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克索的第二天,我参观了尼罗河西岸的景点。徜徉在埃及极盛期的神庙和古墓里,穿梭在新王国时代的遗迹间,我们如今所知的埃及元素在这里全都能找到源头,三千年前的底比斯满足了我关于古埃及文明的最终极的幻想。
虽然我看得仔细,可是我真的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吗?在整理照片的时候,如果我只能说出“这是一个法老的雕塑”、“那是一个神祗的壁画”、 “我在雄伟的神庙里游览了一圈” ,则无异于白走了一趟。这可不行!幸好当今时代,检索资料如此方便,尽管线上百科谈不上权威,帮我弄明白所见所闻倒是绰绰有余了。
都说旅行前要做好功课、事先预习,我说旅行回来也要复习一遍,复习完了才算一段旅程的真正结束。那么就让我们来一起看看,我这一天到底都参观到了什么吧!
卢克索没有Uber,过尼罗河也没有公交,怎么去西岸是个问题。我想起了前一天给我塞名片的出租车司机,但我一个独行客去往人烟稀少之处还是有迹可循为好。于是我没有给出租车司机打电话,而是选择了在酒店大堂经营的旅行社。
旅行社提供七八种可选路线,每种路线去两三个景点,价格都不便宜,好在景点门票的费用已经包含在内了。稍作权衡,我选择了去哈布神庙和帝王谷的路线,路过门农巨像,又额外添钱加上哈特谢普苏特神庙。当时我身上的埃及钞票所剩无几,酒店也不提供货币兑换服务,但是没问题,旅行社同时接受美元和欧元付款。
预定的早上九点出发,我也没能早起,快八点五十才来到酒店二楼的餐厅吃早饭。早餐餐厅面积很大,摆了一张张小方桌,吃早餐的客人也非常多。餐厅一面是正对尼罗河的大玻璃窗,另一面是自助餐台,侧面还有一辆小餐车,上面有现滴的蜂蜜。我拿了些烤茄子烤土豆,挑选了各色奶酪,点了一份蛋饼,另外又排队打上了咖啡,这可是我跑一天的燃料!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随身带好瓶装水。
吃完早饭,沿着旋转楼梯来到大堂。导游已经等在那里,是一个当地女性,裹着头巾,说英语的口音很重。一辆轿车等在酒店门口,司机是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男性,戴着墨镜。
虽然西岸景点就在隔河的对岸,但是由于河上没有桥,开车过去得先沿着尼罗河往上游走十公里多,过了卢克索大桥再兜回来。这一大圈开了四五十分钟,才终于到了今天的第一个景点哈布神庙。
哈布神庙因地得名,其建造者是第二十王朝的法老拉美西斯三世(公元前1217~1155年)。需要说明的是,拉美西斯三世并不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后人,不但因为他们之间隔了六位法老,而且拉美西斯三世的父亲赛特纳赫特很可能是靠篡位开创的第二十王朝。尽管如此,从拉美西斯三世开始,二十王朝的法老都以拉美西斯为名,一直到第十一世。
哈布神庙是一座纪功庙宇,主要用来纪念拉美西斯三世对“海民”(Sea Peoples)的作战胜利。海民是活跃于地中海东部的海上民族,在小亚细亚、腓尼基、迦南、塞浦路斯和埃及等地四处劫掠,相当于青铜时代晚期的维京海盗,与赫梯、迈锡尼等古代文明的覆灭不无关系。
拉美西斯三世于公元前1186年登基,在其统治的第五、第八和第十二年三次对海民作战并取得胜利。他把这些胜利事迹以浮雕的形式刻画在哈布神庙的墙上,而浮雕也正是哈布神庙最为显著的特征。古埃及的浮雕不是向外突出,而是向内凹陷的,所表现的图像低于雕刻平面,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哈布神庙形制比较简洁,院落共有三进,前两进都是简单的方形庭院,第三进是一个柱厅。第一庭院一侧是拉美西斯三世的一排巨像,另一侧柱子后边有个窗口,外边原是法老的宫室,法老本人则可以在窗口出现接见别人,可谓窗口服务的典范。第二庭院的主要内容是四圈墙上的雕刻。而后边的柱厅里的所有柱子都断了,只剩下在地上的一短截,最里面另有几个石室,全都空无一物。
神庙里的游客很少,进到柱厅的时候旁边有一对好像是欧洲来的情侣,拿相机一直忙着拍写真,此外在每个院子里偶尔能碰到几个游客。这真是旅游的最佳状态!有一刹那神庙里的所有鸽子突然全飞了起来,才有了一丝废墟之感。
建筑形制或许简单,但是其内容可真是不简单。无论是在内外两道阙上,还是在每个院子的围墙上,还是在每一棵柱子上,还有门框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浮雕和象形文字,一寸空间都不浪费。如此庞大的浮雕群,规模能与之相比的恐怕只有纽约皇后区的涂鸦群了,令人惊叹,却也头绪纷繁。那么就让我以一个普通游客的眼光,来给这些浮雕分分类吧!
