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所有的巫师在刚接触魔网的时候,至少会有一次在魔网上遇到传说中的“幽灵波段”。它无法定位,无法描摹出精神特征码,正如巫师们给它的称呼,它宛如一只幽灵,穿梭游走在魔网中。发出从未有人能够破解的怪异杂音,在遇到它的巫师的大脑中留下一段能够残留相当长时间的白痕。曾有人推测,“幽灵波段”可能来自星空。
笔者有幸访问到巫师协会奇异事件研究部的研究人员,他们给出了专业的看法:早在西述帝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关于“幽灵波段”的记载。那时候的巫师称其为“白夜魔音”,在那个没有魔网的年代,“白夜魔音”只是少数巫师之间的饭后谈资,因为它无法解析,巫师们也只是在冥想时偶尔感知到那道掠过头顶的尖锐波动。彼时,巫师们对于魔力的研究还未够深刻,对于魔力波动的映射关系也无从谈起,实际上,只要略微修改冥想方式,就能较为轻松地接收到“白夜魔音”。
但是某一天,嗯,准确地说,是在第二纪元末期,当时西述帝国已经摇摇欲坠。白月历2484年,按照精灵的算法则是红月历711年,那年涂香季双满月当天的夜里,许多巫师都在冥想中接收到了“白夜魔音”。但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第一次出现了富有节奏的波段,它似乎按照特定的规律在传播着。要知道当时还没有魔网呢,如此大规模的定向传输可以说是相当惊人。一时间,所有巫师都开始研究“白夜魔音”。据说帝国全境内有好一阵子都没有发生魔法实验意外。至于现在,魔网已经迭代数十次,通讯协议也一改再改,对于“白夜魔音”也就是“幽灵波段”这样的长波,已经具有非常强的屏蔽性。所以,‘幽灵波段’渐渐就真地成为了一只幽灵。
“可惜的是,时至今日,无论是过去的巫师们亦或是已经拥有了魔网的我们,都还是未能解析出那段波形传达了什么讯息。它不在已知的任何加密手段中,反向破解工程犹如普通人登天一般艰难。久而久之,‘幽灵波段’就成了巫师之间的传说。现在的年轻人们总想着自己能够破解它,一鸣惊人,甚至想靠这个骗取研究经费,说实话,我要奉劝这些人,有这心思还不如多做几道魔网拓扑解析题更实际。” 访问的最后,研究人员表达了深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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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靛青色的天幕还未被太阳照亮,海天之间有圆润蠕动的橙色光斑跃跃欲试。星辰们逐渐隐去各自身影。
一只灰海鸥轻挥着翅膀落在码头的深水桩上,它转过头用喙清理着自己的羽毛。
法必洛斯从岸边探出头看着平静的水面,试图在水面下石缝中找到石斑鱼活动的蛛丝马迹。它的尾巴一动不动,它专心致志。
“小家伙,你就算看到鱼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又下不了水。”一旁已经夜钓到有些疲惫的摩西轻声说着,伸手挠了挠法必洛斯的小脑袋。
摩西拿出小鱼干挑逗它,但法必洛斯不愧是“猫堡最有骨气的法必洛斯”,把头一扭,不搭理中年人。小鱼干最终进了摩西的肚子,他收起钓竿,拎着干干净净的木桶站起身准备回酒馆。
就在这时,法必洛斯仿佛被电击一般蹦得老高,哀嚎着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窜进了镇子,速度之快犹如一道黑色闪电。而摩西则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身后袭来。他下意识攥紧了鱼竿,但依旧镇定地回过身。
一位身穿黑色哑光全覆式盔甲的骑士,身高九尺,牵着一匹黑亮的高头大马。他的头盔非常独特,一打眼就让摩西忍不住端详起来,金属被锻造成乌鸦头骨的样式覆盖在头盔的顶部,面甲只留有一道横着的缝隙,摩西相信就算现在是正午,他也不一定能从那缝隙里看清楚对方的五官。头盔左侧钉有一根由金属制成的羽毛作为装饰,在微弱的晨曦中羽尖反射着白金色的光点。他背后斜挎着一把足有近两米的双手大剑,剑身隐藏在堪堪及地的黑色斗篷里。按照摩西以往的经验,此人如果没有修习北方流行的特大剑剑术,那么背后的大剑多半就是个摆设,背着这么个大家伙可不好在战斗中把握重心。
摩西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北方,透着北方独有的冰冷。即便在这样的海港小镇,摩西仍能看到有白雾在他面甲前方形成,甚至于他怀疑自己看到了极为细小的雪花。
“见鬼,他是怎么牵着一匹马到我身后的,半点儿声响都没有。”摩西见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便放松多了,腹诽了一句,继续打量着对方精致到不可思议的盔甲。以他经营酒馆这么些年,见识过附近大大小小地下城那么多冒险者、雇佣兵以及某些落魄骑士的眼光,就对方这身行头,拿到王都兰德赛斯,只怕也能引起王公贵族的争抢。实在是惊艳至极的大师之作。
“咳,请问……”摩西定了定神,刚想试探地问上一句。
“这个月,漂流星在北半球出现了几次?”对方开口打断了摩西的询问,低沉的声音从金属头盔里传出来,却又让人觉得它是从远处传来。
