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小鬼,巴斯特·基顿。第一次看到他的电影片段,还是来自油管的兴趣推送,可能是因为之前翻看过几个老武侠片的特技视频,油管便将这位好莱坞默片时代最伟大的演员之一推到我面前。
推送的视频里,是他种种豁出性命的特技表演,例如从楼顶抓住落下的交通杠,直接落到下方的敞篷汽车内;又如在一面山坡上闪躲腾挪,躲避滚落而下的大块碎石;而最惊人的一次,自然是两吨重的楼板拍到地面上,而他站在咫尺见方的窗户空隙之中,毫发无伤。
自此之后,便不时看看与他有关的视频,随即发现,原来除却这些惊人的特技演出,他还是一个喜剧天才。在那个无法借助声音和语言的时代,仅凭各种出人意表的机关设计和夸张无比的动作,就能让人笑到前仰后合。
而真正了解这个人,却要等到一部2018年的纪录片《伟大的巴斯特》(The Great Buster)。
他的父母算是巡回演出的杂技/喜剧演员,巴斯特很小便配合父母的演出,画上和父亲相似的妆容,被两人抛来抛去,却总能凭借堪比九命猫一般的灵活反应,安然无恙地落地。
或许是年少时经历的超常规特训,又或者是想让弟弟妹妹们能够有钱上学,不再继续自己的从艺之路。他决定将演员这条路走下去,所幸渐渐闯出一番名堂。
尚年轻的他,拍出了自己演艺生涯中最知名的一批电影,其中既有短片,亦有长片,一度成为默片时代的顶级喜剧演员。
然而随着1926年《将军号》(The General)的预算超标、票房及口碑失利,巴斯特失去独立创作权,随后被米高梅签下,开始进入好莱坞的制片厂体系。与此同时,默片也在迅速转向有声片,两个元素叠加,令他的命运发生巨变。巴斯特的创作很依赖现场勘查、即兴发挥与迅速迭代,而对于每个镜头都要提前规划好、绝不能浪费一分一秒的制片厂而言,这种拍摄方式是不可接受的。被纳入制片厂体系之后,巴斯特迅速失去过往的光彩,成为这架吱嘎运转的机器内部,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
事业走上下坡路,巴斯特选择了父亲曾用来逃避现实的手段,酗酒。随之结束的两段婚姻,不仅让他无缘得见自己的两个孩子,也摧毁了他曾经拥有的财富。当然,在这两段失败的关系中,多次出轨的他同样难辞其咎。
没错,《船长二世》(Steamboat Bill, Jr.)中那个几乎被两顿重楼板拍死的镜头,就是在这期间拍摄的。
看到这里,我突然想起2011年的《艺术家》(The Artist),那些曾经乘上时代之风飞翔的人,终究也会在风停之时跌落红尘。
巴斯特的第三段婚姻,终于将他从泥潭中拯救出来。这位来自米高梅的女舞者不仅陪他走到最后,还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在晚年再次绽放出自己的才华。一旦拥有实现自己想法的机会,巴斯特总能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不论做客脱口秀,还是出演广告片,甚至重新主演短片,他似乎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补回那些遗落在制片厂的时光。
脱口秀主持人加里·摩尔曾经回忆道,“我曾经问(基顿),他是如何完成那些坠落动作的,基顿说,‘我让你看看。’随后掀开自己的衣服,身上遍布淤青。他就是这样做到的——很疼——你必须愿意献出一切,才能不去在乎这一切。”
1959年奥斯卡颁奖礼上,巴斯特·基顿获颁终身成就奖,以纪念他为大屏幕带来的不朽喜剧,观众起立鼓掌长达十分钟。
基顿扮演的小人物“巴斯特”,乍一看和卓别林的流浪汉颇多相似之处,然而相对后者常常能给人带来希望和泪水的故事,基顿的影片往往更多一层幻灭之感。
在1920年的《一周》(One Week)中,新婚燕尔的巴斯特夫妻,千辛万苦建成属于自己的房子,却因为他人作祟,导致房屋结构出现偏差,最终更是在搬运过程中卡在铁轨上,被火车彻底碾碎。
而1921年的《船》(The Boat),则展示了巴斯特一家建成一艘属于自己的船,前往海上生活,船只却被风暴彻底撕碎的全过程。
无论在上述哪部影片中,观众都一定会被主角一家的蠢萌行为逗得前仰后合,然而在影片结束之后,这些故事方才暗暗露出獠牙。这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人,正在影片中失去自己仅存的一切,无论是那间赖以栖身躲避风雨的畸形小屋,还是那艘用于逃离凡尘俗世的劣质小船,都代表着他们改变命运的努力。而命运的荒谬,总会藉由无可抗拒的外力(火车、风暴)展现在主角面前,将他用于保护自己的一切甲壳彻底撕碎。
即便在结局相对明亮的《福尔摩斯二世》(Sherlock Jr.,1924)和《将军号》中,这种荒谬感同样无处不在。前者的放映梦境段落堪称前无古人,而后者对于火车的运用更是令人啧啧称奇。但不论梦境中的举步维艰,还是在驾车追赶/逃亡过程中面临的种种艰难险阻,都让巴斯特显得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根本无从决定自己的命运。
幸好他在生命的最后,找到了能和自己走完这段路的人。尽管在米高梅星途黯淡,他也只认为是自己做出错误的选择,并没有将责任推到制片厂身上。不论经历怎样的磨难,他仍不论大小、努力演好每个角色,即便年事已高,仍然坚持自己完成大部分动作,除非必要,不使用替身演员。
这一叶扁舟,虽然屡屡被打到波浪之下,却一次又一次浮上水面,似乎永远不会被任何一道巨浪击沉。
在1965年的《时光快车》(The Railrodder)中,巴斯特·基顿出演了自己最后一部无声影片,他搭乘一辆小小的轨道车,横穿北美大陆。一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角色,也谈不上有什么剧情,但就是这场基顿的独角戏,演尽了一个人,不算漫长的一生。
虽然身材已经发福,皮肤已经松弛,但坐在车上,不断从行李箱中如变戏法般拿出各种道具的巴斯特,双眼似乎又恢复了年轻时的光彩。
当他裹紧毯子,靠在车座上沉沉睡去;当他翘起兰花指,享受热气腾腾的下午茶;当他摆弄起相机,试图留下远方的景色。你或许会感到,在他身上,年轻时的绝望挣扎已经消失无踪,如今多了一份从容和惬意。即便在结尾失去陪伴始终的轨道车,他也并未气馁,只是继续一步一步,走上了回家路。
而在次年,他的旅程也如这部影片一样,缓缓走到终点。
如果他没有签约米高梅,是否能够留下更多充满创想的作品?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但整个电影行业已经在过去一个世纪中,以各种方式向基顿的作品致敬。在如流星一般短暂的十年内,基顿已经于影史上留下难以直视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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