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史中,印象派(Impressionism)作为重要的分水岭,将艺术家的创作内容得以解放。他们不再只能描绘宗教、权势一族的繁荣富有,贫穷的农妇、市井生活的百态、变幻莫测的天空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创作主题。而在印象派之后,观念艺术(Conceptualism)再次成为艺术的新分水岭,从此艺术家们不再只是进行绘画或者雕塑的手艺人——他们成为了观念的代表,从亲历亲为的制作到观念的输出,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新一代艺术家。
被认为是观念艺术建立的35句话 (Sentences on Conceptual Art),来自著名艺术家 Sol LeWitt在1967年发表的关于观念艺术的一段描述,他被亲切的成为“观念艺术之父”。这35句话至今都是观念艺术家们遵循的准则,我们将贴在文章的最后。
Sol LeWitt(1928年9月9日-2007年4月8日)出生于一个俄罗斯犹太裔的家庭,是一位美国艺术家。他在锡拉丘兹大学(Syracuse University)学习艺术,于1951年为抗美援朝征兵,期间制作了一系列的海报。
在那之后,他移居纽约学习插图和漫画,还曾在一位年轻建筑师的办公室里担任平面设计师一职。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艺术界可以说是被浓烈而具有感染力的“抽象表现主义”(Abstract Expressionism)所统治。与充满随机性的表现主义风格大相径庭,Sol LeWitt尝试既严谨地追求线条与颜色的精确,又保持它们的纯粹和极致,秉承着极简主义(Minimalist)的风格,没有情绪表达,同时剔除了任何人工的痕迹。
1966年,他参加了纽约犹太博物馆的展览,展示了他对立方体的开创性研究。
从这个时候开始,Sol LeWitt的作品关注的不再是如何吸引观众目光的方式,而是一个观念的输出:即一个让艺术家以一种良性的、可持续的、有逻辑的方式进行创作的系统。在这个系统中,艺术家本人更像是一个领导者,他们提出一个项目并交由其他人来实施。这个项目甚至可以不实现,只保留创意和构想作为这个作品的本身。就像建筑师将设计好的效果图、施工图交给施工队来实施、制作,如果一个建筑作品过于宏大无法在现实中成立,这个建筑作品也依然具有价值。
这个系统有效的释放了艺术家的身体,不拘泥于“手艺”,艺术家可以通过与其他人的共同努力而完成一件无法独立完成的作品。
这在当时,自然是引起了保守的艺术评论家们的强烈抨击。然而并没有阻止Sol LeWitt对于观念艺术的深入探讨,这在他经典的墙画系列中得以展示。
Sol LeWitt 的墙画系列由他本人创作出每一幅的指示和图表,由绘图师们(Draftperson)来真正实现这件作品。大部分的作品都在工作室的指导下,由绘图师与展览当地的一些艺术家们合作完成。墙画作品大小不一,有的作品尺幅巨大甚至需要多位绘图师们花费数周才能完成。他将作品的成功归功于整个团队,有的时候某位绘图师对于指示和图表的理解不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他也欣然接受。他认为他人对于这个系统的参与,也是这个系统独具魅力的一部分。
例如作品Wall Drawing 51,这件作品于1970年首次在都灵的the Museo di Torino 以及the Sperone Gallery展出。尽管是同时进行的两个展览,但这个作品的特点就在于在不同的地点产生的唯一性。这个作品的最终呈现,完全取决于其建筑本身。Sol LeWitt 对作品Wall Drawing 51的说明是:“所有由直线连接的建筑点。” 整个作品采用的是蓝色的粉笔绘制成的直线,这些直线由两个建筑点组成,包括门框,立柱,火灾报警器等。尽管这是一个二维的作品,却强调了三维的空间效果。观众的目光跟随着复杂的标记网来回移动,空间中每一个点都对整体的空间与画面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80年代,Sol LeWitt 从美国曼哈顿(Manhattan)搬到了意大利的斯波莱托(Spoleto),试图摆脱纽约艺术界的漩涡。差不多同一个时期,他受到意大利壁画的影响,在自己的作品中增加了更多的颜色。这个全新的尝试再次被保守派抨击为“与自己最初的理论自相矛盾”(Sol LeWitt最初的作品只有黑白灰),然而并不尽然。Sol LeWitt在搭建的这个良性系统中,找到了一个可以持续前进的方式,他永远可以尝试新的东西,可能前进的方式是颜色,甚至可以是曲线(Sol LeWitt 最初的时候只采用直线)。
这套系统在艺术行业迅速被年轻的艺术家们追捧,但对观众而言,似乎成为了难以逾越的鸿沟。当然,Sol LeWitt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会在每一幅作品边上或者展签写上这个作品的计划;“如果我只是将线条放在墙上,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个空间内有成百上千条线。所以我的作品有两种形式:线条,和线条的解释。” 我们现在看展览的时候,会经常在作品边上发现观念艺术家们关于这个作品的一个文本,甚至作品本身就是一个文本,这个做法就是源自于 Sol LeWitt。
尽管如此,观众的理解依然有可能和艺术家本人的初衷相反。但这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观众接受了艺术可以表达的只是一个观念,而可视化的作品只是这个观念的物质化呈现。
