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卡蒂根(Pat Cadigan,1953-)是美国本土的科幻小说作家,其作品也常被看做是吉布森为代表的赛博朋克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过,作为女性,卡蒂根对科幻世界的认识有着自己的独特视角,相比之下,卡蒂根的科幻小说和故事大多以关注人类思维和技术之间的联系为主。
卡蒂根出生在纽约州斯克内克塔迪市(Schenectady,New York),她的童年在马萨诸塞州的菲其堡市(Fitchburg,Massachusetts)度过。
少女时期的卡蒂根充满幻想,常和自己的女伴沉迷在想象中的神秘世界:那里有来自金星的姐妹,她们有很多的超能力,就连超人和神奇女侠也是她们帮助的对象。卡蒂根甚至还幻想着自己喜爱的披头士乐队也走进了这个神秘的世界,央求神通广大的金星姐妹替代疲惫不堪的他们,去完成各种录音和巡演音乐会。
此后,卡蒂根先后进入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和堪萨斯大学(University of Kansas)求学,并在堪萨斯大学获得学位。她在大学期间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却以失败告终。
在大学期间,卡蒂根认识了著名的美国科幻作家詹姆斯·冈恩(James Gunn),从此更加醉心于科幻小说。1976年,卡蒂根参加了美国第34届世界科幻小说大会。期间,她担任大会联络员,和罗伯特·海因莱因(Robert Heinlein)联系颇多。她还曾为科幻作家汤姆·睿米(Tom Reamy)做过绘本设计。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她和第二任丈夫阿尼·费纳一起担任科幻杂志《豺狼》(Chacal)和《刹幽》(Shayol)的主编,并于1980年发表了自己第一步成熟的科幻故事,从此开始投入科幻小说的写作。
卡蒂根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心灵操纵者》(Mindplayers,1987)好评如潮,1988年被提名菲利普·迪克奖。在第一部小说中,卡蒂根就提出了一个贯穿她所有科幻小说作品的主题: 即人类的思维是真实存在的、可以探寻的领域。 卡蒂根的这一理念,模糊了现实和意念之间的界限。
在她的第二部作品《合成人》(Synners,1991)和第三部作品《傻瓜》(Fools,1992)中,卡蒂根更是深入的讨论了这个主题,即人类通过技术直接进入人类大脑思维是绝对有可能的。《合成人》与《傻瓜》分别获得1992年和1995年的阿瑟·克拉克奖(Arthur C.Clarke Award)。
迄今为止,卡蒂根已经出版了十余部小说和多篇发表在《欧姆尼》(Omni)、《幻想与科幻小说杂志》(The Magazine of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等科幻杂志上的科幻故事。重要短篇小说集《模型》(Patterns,1988)于1990年获得莲花奖(Lotus Award)。不过,最吸引读者注意的还是《心灵操纵者》、《合成人》和《傻瓜》这三部展现脑机连体世界的三部曲。
卡蒂根的这三部小说有着赛博朋克这种文学种类的很多特点,也基于同一个赛博朋克的假定: 即人类与机器之间有着联结体的存在,因为人类和机器有着同样的基本密码。
她将视野放在技术和人类思维感知上的关系上,探讨赛博朋克空间中虚构的各种可能性。卡蒂根强调当今社会的新技术给予人类在自我评价、身份构成和个性形成等方面的影响,使得不同人体之间记忆的限制、存储和转让成为可能。
在卡蒂根的科幻世界里,人工眼替代了人类原先的肉眼,人类可以通过人工眼进入赛博空间,电脑与人脑之间可以进行直接的交换。事实上,在卡蒂根的世界里,人类思维能够涉及的地方,就是赛博空间能够到达的疆域。
