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处水如酒》，四百年也无法找到的应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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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大家好，我是米沙，一只红色的熊。今天要说的游戏，是《彼处水如酒》。我事先声明，不推荐所有人游玩。请务必考虑好，你是否愿意花费人生中一段宝贵的时间，用来在电子棋盘上吹口哨赶路。
为了便于阅读，如果你对游戏没有兴趣，可以只阅读本文的1，2，3，7部分，则会收获一些美国历史小知识；如果你对美国史不感兴趣，则可以只阅读剩余部分。

01
1620年的冬天，北美东海岸。
拉布拉多寒流裹挟着北冰洋的凛冽寒风南下，掀起一路的惊涛骇浪。对任何一艘航速不到2.5节的三桅帆船来说，在这冰凉刺骨的洋流中继续航行都太危险了——“五月花（MayFlower）”号的乘客们做出了相同的判断，于是决定就地靠岸休整。

这艘船因而没有抵达原定的目标弗吉尼亚，从而也就脱离了“伦敦城弗吉尼亚一殖民地冒险家与殖民者公司“，亦即弗吉尼亚公司，这一英国政府在殖民地的代言人的管控。为了解决未来殖民地的一系列管理问题，船上的四十一名男性订立了一个公约，表示”我们在上帝面前共同立誓签约，自愿结为一民众自治团体。“
一个漫长的冬天过去，船上的人们终于上岸。他们以五月花号的母港为这个新殖民地命名：普利茅斯。这些殖民者，他们都是清教徒，一批最虔诚、最圣洁的加尔文宗追随者，因信仰而在祖国被迫害、驱逐。而这片崭新的土地，就仿佛上帝许诺给子民的奶与蜜之地；这片土地，就是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这份《五月花号公约》，就是美利坚精神的起点。

在那个冬天，五月花号船员有半数因冻饿而死。
02
1831年，凡尔赛法庭年轻的实习文官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Alexis-Charles-Henri Clérel de Tocqueville）跟随检察官古斯塔夫·德·博蒙访问美国，考察研究美国的新监狱制度。此时的美国，已经通过收购、兼并、外交斡旋获得了大片的土地。安德鲁·杰克逊总统任上，激烈变革、高速建设中的崭新合众国给托克维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国后，他写下了《论美国的民主》，提出了美国例外论（American Exceptionalism）：“美利坚合众国是个独特的国家，与其他国家完全不同。”托克维尔的著作很快风行新旧大陆，美利坚例外主义也逐渐深入人心。

1845年7月，纽约记者约翰·欧苏利文（John L. O'Sullivan）在自己的杂志上呼吁兼并德克萨斯：
our manifest destiny to overspread the continent allotted by Providence for the free development of our yearly multiplying millions.

吾等尽取神赐之洲以纳年年倍增之万民自由发展之昭昭天命。
但这份呼吁反响不大。12月，面对美英在俄勒冈的领土纠纷，他再度著文：
our manifest destiny to overspread the continent allotted by Providence for the free development of our yearly multiplying millions.

而该主张乃据吾等昭昭天命之义，尽取并支配神赐之洲以大行托付于我之自由权利与联邦自治。
这一次，他的言论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并非他的首创，他也并非支持强取豪夺。在这些命定扩张论的信奉者看来，美式民主的拓展势不可当，会随着白人迁移各处而自然发生，无需军事冲突。
不过，这一论调却事实上为暴力扩张提供了正当性。到60年代南北战争爆发时，美国已经扩展到了北加利福尼亚。建国以来凡七十余年，合众国的版图从大西洋岸边一隅，一路延伸到了太平洋。

北美原本估计有数百万印第安人，到1900年，仅剩25万。
03
一战结束后，美国进入了华尔街的时代。这条纽约曼哈顿的窄巷影响着着世界经济的晴雨。随后是喧嚣的二十年代，不可思议的经济腾飞，彩虹色梦想的泡沫漂浮在空气中。
然后，“噗”。
1929年10月29日，黑色星期二，泡沫无声地破裂，飞溅的肥皂水却几乎将城市淹没。成千上万的美国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生的积蓄在几天内烟消云散。大萧条（The Great Depression）开始了。

到1933年大萧条逐渐结束的这几年里，纽约多出了十二栋高度超过190米的摩天大楼；其中五栋超过250米。

04
当你只剩下一副骨架的时候，有很多事情就不需要考虑了。比如存在的价值，比如时间和空间的意义，比如你是谁。也许时光倒流，你会提醒自己，不要和狼赌牌。

但这就是输掉的代价。手中完美的同花顺被变成象征命运的塔罗牌。你输掉了灵魂，输掉了血肉和毛发，只剩下一身枯骨，去为庄家寻找彼处水如酒之地。于是，你推开门，门外，就是正处于大衰退之际的美国。
05
游戏的总体评价：超一流的配音演出；一流的原声配乐、插画、剧本以及汉化；二流的建模；不入流的交互设计。
先说缺点。
“不入流的交互设计”是不推荐所有人的主要原因。游戏的大部分过程是赶路。你需要靠双脚、搭便车或是乘坐火车，丈量美利坚的土地。但搭便车是单行线，火车线路没有写终点站，导致大部分时间是需要步行。你可以通过吹口哨来加快脚步，却也会因此错过背景音乐，而且，其实快不了多少。

同时，步行的过程几乎毫无乐趣可言。游戏中的三维美国版图颇具风格化，但当它成为主要背景，需要你操作一具骷髅在上面游逛十几个小时的时候，就很容易审美疲劳。版图上，美国的几个不同区域有着不同的配色，还有一些地方有着独特的风貌：白雪皑皑的落基山脉、新奥尔良附近的黑暗沼泽、佛罗里达的广阔水域、中西部的红色岩壁……这些细节能让人眼前一亮，但还是经不起漫长的游戏流程。