第一类最普遍的,描述了人(大多是拉美西斯三世)和神的交流。比如外阙上刻画了法老向阿蒙和拉贡献利比亚战俘,内阙上则刻画了法老向阿蒙和穆特(阿蒙的妻子)贡献海民战俘,并且附有大段的象形文字叙述。在石柱等较小的空间上,刻画了人向神贡献莎草、香料等物品的情形。其他的一些则没有特定的贡品,好像是人向神行礼,或者神向人传授机宜的样子。
第二类描绘了一些大场面,大多刻画在两个庭院的墙面上,主要题材是征战,与神庙的用途相符。第二庭院东侧墙上就有一大幅,描写了法老乘着十二抬的轿子指挥部队的情形。看资料显示神庙北墙外有一大片浮雕表现与海民战斗的场面,是在柱厅的墙外面,可惜我当时只在神庙里边游览,就没能看到了。
第三类是象征物,主要是符号和动物形象。符号包括代表生命的埃及十字“安卡”符、权杖、有翼的太阳等,动物最常见的则是秃鹫,代表了上埃及的王权。这类雕刻主要集中在门楣和柱顶,另外在每一幅其他浮雕的边角也都会见缝插针地加入这些元素。
柱厅里还有一处特别的浮雕,这也是我整理照片和资料的时候才注意到的,就是底比斯三神,跳出了前几类的范畴。底比斯三神(Theban Triad)分别是阿蒙、穆特和他们的儿子孔苏。这三神是底比斯和卢克索存在的原因,也是卡纳克神庙所供奉的对象,在哈布神庙中同样占有重要地位。
身上缺钞票令我捉襟见肘,于是从哈布神庙出来的时候,我问导游能不能带我去货币兑换点,导游则趁机带我去了一家“雪花石膏工厂”,说那里能换。到地方见到了故作诚恳的店员,口口声声别处的雪花石膏都是假的,还有满脸横肉的店长,换美元的时候死乞白赖地留下了零头。我看中了一个荷鲁斯小内脏瓶(其实是荷鲁斯的儿子Qebehsenuef),对方要价30欧元,我则说5欧元,因为我钱包里恰好有5欧元的钞票。店员装作很勉强同意的样子,而后来在开罗我发现同样的东西5欧元能买四个。
在这坑人地方耽搁了二三十分钟才重新上路。车行驶在戈壁公路上,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今天的重头帝王谷。
古王国和中王国时期的法老们兴建金字塔,既是永恒的纪念碑,又是迎接重生的媒介,然而也是盗墓贼的路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新王国时代的法老们转而在山谷中开凿陵墓,深藏功与名。在帝王谷中,目前已探明的法老和贵族陵墓共有64座,时间跨度从公元前十六世纪到前十一世纪达五百年之久。
从古希腊时代起帝王谷就成了旅游景点,古往今来的古代游客们纷纷用希腊语、拉丁语、腓尼基语、科普特语在谷中的陵墓里留下“到此一游”的涂鸦。1799年拿破仑远征期间,随军学者们首次绘制出了精确的帝王谷陵墓分布图。考古学家们于1817年发现塞提一世墓,于1922年发现图坦卡蒙墓,在每一次重大发现后都宣布帝王谷已经被全面探索。然而时至今日,帝王谷中的考古发掘工作仍在进行。
为了将旅游业带给古代遗迹的影响降到最低,埃及旅游部门将谷中陵墓轮流开放,并且规定每位游客每次只能选择三座参观。在导游的推荐下,我依次参观了较为热门的KV11、KV8、KV6三座陵墓,分别属于拉美西斯三世、梅伦普塔(拉美西斯二世的儿子)和拉美西斯九世。三个陵墓基本门对门,总票价200埃及镑,而摄影票是另外的300镑。我还买了两张特别门票,图坦卡蒙墓(KV62)250镑,塞提一世墓(KV17)的票价则高达1000镑。
与金字塔不同,帝王谷陵墓的通道都非常宽敞,向下的坡度也较为平缓,往里边走一百多米也没有在金字塔里钻几十米的那种窒息感。墓道基本笔直地向里面通去,尽头处是存放石棺的墓室。入口处的墙壁上都刻满了象形文字,可能相当于墓志铭,在墓道和墓室中则布满了壁画和浮雕,其主题跟神庙里的颇有些差异,从奥西里斯到太阳船,从狒狒到蛇,不一而足。
陵墓壁画中最具特征的主题当属冥神奥西里斯。虽然说起古埃及的死神,我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长着狗头的阿努比斯,但阿努比斯也会出现在神庙里,而奥西里斯则是陵墓专属。
这里不得不说古埃及真是有着比古希腊更纯粹的多神信仰,或者说是处于多神融合的更早期阶段。每个神都身兼数职,好多神又有重叠的职能。
比如奥西里斯除了司掌来世、重生和亡灵,同时还管着生育、农业和植物。而他的“同事”阿努比斯则掌管着亡灵、木乃伊、防腐、来世、坟墓和冥界,二人重合度颇高。
对了,奥西里斯还掌管尼罗河洪水,这跟尼罗河源头之神克纳姆、鳄鱼神索贝克的职责也有冲突。
这种情况的产生通常是因为他们本是不同地区的信仰,随着政权扩张和文化融合而被整合到同一个体系中来。
这一点在古埃及信仰中尤为明显,因为每个神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中心,各有各的地盘。奥西里斯的信仰中心在Busiris和Abydos,阿努比斯的信仰中心则在Asyut和Cynopolis,都是不同的城市。
我猜测类似奥西里斯这样具有多方面职责的神,是已经融合了多个早期神祗的结果,但是他跟阿努比斯的融合还没有最终完成,于是我们现在才看到古埃及有多个死神。另一方面,一些古埃及的主神确实已经发生了融合,比如阿蒙(Amun)与太阳神拉(Ra)在后期合并成了阿蒙-拉(Amun-Ra)、拉与天神荷鲁斯(Horus)合并成了拉-荷拉蒂(Ra-Horakhty),不仅名字合并,形象也发生了融合。
