的。朴正熙主义认为，在经济尚未发达、民众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有着较为鲜明的传统文化的国家一味推行西方体制是行不通的。在他任上，韩国经济迅猛发展，从一个贫穷的农业国发展为中等发达国家，缔造了汉江奇迹，但以牺牲民主、来追求经济发展，也使得他成为事实上的独裁者。

1971-72年间，朴正熙政权出现严重不稳迹象。一方面，东西方国际形势出现重大变化，中国牌开始发挥作用，美国尼克松政府对华态度温和，并开始减少对韩援助；另一方面，由于71年朴正熙再次当选总统遭到反对党和民众的强烈反弹。这一切，促使朴正熙逐步试图使用强硬手段改宪以继续揽权。
1972年10月17日，朴正熙以实现朝鲜半岛统一和应对急剧变化的国际形势需要改革现有体制为由，发布《非常戒严令》，宣布全国戒严，现行宪法作废，解散国会，禁止一切政治活动，所有大学停课，新闻、报纸、电视台实行军事管制，史称“十月维新政变”。10月27日，朴正熙政府颁布了《志在祖国和平统一的宪法修正案》，即《维新宪法》。1972年12月23日，朴正熙作为唯一的总统候选人被选举为韩国第8任总统，韩国进入“维新体制”的第四共和国。通过十月维新，朴正熙将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内阁首班、国军统帅、国家安全委员会议长、统一主体国民会议议长等大权集为一身，把其独裁统治发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1978年7月6日，朴正熙再次毫无悬念地当选韩国第九届总统。

但所谓“维新体制”虽然让朴正熙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大权在握，也令一部分原本忠诚于他的部下产生了动摇，金载圭就是其中之一。不仅如此，维新体制造成的大权独揽也为日后朴正熙政权垮台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1979年4月30日，因世界经济不景气而破产的“YH贸易公司”200名女工开始了抗议解雇，要求保障生存权的斗争。以金泳三为首的反对朴正熙势力对女工的斗争给予的大力的支持，甚至允许女工在新民党总部大厦举行静坐示威。8月11日，朴正熙政府动用上千名军警包围新民党总部大厦，强行驱散静坐女工，并逮捕了30多名新民党党员。一名女工为此跳楼自杀。
之后，韩国国会取消了金泳三的国会议员资格。66名新民党议员因此集体辞职。金泳三被国会除名后，其政治根据地釜山、马山和昌原等地爆发大规模的示威游行，即导致“维新体制”垮台的“釜马事态”。

在对待釜马事件上，时任中央情报部部长的金载圭和总统朴正熙产生了严重冲突。金载圭认为应以怀柔政策解决釜马事件，恢复金泳三的议员资格，以稳定盟友美国的情绪。朴正熙在维新体制确立后越发强硬，痛斥金载圭的怀柔政策，认为马釜马事件必须用雷霆手段解决。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跟随朴正熙一同责骂金载圭，并认为出现如此严重事件的主要责任在于中央情报部，要求金载圭谢罪。这将两人长久以来的矛盾摆上了台面。

扶摇直上的近臣
1974年8月15日，朴正熙与妻子陆英修在韩国国立剧院参加光复节庆祝活动时，遭到来自日本的朝鲜刺客文世光的射击。刺客向主席台连射5发（一说7发）子弹，朴正熙因躲在讲台后而未被击中，但在混乱中坐在主席台的陆英修头部中弹，后被送到首尔大学医院急救5小时40分钟，最终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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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英修的去世对朴正熙造成了严重打击（自此之后朴正熙便经常前往中央情报部豪华招待所放松心情，而这也是金载圭刺杀朴正熙的地方），同时也格外重视自身的防卫工作。于是，身为青瓦台警卫室室长的车智澈突然异军突起，成为了朴正熙晚年最为倚重的近臣，并且其一贯追随朴正熙强硬派的政治立场，也对以金载圭为代表的温和派构成了重大挑战。
在影视剧当中，车智澈经常被塑造为一个“政治暴发户”的形象，包括缺乏政治常识、骄横跋扈、对其他大臣极度无理等等，虽然有艺术夸张的成分，但车智澈在釜马事件上对金载圭横加指责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金载圭一方面对车智澈产生了严重反感，另一方面也对朴正熙对车智澈的偏听偏信颇有怨言。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促使金载圭最终决定刺杀自己曾经的战友。
一是，在朴正熙的要求和暗示下，金载圭被迫于1979年将流亡海外的前任中央情报部部长、自己的朋友金炯旭秘密暗杀于法国。这次行动让金载圭对朴正熙的信任产生了极大的动摇，并且在与金炯旭在美国见面时，金炯旭曾直言不讳地说他的下场就是金载圭的未来。
二是，金载圭通过不明的渠道拿到了车智澈与朴正熙交谈的录音，在此录音中车智澈大肆攻击金载圭，痛斥其在釜马事件上的无能表现，而朴正熙表示赞同并同意将金载圭撤职。该录音来源众说纷纭，主流说法是当时同为温和派的总统秘书长金桂元交与他的，而在《南山的部长》等部分影视作品中，则是金载圭自己窃听了朴正熙与车智澈的对话。

