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常能在电影评论中听到“节奏”这个词,它好像是某种“高端词汇”,说出口逼格就上一个档次。这其实是因为电影中的“节奏”这个概念较为抽象,有多重的界定角度,难以概括得直观具体。今天,我想借着以快节奏风格著称的新锐导演搭档萨福迪兄弟,带大家理解节奏是什么?看看“节奏大师”是怎么在电影《好时光》、《原钻》中如何“带节奏”、制造焦虑让观众欲罢不能的。
日常生活中我们视听感知几乎都是同一节奏的,是但它也容易被情绪挑动,让我们对时间的流逝有差异化的感知。电影的魅力就在于通过种种元素组合就能达到视听效果加快、放缓、强化、弱化等特殊效果,节奏就可以概括为影视中各种元素有规律的变化。
其中最可感的外部节奏元素之一就是“景别”。为了更好理解,我们可以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只到影片景别的变化上,试着把节奏的概念抽象出来,看看《好时光》是如何在影片一开始就制作紧张与不安。
《好时光》的 1:02-1:20,从城市大远景推进缩小景别进入故事。
1:20-1:45,眼部特写,主角之一有智力障碍的尼克登场。
通常这种与目光呆滞、表情僵硬、有沟通障碍的角色对话场景,很常见的做法是放松到中景或者近景,如此特写一直紧紧注视很容易造成一种强烈压迫感。
让我们把它与经典影片《银翼杀手》开场审问复制人的桥段作个比较,他们都这特别相似的“所指”内容,却有着不同“能指”情感效果。
感受到这种景别变化带来的效果吗?和《银翼杀手》比起来,《好时光》的特写仿佛就像一直在踩着那个最重的“音符”重复重复。再来看《囚徒》里的一小段与交流障碍者对话,则是一直在踩那个较轻的“音符”重复重复,最后来了一个特写的重音。
就此,我们对景别这个单一元素在电影中规律变化带来的效果做了点展示。既然“节奏”已经被抽象出来,接下来我们会更系统聊聊“节奏”。
节奏就在的变化中产生,导向镜头剪辑接的外部节奏受两个因素影响——一是镜头的幅度,也就是我们刚刚关注的景别;二是镜头的长度,即镜头的时长和表现内容的时间连续感。
我们可以画一条轴线“由从放松、沉稳、舒缓、平和慢节奏的一端到紧张、冲动、急躁、活泼的快节奏一段,我们日常视觉习惯的正常节奏在它们之间。”大景别制造的效果更倾向左端,小景别则倾向于右端;长镜头制造的效果更倾向左端,短镜头则倾向于右端...…这样有点像相机的曝光度、在曝光不足与过曝之间,光圈、快门、感光度,这三个要素组合影响了曝光的程度。但电影比起相机可复杂得多,影响电影整体节奏轴线的元素涵盖了电影的一切,而且它们往往相互关联、环相相扣,作用在影像之间,他们组合的复杂性带来千差万别的表现效果与风格的呈现。
最开始展示这种的长焦特写镜头注视着角色的脸,就是萨弗迪兄弟频频使用的。让观众注视在具体的信息上、空间纵深的压缩带来梦幻茫然,这也成为他们电影风格的标志。
单个镜头内只能取到一个角色的脸,这就意味着要完整展现一段对话,那么就要多次切镜头,切换镜头的频率增加。这意味着同等时间内单个镜头的时间被大大缩短,节奏就快了起来。
当然,节奏也不能脱离电影的运动性和造型性来谈,实际上节奏就是在它们之间的辩证关系上建立起来的。运动性包含了被拍摄物体的运动、摄影机的运动。小景别缩了空间,那么展现一段完整的动作就需要更多运动镜头随着角色动作节奏而摇摆,动感也自然提升。
与固定镜头的客观陈述比,镜头运动更富有节奏感,形成刺激,运动所拖延的时间正是在表达情绪。
至于造型性则包含了画面内的色彩、光线、构图、声音。突然出现的色彩、被改变的光线效果、角色在画面中的位置、背景音乐响起等等,这些变化也与节奏息息相关 。
13:00 与前场戏场景形成剧烈反差,突然出现的红色。
如果说外部节奏,是观看方式、视角的选择,强调“如何去看”,那么内部节奏它根源于叙事本身、指向“画面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它由多种因素复杂综合而成,如事件、情节、场面调度,这需要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原钻》在保持《好时光》影像风格的同时,内部节奏上的技巧更为成熟,是一个很好的样本。
主角珠宝商霍华德,在故事中的最初期望是把一块蛋白石卖出高价,他向球星凯文·加内特炫耀吹嘘,本是将送至拍卖行估价的蛋白石,碍于面子被强势的凯文借走。当主角开始行动却经历了一道道鸿沟与意外,并未如愿按时拿回蛋白石。加之这个角色本身也陷在种种麻烦里——钱债不还,沉迷体育赌博,家庭关系一塌糊涂,最要命的催账打手一次次找上门来...…叙事的前后关联、细节埋伏本身就在制造一种事件密度,而更宏观的说多线同时发生电影的同一时空中又大大强了这种密度,制造一种节奏。
