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末,由于世界经济持续低迷,加上意大利与法国进行贸易战,导致意大利经济严重衰退。西西里岛的“黄色产业”——柠檬与硫磺也遭到严重冲击,以这两种产业为主要经济支柱的统治阶级、地主与部分黑手党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通过提升租金与税收将大部分经济负担转移给农民与工人等底层阶级。
随着底层阶层受到的压迫愈演愈烈,部分人民选择了搭上移民热潮逃离自己的故乡。而留在西西里岛的人民开始为了自己的权益投身于反资本运动当中,在1892到1894年之间,西西里大约成立了170个大大小小的 “法西”(fasci) 组织,人数超过30万。
“fasci”与之后墨索里尼领导的法西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fasci”只是组织成员团结的象征:“fasci”原意为“一捆、一束”,代表比起一根,汇聚成一捆的棍子无法被轻易折断。
1893年夏天这场运动达到了顶点,在统治阶级拒绝了“fasci”提出的条件后,组织成员的情绪开始失控。从开始的罢工、游行转变成更为激烈的暴力示威、占领土地与破坏地方政府建筑,与维持秩序的警察爆发的流血冲突也越来越多。剧烈的社会冲突让这场运动几乎到了暴动的边缘。
1894年1月,时任总理的弗朗切斯科·克里斯皮对“fasci”下达了镇压的命令,超过4万名士兵与部分黑手党一起对组织成员进行暴力镇压。包括所有领导人在内的数千名成员被送进监狱或者流放,所有的反抗运动组织宣告解散。
在被送进监牢的成员中,人们惊讶的发现其中竟有一位黑手党,他就是被在日后称为黑手党的百科全书的 “Don Vito” ,这位传奇教父是意大利黑手党历史最传奇的人物之一,他是西西里黑手党最鼎盛时代的代表,用他的故事来讲述“黑手党王国”的兴衰再适合不过。
维托于1862年出生于西西里首府巴勒莫,他的父母均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穷苦农民,他的父亲为了家庭的生计加入了一位名为因格莱斯男爵的土地承租人手下,作为一名早期黑手党成员保卫男爵位于比萨基诺的土地与产业。这位男爵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大地主,也是早期黑手党的一位代表人物,通过敲诈剥削农民获得了巨额财富。
维托的父亲在帮助因格莱斯的犯罪事业中也摆脱了贫困潦倒的境遇,父亲认为在西西里岛只有加入黑手党才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便开始从小对维托进行“黑手党教育”。也许父亲的教育激活了维托的犯罪天赋,维托在少年时虽一字不识但在黑手党活动中已经游刃有余,在20出头之时就已经成为因格莱斯家族正式的黑手党成员。
依靠犯罪得来的富足生活让维托迎娶了比萨基诺当地一位漂亮的老师,这位知识丰富的妻子教授他识文断字,让他得以担任当地收税员的职位。凭借此职位他在黑手党活动中更是如鱼得水,敲诈勒索、威逼利诱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犯罪事业发展迅猛。
也许是接受过文化教育加上良好的经济条件,维托举止、衣着、谈吐、思想渐渐开始与其他黑手党有所不同。
这时的维托,开始对黑手党的生意手段进行改良。像《教父》中的“维托·柯里昂”秉承的生意哲学一样,维托公事公办、待人慷慨、注重信用与荣誉,却又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对于寻求帮助的人将收受钱财变为接受“友谊”,靠着“友谊”来构筑的关系网让民众与其他黑手党成员对他尊敬有加。正是靠着这种处世哲学,几年时间他已是当地新一代黑手党的佼佼者,开始不断有人慕名而来加入他的麾下。