思维的互动是有体系的,也是因为体系而促成的,思维汇集在一起,构成了可以被操纵的媒介,就像操纵机器一样,正是这一点使得卡蒂根的小说世界与众不同,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在卡蒂根的小说文本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在思维与电脑控制下的模拟世界,它们看起来和叙述构建起来的“真实世界”相似,却有着梦境般的超现实逻辑。当然,所有科幻小说的形式和文学的其他形式一样,都是最根本的虚拟现实。不同场景的转换让读者看到了令人遐想的人类思维世界。
卡蒂根善于以梦境超现实逻辑为主,运用各种象征和数元(matheme,指拉康展现思维某种状态的几何数字)构成模拟心境,如《心灵操纵者》里的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卡蒂根的文本世界里,心灵操纵的空间是一个充满丰富想象的场所,也是有助于思考和探索解决现实世界中存在问题的情景空间。电脑技术在科幻世界里也同样存在着合法与非法使用的界限,这是卡蒂根小说的一种矛盾形式,也和赛博朋克小说中模糊传统价值观的手法相似。卡蒂根也强调高科技改变人类社会的力量,同时她也表达了对黑社会滥用高科技的担心与焦虑。
卡蒂根对于赛博空间中一切的想象有着自己的看法。她坚持人类自身的想象力具有令人瞠目结舌的改造能力。在她看来,所有小说作品都具备创造某种虚拟现实的能力和形式。科幻小说作品对于高科技的倚重,更是助长和引发了这种虚拟现实的创造能力。
当吉布森徜徉在赛博空间本身无限的想象世界中时,卡蒂根回望人类本身扑朔迷离的思维空间,她不仅假设人类思维中所有的资料和电脑数据库之间相互联系,而且彼此还是可以直接转移的。这种联系不仅有着视觉的模拟空间,也有着文字式的交流。
卡蒂根的主人公不是被动地进入赛博空间,而是有着很大程度的主动状态,人类思维与电脑之间的联系使得心灵操纵者之间能够进行沟通,这种沟通不像吉布森笔下的主人公那样充满了危险和冲突,而是更多地体现了一些友善和无奈的困惑。
如果说吉布森的赛博空间中都是电脑程序化的地域,那么卡蒂根的想象空间就是借助人类思维意识,包括潜意识和无意识等,形成的意象和符号世界。在吉布森的世界里,电脑起到的作用是至关重要的,而在卡蒂根的世界里,电脑起到的作用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其作为进入思维空间的工具性。因此,在吉布森的主人公们不断追逐最先进、最强大的电脑硬件和软件的时候,卡蒂根的心灵操纵者们则追求着在思维活动的空间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改变和转移那些令人无奈的思维记忆。
卡蒂根在后期的科幻小说创作中,逐渐远离了赛博朋克的风格,但不可否认的是,卡蒂根在赛博朋克世界里留下的思维模拟世界仍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科幻小说中被模仿的元素,由此,科幻小说的虚拟世界更加纷繁复杂。
如果说吉布森对于赛博朋克做出的贡献是构建了一个全新的矩阵空间,那么卡蒂根对于赛博朋克做出的贡献更多地在于她对人类思维空间的关注。《心灵操纵者》、《合成人》和《傻瓜》这“思维空间三部曲”最能体现卡蒂根思维跳动的科幻空间。
《心灵操纵者》的女主人公艾丽是一名追求刺激的年轻女孩。一次她的朋友杰里给了她一顶“疯狂帽”,这是一顶能让人经历精神病状态的特别装置,可这顶号称十分安全的帽子偏偏出了差错,艾丽只好接受治疗,同时也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为她非法使用“疯狂帽”而坐牢;要么受训成为一名合法的心灵操纵师。
艾丽选择了后者,在受训过程中,艾丽熟悉了虽连贯有序却又变化无常,由许多思维构建起来的思维环境——“思维池”。慢慢地,艾丽从一位被动的心灵操纵者变成了一个更为主动的心灵操纵师,帮助因各种原因失去记忆的艺术家寻回记忆。她通过思维之间的联系自由出入于各种状态,也不断探索着思维与现实的交替状态。在帮助了一位位感伤的人们之后,艾丽也遇到了困境:虽然每一次任务所面临的的危机都给了她一个重新看待自己的视野和机会,但她自己也慢慢成为了不断适应各种新挑战和困难的受害者,每次经历留下的残余记忆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恼。蛇的意象慢慢地成为她的护身符,一如那被改变了的人类意识状态一般。