二、独裁者之死
“您带着这样的废物搞政治，能行吗？”
1979年10月26日，朴正熙办公不甚顺利，先后遭遇了幕布无法拉下、动物暴毙、直升机故障等小麻烦，自认为“不祥”，遂临时决定前往中央情报部内的豪华休息室放松，一说也有调解车智澈与金载圭之意。但谁也没想到，事情正朝着另一个极端飞奔而去。当日晚，朴正熙总统在车智澈的陪同下，来到宫井洞中央情报部的豪华休闲餐厅，以放松一下身心的劳顿。金载圭、金桂元在席间作陪。起初气氛还算融洽，但很快，车智澈又将话头引向釜马事件，引发了朴正熙对金载圭的批判，这彻底激怒了金载圭。
7点左右，金载圭借故离席，来到二楼的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德国瓦尔特PPK半自动手枪，这支手枪可以连续发射七颗子弹。他颠了颠手枪，把它插进了裤袋。回到酒席之前，他对门口外自己的亲信说
一会儿屋里枪响，你们就把外面的总统卫兵全都干掉。
这时，金载圭已经决定要干一件大事。
回到酒席之上，金载圭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吃吃喝喝，刚才的不快似乎一扫而光。但正当大家酒酣脑热之际，他突然拔枪而起，对准车智澈，同时朝着朴正熙说：
阁下，您搞政治要从大局着想啊！您带着这样的废物能把政治搞好吗？
话音未落，他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射向车智澈，车智澈被击中手腕，乘金载圭向朴正熙开枪之际，冲进厕所躲避。金载圭开第二枪击中朴正熙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他倒在了著名女歌手沈守峰身上，沈守峰惊惶失措，将倒地的朴正熙扶起来，哭着问：“阁下，你怎么了？”朴正熙闭上双眼，缓缓说道：
我没关系……
他说完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便如同得到解脱一般昏迷过去。
金载圭又追上逃窜的车智澈，对着他的胸口连发两枪。这一次，车智澈没能躲过，身子一软倒在了血泊中。解决掉车智澈后，金载圭返回餐厅，看到朴正熙尚未断气，他一不做二不休，对着朴正熙的脑袋又补了一枪。整个过程，仅仅几分钟时间。在座的同为温和派的总统秘书长金桂元，显然不是金载圭的枪杀目标，得以安然逃脱。

三、太阳下从未有新鲜事
“世界会变吗？换个名号而已。”
金载圭刺杀朴正熙，主流意见均认为是一起激情刺杀事件，主要原因是金载圭并没有策划出一套完整的政变方案。在决定刺杀总统前，他并没有稳住当时的军队实权派陆军参谋总长郑升和及阁揆崔圭夏，连倾向同情金载圭的金桂元也无法发挥自己的政治能量，导致朴正熙死后无论是温和派还是实权派均措手不及。且中央情报部并没有掌控实际的武装力量，使得金载圭没能及时的掌控大局。
10月27日凌晨，以保安司令部司令兼联合搜查部长全斗焕为首的强硬派逐渐掌控局势，宣布逮捕金载圭。1980年1月28日，金载圭在陆军高等戒严军法会议上以“内乱目的杀人罪及内乱未遂罪”判处死刑，并于5月24日在汉城拘留所执行绞刑。

值得深思的是，一方面，继承了朴正熙、车智澈强硬路线的全斗焕，在朴正熙毙命之后温和派一片大乱的情况下，于1979年12月12日突然发动政变，并于次年镇压光州事件之后完全控制住了局面。期间，金载圭、金桂元、郑升和、崔圭夏、金泳三、金大中等众多政治人物先后被逮捕和处刑。1980年8月27日，全斗焕操纵下举行的统一主体国民会议选举全斗焕为韩国第11届总统，延续了韩国的军人独裁政府。

另一方面，朴正熙被杀前曾在青瓦台的办公室里写下一副中国书法：“身与名俱没，江河万古流”，赠与了他的大女儿朴槿惠，为30年后的韩国政坛埋下了楔子。

四、革命还是政变？
  “要为民主化的心情，打出维新的心脏。”
金载圭自己在庭审上坚持自己刺杀朴正熙是为了：
第一个是自由民主主义的恢复，第二个是阻止这个国家的国民们更多的牺牲。另外，防止在我们国家的第三次赤化。第四是盟友——韩国和美国的关系到了建国以来最坏的状态，因此要完全恢复深厚的关系，国防、外交、经济比之前要积极合作，共同谋求国家利益。最后，共和国作为独裁国家，我们拥有不好形象。这洗刷这个国家的国民和国家在国际社会上不好的形象，恢复名誉。这五种是我革命的目的。
但人们普遍认为，金载圭刺杀朴正熙是没有预谋的，直接原因在于朴正熙过于信任车智澈，导致车智澈与金载圭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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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泳三执政之后，韩国民主化进程加快，对金载圭的态度逐渐转为同情。金大中在自传中提到其对金载圭的看法：“对金载圭的功过众说纷纭。从情感上来说，我是怜悯他的，但是对于他的行为我还是不能赞同。”在2004年举行的民主化运动相关人士名誉恢复及补偿审议委员会上，认为金载圭和安重根之类的主张相同，但其刺杀朴正熙仍不属于民主化运动。
金载圭的是否功过，还待后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