在“fasci”大量兴起的时代,不知是对出生农民家庭对他的影响或是对事业有着更高的追求。维托也投身于反抗运动当中,他加入了由底层工人与农民组织的 “西西里工人联盟” 当中,并依靠“友谊”成为了比萨基诺地区“fasci”的领导人。这时的他仿佛渐渐远离了犯罪事业,在农村、种植园、工厂来回奔波,进行反抗运动。但1894年1月开始的大镇压又让这位黑手党传奇回到犯罪的道路上。
1896年,维托刑满释放,回到比萨基诺的他重操旧业。在反抗运动被镇压后,失意的底层人民因为参与反抗运动难以找到工作,能够改变生活的方式只有两种:移民,或者成为黑手党。依靠维托在反抗运动中领导人的身份与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前来投奔他的人越来愈多。
维托的势力与资本空前膨胀,让他有了进入上层社会的门票。
随着与上层人士的来往越来越密切,维托越发冷静明晰、老练毒辣,处事也玲珑八面、圆滑老到。这时的他举止优雅、衣着讲究、谈吐儒雅、精心打理的胡须与面容让他拥有一种学者的气质,形象比起真正的政商要人与贵族也是不遑多让。这位有着不俗谈吐气质又积攒了广泛“友谊”的男人成为了上层社交圈的常客。
而对下层民众,如果是想要离开西西里岛,他乐于提供经济帮助与偷渡服务,待日后再从偷渡者的工资中拿回。而想要留在西西里岛的下层民众,维托会帮助他们挣钱养家,再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维托曾经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你必须在不打破瓶子的情况下取走黄油,不能对人提出不实际的金钱要求,使他们生活艰难。而是要帮助他们,保护他们,使他们生意兴旺、生活富足。这样他们不但乐于付给你钱,而且会出于感激之情尊敬你,亲吻你的手。
如此一来,无论在上层人士与底层人民中维托都受到尊敬与爱戴。在犯罪事业上他更是蒸蒸日上,成为黑手党重要人物的他开始拓展产业,借贷、贸易、建筑业、种植业、假钞、赌博,各行各业都有他的投资。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不再满足于做一个“黑手党家族的重要成员”,而是想要成为这个“黑手党王国”的国王。
1898年,正当维托的“黑手党业务改革”初见成效之时,或许是因为生意上的掣肘或是其他原因,维托绑架了一名西西里贵族的夫人,而他的“友谊”并没有能够摆平这起震惊一时的重大案件,当年6月他因绑架罪被判刑。直到1900年,他才通过一系列的帮助获得假释,为了逃脱当地警察的严密监视,他偷渡到美国纽约,借着他妹妹的商店,以水果进口商的身份掩护,从事走私与假钞犯罪。维托也积极派遣他的家族成员到美国与南美洲,与西西里的黑手党建立了一个横跨半个地球的犯罪帝国。
这时的维托通过远在西西里的教子的帮助,在西西里印制美元假钞,再通过走私船运送到美国。在此过程中,他在纽约结识了之后著名的 莫雷洛家族 的 朱塞佩·莫雷洛 与 “恶狼”卢波 ,借着在莫雷洛与卢波的黑手党势力,将这些假钞散布到纽约、新奥尔良、新泽西与芝加哥。
恰巧在此时,卢波与莫雷洛开始使用“帮助”来获得“友谊”或是钱财,之后更被美国黑手党承袭下来。还有不少说法声称,新奥尔良与纽约的几个黑手党家族起源于维托建立的组织。也许正是如此,不少黑手党将维托称为“洒下美国黑手党火种的人”。
美国警方也开始注意到这位犯罪的天才,早在1902年5月,根据警方对假钞的调查,维托在新泽西州哈肯萨克的一间造纸厂被抓获。而维托辩解自己只是一位普通的造纸工人,对假钞一事毫不知情,并由手下抗下罪行逃脱了制裁。而到了1904年,由于涉嫌 “木桶杀人案” ,维托被美国政府驳回了居住权,并且被通缉追捕。维托在美国黑手党的帮助下逃到了新奥尔良,并由新奥尔良逃回西西里。
回到西西里岛后,由于在大洋彼岸的功绩,维托在因格莱斯男爵的黑手党家族中已经是第二号人物。而这时的西西里黑手党逐渐形成一个松散的联盟,这个联盟也是日后“Cosa Nnostra”的雏形。在联盟中声名远播的维托的势力范围越加广泛,不仅是比萨基诺、柯里昂、坎波菲奥里托等地的黑手党控制者,西西里首府巴勒莫的几个黑手党家族也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完全控制了西西里多个地区的运输业与建筑业,许多行业不经过他的产业无法正常运转。