《合成人》是卡蒂根的三部曲中最具赛博朋克色彩的小说,因为这部小说穿插了许多摇滚音乐的元素,并将它和模拟现实相互联系起来。一方面是艺术上对虚拟技术的极度吸收,另一方面则是高科技在商业用途上的紧张状态,由此,这部小说更加具有赛博朋克作品的眩晕感和刺激感。
“合成人”是源于“合成器(synthesizers)”一词,是用来描述那些创造未来摇滚碟片的人。《合成人》叙述较为复杂,一个名为“多元”的跨国公司发现了一种在人脑中植入插孔以连接大脑的方法,为的是将他们的产品(类似音乐碟片一样的东西)直接和人的意识思维联系起来,而不需要任何中间媒介。
这种新型的大脑插孔移植使得接触模拟现实景象更加方便,因为它提供了人类大脑神经和电脑配线之间的直接交流。想象力丰富的录像制片人马克是这项实验的最佳人选,一旦试验成功,这种插孔就可以移植到全世界人类身上。然而,在这项实验的背后有着邪恶的幕后推手曼尼先生,他计划着在人类大脑中植入其他的信息,其中就包括了一些病毒。这种病毒袭击会引发大脑死亡,人类思维和电脑世界之间的直接联系会使得信息和病毒得以更加快速的交互:电脑病毒会蔓延到人体,而人类中风可以导致电脑体系的瘫痪。于是“合成人”就负担着去除病毒,拯救人类的使命。
广告制片人加比是“合成人”之父,为摆脱无聊平乏的中年生活,加比把大量的时间花在能使他进入虚拟实境的“热套装”装置上。在赛博空间里,他与两个美女左拥右抱,惩罚坏蛋,拯救世界。加比的女儿桑姆作为刚从“电子黑社会”解放出来的黑客,也像他一样加入了这个虚拟实境,让人一时分不清现实世界和虚拟的电脑空间。
《心灵操纵者》和《合成人》都是对人类思维空间无限想象力和影响力的幻想,而《傻瓜》虽然继续关注心灵操纵的空间,但却更进一步地探索了角色更替的潜力。事实上,模拟现实世界类似于角色的更替,也是一个发现自我和进行实验的过程,不可避免地和人类自己的身份息息相关。“傻瓜”在小说中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笨”,而是让某人相信某种幻象的意思。一种幻象或者表演如果可以制造令人信服的效果,其影响力也是巨大无比的。
《傻瓜》中也有和《心灵操纵者》中一样的记忆交换,新人格的吸收和思维之间的直接交流。小说一开场就是一场噩梦,一场自以为自己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实却是一无所知的那种噩梦,就像身穿着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衣服那样。玛娜作为一位著名的女演员,她的容貌就是公众的消费品。玛瑟琳是一名心灵操纵师,效力于一家护卫公司,帮助那些在模拟世界中自杀的人在回到现实世界时选择和获取有用的记忆。玛娜发现自己思维深处潜藏着一个头脑警察的人格,只好前往求助于玛瑟琳所在的护卫公司。当玛娜的人格和玛瑟琳交汇时,头脑警察的人格跳到了玛瑟琳的思维当中,而头脑警察的目的就是为了渗入人的思维,从而揭发人格走私贩团伙。
小说也基本围绕着这三个人物的叙述展开,故事情节变得复杂起来,叙述角度不断进行变化,先是玛娜的叙述占主导,接着是头脑警察,最后是玛瑟琳,卡蒂根借助巧妙地叙述手法将玛娜的专横、头脑警察的冷静以及玛瑟琳的自我牺牲勾画得淋漓尽致。角色的更替使得每个人物似乎都是被愚弄的对象,各种幻象节奏频率飞快,形成一个精彩绝伦的迷宫。
这三部小说对于人类思维世界的描述,超出了人们日常知识的想象,也充满了戏谑的效果。卡蒂根借助科幻小说的创作手法,结合赛博朋克的特点给予了读者一个思维跳动的世界,相比于吉卜森扑朔迷离的赛博空间,卡蒂根的科幻世界更多的关注了思维世界里人类角色的更替,从而揭示了高科技带给人类的两面性。卡蒂根汲取了赛博朋克后现代性的叙述手法,以多层叙述角度展现了具有萦绕效果的神秘世界。
在卡蒂根的小说中,电脑体系起到的作用是调节性的,只是进入人类思维世界的媒介,并非吉卜森小说中的电脑那样起到决定性作用。《心灵操纵者》中,人类通过视神经和电脑系统连接起来,也就是说,为了能够进入思维世界,人类必须摘除肉眼,取而代之以人工眼。小说里这样描述:“(这是)进入人类思维的媒介,很有效果,不过也只有我们才能让它有效果。机器就是机器。”这种行为在卡蒂根的科幻世界里,不是被强迫的,而是自愿性和具有创造性的行为。
人类思维和电脑体系之间的互通联系使得人类有意识的创造和无意识的投射成为可见和具体物质特征的世界——思维空间。所有的思维投射都是参与者,即心灵操纵师和被帮助的人,所共同积极想象和支撑的。
