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之下我们在一处小巷找到了中间人阿葵,她是个矮个子兽人女生,长着一对狐狸耳朵,神态懒散,就像坐在柜台后面的公务员。没想到她一见我们撒腿便跑,我们只得跟她后面在和肠子一般错综复杂的巷路上演起追逐戏。
眼看着追不上,我让伊亚从另一条路包抄,自己则继续追着兽人女生。她身法异常敏捷,手一撑便跳过堆积在路中间的木板箱,蹬起一脚就翻越围栏,相比身体轻盈的她我就像是个腿脚不便的老爷爷,磕磕绊绊的勉强没有跟丢身影,就在身体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没想到将她追到了死路。
“你就是最近被偷了东西的外地人?”阿葵撑着膝盖靠墙,摆出了一副认输的模样,却还是例行公事一般冷淡的口气。
“不可能,大家都分掉了吧,都在说找处男下手效果特别好,没想到是真的。”
“如果你是他们同伙的话……咳,那就跟我去见警察,还有好多事要你交代。”突然的巨大运动量让我有些腿软,肺部也用疼痛激烈抗议,我现在整个人都东倒西歪。
“别傻了……”阿葵看我这么说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嘴巴张合了几下都没能顺利组织出语言。“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虽然我是不想对女生动粗……看来是没办法了。”我调整呼吸,摆出临战的姿势,书上写过兽人的体力是人类的几倍,在对峙中最重要的就是一招制胜,切不可被拖入体力的较量中。
没关系,冷静下来。我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然后脱下空瘪的背包放到地上,深呼吸。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座木屋中,我被绑在一张椅腿高低不平的木椅上,手脚都被捆住,身体被束缚在一处陌生的地方,太阳穴处发出的嗡嗡声响在身体的各处回荡。我望向发霉的天花板,双目依旧有些失去焦点。椅腿被猛踢一脚,整个人朝后甩去,后脑勺发出闷响,如火烧一般的酸痛霎时蔓延全身,让我瞬间夺回了意识。身体像虫子一般蜷缩起来。
“喂,这样搞不好会死啊。”熟悉的女声在一边回响,下个瞬间我便被一只粗壮黝黑的手臂拎住领子拉起来,我的身体浮空,最后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姿势。
“你看这不是还活着吗。”壮汉挤了一下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一把抓住我的脸颊,我在心里祈求他不要再用力。“小个子,和你一起的人呢?”他的声音厚实的像一块石头,也许说出否定答案的瞬间就会被一拳干出脑浆。
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是一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小猫,它倒在草丛里一动不动,身体被拦腰截断,酸腐的气味窜入鼻腔。也许是看到拨开草丛的我,数不清的蛆虫在它身上逃窜。我想象它的身体,它的头骨,想象这是赤裸的死亡。我想到正因为我出生于这里才会接受这样的现实,我的身体、我的意识都不属于我自己,那是世界的阴谋,它给虚无主义穿上现实的外衣,装点上死亡来欺骗我,我将花费一生的时间说服自己这全都是我的所见、我的所想,我不被任何意志操纵,不为任何残酷所动,我是现实的一部分,是他人的一部分。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和伊亚在列车上交谈的画面变得不再真实,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我为了逃避丑恶的现实踏上旅途,为自己幻想了一位旅伴,我本以为我能逃出去。
“你都把他摔傻了。”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我移动眼球将她们纳入视线,是那天晚上细长眼睛的女人,她坐在“伊亚”的身边,然后趁我酩酊大醉偷走了我的旅费,如此丑陋。我意识到还有好多人,大多都是女人,她们在黑暗处离得远远地看着我,目光犹如受惊的麻雀,或是那天的小猫。
我仔细搜寻,一副如老人描述的外貌出现在我视线的角落。
“啧,这愣头青就算了,另外那小子棘手得很。”壮汉朝我脸上吐口水。“喂!还记不记得那时候的事!”
“我来找你们,然后……后面的事……过了几天了?”我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官正在缓慢回归。
“两天。你的朋友调动了镇上的人来找你,那帮吃税金的饭桶也动起来了,真是麻烦。”细长眼睛的女人抱着胸,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们这点人哪经得起这种折腾,帮派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也不会派人来,唉。”
“帮派……”多米尼克描写过阿斯特拉的见闻,他说那里是不少帮派分子的窝点。
“你和他说太多了,这小子装模作样的,看我不把他打醒。”壮汉打断女人的话,一把将我抓起来,他的手就像一枚钉子,将我钉在半空中。“矮子!来找我们做什么!”
