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能创作作品吗？非自然人“创作物”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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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围绕着人工智能的“创作物”的讨论，早已经不新鲜了。现存的法律制度下，不管是英美法系还是大陆法系，对待创作者的态度具有普遍性，即创作者应当为自然人。对创作物的定义，也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即将思想或感情用创作形式表现出来的结果物。其背景其实是对待创作物的“人类中心主义”。而现在，以人为本的法律制度和创作形式多元化之间产生了龃龉。此时，重新拾起人类的思想与感情到底是何物的哲学反思，便有了必要性。
以人为本
对知识财产权进行规定的法律，不管是将和目标物的关系看待为财产权还是所有权，其立法目的无外乎与两点，基于自然权论的保护和基于Incentive(诱因)论的保护。
自然权或者说“天赋人权”是指人类普遍固有的权利，不被任何主体所赋予或改变，是不证自明并具有普遍性的。著作者人格权便是自然权说的一个代表例。而诱因论，宏观上将保护的主体从个人上升到了由个人组成的社会，通过保护个人或组织的创作成果，刺激其创作意欲，使更多创作成果流通于社会中。其代表例是专利法的相关规定。
关于自然权论和诱因论，学术上还存在巨大的争议，再次不进行深入的讨论。但不管是自然权论还是诱因论，都是以人为本的。这本身无可厚非，法律作为社会意识的镜子就应当是以人为本的。但是，在创作多元化和物质生活逐渐丰富的现今，出现了很多有趣的现象。
例如，猩猩的自拍事件。一名摄影师在国家公园拍摄猩猩照片途中，一只猩猩拿走了相机，并按下了快门键，所谓猩猩的自拍照便得以保存。之后Wikimedia未经摄影师授权便将其发布，摄影师根据辛勤法理（Sweat of the brow）主张其拥有此照片的著作权，并声称自己知晓猩猩习性并预测了猩猩自拍，也为此付出了努力。而Wikimedia主张摄影师未参与猩猩自拍照的创作，自拍照也并不是摄影师的著作物。

然而PETA（动物保护团体善待动物组织）的参入让这场乱象增添了更多魔幻色彩，PETA起诉摄影师和出版社，主张猩猩拥有自拍照的著作权，并要求通过照片获得收益应用于保护区内猩猩的保护，应置于PETA的管理下。
此处值得注意的是，动物在广义的法律规定上属于财产，著作权归属的争议也属于亲告罪，主张猩猩拥有著作权的主张非常明显是为了噱头，因为原告不适格，法律定义上作为财产的猩猩也没办法设定代理人。掩盖在噱头下的核心诉求，是通过照片所获得的收益。自然保护区可以成为国家的财产，同样生活在自然保护区内的动物也可以成为保护区的财产，通过他人财产获利的行为，是存在讨论余地的。而法院因为此原因，和舆论压力也不得不受理此案。（____有了文化，真的是什么也不怕。）
更有趣的是，一审被驳回诉讼请求后，PETA在巡回法院的控诉审中和被告达成了庭外和解的共识，并请求法院不作出判决。最终摄影师将通过照片获得收益的25%捐赠给保护猩猩的慈善组织，PETA与出版社，摄影师之间达成和解。一年后，报道称摄影师因无法支付数千英镑的应诉旅费和律师费而破产。最后还称虽然败诉，自己也已破产，但是自己达成了“将猩猩的贫困传达给世界”的目标。
这场闹剧后，我们将关于PETA和猩猩是否有著作权等等的议论暂且放下，是否可以重新审视一下作为人类的创作性到底为何物。创作性的源头，思想和感情到底是什么？是否只有人类才拥有？然而不能定义思想和感情，就无法证明人类是否拥有它。或者说，作为一个人类永远无法知晓自己的意识是否存在，也无法知晓意识又是何物，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悖论。
小括
每当我想到这里，通过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所构成的价值观就会变得模糊起来，所谓“以人为本”的法律制度，本身就是源于人类这个种群的无知所带来的狂妄。这不是对于“以人为本”的制度的批判，抽象的来说，这是对人类自我认知上的缺陷的无奈。当我意识到，在我的眼睛和现实之间永远存在着【我自己的意识】这一层薄纱之后，所有的既存认知都是无比脆弱的。但是就算如此，作为人类美德的求知欲同样会驱使着我在残破的自我认知之下，去构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法律制度的龃龉
2020年1月，EPO（欧洲专利局）拒绝了以人工智能DABUS作为发明人的专利申请。理由为此申请不满足EPC（欧洲专利条约）所规定的，发明者必须为人类（human being）的要件。这是目前第一次，将人工智能作为发明人，申请的专利。