《合成人》和《傻瓜》中心灵操纵师借助电脑系统介入到人类大脑思维中去,拯救人类于崩溃和灭亡的灾难中,他们借助共享的想象,利用各种心灵操纵的策略来帮助解决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在他们与人类的思维进行沟通和联系的同时,他们本身也受到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也留下了对方的印记,甚至在角色上也发生了多重的变化。这就形成了卡蒂根小说世界中人物的繁杂性和不可捉摸性,有着多重身份感。
《心灵操纵者》中的艾丽和杰里是卡蒂根展现的角色更替的代表人物。心灵操纵既可能治愈受助者的记忆状态,也可能引发更大程度地灾难。艾丽本是一个爱玩的年轻姑娘,做事不知轻重,因相信朋友的一时之语,差点酿成大祸,却又得到机会成为一名专业的心灵操纵师,通过电脑体系和视神经连接在一起,来帮助那些艺术家们恢复逝去的记忆或创造力,徜徉在他们的意识环境中。这个角色上的更替有着高雅与低俗的混合性。
在受训成为一名心灵操纵者的过程中,她面临越来越困难的思维运作和人物。更让她感到恐慌的是,在介入受助者的思维活动过程中,她的思维里也多少留下了受助者的思维记忆,这些他人的思维记忆也不断地在影响着她自己的思维活动,稀释她自身的感觉。“我们接触过的他人生活已经变成了我们自己的一部分。”
艾丽一开始对这种角色的更替十分担忧,但很快,她开始懂得如何应对并将其转化成自己的优势。在每一次的任务中,她都努力通过各种技巧,指引受助者最终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她开始明白,人类的个性和身份是在不断的博弈过程中慢慢形成的,思维活动是极其丰富的。但人们展现在外人面前的总是另一种身份或另一张脸,就像艾丽自己一样,自始至终她保持不变的就是那张“僵尸脸”,一成不变的表情让人不明了她的性格,不过,也正是这种毫无变化的表情使得她可以成为一名称职的心灵操纵者。虽然作为心灵操纵师,艾丽不会在受助人的思维中留下自己的记忆和观点,但受助人总会辨认出艾丽的僵尸脸。
换句话说,不管是心灵操纵师还是受助者,他们都因为思维介入而改变,受助人的思维给艾丽留下了印记,艾丽的介入也给受助人留下了记忆。正如艾丽在思维池中碰到了麦克弗洛,艾丽接受了他的猫眼,这猫眼便成了艾丽的虚拟眼,也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麦克弗洛的一番话,切实地告诉了我们心灵介入的复杂后果:“我不知道从我的角度来说什么才是真的。你接受了这猫眼,就让我成为真实的东西,我也许会在某个地方真真切切的生活着,即便这样也只是在一场梦中,是你的梦中。”
艾丽的朋友杰里没有成为心灵操纵师,而是成为思维复制和篡改的牺牲品。角色的更替让杰里陷入了危险的深潭。在他身上进行的实验虽然违法,但也貌似毫无危险性,可是很快一切便开始失去控制,杰里的人格被一再地克隆,还被非法加以复制。这些复制品都争着从“原版”的杰里那里获得更多的记忆,因为没有记忆的人格是空洞的。
于是,杰里不再只是存在于一具人体的人了,他的复制品都拥有他的记忆。杰里的角色变得复杂起来:他的原始肉身既是他又不是他,他的复制品既不是他又是他。
这种身份与角色的混乱与困惑在卡蒂根的科幻世界中是习以为常,且合乎情理的。心灵操纵师可以借着这种与人类大脑思维的连接治愈人们失去的思维记忆,但同样也有可能使得人类的思维被编辑和篡改。人类的记忆甚至还可以被储存起来,进行出租和买卖。和艾丽的僵尸脸一样,杰里的犯罪倾向也成为他留在复制品身上的印记。随着杰里复制品的增多,杰里的角色被一再地复制和扩大,形成了卡蒂根的科幻世界里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观。
要论起角色更替的复杂,《傻瓜》的角色则更加纷繁复杂。在《傻瓜》的世界里,人人都成了被角色愚弄的对象。在这里,记忆、思维和身体更是可以买卖与叠加的物品,一刹那间就可以发生很多变化。《傻瓜》的世界充满了不同的声音,因为在这里,人的思维可以像个物品,被移来移去,从一个肉身到另一个肉身。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思维决定着角色存在与否,和肉身无关。