著名的策展人加里·加雷尔斯(Gary Garrels)于2000年策划了Sol LeWitt在旧金山的回顾展时,他说道:“他(Sol LeWitt)没有一成不变,他接受矛盾和矛盾带来的一切,即逻辑的不确定性。” 这似乎非常符合Sol LeWitt的想法,他曾在一次展览采访中说:“艺术生活是一种无法想象和无法预测的体验。”
与80年代同时期的波普艺术家们不同,Sol LeWitt非常的低调,甚至连自己的颁奖典礼都不出席。他将自己的一生都持续关注在艺术行业,从来不休假,并以他的慷慨大度在艺术界广为人知。他经常与小型画廊中的年轻艺术家一起展览,以提振他们;帮助成立了专门负责制作艺术家书籍的印刷组织;遇到喜欢的作品,他有时会拿自己的作品与之交换,无论价格的高低;也会经常购买一些初出茅庐的艺术家作品,帮助他们度过最初的艰难时期;他还会长期租借他的作品给比较小型的美术馆或者博物馆。
2007年,Sol LeWitt 因为癌症与世长辞。在他生后的展览中,绘图师们依然可以精确的复制他的展览,包括许多墙画作品。由于他所有作品都用的是最基础的材料(比如铅笔、蜡笔、丙烯等)制成,且这些材料稳定、一致、可重复。而在绘制颜色上,他抛开了颜色的阐释或情感的因素,使色彩的搭配变成了一个可自我延展的模板。可以说,直至今日 Sol LeWitt的展览依然是如此的当代。他的展览展现的是这个生生不息的系统,使他的作品即便没有艺术家本人在场也可以永葆活力。而每次展览的绘图师们并不只是观念的执行者,他们也是观念的一部分。
观念艺术现在已经成为了当代艺术家们最重要的基石,并成功培育出了许多殿堂级的艺术大师,比如闻名世界的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和杰夫昆丝(Jeff Koons)。他们的作品都是由艺术家本人提出概念,通过一个自己的团队(现在可以说是一个公司)一起制作完成。他们的一些作品由于想法过于宏大,有时甚至需要几百人连续工作数月才能完成;有时作品选用了不同的材质媒介,而需要不同行业的人们一起工作才能完成。正是因为观念艺术的提出,艺术家们才能有更加自由的方式去创作,也同时被观众所接受和认可。
文章的最后是Sol Lewitt 1967年6月,发表于《艺术论坛》(Art Forum) 关于观念艺术的一段描述,是对观念艺术最早的理论文本:
1. 观念艺术家更多是神秘主义者而非理性主义者。他们发现的结论是逻辑无法到达的。
2. 理智的判断重复理智的判断。
3. 不理智的判断带来新的经验。
4. 正式的艺术本质上是理智的。
5. 不合理的想法应该绝对且富有逻辑地被发展。
6. 如果艺术家在执行一件作品的过程中改变了主意,那他的最终结果一定会打折,并且重复过去的结果。
7. 艺术家的意愿在他所启动的从想法到完成的过程中是次要的。他的任性所为很可能只是自我的野心。
8. 当诸如绘画和雕塑这样的词语被使用时,它们意味着一整个传统语境,并暗示一系列对于这种传统的接受。因而限制了不愿意被束缚而希望打破并超越这些枷锁的艺术家。
9. 概念和想法是不一样的。前者暗示一个大概的方向,而后者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想法执行概念。
10. 想法本身可以是作品,它们在一系列的发展中可能最终找到一些形式。并不是所有的想法都要有物理性呈现。
11. 想法不一定以逻辑的方式发展。它们可能把艺术家带往未知的方向。但是一个想法有必要先在脑中完成再奔赴下一个想法。
12. 每件变成物理性存在的作品都存在着许多其他不需要物理存在的可能。
13. 一件作品可以被理解成是把艺术家的脑子里的想法传输到观者脑子里的导体。但是这个想法可能永远不会到达观者,也可能永远不会离开艺术家的脑子。
14. 从一位艺术家到另一位艺术家的文字可能包含着一个想法的链条,如果它们都源于同一个观念的话。
15. 既然本质上来讲没有任何一种形式比其他另一种更加高级,那么艺术家就可以使用任何形式来创作。从文字的表达(口语的述说或是书写的形式)到物理性的存在,都是一样平等的。
16. 如果文字被使用,而且它们的出发点是关于艺术。那它们就是艺术而不是文学。就像数字并不是数学。
17. 所有和艺术有关的或是在艺术的惯例之内的想法都是艺术。
18. 人们常常用当下的惯例来理解过去的艺术,因而误解了过去的艺术。
19. 艺术的惯例被艺术作品所打破。
20.成功的艺术通过改变我们的感知来改变我们对于常规事物的理解
21.对想法的感知会产生新的想法。
22. 艺术家无法想象他的做品。也只有当它完成式才能真正感知它。
23.艺术家可能会错误地理解一件作品(和创作者自己对作品的理解不同),但是他仍然可以这个错误的建构发展出一系列他自己的想法。
24. 对作品的理解是很主观的。
25. 艺术家不一定理解他自己的艺术。他对自己作品的认知可能比其他人更好也可能更差。
26. 艺术家可能会察觉到其他艺术家的作品比自己的做得更好。
27. 作品的观念可能是和作品的主题有关,也可能和它创作的过程有关。
28. 一旦作品的想法在艺术家的脑中确立,并且最终的形式也已经决定,那么剩下的过程闭着眼睛就可以完成。当然,过程中会出现很多艺术家无法想象的副作用力。这些可以被用作新作品的想法。
29. 过程是机械的,不应该被更改。它应该自己完成运作。
30. 一件作品里包含很多元素。最重要的元素也是最明显的元素。
31. 如果一个艺术家在一组作品中保留了同样的形式,但是替换了材料。那我们可以假设艺术家的观念中是涉及材料的。
32. 平庸的想法无法被美丽的执行所挽救。
33. 要把一个好的想法搞糟还挺难的。
34. 当一个艺术家的技艺太娴熟之后,他创作的大都是华而不实的艺术。
35. 这些文字评论了艺术,但其本身并不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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