而随着权力更迭、民俗流变,各个神的地位也会时时发生变化。比如阿努比斯是古王国时代的主要死神,而到了中王国时期人们则主要崇拜奥西里斯了。再比如,虽然奥西里斯声望卓著,但是他的妻子伊西斯却一直名不见经传,直到新王国时期她才整合了法老之母哈索尔(Hathor)的职责和形象,到了希腊化时代则变成了最受崇拜的埃及神祗,托勒密王朝的“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就自诩为伊西斯在人间的化身。
奥西里斯本是史前时代的法老。有人说因为奥西里斯踢了他的弟弟赛特一脚,于是被怀恨在心,也有人说是因为奥西里斯勾引了塞特的妻子内菲斯(Nephthys),总之塞特伺机将奥西里斯杀害,并将他的尸体肢解成了四十二块,分别送到埃及各地。
奥西里斯的妻子伊西斯听闻此事后悲痛欲绝,怀有身孕的她跟内菲斯一起,长出羽翼,化作了鸢(Kite),在空中往来寻找奥西里斯的尸体碎片。正因为如此,后期的伊西斯常常被刻画成带有羽翼的形象。
塞特为了斩草除根,四处抓捕伊西斯,而伊西斯则排除各种险阻,终于凑齐了奥西里斯的尸体。在阿努比斯的帮助下,伊西斯把奥西里斯的身体重新拼到一起,制成了埃及第一个木乃伊。感受到伊西斯的气息,奥西里斯醒了过来,然而他并没有真的复活,不能留在活人的世上,只能去往冥界。
这时伊西斯的儿子降生了,就是天神荷鲁斯,伊西斯带着他在各地游走,躲避迫害。
荷鲁斯终于成年,开始向塞特复仇。争斗持续了八十年之久,最终塞特被毁灭,荷鲁斯成为一统埃及的法老。作为人间的君王,荷鲁斯主持了奥西里斯的葬礼,而奥西里斯凭借着祭品的滋养获得力量,成为冥界君王,并催使谷物从地下生出,供养人间。
墓室壁画中的奥西里斯总是以接受供品的姿态出现,而不像别的神那样会时不时向人赐予什么东西,这可能是在呼应荷鲁斯对奥西里斯的供奉。奥西里斯在墓室壁画中的出现频率很高,也常常占据大幅版面。
陵墓受辖于冥神,这貌似是理所当然的,可是细看之下,在我所参观的几个陵墓里,出镜更多的居然是“诸位”太阳神。
首先在陵墓的入口处总会有法老们和太阳神拉在一块的浮雕。这些浮雕中,法老们没有任何奉献,拉也没有任何赐予,而仅仅是表现出法老向拉打招呼的样子。象征着光明的太阳神,为什么会出现在陵墓里呢?这个问题不可不谓提纲挈领,涉及到从太阳神到冥界的一整个体系。
从奥西里斯的故事中,能看出来在古埃及人的认知里,阳间和冥界分别是世界的正反两面。而拉作为太阳神,在空中周转,是一个穿行于两界之间的角色。拉在傍晚从人间转至冥界,在黎明又从冥界转回人间,每转一周,便是一次重生。
陵墓门口的拉,或许是专门在此接引法老去往冥界的,又或许是许诺他们会引领其走向重生的。从门口向墓道的更深处走去,我没怎么再注意到拉的形象,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不存在。
陵墓壁画的另一个特有主题是太阳船,这在神庙中也是未见的。去参观金字塔的那天我已经知道,太阳船是引领法老重生的重要器具。然而与我想象的不同,壁画中的太阳船并不是载着拉,也不是载着法老走向重生,而是载着尼罗河源头之神克纳姆(Khnum)。
克纳姆是一个羊头神,他的信仰中心在尼罗河上游的阿斯旺附近,与其作为尼罗河源头保护神的职责相称。一年一度尼罗河的泛滥不仅肥沃了土地,也产生了粘土,而古埃及人认为是克纳姆在陶轮上用粘土塑造了儿童的身体,然后把他们放进母亲的子宫里。这种用泥土造人的说法跟女娲的传说可谓异曲同工。总之负责守护尼罗河源头的神,同时负责生命的创造,感觉还是很贴切的。
也许是太阳催生万物的缘故,太阳神拉也代有创造之神的属性。也许是因为二者之间有这样的交集,克纳姆成为了拉的化身之一,是拉在日落时的形态。也就是说,在日落时分拉以克纳姆的形象转入冥界,这就是为什么太阳船上的神是克纳姆了。
克纳姆在拉美西斯九世的陵墓KV6中尤其活跃,不但曝光次数比别的陵墓多,占据了墓道梁上、墓室顶等重要位置,而且其造人的情形在壁画中也有所描绘,让KV6的意象显得十分抽象。
说到太阳,就必然要说到圣甲虫。圣甲虫在古埃及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而其本体就是屎壳郎。我们知道屎壳郎会抬起后退,推动粪球滚动,而古埃及人则由此联想到了是圣甲虫在推着太阳滚动。这个职能太重要了,以至于专门存在一位以圣甲虫为化身的神祗凯布利(Khepri),亦即太阳神拉在黎明时的形态。
根据古埃及的创世神话(之一),世界最初沉浸在混沌的汪洋里,之后从水中升起了一座金字塔形状的土堆,而正是凯布利从土堆后把太阳推了出来。因此凯布利便带有了朝阳的意象,亦是重生完成的象征。
凯布利、拉、克纳姆,分别代表了三个不同时段的太阳。再加上另一个跟克纳姆职责冲突的夕阳之神阿图姆(Atum),这是古埃及多神信仰之纷繁的又一端倪。
除了这几位以外,古埃及甚至还有另一个象征太阳的神,阿顿(Aten)。跟别的所有埃及神都不同,阿顿是没有人形的,只是太阳盘向下辐射阳光的样子。
阿顿起源很早,但一直是一个次要的神,直到公元前1346年,第十八王朝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Amenhotep IV)将阿顿擢升为主神,之后又定为唯一神祗。法老此举的目的并非为了整合纷繁的太阳神,而是用阿顿来取代对阿蒙和其他所有神的崇拜,借以打击信奉阿蒙的僧侣势力,巩固自己的权力。他规定人民不得敬奉其他神祗,只能敬奉他,而只有他自己和王后才可以直接敬奉阿顿。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阿蒙霍特普四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阿肯那顿”(Akhenaten),意即“阿顿的精神”(原名的意思是“阿蒙很满意”),并且把首都从底比斯迁到了一座也叫阿肯那顿的新建城市。