“来要回我的钱啊,小偷……”本想朝他吐点什么,结果现实没那么顺利。我像块破抹布一样被摔在地上,周围的人群发出尖叫,倒在地上的我与那个女生对上视线,她削瘦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望着我的眼中充满了惊恐。
他们没有折磨我太久,我和女人们被留在房间里,直到深夜我才有力气动弹,我想象着伊亚的脸,想到了他红色的眼睛和苍白的头发,但却无法形成具体的形象,口袋中的符石毫无生气。大脑中的景象犹如一片混沌,我从没想过想象这件事竟如此困难。
我拖着椅子,挪动身体爬到女生的身边,其他人躲开我让我了一小片空间,仅仅只是到她身边就费完了我的力气。
“你父亲……让我来找你。”我吸入浑浊恶臭的空气,开始努力讲话。
“爸爸、爸爸……”一听到我的话,她便掩面哭泣,本来如木雕般的身子有了活力。
“虽然我现在也和你差不多了……他们抓你去做什么?”
“卖淫。鬣狗抓女人不外乎就是做这种事,我们都是他们的商品。”坐在旁边的姑娘告诉我。
“你们为什么不逃?”她们身上没有像我这样五花大绑。
“逃走的后果更惨,如果真能逃早就有人逃出去了。”车夫女儿旁边的女孩把手叠在她手上,这么和我说。
“抱歉,我什么都做不了。”在人们找到这里之前,我的尸体会被抛在荒郊野岭,腐烂进泥土里,就如同我来到这世上一般,无人知晓。
“不要道歉,可敬的人……谢谢你来找我,告诉我们本不该在这里,你比我们更有勇气。”车夫女儿的手指轻抚我后背,双手托着我的脑袋拉近她的身体,我将悲惨的脸庞靠在她的身体上,月光钻过狭小的窗户,盖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们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第二天,壮汉和她的女人们再次走进来,他一言不发地把我从椅子上解放开来,我像个坏掉的木偶般倒在地上,他蹲下来看我,问道:“他在哪儿?”
我摇头,他掏出一把匕首搁在我脖子上,威胁我说会慢慢给我放血。刀刃冷冽的触感让我后背一凉。
“不要消磨我的耐心,他们已经要找来了,我们要马上转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为了避免麻烦,你会杀了我……但一般来说……我活着更有用。”
“呸,老子不管这些,我数三,你再不说就死在这儿吧。”
“我家还挺有钱的……你可以拿我去敲诈我家人。”大崩构后家道中落,我家虽有些小钱,但说不上富裕,我只是想尽可能挣扎一下。
“别给我放屁,告诉我那小子去哪儿了,我就把你放回去,我数三,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别费心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伊亚根本不存在,像这样的人怎么会存在呢,他的身姿、他的思想,有如北斗星那般闪闪发光,有如那些冒险故事的主人公,他会跨越诸多的困难,冲破命运的桎梏——就像那七人一样,拯救世界,成为英雄。而我便是记述者,我来记录他的冒险,流传后世,给予人们勇气。
“久等啦,我就在这儿。”随着铁与铁碰撞的叮当声,木门被推开,光芒处英雄站在那里。
“嘿嘿……”我扭曲面孔,发出不成体统的笑声,也许是伤口的关系,疼得我流下泪水。“真慢。”
“你小子!”壮汉猛地回身,冲着伊亚扑去。他摆动双臂,挥起被锁链缠绕的诡异羊头骨法杖,朝着壮汉脑袋一记猛击,只一下,壮汉闷哼一声就被拍倒在地,但他似乎还想撑起身子,伊亚踱步上前,把法杖当作钝器向下砸去,依稀可以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细长眼睛的女人半张着嘴僵住身体,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猎奇景象。
伊亚面无表情,抬起羊头骨,俯视着壮汉,他像金鱼一样发出吐泡泡的声音,依稀说着什么。
伊亚简明扼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继续挥动法杖,这一下把壮汉的耳朵整个砸烂,从背后看去鲜血淋漓。看着自己的杰作,伊亚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闭上眼睛,把暴力的声音与音乐重合,那是父亲最爱的乐章,在如末日般的灾难来临之前,我坐在他的腿上看着窗外,幻想着那些闪闪发光的故事,我想要见证,见证‘他们’的故事。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能听到最后的声音便只有那句“不要辜负牺牲。”
我们依靠货物坐着,任由马车在不平的路面上左摇右晃。我的脸缠满纱布,比平常重了一倍。
“你总算醒了。”伊亚盘腿坐在我旁边,嘴里不知道在吃着什么。这些天因为重伤,我总是醒了又睡,休养一周后才能勉强坐上出发的马车。
我们应该走了不少路,马车行驶上柔软的草地,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飞鸟越过头顶,随即沉寂下去,空气变得有些沉重,夹杂着咸味。“大海……”我嘟囔着这两个字。
“是哦,前面就是缆车站,过了这个山头就到阿斯特拉了,很期待吧?”
“也许吧,人生在世如果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纠结不清的话可是一百年都不够用,我觉得我是伊亚,那就是伊亚了。”
“到了那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们好好吃个爽,用你的钱。”
那件事之后我们得到了镇上的一笔感谢金,他们(连老板都来了)像要给我举行葬礼一样围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说着什么感谢的话,据说伊亚把功劳都推给我了,我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想着遥远世界的事情。
“谢谢。”我好像还没和他道谢过,他也许是没听到,并没有理睬我。“有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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