摩西看了看微白的天空,他实在是看不到什么漂流星,普通人谁会在意那玩意呢,漂流星从来只是神神叨叨的占星者口中的神秘征兆,而养尊处优的学士们会用漂流星预测一季或是一年的收成以及短期内的气象。尽管他认为这毫无依据,农民们也从不信这个。而且他从没听说过“北半球”这个说法,尽管他比起寻常村民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也曾经和巫师们谈笑风生,可还是被这个拗口的词汇难住了,听着像是精灵们才会用的生造词。
对方似乎也没有想要从摩西这得到答案的样子,自顾自地顺起了黑马的鬃毛。
“我以为如你这样的分离者,会知道更多。”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摩西皱眉,除了镇子上的人和极少数的熟人,没人知道他“分离者”——也就是纯血德安特人的身份。他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又补充了一句:“原来你是位离群的分离者,难怪。”这让摩西心中更加惊疑不定,他确实已经脱离部族多年。但对方又是如何得知这一点的?
“你想要什么。”摩西尽力平复心情,问道。他拿不准对方的态度,但自己不能露怯。此时此刻夜钓的愉快心情早已退散殆尽。
对方摇摇头,牵着马从他身旁经过。摩西只觉着自己的身子都发僵了,毛孔一个紧接着一个打开,仿佛在呼救,拎着水桶的手攥得更紧了,骨节发白。摩西知道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自觉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离开部族后加入过探索地下城的冒险者小队,在地下城摸爬滚打做过一阵子走私贩,然后来到遥远的海港小镇,开一家酒馆过着自由惬意的“养老”生活,但是这些年的冒险经验犹如一个小人在他脑子里高声呼喊,如果回头,自己会死。
“小心来自东边的人。”对方留下这句话后,那股渗人的气息就渐渐消失了。
过了好一阵儿——摩西觉得起码有一刻钟——他缓缓转过身。空旷的码头上只剩他一个人。海鸥的鸣叫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
然后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摩西才感觉凝结的血液开始流动,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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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沉默的’鸦武士最后提醒你要小心来自东方的人?”吧台前,一位常在周边地下城打猎的熟客嘬了一口麦酒,小声问道。
摩西点点头,擦拭着酒杯。他刚刚讲述了一个多月前自己在码头的经历给几位熟客听。当然,他隐去了关于自己“分离者”身份的部分,然后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自己当时如何镇定如何面不改色。实际上,那天早晨他回到酒馆倒头就睡,疲惫的他一天都没有开张营业。
“伽耶在上,‘沉默的’鸦武士!”另一位年轻客人似乎对这个故事更加笃信,情绪高涨,这使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尖细,“他的盔甲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精美吗?是不是每一寸都经过大师级工匠的上万次捶打?他的头盔是否有着摄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沉默的鸦武士,这就是你们对他的称呼吗。因为穿着华美的骑士甲胄但是身份神秘且从未听说有正式册封的骑士头衔,所以只能是武士,是嘛?倒像是精灵那边的称呼。他和我可说了不少话。”摩西不想过多纠缠在盔甲精美程度的问题上,询问那位喝麦酒的熟客道。
“有人认为他是个偷窃了领主珍藏盔甲的外逃骑士,有人认为他是那位‘贼鸦骑士’的狂热崇拜者,给自己也弄了身看起来很扎眼的行头,又或者他就是贼鸦骑士团其中某位骑士的后裔,从祖上那继承了那身盔甲,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个传说年代的十大骑士团早就十不存一。不过还是有更多人相信,他只是个云游四方的强大武者。嗯,我们这儿不太流行这个,毕竟是北方佬嘴里连海兽人都不屑于劫掠的‘安逸的南方渔夫’。但是北方佬对他的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给他写了不少传纪小说。”熟客解释了一番,示意摩西再给自己加点酒。
贼鸦骑士——追随兰德赛斯大帝征战四方的十位“圣诫骑士”之一。所拥有的指环代表戒律“无贪”。贼鸦骑士起初是跟随圣女阿丽尔一同战斗的低级士卒,通过一次次战斗最终成为了受人景仰的强大骑士。
“他就是个云游四方的武者!我读过三部关于他的传记小说,精彩绝伦!”年轻客人插嘴道,还从自己随身的药剂包里摸出一枚黑色的小徽章,徽章是一只乌鸦侧身像的样式。他颇为得意地晃了晃徽章,试图吸引吧台边上所有人的注意力,“怎么了,一名药剂师就不能崇尚武力吗?伽耶在上,我小时候还练过几招呢。”
摩西倒是没想到那位鸦武士居然还拥有如此多的拥趸。不仅有人为其著书,竟然还有象征其崇拜者身份的徽章?