这虽不等同于后世的一神教,但是也跟既有的多神信仰格格不入,是古埃及历史上最剧烈的宗教变革。阿顿信仰推行了十多年后,一场突发的瘟疫削弱了阿肯那顿政权,笃信阿蒙的势力趁机反扑。阿肯那顿死于公元前1334年,四年后,他的儿子图坦卡蒙恢复了阿蒙的主神地位,阿顿信仰宣告失败。
虽然阿肯那顿的事业失败了,古埃及仍然留有至少五位太阳神(下埃及还有个用来对应克纳姆的同形异名神Banebdjedet),但是他本人在当今的卢克索博物馆中倒颇有一席之地,我将在今晚的参观中见到他很多次。
如果说陵墓壁画里还有一个跟太阳有关的形象,那就是狒狒了。我在墓墙上很意外地看到了不少狒狒,回来查了很多资料,发现人们对古埃及狒狒的研究真不少,关于其代表意象的说法也有很多。
狒狒会在日出时朝着太阳吠叫,所以古埃及人认为他们是在朝拜太阳,进而跟拉有所联系。人们相信已故的法老都变成了狒狒,于是认为狒狒是冥界的代表。由于狒狒四面隳突,浑身透着野性和高涨的欲望,于是被认为代表了亡灵世界的性欲。狒狒蹲坐的样子若有所思,所以还是智慧之神托特的门徒,因而常会陪伴在书记官雕塑的左右,甚至托特自己就有狒狒的形态,虽然他本来是个鹮。荷鲁斯的四个儿子之中,也有一个长着狒狒的头,跟兄弟们一起负责当内脏瓶的装饰。
古埃及本有两种野生狒狒,人们得以将狒狒抓来驯养,用作贵族的宠物。鉴于狒狒与神之间有着上述联系,它们也被放在神庙中参与宗教活动,参与的方式是给制成木乃伊。到了托勒密时代,狒狒木乃伊方兴未艾,甚至有了专属的神庙,而狒狒们还得到了石棺或者木棺加以厚葬。
在拉美西斯三世的哈布神庙里,我看到了很多秃鹫的形象,而在他的陵墓KV11中,占据墙面的动物则是蛇。
其实蛇在古埃及并没有和死亡相关的意象,反而是王权和神权的象征。在法老的冠冕上有蛇(称为“Uraeus”),在太阳神拉头上的太阳盘前边也有蛇。另外还有一个专门的蛇头女神瓦吉特(Wadjet),是下埃及的保护神。
蛇代表的是下埃及的王权,正如秃鹫代表的是上埃及的王权。作为上下埃及的共主、三次对海民作战的光荣胜利者拉美西斯三世,蛇和秃鹫他肯定全都要。然而在他的哈布神庙中,秃鹫占据了重要的位置,蛇却只出现在边角。不过在他的陵墓里,各种蛇的图案非常多,却没怎么看到秃鹫,跟哈布神庙形成了有趣的互补。我们在古埃及题材的影视游戏作品中,往往看到盘成一卷卷的毒蛇,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然而出现在帝王谷壁画中的蛇,无论是作为图案还是作为象形文字,都是直条形的,身上有几个弯曲,仿佛是正在爬行的样子。
这些图案里也有带脚的,还有长着人头的,姑且也算作蛇吧,因为身体还是蛇的样子;有三个头的蛇,还长着翅膀,难道是基多拉的原型?这些蛇旁边站着人,颇有些豢龙的意味。在KV6的壁画中,则明显展示了训蛇的情景,人站在土堆上,指挥下边的蛇顶起杆子,也不知是何功用。
秃鹫也有自己专属的代言神奈赫贝特(Nekhbet)。她原本是尼罗河上游古城奈赫布(Nekheb ,今El Kab)的守护神,后来发展成为整个上埃及的守护神。在其他陵墓里秃鹫还是占据了显著位置的。
终于转完了几个常规项目,我来到了图坦卡蒙的陵墓KV62。墓门外用石墙专门围了个小院子,还加了棚,院子里用展板讲述了陵墓发掘的历程。
图坦卡蒙墓的发掘当属二十世纪最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1922年,埃及学爱好者、英国贵族“卡那封伯爵”乔治·赫伯特雇佣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在帝王谷开展发掘活动。他们本来在清理一些工棚的遗迹,结果给考古队送水的小孩侯赛因·阿卜杜勒-拉苏尔被地上的石头偶然绊倒,一看是个石阶,顺着挖下去居然找到了图坦卡蒙陵墓的大门。
1922年11月23日,接到电报的赫伯特伯爵赶到了现场。29日,考古队正式打开墓门,而自此之后整个发掘工作持续了八年之久。
1923年2月打开了主墓室,一年后揭开了外侧石棺的棺盖,到1925年10月才依次打开了里面三层棺材,开始着手检查图坦卡蒙的木乃伊。考古队继续清理墓中文物,一直到1930年11月方才宣告全部工作的完成,出土文物共计五千多件。
图坦卡蒙陵墓的发掘在当时是世界瞩目的事件,然而主墓室刚打开不久,赫伯特伯爵在1923年4月突然死亡,给整件事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伯爵死于剃须刀刮破蚊子包后的伤口感染,不过《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作者柯南·道尔认为真正致死的是古埃及祭司设下的守护灵体(Elemental),再加上图坦卡蒙本人属于少年夭亡,死因可疑,自此关于木乃伊诅咒的说法甚嚣尘上。很不幸地另有几个考古队相关人员在此期间也接连死亡,霍华德·卡特则在1939年死于淋巴瘤。
跟它所带来的考古成就相比,图坦卡蒙陵墓本身的规模出人意料地小。墓道很短,几步就走到一个小厅,一进去看到少年法老的木乃伊躺在门边的玻璃罩子里,一旁有个守墓的干瘦老头,我便拿出10镑给他。老头乐开了花,让我随便拍照,还要给我跟图坦卡蒙拍合影,我赶紧说不用了。
图坦卡蒙的木乃伊黑黢黢的,盖着白被单,只露出头和脚。我隔着围栏瞻仰,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小厅的另一端是主墓室,同样只有十多平方的大小,墙壁上绘着壁画,虽然历经几千年但色彩仍然十分鲜明。
