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为文章之司命,贵贱所系,故用聋、哑于侧,使其知者不能言,言者不能知,天机弗泄也。
《历代神仙通鉴》
背包甩了两下伞,连忙找到了一个靠门口的位置。他的对面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右手放了一本圣经,圣经下面压着几张彩色传单,上面写着“神爱世人”之类的东西。
“先生,您点的草莓奶昔。”服务生戴着耳机,把一大杯奶昔砸到了背包面前的桌子上,头也不回的向着吧台走去。
“年轻人啊,”背包把自己墨绿色的背包从肩上放了下来,堆到了身边空座位的一角,“总会听一套做一套。”
“叫我李涯吧,”背包说道,“跟您打照面好几个星期了,大小算个面熟。您家里要有孩子补课也可以找我,数理化生都行,英语也可以。”
“他们叫我名字的时候,老是叫错我名字,叫我‘天聋地哑’。巧了我还真有个兄弟叫田龙,以前我俩还是同事。”
说完这话,背包摸了一下嘴角,那里有一道细细的疤,一直延伸到耳根。
“我们吧,一开始没饭吃。哪里能打个零工,我们就去凑个热闹,争取蹭口饭吃。尤其是那种修大房子的活,我们就蹭两碗糊糊,白天干活搬砖,晚上就近找个地方睡觉。那时候没现在这么多要求,饥一天饱一天,大小能过得去。”
“后来我们的老板——现在流行这么叫——老张叫我们打仗,说给的多挣得多。能不喝糊糊,直接吃肉。”背包继续摸了摸嘴角,“我后来知道老张要让我去打仗!我哪会打仗啊,就拿根一人高的棍子到处捅。然后吧,田龙不知道为啥,被人砍掉一只耳朵。我也没多想,就去挡刀吧。那棍子一点都不结实,‘咔嚓’一下就折了。然后人给我嘴边来一下。”
“打仗是赢是输我不知道,反正后来老张就叫我俩过来。给了田龙一个本子,给我一个印。”背包摸了摸自己的包,“他告诉我们俩,这俩分开保管。还告诉我俩一句话,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说完这话,背包的余光突然被外面的闪白晃了一下。他看着店门口的水洼,说道,“这雨还得接着下。”
“老张告诉我们的那句话,我们琢磨了好久。”背包两只手握着杯子,他刚说完那句话,外面的天气却放晴了,雨声也停了下来。
“倒不是说我们多笨,主要是那个时候没上岗培训,我们那时候没文化还让我们管考试。老张让田龙负责记人名,我负责盖章。盖了章的能过,没盖的不行。他就告诉我俩一件事,一定要公平。”
“有一回吧,我看见一个秀才的名字,这名字我都看见七八回了,老张就是不让我盖这个章。我听说这人父母挺早就没了,人也不错,没事爱帮个忙。就跟老张说:‘这人还不错,你就给过了吧。’”
老张就跟我说,这事不是他决定,是由我那个本子和印决定。
这个本子,写对了名字盖对了章还没事。一旦写错了名字盖错了章,本子写名字的地方就烂一块。一个名字烂了,周围名字跟着烂,等于我俩白写白干。要是都烂了,我俩就完了。
老张又跟我说,有的时候遇到那种带小抄的,他也不想让我盖章。可是吧本子不能烂,一烂就出事,而且是大事。但是吧老张留了后手,他那个本子的墨水,是拿墨鱼汁配的。真要有啥问题,自己就会消掉,只不过时间比较长。”
“我很奇怪为啥他要把这个事情整的这么复杂,”背包用吸奶昔的声音填补这份说话的空白,“田龙写的名字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蝇头小楷都快装不下了。听田龙说,本子上的人,只要通过考试,不用跟人打仗也能吃肉、穿好衣裳、让别人修房子。”
他用手搅和了一下吸管,“这跟我以前在修房子的地方,看长工赌棍子粗细是一样的。棍子最长的把钱赢走,最短的就会输钱。虽然规定了不能偷拿棍子,但是总会有人偷偷准备最长的一根,这个人被发现了也会挨打。
“盖章的名字越多,我就发现,那些本子上的人。真的那么愿意相信,一个千万人参加的事情,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总是会有人认为‘我买了彩票一定会中奖’,‘我赌了这匹马,他一定能跑赢’,而且有人破坏规则也要赢。
“有的人没有被盖章,他就会哭爹喊娘。跑到其他人的面前,痛哭流涕的跟别人说自己很努力,但是很失败。甚至还要跟人比较自己的失败,来证明自己稍微成功那么一点点。
“那个时候,我跟田龙突然发现,一个人相信一个东西,是真的可怕。”
背包确定奶昔喝光了之后,用力闭上了眼睛,接着用左手捏了一下鼻梁,缓和着奶昔带来的刺痛。
“咱们聊点有用的吧。”背包单手拎起了那份沉甸甸的墨绿色,“我想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考试卷子上的每个名字,孩子们写的每一个‘解’,每一个学校旁边的小区,多多少少,都会有我的一点影响。”
“只要他们乐意用这种方式,而且不至于打仗,我觉得还是挺开心的。我不会用火球砸死谁,我也不会没事就用一个箱子收别人钱,他们可以给我送点水果,但是我并不在乎。
“只要‘功名’这个词还存在于这片土地上,我就会在应该公布结果的时候公布结果。这个结果会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但不是所有人都一定有机会。
“对了,我不是真正的哑巴,我只是有点‘词不达意’,也算是一种职业病。
“这股力量有点像泥鳅,滑溜溜的,时不时的就会窜出来——尤其是我希望某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老张说这是双保险,为了避免我和田龙两个人把不该说的说出去,虽然他从心底里相信我们。
“跟你面前书里的那个外国人相比,我还是比较随性的。日本人把田龙杀了之后——他们以为那个本子是情报——我一直在找那个本子,所以虽然每年夏天骚扰我的人都会很多,我却没怎么搭理他们。”
“你知道吗?我很奇怪,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个人。像你一样,拿着祂的信物,也不找我说什么,就在我后面跟着。
“这件事如果能和平解决的话,我希望和平解决。毕竟时代不同了,大家没必要动刀子,我也不希望跟女人打架。
“上海人说讲话讲到顶格叫‘讲话讲到煞根’,考虑到之前您说话有上海口音,我也‘讲话讲到煞根’:我对您尊敬的那个人,没有什么兴趣。我不知道老张还在不在,不管他在还是不在,我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不会干扰那个人想做的事,但是我也希望他能尊重一下我。如果他不帮我忙,还要找人跟踪我的话,我觉得他这个人比较缺乏诚意。
“顺便我想给那个人一点建议:入乡随俗,有的事情不要做得太一根筋了。
“太执着的人的名字,我见过不少,他们的名字最后都褪色了。”
“我今天推了跟别人的约会,就是想说这件事。那就这样,再见,也祝您平安。”
背包刚起身,一道白色从他面前晃过。接着是巨大动能带来的声响。
他向白色的方向看了过去,一辆面包车已经把女人嵌进了墙里。厨子和眼镜推开了车门,两个人的步伐踉踉跄跄——厨子是因为冲击失去了平衡,眼镜则在摸着自己的衣服兜和裤兜。
背包用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惊讶——事实上他没必要惊讶,只是逢场作戏——的表情看着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两位仁兄,接着搓了搓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推掉了二位的局,对吧?”
厨子扶着被撞成两块的吧台,顺手捡起来一把手枪,“是你的吗?”
“应该是那位女士的。”背包说道,“如果老张回来了的话,我可能确实需要他的帮助。”他看向眼镜,又把目光移向被车头卡在墙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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