最该责怪的也许是偷懒的建模。
在设定集中，我们可以看到灯火辉煌的纽约市，如果像这样，每个城市的外观能做出不同的特征，想必会让流程更愉快一些。可成品中，每座城市的模型千篇一律，实在让人失望。

故事是游戏的核心，游戏收集了超过二百个小故事，主要的玩法也围绕着故事展开：收集新故事；听别人讲自己已经知道的、但经过加工而有所不同的故事；遇到一些有名有姓的旅行者，与他们交换故事。当你听完十六个旅行者的故事时，游戏主线就结束了。在此之后，你仍然可以继续搜集新故事，但已有的故事不会再进一步发展。
游戏的整体背景设置在20世纪30年代：把儿子丢在荒野里，自己出走的父亲；找不到工作，在纽约港前分别的恋人；卖私酒的女人；被镇压的起义工人；芝加哥的帮派冲突……众多故事都能让人看到大萧条时期美国中下层的生活风貌。

此外，玩家探索时会遇到各种奇闻轶事，像是有个在尘埃和朦胧的梦里建成的国度，那里充斥着乡野传说：鹿角兔、大脚怪、巨人伐木工保罗·班杨、取人灵魂的白骑士、被诅咒永远不死的骷髅……这些怪谈模糊了真实与虚构，“整个大地都是建立在故事之上的”。
“游戏在传播中会发生讹变”是游戏想传达的另一个核心观念。你分享过的故事，会在全国各地流传，以讹传讹，最后还会在旅途中回归你身边。

十六个有名有姓的人物的故事则是其他这些故事的柱石：“最伟大的故事是那些真实的故事；人们会讲述他们自己的生平经历”。这些人物的故事由不同的编剧执笔，来自美国的不同年代、不同地点。他们有有移民工人，有旅行传道者，有印第安纳瓦霍族妇女，有一战老兵，有垮掉的一代，也有嬉皮士。这些普通人的经历，时间跨度超过了一百年，共同构筑成了一个叫做美国的巨大神话。
至于配乐、原画——我并不是专业的音乐鉴赏者，只能说，售价37元的原声带和设定集，物超所值。

06
如果根据商店页面的描述，“《彼处水如酒》是一款关于旅行、分享往事、以及在美国“昭昭天命”年代砥砺求生的叙事冒险游戏。“

但事实上，游戏中的美国正处于三十年代初期。这时，“昭昭天命”启示的领土扩张早已是完成时，朝向太平洋的狂飙突进至少是上一代的故事，牛仔射红番的故事成为了好莱坞银幕上出现的昨日传奇。你已经找不到“昭昭天命”年代奋进、拼搏、乐观的美国精神了。大萧条的英文“The Great Depression”，其中的depression，除了经济衰退，指的还是抑郁、沮丧、消沉。这才是那时的美国。

所以，这个简介更像是一种讽刺：当年，清教徒先祖承诺的“山巅之城”、欧苏利文宣扬的“昭昭天命”，无不暗示着这是一片神眷顾的土地，这是上帝的赠礼，这应该是福音书中的流奶与蜜之地、歌谣中的水如酒之地，是托克维尔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例外国度……可这应许之地，在哪里呢？
我从一片大洋走到另一片大洋，从一列高山走到另一座高山，在这号称蒙福的土地上徘徊数百年，亦无处可寻。

07
一开始说的五月花号的故事，虽然与游戏本身关系不大，但这段历史是理解游戏、以至于理解美国所必要的。
在普利茅斯建立后的岁月里，越来越多的英国人来到这个被称为新英格兰的新殖民地区。著名的清教徒领袖、十二任的麻省总督约翰·温思罗普（John Winthrop）援引《马太福音》，将马赛诸塞湾的宗教领地描绘为“山巅之城（City on a Hill）”："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他希望，新英格兰的清教徒社会，将会成为世上其他国家之模范社区。
后来的一切，美国例外、昭昭天命、冷战，乃至现在的美国优先，无不可溯及这最初的愿景，这个把新大陆变成应许之地的愿景。

宗教模范的部分，倒确实是成真了：如今的美国，是世界上无可争议的经济、科技、军事强国，同时也是最有宗教热情的发达国家、最热忱于基督教的国家之一（含各种教派）——上帝保佑美国。God bless America.毫不讽刺地说，美国也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称得上是文明世界的灯塔，是自由女神手中的火炬，是远离旧大陆，熠熠生辉的山巅之城。
但是，有光的地方，就有暗。如同所有国家一样，美国的历史上，也堆满了累累白骨。
《彼处水如酒》中，有“光”的部分，也有“暗”的部分。所有的故事分成几类：有趣的、希望的、悲伤的、刺激的、恐怖的。你会从中看到一个新的美国：不是一部分人口中连空气都更香甜的天堂之国，也不是另一些人口中每天生活朝不保夕的没落之地。“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影视也好，音乐也好，游戏也好，社交媒体也好，美国产出了无数关于自己的信息。只要你愿意，就能看到相对真实的故事。
而在这些生长着的故事包裹着的茧壳之下，就是真实的美国。

可以想见，今年冬天，马萨诸塞将会举办各种各样的登陆四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四个世纪过去了，当时的清教徒们寻找的应许之地，是否被找到了呢？
我无法给出答案。可以给出答案的是，在游戏中“彼处水如酒”这个成就，无法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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