正对面的北墙壁画主要是奥西里斯的主题,所绘的七个“人物”分属三幅图案。左边三个形象分别为奥西里斯、图坦卡蒙和图坦卡蒙的灵魂。中间相对的两人据说为星空女神努特与图坦卡蒙。右侧是图坦卡蒙的继承者(也是他妹妹/妻子的外公)阿伊在奥西里斯面前执行“张嘴”仪式,即让木乃伊张嘴呼吸、吃饭、说话的象征仪式。
我在游览的当时没有注意到这面壁画有何特别之处,直到整理照片的时候才发现,右边的奥西里斯看样子是活的,而左边的奥西里斯则呈现出尸体状。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答案的线索或许就在左手边的西墙壁画里。
西墙壁画乍一看由十二个一模一样的狒狒组成。这种蹲姿狒狒叫做“巴巴”,因其生性凶猛,可以吞噬邪灵,故被当作冥界入口的守护者。再仔细一看,每个狒狒旁边写着不同的文字,不过我这游客看图可以,看字可就不认识了。幸好翻资料的时候找到了Dr. Helena Pio的2018年博士论文 “Baboons in Ancient Egyptian art: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baboon motif in the funerary art of the New Kingdom” (《古代埃及艺术中的狒狒:狒狒意象在新王国时代墓葬艺术中的显著性》),才知道这些文字是神的名字,是在“冥界之书”所叙述的第一小时中,帮助太阳神拉打开冥界大门的神祗们。
我们前边已经提到了多次,在日落时拉会以克纳姆的形态进入冥界,而“冥界之书”( Amduat )讲的就是入夜后发生的事情,记录了拉从黄昏时进入冥界到黎明时最终重生的全过程。它将拉的冥界旅程划分为十二个小时,每个小时分别对应拉所到访的一个地方,以及在那里所做的事。
在第一小时,拉来到西方的地平线,跨过昼夜的界线,进入冥界。然后他要度过广阔的冥界水域,我猜这就是太阳船的用途。在水域之后,拉还要穿过沙漠、通过凶险而崎岖的小路,然后到了第五小时,在金字塔形状的土山下找到奥西里斯的坟墓。
第六小时是整个旅程中最重要的一环,在奥西里斯的坟墓中,拉的身体和灵魂将再度结合,而这代表着重生的开始。这之后拉会重新打开坟墓的大门,跟众神一起战胜邪恶的力量,而荷鲁斯也将出现,将奥西里斯的敌人们再度毁灭。战斗之后,拉会再次穿过沙漠、渡过广阔的水域,拉之眼(拉头顶上有蛇的太阳盘)也将在水中重生,让拉重新具有神的力量。
最终在第十二小时,拉来到东方的地平线,新一天的太阳再度升起。
至此应该能回答前面的问题了——象征着光明的太阳神,为什么会出现在陵墓里呢?因为在陵墓中敬拜冥神固然重要,然而更重要的是法老们想像拉一样实现重生。将拉的形象和“冥界之书”的内容刻画在陵墓里,意味着法老们将循着拉的脚步,经历同样的重生之旅。
回到KV62,在狒狒们的守护下,众神为图坦卡蒙打开冥界的大门,而他也将在夜晚的第六小时,在奥西里斯的坟墓中,实现自己身体与灵魂的再度结合,最终走向重生。我猜测北墙壁画最左边的图案所表现的正是“冥界之书”第六小时的内容,那么在坟墓的场景里,奥西里斯是尸体状态也就说得通了。
右手边的东墙壁画展现了“死者之书”的内容,有由众神组成的送葬队伍,也有尸体已被制作成木乃伊的情景。
所谓“死者之书”,是引导亡灵穿越冥界、走向重生的指南,由一篇篇咒文组成,用来应对黄泉路上可能遇到的各种艰难险阻。虽然跟“冥界之书”的题材相似,但是“死者之书”在古埃及的民间广泛使用,而非前者那样属于法老特供。
“死者之书”通常绘在棺内或墓室墙上,大众根据各自需要找书记官定制,内容选取全由墓主人喜好或生平而定,各家版本连书写字体也可能大相径庭。这些因素导致“死者之书”并无定本,截至目前考古学家搜集到的全部192篇咒文也没什么特定顺序。
东墙左下角有个被封住的小门,后边是宝藏室,五千多件文物大多是从这里拿出来的。墓室中间另摆放着一个无盖的石棺,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了。
就是这样了!当年轰动一时的图坦卡蒙的宝藏,早已被全部送去开罗的埃及博物馆,我大前天已经在那边尽情欣赏了一番。而图坦卡蒙本人则被留在了这个空荡荡的山谷陵墓里,全部家当都被拉走了,壁画也没有几幅,因为另收门票的缘故连游客也很少。看他静静第躺在那里,也不知他是否找到了奥西里斯的坟墓,是否得以跟自己的灵魂再度结合。也许他迷失在了冥界的沙漠里,一直徘徊了三千多年吧。
前厅左右两边都是围栏,左边拦着木乃伊,右边拦着墓室,只能在中间限定的范围里游览。我转了几圈便看完了全部内容,准备去塞提一世墓了。这时候守墓的老头嘱咐我,可千万别跟外边的人说他让我随便拍照了啊。我想,估计他跟每个人都是这么讲的吧。我刚要走出门口,又有几个游客进来,结果老头还真拦着他们不让拍照。
塞提一世墓KV17是帝王谷中规模最大、装饰最华丽的墓葬。1817年意大利探险家乔万尼·巴蒂斯塔·贝尔佐尼(Giovanni Battista Belzoni)发现了KV17,并以两年时间用水彩描摹了墓中的装饰,于1821年在伦敦办了展出。这引起了法国人让-弗朗索瓦·商博良(Jean-François Champollion)的注意,于1828年带队来到了塞提一世墓。