和其他赛博朋克作品相比,《傻瓜》展现了一个更加扑朔迷离的角色更替的世界。不同的思维可以发生在同一具肉身上,而且也会在肉身上留下痕迹,以致身体的姿势和外观会发生一些变化,这种姿势和外观就是角色身份认定的依据。
心灵操纵者玛瑟琳总是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半思维被头脑警察霸占了,就像当初的女演员玛娜那样,头脑警察始终隐藏在她们思维中的某处。在一次偶然的演出中,玛娜发现自己其实被一个头脑警察侵入了自己的思维:
那些话不是思想也不是声音,更像是某种我曾记得的,十分清晰但肯定是过去的旧物。信息一下子被删去了。我记得我的台词,但没有说出的机会,我不再是演员,我变成了舞台,变成了这该死的这个剧院。
玛娜发现自己受控于这个头脑警察,成了在舞台上的这个警察的傀儡。更令人惊诧的是,头脑警察无论隐藏在玛娜还是玛瑟琳的脑海中,都是可以移动的部分,是可以来去自由的实体。玛娜和玛瑟琳都有可能是头脑警察的肉身,但又是她们自己。
在《傻瓜》中,心灵操纵师玛瑟琳也发现自己会失去记忆,尽管凭借着一些地标,她能恢复一点自己的记忆,但也同时恢复了别人的记忆痕迹。角色的演变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不可逆转的过程,思维形成了调解个人身份的舞台。
实际上,在《傻瓜》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女演员玛娜、心灵操纵者玛瑟琳和头脑警察马西尼常常会出现在同一具肉身之内。读者只能凭借每段记忆的细微差别和肉身外观上的变化来判定三者的身份,在这三个人的叙述中找到各自的特征,从而判定角色。
值得指出的是,《傻瓜》中没有一个无所不知的叙述者去告知读者三个身份角色各自的特点,而是在叙述过程中当呈现出某一方的记忆和思维活动占主导的时候,可以让读者看到角色的更替。当然卡蒂根也借用了一些叙述技巧来帮助读者区分各个角色,但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清晰的客观结构来帮助读者分清各个角色之间的转换。事实上,在《傻瓜》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完全真实和毫无疑问的,很多时候这些叙述既是事实也是幻觉,如同舞台上的幻影,迷宫中的镜像,到处都是真真假假的角色轮回。
让女演员玛娜感到恐慌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周围熟悉的人好像都不认识她,而且自己的四周也出现了和她有着相似面貌的人,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处这样的地方,也不明白为何明明是自己的思维,却在别人的肉身上。
在寻求这一切的解释过程中,她开始明白角色更替的不稳定性。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她的思维和人格也成了公众的消费品,而在她所处的社会里,也确实有这样的从事着满足公共消费欲望的机构,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购买别人的思维和人格,成为自己想象中的人物。与此同时,被购买的思维和人格的原主就会陷入无尽的深渊中,失去了自己的角色,或者说是“泄露”了自己的人格。
她开始意识到头脑警察常在她的思维中,和她共享着一副肉身面具,目的是去发现非法人格贩卖的犯罪团伙。头脑警察的介入,让她意识到了自己角色的失去和新角色的产生,也让她迷失了方向,仿佛“回到了房间的另一边,看着迷宫镜里的倒影”。
作为心灵操纵者,玛瑟琳经历过介入别人的思维,并在自己的记忆里留下别人的记忆碎片,这和《心灵操纵者》中艾丽的状况一样。但比艾丽更甚的是,记忆在玛瑟琳这里成了可以随意买卖的实体。玛瑟琳依稀记得自己将某人推下了悬崖,虽然她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却发现它们成了碎片,口袋里的一卷钱似乎是她作为心灵操纵师所得的报酬,却又让她十分费解,不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在她的迷茫世界,她犹如面对着迷宫里的镜子,看到那既如实反映又歪曲人类的镜子,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角色。