在知财学界，关于有人工智能参与的创作行为的议论，一直是热门话题。例如以下几个问题。
人工智能是否可以成为共同创作者（共同发明人，共同著作者等）
关于共同创作，以发明为例，广义上可以将发明行为概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可以称作“着想阶段”。着想（ちゃくそう）意指确定需解决的课题，通过技术思想构思课题的解决方案。第二个阶段称作“具象化阶段”，在这个阶段将解决方案具象化，反复尝试解决方案的可行性，推导出最优解方案，并进行成品化。发明的这两个阶段，是通过日本最高裁认可的，同时也有不少判例支持，担当具象化阶段的人可以成为该当发明的共同发明人。

“着想阶段”的作业是现存技术下，只能通过人类完成的，而“具象化阶段”在现有技术水平下，是可以用人工智能完成的。那么，在技术层面上，人工智能可以成为共同发明人。阻碍其成为共同发明人的限制，就只剩下发明人必须为自然人的要件了。
有人工智能参与的创作行为中，人类的参与到达什么程度才算作人类的创作物
在创作过程中，人类具体要参与到什么程度，才算做人类的创作物。极端的例子，我对着SIRI说：给我讲个搞笑故事。SIRI通过大数据和我的个人倾向，通过既有素材组合出来了一篇搞笑故事。作为人类的我只是给了人工智能一个简单的指令，人工智能完成了大多数的创作行为。那么，这种状况下，搞笑故事算作我的创作物还是算作人工智能的生成物？用现有法律制度来套用的话，发出简单指令的我根本不满足共同著作的要件，也没能将自己的思想或感情用创作的形式表现出来。反而更合理的是职务著作，SIRI是我的员工，在我的指示下用我所拥有的智能机创作出了著作物。但是人工智能并不是员工，更不能是著作者。
那么，棘手情况出现了，如果将上述人类低参与AI高参与的创作物，算作著作物，那么考虑人工智能可以瞬时大量量产创作物的要素，大量流通的此类创作物会挤压人类独立创作的创作空间。这明显是不合理的。

那么如果不把其算作著作物，人类独立创作的创作物和AI高参与创作物之间无法辨别，发出指令的人完全可以隐藏AI高参与创作物的事实，从而获得著作权进行营利。结果还是大量AI高参与的创作物流通，人类独立创作的创作空间遭受挤压。
人类的低参与创作物是否可以适用邻接权
为了避免上述情况发生，理想情况是，给予人类低参与AI高参与创作物一定的保护，但是必须低于人类独立创作。作为解决策，国内学界经常提起德国著作权法中的邻接权，或者辛勤法理（Sweat of the brow）。所谓德国著作权法中的邻接权，简单来说，创作物不满足著作物要件，但是创作人付出了劳力（额头上的汗水），为了保护其付出的劳力给予创作物一定保护。但是，不管是邻接权还是辛勤法理，都只是避开了创作物本质的讨论。意在维持人工智能技术尚未普及的现今社会的相对稳定。
反思
将现有制度进行极限解释，维持现有法律制度的安定性，并不是错的。法律作为社会意识的镜子就应当是以人为本的。但是，满足于以人为本的制度，理所当然的带着人类种群既有的傲慢去面对整个世界是不思进取的。这并不是说在现有环境下，应该认可人工智能著作权或者专利权。漫不经心的满足于现有认知，理所当然的认为立法就应该滞后。
弗诺・文奇的奇点理论尚未被反证，人类在自我认知上还存在着缺失。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明天的太阳会照常从东方升起吗？为什么，因为自从人类开始认知这个世界开始，太阳就从东方升起。从观测的结果中，人类得到认知，认知一代代相传。而这认知又无比暧昧，又脆弱不堪。
而观测的过程中，情报转化成生物电和化学信号在脑皮层中传递，经过了完全黑盒状态的意识的过滤，成为了我们的认知。满足于这一切，而沾沾自喜，耀武扬威，又显得无比可笑，也无比可悲。以人为本或者说人类中心主义的规则设定，是无可厚非的。因为无知所以狂妄，漫不经心，理所当然，不屑一顾的态度，是可笑而可悲的。
参考资料
『米国著作権法の判例法理』www.itlaw.jp/USCCLII  (最终阅览2020.4.20.22:00)
『EPO publishes grounds for its decision to refuse two patent applications naming a machine as inventor』www.epo.org/news-issues/new/.2020/20200128.html (最终阅览2020.4.20.22:00)
『 Monkeys Don't Do Fair Use; News Agency Tells Techdirt To Remove Photos』https://www.techdirt.com/articles/20110712/01182015052/monkeys-dont-do-fair-use-news-agency-tells-techdirt-to-remove-photos.shtml (最终阅览2020.4.20.22:00)
『 A macaque monkey who took now-famous selfie photographs cannot be declared the copyright owner of the photos』http://www.usnews.com/news/offbeat/articles/2016-01-06/judge-rules-monkey-cannot-own-selfie-photos-copyright (最终阅览2020.4.20.22:00)
『日本における発明者の決定』https://www.jpo.go.jp/resources/shingikai/sangyo-kouzou/shousai/tokkyo_shoi/document/seisakubukai-06-shiryou/paper07_1.pdf　(最终阅览2020.4.20.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