商博良是通过罗塞塔石碑成功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著名学者,却给KV17带来了破坏。他声称有当时的埃及统治者默罕默德·阿里的特别许可,拆下两块大石板给运走了。两块石板图案对称,刻画的是哈索尔迎接塞提一世的情景,现在保存得较好的一块藏于 卢浮宫 ,较差的一块藏于 弗洛伦萨国家考古博物馆 。1835年,埃及当局开始禁止文物出口。 到了1903年前后,霍华德·卡特在埃及文物署就职期间,对KV17进行了一些清理维护工作。卡特读到了贝尔佐尼的最初记录,觉得“当时的保存状况一定非常完好”,可见在二十世纪初期,陵墓已经遭到了相当程度的破坏。
近年来KV17一直处于修缮中,直到2016年才重新对公众开放。然而1000埃及镑的票价仍然令大部分游客望而止步,反正我在里面参观的时候没有再遇到别的游客进来。
我刚一走进门口就被两个守墓人给拦住,说里边不许拍照。两人一个圆脸一个尖脸,其中圆脸的一看就是拿主意的。我说我买了摄影票。他们说,摄影票只能用于三个陵墓,你已经都用过了。我低头一看,摄影票上打了三个孔,是刚才去KV11、KV8、KV6的时候在门口被打上的。
这两个人暗示我给小费就可以拍照,那好吧,于是我拿给他们一人10镑,结果他们嫌少。我又给他们一人拿20磅,居然还嫌少。这俩人也不直接说个价,就想让我再多拿,圆脸的还在一边不停地催我说,这可是塞提一世的墓啊。这下我可烦了,于是把钱收了起来,跟他们说,那我不拍照了。
两个人可能没想到会突然谈崩,错愕间竟无言以对,我也不理他们,自己径直往里走去。圆脸的无可奈何,在墓道口的台阶上横着躺下乘凉,尖脸的则畏畏缩缩地跟在我后边也走了进来。
如果说今天的旅程是关于古代埃及文明的终极幻想,那么塞提一世墓就是幻想的巅峰。虽然经历了将近两百年的损毁,墓中的浮雕和壁画仍然是如此精美,而且无论是从规模、颜色、精细度上,都让前边几个陵墓相形见绌。
KV17是非对称结构,入口的墓道很长,以大概30度的角度通向地下深处,中间居然还架了一座小桥,跨过一个深井。小桥之后的房间里有四个方柱,柱子上和房间四壁画着大幅壁画,以白色为底,蓝色为边,而中间的形象是彩色的。四柱厅前边还有一个小间,这里的浮雕壁画则好似素描一般,有非常清晰的轮廓却没有颜色。
四柱厅左边有阶梯继续向下通去。又走过一段布满壁画的走廊,前边豁然开朗,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墓室。墓室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个平顶的六柱厅,壁画是金黄底蓝边,屋顶用蓝色底刻满了白色的星星。第二部分的地面稍低,而上边是横向的拱顶,也刷了蓝底,不仅用金色画出了人像,居然还画了一个表格,每格中有文字和不同数量的星星,不知是何天文历法。
墓室周围有几个耳室,而拱顶正下方还有一个向下的通道。1817年贝尔佐尼就注意到了这个通道,但是由于砾石堆积而没有进去。1961年,有考古队沿着通道向下挖去,希望在里边找到隐藏的宝藏室,结果因为行政许可问题和财务纠纷而不得不停工。一直到了2010年,埃及文物部组织的队伍终于挖掘到了通道的终点,测得全长174米,但遗憾的是里边并未藏有任何宝藏。时至今日,这个通道仍然用栅栏围着,并不向游客开放。
不用忙着拍照反而让我专心参观,在这个大墓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仔细观赏浮雕和壁画。尖脸守墓人一直跟着我在各个房间走动,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看守陵墓是他的本职工作。他跟我保持着非常礼貌的距离,基本只是确保跟我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也并不盯着我,在我观赏壁画的时候他就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呆着。
也许他在等我再次开价,然而我并无此意。我也不想趁他不注意偷拍几张,毕竟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下墓穴里,跟人起争执可太不明智了。最后我终于欣赏完毕,往上走回入口处的台阶,圆脸守墓人起身让路。我听到圆脸的在后边用当地语言跟尖脸的问话,好像是在责备他没能拿到小费。
从2001年起,杜佩先生即致力于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定的世界遗产拍摄360度全景照片和纪录片,一方面为的是给世界遗产留下数字存档,另一方面也为了让人们更容易地接触到世界遗产,并由此唤起大家的关注意识。距今二十年前的全景摄影技术还很匮乏,杜佩一个人一台相机,每次先通过实地走访和阅读资料确定好拍摄点,然后在每个点拍摄24张照片,再使用软件进行处理缝合,其工作量可想而知。
杜佩先生的360度全景照片都存放在他的网站 cuicui.be 上,到目前总共有329处,其中中国的世界遗产就有三十多处。2003年,在接受世界古迹基金会的采访时,杜佩表示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古迹是乐山大佛,而最令他有触动的拍摄经历就是塞提一世墓。 发现了杜佩先生的作品后,我专门联系了他,询问是否可以在文章里放上他作品的截图,而杜佩先生很快就给与了肯定的答复。这实在是太棒了!时至今日,网上关于塞提一世墓的高质量照片依然很少,更不用说覆盖整个陵墓的全景照片了。在此要特别感谢提托·杜佩先生,我非常钦佩他为保持世界遗产所付出的努力,更是羡慕他作为旅行者而到访过那么多的地方。嗯,主要是羡慕啊!