在一次购买新的记忆存储条时,玛瑟琳无意间回收了自己曾经售卖出去的原来记忆。于是,面对着镜子,她找回了旧时记忆的片段。她明白,她不是真正地将某人推下悬崖,而只是将他逐出了思维空间。玛瑟琳也渐渐明白,所谓的事实是可以被创造出来的。犹如记忆可以被当做实体进行买卖一样,事实也成为从所有的记忆碎片中混合而成的一个新的角色,是经过重塑的新的身份。因此,记忆决定了肉身的身份与角色,记忆的不确定性也同样决定了人类身份和角色的可变性。
在人物角色更替的描述中,卡蒂根善于运用一些意象来标明角色的转换,譬如色彩、镜子等等。
《心灵操纵者》中,艾丽的心灵操纵总是依赖于对色彩的感觉。透过色彩,艾丽感觉到别人的思维存在,在受训的最开始,艾丽开始意识到,“那个是我的容器,那个容器里装的是我,这是我经历过的最有力的身份感”。
随着受训的深入,艾丽开始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自己和别人的思维进行沟通。这是一种模拟的存在,当她作为一个具体的形象事物进入到一个模拟的实境中时,色彩就会成为一种见证这种存在的可能,“我一有这个想法,眼前就浮现出色彩来”。
在模拟实境中,一切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眼前的一切似明似暗,各个角色似睡似醒,只有色彩才是能够让角色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象,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在艾丽的每一个受训过程和后来的心灵操纵过程中,色彩给予她的定位很重要,使得她的每一次经历中留下的痕迹都有某种色彩的反馈,清晰地告诉她角色的演变和定位。
镜子在《傻瓜》中是一个重要的意象,也是角色变更交替的重要映射。在玛娜和玛瑟琳的世界里,她们对于头脑警察的存在不仅仅和记忆中的碎片有关,也和镜子折射出来的事实的扩展面有很大的关系。
玛娜的叙述似乎十分令人信服,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她也是个不稳定的角色,甚至有可能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物。镜子中的意象显现出来的不是一个有着具体面貌特征的人,而是一个混合的,有着记忆碎片的模糊角色。镜子不再是如实反映事实情况的工具,反而是一面具有魔力的镜子,无法帮助我们判定真假,甚至还会歪曲和改变事实。
作为演员的玛娜,往往需要突破自身,体验不同的人物角色,努力让观众相信她的角色转换。作为表演者,玛娜只有先让自己信服于新的角色,才能去把握这个新角色的内心和动作,达到神似的效果。尽管我们都知道,演员只是在表演一个角色,但往往无论是演员也好,观众也好,都有不自觉地将演员和角色合二为一的时刻。
因此,在《傻瓜》中,卡蒂根借助一个演员的身份和镜子的意象,折射出人类角色的变化无常和事实的不确定性。玛娜意识到,人物的角色不是自我的真实反映,而是如同一面迷宫里的镜子,歪曲了原有的事实,将碎片重新组合在一起而已。
《心灵操纵者》和《傻瓜》中对于角色更替的展现,更多的是基于模拟实景中人类对于事实真相的寻求,却又有着不得而知的矛盾状态的体现。
“任何交流,不管是面对面的,还是心对心的,都会在你的身上留下印记。”
这种印记决定了每个人的角色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会在更多的信息基础上不断地进行重新组合。于是,现实和想象之间通过不断的联想和重组产生了互相的影响。在卡蒂根的科幻世界里,每个不同的人格都不断地挣扎着寻找自己的位置,却没有人能够成功地完全占据主导,正是应了《傻瓜》中的那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确定的,“有时它是你的生活,有时它是我的生活”。
卡蒂根也正是通过展现科幻世界里人物角色的不断更替让我们看到当今社会不断发展的高科技所具备的两面性,而这一点,在《合成人》中体现的更为清晰,下次将会谈谈卡蒂根小说中体现出来的高科技双面性。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