影片进展至中段凯文·加内特到店归还钻石的戏份,可谓全片最具代表性段落(63:10-71:40)让我们看看这短短八分半内通过一系列事件的转折、矛盾的爆发、来制造内部节奏的。
最开始的霍华德接到三通连续的电话:拍卖行对钻石的催促、凯文球队人事对霍华德投诉的回应、情人茱莉亚想挽回决裂的关系。(负)
凯文和德玛尼前来归还钻石,笑脸迎接(正)却发现门打不开了,一行人被困在狭小防盗门玻璃门隔间内。(负)
门终于打开了(正)。但凯文要求归还作为抵押的冠军戒,戒指早被霍华德典当换钱赌博(负)。
撒谎后,终于拿回心心念念的钻石(正)却和合作伙伴德玛尼彻底爆发冲突(负)。
谩骂声中,医生来电告诉霍华德直肠癌检查结果无恙的好消息(正)。
出门下楼梯,遇到情人茱莉亚纠缠,直接正面冲突(负)。
看看到这仅仅八分半内事件密度和情绪折线。片子里还有不少类似的桥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负情绪事件反复交替,烦躁、高兴、激动、尴尬、恼怒的情绪转变就在一念之间,这就是强烈的节奏节奏感的制造。
这一段还展现了萨福迪电影的一大特色,在一个场景内多个角色同时对话、几个电话同时打进来,声音叠加在一起。大量信息交杂涌入,十分聒噪,而小景别的使用又让说话者不能出现在一个镜头之中。这种视听双轨的处理,刻意让事情的自然发展规律与观众的视听观看习惯产生冲突,让节奏在观众心中改变起来。
在中《好时光》(27:14-)这一场景,四个角色常常同时说话,声音相互叠加,每个人都在试图与对方对话,同时三个角色还通过打电话与场景外对话。这是萨弗迪兄弟较早一次尝试。
而在《原钻》中这样的对话场景使用的更加频繁,且进一步升级,(65:30-)这一场景,困在门内的三个人在说话,门外三个人也在说话,有一些瞬间所有的对话完全叠在一起,更别提这种对话声音的交叠形态有多少种排列组合(6*5*4*3*2*1)了——可以试试两首歌同时放,或者两门课同时放什么效果,体会一下。
有一种认知现象叫“麦格克效应”,即在语音感知过程中听觉和视觉之间的相互作用,有时人类的听觉会过多的受到视觉的影响,从而产生误听的现象。就例如:近视的同学,摘了眼镜与别人交流时,恍惚间总会有听不清的感觉。这反应的就是人语言感知过程中对视觉的依赖。当我们听到多段对话时,我们都本能的看到说话者的面部姿态,会迫切期待下一次切镜头,当这种焦急的情绪被调动,节奏已经在我们心中改变。 密集的情节、大信息量、急躁情绪也会使人疲惫起来。而就在种种矛盾与转折间,还反复插入一个小技巧——拆分动作、发出标志性声音的按钮特写,强行制造另一种节奏的同时,也像闹钟一样在提醒疲惫的观众保持清醒。
除了视听语言的内容,我个人相信电影主题、材质、意向的使用,电影与现实勾连的地方。也在暗中影响一部电影的观看,影响人对电影节奏的感知。
《原钻》中主角霍华德的生活陷在崩溃的边缘,家庭、人际、债务,让他每一次为预期做出行动都拉开一道道鸿沟,这是戏剧张力的来源。那么他所欲求的、片子中他台词中所说:“他这种人,赢回一程的方式”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是更多的金钱,他的倒手的钻石、他不还债也要参与的体育赌博,为的都是更多的金钱。它像是与我们诉说某种古老的寓言——黑人、犹太人、埃塞俄比亚钻石、债务关系、典当、赌博,哪怕这一切是发生的场景是钢筋水泥丛林纽约,附和着电子配乐......
社会学家西美尔对现代金钱有过这样的反思:“金钱变成了这种不受条件限制的目标,从原则上讲人们任何时候都能追求这个目标......这就给现代人的生活提供了持续不断的刺激。货币给现代生活装上了一个无法停止的轮子,它使生活这架机器成为一部‘永动机’,由此就产生了现代生活常见的躁动不安和狂热不休。”或许《原钻》中我们也是和霍华德一起是为金钱的各种形态所躁动。
金钱没有伦理的内涵,商品化条件下,它是一条似乎可以通往任何地方的道路,越来越成为所有价值的绝对充分表现,它就如现代社会的上帝一般。这个“上帝”把人感性的全面丰富体验替代为一种感觉——对财产的拥有感,人与人的关系被对立成僵死的“物质”,我觉得这或许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异化”吧。
金钱只是通向最终价值的桥梁,而人是无法栖居在桥上的。
————西美尔
约书亚.萨福迪所说:“电影与自然相悖,它是最有悖常理的艺术形式,它尝试再现生活。”节奏无处不在,它关乎每一次呼吸,每一段话语,它是内燃机活塞的暴叫,它是电流赫兹的节律,它是0101的二进制代码把一切上传至赛博空间,这就是令我们着迷并漫游其中的节奏,它…就在银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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