今天的第三站是哈特谢普苏特神庙,离帝王谷的直线距离很近,但是由于山谷阻隔也得开车绕一大圈才能到。
哈特谢普苏特是第十八王朝法老图特摩斯一世的嫡女。图特摩斯一世没有嫡子,于是将她庶出的哥哥选作继承人,就是图特摩斯二世,而哈特谢普苏特则跟他结婚成为王后。二人只育有一女,结果图特摩斯二世于公元前1479年去世,王位又传给了庶出的图特摩斯三世,即位时刚满两岁。
古埃及第十八王朝距今已经有三千五百年了,当时的历史只有壁画、铭文和石刻所留下的只言片语,不会记载哈特谢普苏特在两次王位传承之间的心路历程。总之她这次抓住了机会,动用宗教手段宣称自己为阿蒙的妻子,通过神授的权力自立为法老,名义上与图特摩斯三世共治,实则独揽大权。
哈特谢普苏特在位21年,重新建立了一百多年来因为战乱而中断的商路,使得埃及重新变得富庶繁荣,同时也大兴土木,将古埃及的工程水平推上了新高度,其代表作便是给自己建造的纪念神庙。也许是出于政治考量,哈特谢普苏特的雕像大多刻画为男性形象,不过她的圆圆脸辨识度还是挺高的。
哈特谢普苏特神庙傍山而建,气势恢弘,形制独特。神庙由哈特谢普苏特的御用建筑师Senenmut负责建造,没有采用前后两道阙的平面结构,而是建成了上下三层的立体结构,每层的正立面不是石墙而是柱廊。不过因为最下边一层往外延伸出很远,近看角度有遮挡,很容易看成只有两层,只有在稍远处才能看到完整的三层。
导游跟我说神庙下层都被哈特谢普苏特的儿子给毁坏了,我觉得不可思议,导游也没多解释。回来查资料知道哈特谢普苏特的儿子指的就是图特摩斯三世,被她收为了养子。哈特谢普苏特的神庙和她的各类雕像都在图特摩斯三世亲政之后遭到了损毁,有一种说法认为是图特摩斯三世想要尽量抹除她的政治遗存。
神庙正中央有一条长长的缓坡,游客们都由此登上顶层。最上一层的柱廊外有一排哈特谢普苏特的雕像,塑造成了奥西里斯的样子,但不是每个柱子边上都有,应该是大多被毁掉了。柱廊后边是个庭院,有些残垣断柱,再往后是一排石室,与石头山融为一体。
正在观看壁画之时,上来了一个当地大叔给指点边上有一个牛的浮雕,人家并不要钱,就是热心。这才注意到神庙中有好多处关于牛的浮雕。牛通常是法老之母哈索尔的化身,集中在这里可能是着重强调了哈特谢普苏特作为一个法老的诞生。而身为法老的哈特谢普苏特,在神庙壁画中确实都是以男性形象出现的,唯一的端倪是壁画中的其他人物形象有女性,这在另外几个神庙中是前所未见的。
此时又碰到一个独行的中国女生,在这圈钱至上的旅游环境里看到国人的面孔,顿感松了口气。聊了聊旅途见闻,可惜她这个钟点还没有去帝王谷,于是互相帮忙拍了拍照片,她便匆匆赶去下一个景点了。
返程时路过的门农巨像是今天白天的最后一站。就在紧邻公路的空旷之地,两尊将近二十米高的巨型雕像矗立着,背倚远山,近处寥寥几棵树,游人也很稀疏,大家都站在稍远处以期能拍到巨像的全貌。巨像刻画的应该是阿蒙霍特普三世,即卢克索神庙的早期建造者之一,也是阿肯那顿的父亲;叫做门农巨像是因为罗马人用特洛伊战争中的英雄门农来称呼之。
两尊巨像坐西朝东,远眺尼罗河的方向,北面的一尊由数层石块垒成,南面的则是用一整块巨石雕刻的,据估计每尊重达720吨。巨像已经被数千年的岁月风化得面目全非,给今天日间的旅程画上了恰如其分的句号,提醒着我,纵使这一切如何绚丽多彩,也都早已是历史的历史、过去的过去了。
在从门农巨像返回酒店的途中,我拿出了给导游和司机的小费,然而导游和司机并没有因为赚钱而感到欣喜,我也没有因为花钱而感到爽快。总之当我拿出100埃及镑,说这是小费时,空气凝固了一下。导游用平静的语气油滑地问,那给司机的小费呢?我说,这是给你们俩的。
紧接着导游跟司机用阿拉伯语生硬地交谈了起来,也不知这语气是不是说给后座的我听的,但我拿定了主义,骰子已经掷下了,我肯定不会再加钱。
从导游的角度看,我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游客。在消费点买的东西少,给推销明信片,听完了整段介绍最后却说“我不买”,明明告诉了我帝王谷里每个陵墓一般游客也就呆个十分钟,结果我光在塞提一世墓里就看了将近一小时,让她在外边的遮阳棚里干等。
其实我最开始准备给他俩一人一张5欧元的钞票作小费的,但是在“雪花石膏工厂”用掉了一张,也就不好意思把另一张单拿出来了。我承认我在给小费方面毫无原则,完全是凭心情,但我又不是出门撒币的,门票花1000镑我心甘情愿,小费给100我却十分舍不得了,更何况我觉得她的讲解也就那样,多数时间都是我自己看。
话虽如此,如果让我再次选的话,我可能会给他们每人100吧,毕竟陪我跑一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好在接下来的四十多分钟旅程里,导游和司机对我保持了最低限度的礼貌,直到又绕了一大圈走卢克索大桥跨过尼罗河,回到了酒店门口。
到了酒店赶紧买一份冰淇淋,来消解这一天的暴晒。拿着冰淇淋回到房间,推开阳台的门,看到太阳已开始在尼罗河的另一边缓缓地坠下。
小时候常说太阳下山了,然而在我生活的平原地区,天际线被楼房所占据,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用“下山”来形容日落。而现在,眼看着太阳从一团金色的光团渐渐变成一颗橙色的小球,小球又渐渐被远山所一点点遮挡,我才明白,“太阳下山”真的是说太阳落到山后边去了。
不,应该说,太阳被圣甲虫推着,推过阴阳交界的天边,推到遥远的冥界去了。属于冥界的帝王谷,确实就在那山的背后。
我还以为在卢克索的游览已到此结束,卢克索博物馆也没来得及参观。结果一看地图信息,发现卢克索博物馆下午四点关门,到六点居然会再次开门!