维托·卡西奥·费罗的和平统治让他治下的西西里人平静的生活了多年。在这期间,没有人想要打破他的统治。除了一个人,纽约警探 约瑟夫·彼得罗西诺。
这位机敏的西西里裔警探在“木桶谋杀案”中察觉出,这起案件与西西里黑手党必然有着联系。警探于1909年2月乘船抵达西西里岛调查案件真凶,并且搜集西西里黑手党的情报以便清查美国黑手党成员。
在警探一步步深入案件时,维托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而维托也通过他的关系网得知了这名威胁他统治的警探,他知道彼得罗西诺多存活一天,他的危险就加重一分。于是,一场震惊意大利与美国的谋杀案在维托的策划中渐渐成形。
1909年3月的某一晚,刚吃过晚饭的警探踱步在巴勒莫广场上,长时间翻阅卷宗让他的大脑不太听使唤,一阵风吹过,警探打了一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时间的广场太适合谋杀一位警探了:广阔的视野让枪手可以找到各种位置开枪,而大部分民众都在黑手党的控制之下,加上昏暗的路灯并不能辨别出犯人的长相,找到目击者非常困难。如果维托想要除掉他,这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地点。
正当警探这样思考的时候,两位枪手突然出现,向他连开数枪。随后出现第三位枪手,向他头部射出致命的一颗子弹,终结了警探的所有想法。
许多说法声称,第三位枪手就是维托。而维托作为嫌犯出席听证会时,几位位高权重的政界人士声称维托正与他们进行晚宴,从未离开过,谋杀无从谈起。虽然这些不在场证明显得非常可疑,但维托还是因证据不足,没有遭到任何指控。
直到1930年,维托失势后,才首次承认他亲手杀死了这位警探:我一生中只亲手杀死了一个人,我对他没有仇恨,彼得罗西诺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他理应得到有尊严的死法。除了这段话,警方再也没能找到任何的目击证人,警方对此案的历史重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第三名枪手就是维托,关于维托的这段话也疑点重重,真相至今仍未揭晓。
在杀害警探后,有关谋杀的消息在美国与意大利的报纸上刊登并迅速传播。维托更是因为此次案件声名远扬,意大利和美国的黑手党都知道了这个名字,他在西西里黑手党内的威望愈加高涨。连一些黑手党家族头目也要在他的名字前加上“Don”,以表达对他的尊重。这让维托之后经常被形容为“ Boss of bosses ”(老板的老板,教父的教父)。
1913年,意大利修改法案后,维托利用自己的“友谊”使他的几位上层朋友成为巴勒莫议员。以维托为代表的一些黑手党人物成为意大利政坛中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借着此前多年的经营,他更是与巴勒莫的市长和多位国会议员也拥有深厚的“友谊”。这时的维托产业遍布西西里各地,上层人士争相与他建立“友谊”,不打破瓶子的情况下取走黄油的技巧也为他赢得下层民众的欢迎。当他出行时,各村都会夹道欢迎、鞠躬吻手,沿街的老板以免费接待他为荣。在他恩威并施的统治下,他所掌控的地区是西西里贫穷与犯罪最少的地区之一。在路易吉·巴齐尼所著《意大利人》中对他有如下描述:
Don Vito使黑手党尽可能少的使用暴力,这一手段高明到几近完美。这位伟大的黑手党领袖势力遍及整个西西里岛,恩威并施的统治手段体现了他超凡的个人魅力,但这样一个令人敬重的人却也倒在了法西斯政府之下。
他举止高贵、谦逊且庄严,被所有人爱戴。他为人慷慨,从未拒绝过任何人的请求,并慷慨解囊发放了数百万的捐款与低息借款。他有强烈的自我批判思想,经常反思自己的不足。
当他开始旅行时,每个村子的村长都在村庄入口处等着他,亲吻他的手,向他致敬,就好像他是国王一样。