于是稍作休息,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出门右转,走路五分钟来到卢克索博物馆的门口。博物馆门票卖140埃及镑,我拿出了150。因为我来得早,售票亭没有零钱,于是给我写了张10镑的白条,说等出来的时候再凭条取钱。我沿着博物馆院子里的小路朝前走去,小路旁是一排古代雕塑。看到前边有一群学生模样的人,那里应该就是入口了。
一进大门,一尊真人大小的雕塑立即吸引了我。这是一尊图特摩斯三世的雕像,圆润自然的身体线条,让人无法想象它塑造于三千五百年前。旁边的铭牌也说,这是古埃及时代最好的雕像之一。
通常一说到上古文物,我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简陋粗糙等特质。说起来这一路看到的大部分东西, 拉美西斯二世的雕塑也好,羊头狮身人面像也好,尚都属于正常发挥,并未跳离这个印象太远。后来回到开罗,我又去参观了科普特博物馆,里边展出了很多罗马时代、中世纪乃至近代的平民用具,用简陋粗糙来形容真可谓十分贴切。甚至不要说古代,就是现代的很多艺术品都表现不出那种细腻的效果,比如我老家的一个老兵纪念雕塑墙,其质量之差令人咋舌。
然而在埃及博物馆看到的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再加上眼前的这尊图特摩斯三世雕像,则完全颠覆了这个刻板印象。我明白了,文物质量的好坏,跟所属时代并无直接关联,而更多地是钱到没到位的问题。一位法老倾举国之力给自己打造的塑像,跟几千年后老百姓的日常用品还是不一样的嘛。
博物馆分上下两层,一层放的都是较大的石雕。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阿蒙霍特普三世与鳄鱼神索贝克的合雕,他的儿子阿肯那顿也频频露面,不过父子俩的脸型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阿蒙霍特普三世的雕像总是带着一副很有优越感的表情,我不禁想象门农巨像如果没有风化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其他还有不少雕塑,最早可以追溯到中王国早期。
二层展出的多为较小的物件,其中有棺椁和墓葬用品等,无出埃及博物馆之右,此外还有些古代工具和武器。二层还展出了两具木乃伊,分别为亚赫摩斯一世(第十八王朝的开创者)和拉美西斯一世(第十九王朝的开创者,塞提一世的父亲)。
两个木乃伊都是19世纪中期被发现的,发现的地点都是哈特谢普苏特神庙头顶山上的一个洞穴。事实上这个洞里存放了从十七王朝到二十一王朝的五十多具木乃伊,其中不乏图特摩斯三世、塞提一世、拉美西斯二世、拉美西斯三世这些人。
是的你没有看错,这些著名法老的木乃伊并没有安息在他们各自的帝王谷陵墓里,而是都被放在了这个名为DB320的墓穴中。怎么会这样?原来从拉美西斯九世开始,埃及当局就对帝王谷中先辈法老们的陵墓进行维修检查,到拉美西斯十一世的时候,陆续发现一些陵墓遭到了劫掠和破坏。于是为了保护木乃伊,就将他们改葬到了此处,并且在棺木上用象形文字写明了各人的身份。
这个秘密墓穴保护着木乃伊们达三千年之久,直到一个名为阿卜杜勒·拉苏尔的盗墓贼终于发现了它。亚赫摩斯一世比较幸运,他的木乃伊被送到了开罗,而拉美西斯一世却被以7埃及镑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加拿大人,继而被送到了尼亚加拉瀑布附近的一个猎奇博物馆中,在那里一放就是130年。
博物馆几经变卖,最后于1999年,加拿大人以200万美元的价格,将包括拉美西斯一世在内的古埃及文物打包卖给了美国埃默里大学。2003年,拉美西斯一世的木乃伊被归还给埃及。2004年3月9日,拉美西斯一世魂归故里,他的木乃伊先被送抵卡纳克神庙,然后他的棺木覆盖着埃及国旗,乘船沿尼罗河逆流而上,到达卢克索博物馆,跟等在那里的亚赫摩斯一世的木乃伊一起被安放到了馆内。
如今,两个木乃伊在卢克索博物馆二楼的两个专门展室中展出,共同组成了古埃及军事的主题。展室使用了纯黑色的装潢设计,在晚上的参观时间,显得尤其幽暗。
卢克索博物馆本来规模就不大,很快就能把两层都转完。而博物馆里边的空调系统可能有问题,对于我这种过敏体质非常不友好,我一进去就开始不停地打喷嚏、流鼻涕,带的纸巾也马上要用光了,于是我准备离开。
刚要出门,发现这边还有一个专门的展室,里边展出了一组大型雕塑。这些雕塑是1989年在卢克索神庙的地下发现的,在阿蒙霍特普三世庭院的下边,就是我前一天看到夕阳将石柱镀上一层金色的那个地方。
出门的时候,售票厅没有人,等了一会儿才拿到我的10镑找零。天已经全黑了,前边还有三两的人刚要往博物馆的方向走来。走回酒店,我又来到酒吧,依旧点了一瓶啤酒,而我的鼻涕还在流,喷嚏还在打。其实白天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这几天被严酷的气候侵袭,再加上连续疲劳奔波,我一直处在感冒的边缘。于是喝完了这一杯我就回房间了,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在卢克索,或者说在底比斯,我看到了古埃及时代所留下的最极致的遗产。而埃及的历史如此之长,所谓“古埃及”只是其中的一段。第二十六王朝覆亡后,埃及被波斯帝国统治了几百年,然后进入希腊罗马时代,而这个时代居然也延续了一千年之久。
明天我就将走进这个时代,离开底比斯,去往亚历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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