1919年 墨索里尼 在米兰发起法西斯主义运动,在米兰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战斗法西斯党”。一些机敏的黑手党成员意识到墨索里尼并非以往的统治者,主动亲近并支持墨索里尼的统治,比如著名的“西西里首富”维齐尼(Calogero Vizzini)。
维齐尼于1922年与墨索里尼共进晚餐,并于当年10月以经济和人力支持墨索里尼在罗马进行的“进军罗马”事件,并资助墨索里尼前往西西里岛视察。维齐尼企图让黑手党臣服于墨索里尼,以避免灭顶之灾。
但人疑惑的是,也许是权力和财富给了他盲目的自信,这时已步入晚年的维托面对墨索里尼和法西斯政府表现傲慢并且毫不客气。以至于日后倒台,孤独死在狱中,还牵连一些已经进入法西斯政体的黑手党成员遭遇清剿。
有两个维托与墨索里尼的故事广为流传,但其真实性有待商榷。在墨索里尼独裁统治下,法西斯政府打击一切反对党,镇压工人与民主运动,而黑手党更是眼里容不下的沙子,即使黑手党全体归顺,消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第一个故事发生于1923年,墨索里尼第一次视察西西里岛,到达巴勒莫与当地政府磋商。墨索里尼的傲慢态度与长篇大论让在场的一些黑手党成员烦躁不已,维托也在其中。虽然对墨索里尼的长篇大论也感到烦躁,但维托并未流露出来。会议结束后,墨索里尼的帽子却神秘失踪,维托与在场一些黑手党的笑容让墨索里尼感觉受到莫大的侮辱。传闻这顶帽子成为了维托珍贵的私人收藏之一。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1924年5月,墨索里尼再次访问西西里。在到达巴勒莫附近的阿尔巴尼西时,因维托的关系网担任市长的黑手党成员库恰(Francesco Cuccia)遇见了墨索里尼,他在墨索里尼的保镖与保安部队面前嘲讽墨索里尼:你和我在一起,在西西里,你就在我们的保护之下,还需要这些军队和保镖做什么?
不管这两则故事真实与否。在这之后开始墨索里尼将黑手党视为眼中钉,随即任命 莫里( Cesare Mori) 为巴勒莫省州长,掌管西西里岛,尽一切手段消灭黑手党。
莫里上任后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悄悄摸清了西西里的社会形势与黑手党结构。莫里的一举一动被维托的关系网所察觉,而维托或许是再次因为盲目的自信,没有选择出逃。
1925年,维托被逮捕,虽然因证据不足被判轻罪保释出狱,但他的势力正被法西斯政府一点点蚕食。风光不再,局势动荡,他将大量的黑手党人送出意大利。并在形式最严峻时把自己最为得意的教子送往美国,期待以后能够东山再起。
1926年5月,莫里在比萨基诺与柯里昂地区大规模逮捕黑手党,超过150人被捕,维托也在这次行动中被逮捕。在随后,他因涉嫌参与20起谋杀,8起未遂谋杀,5起暴力抢劫,37起敲诈勒索和53种其他罪行而被起诉。西西里的黑手党也从此一蹶不振、销声匿迹,整个西西里的犯罪率也随之下降。
1930年6月27日,维托因走私罪被判处无期徒刑。他在听完判决之后站起来说道:
先生们,由于你们找不到我所犯下的众多罪行中任何一项的证据,你们只能以这样一个罪名给我定罪,而这项罪名我一生从未犯过
一代传奇“Don Vito”就这样在监狱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而他在监狱中的时光与他的死亡也充满传奇色彩。传闻他在乌西尼多亚监狱收到所有犯人的尊敬,为了整垮这位传奇黑手党,莫里将他单独囚禁。1943年维托因染上疾病濒临死亡,死前在那间单人牢房中刻下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监牢与疾病正是我所需要的,因为这能揭示一个男人真正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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