摩西想了想,大概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那位鸦武士除了给人以绝伦的压迫感之外,似乎也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向,虽然离开前的提醒没头没尾,让人困惑。
“鸦武士可不是什么恪守骑士精神的大善人。”熟客嗤笑一声。
“怎么说?”摩西追问道,一开始是他讲述自己的故事,现在轮到他对鸦武士产生了兴趣。
“老头子你不要胡言乱语,鸦武士单枪匹马剿灭好几个强盗匪帮的事迹在北方有许多人知道,书里也写的很详细咧!”年轻客人凑到熟客身旁反驳道。
“小子,看你的面相也不像北方佬,怎么一口一个北方。那么,你知道他洗劫领主城堡的事情吗。”
“征服历216年。就在科威塞萨公国领内的黑木城。”
“等等,如你所说,莫非鸦武士已经活了四百多年?”摩西问道。
熟客阴恻恻地笑了笑,说道:“何止啊,有记录的,没记录的,联合王国建立之前的大公国时期,甚至更早的西述帝国时期,都有关于鸦武士的传说。我猜,就连最强大的巫师,都不可能活上两千多年吧!”
“老头子你不要满嘴跑马车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鸦武士活了上千年,他的传记小说里可没提到过。”年轻客人不服气,把吧台敲得邦邦响。摩西不客气地拍了年轻人脑袋一下,让他消停点。
“该死的,不准破坏酒馆里的东西,否则就别想在我的酒馆里推销你的药剂,臭小子。”
而那位熟客喝了一大口麦酒,接着说起来:“你这样的后生仔不知道也很正常,鸦武士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次数很少,也毫无规律可循,”他拿出一根劣质的木香用火柴点燃,甩灭火柴后将其丢进烟灰缸,然后吸了一口木香,缓缓吐气,略微呛鼻但又带着植物燃烧香气的白烟挥发开来,“人们靠臆想编出故事,借着他的名头,说自己想说的话罢了。”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在黑木城做过的事呢?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也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亲眼所见之类的啊。”年轻人捏着一根薯条指向熟客,咄咄逼人。
“我为何知道?我的祖辈就是因为所谓的看守不力,被领主剥夺了骑士头衔,降为平民。但事实是,他们根本就无法抵挡鸦武士,没有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鸦武士甚至没有拔剑就把几百号守卫干掉了。这些事情都记载在我那本可怜的家谱里,所以我说的就是事实,懂吗小鬼!”老熟客把木香狠狠按在石制的烟灰缸里掐灭,用阴沉的口气训斥年轻人。
“正是因为那个戴着乌鸦头盔的家伙,害我的家族一落千丈!几百年后,我作为平民只能在危险黑暗的地下城里狩猎魔兽为生,我甚至没法儿进入第二阶层,因为我的武技不够强,更不会劳什子的魔法!而他却受人崇拜,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你们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吗!”
阶层——代表地下城危险层级的区域划分,由上至下,从第一阶层至已知所有地下城中发现过的最深处,第五阶层。
脸上布满恐怖伤疤的老人嚯地站起身,将两枚铜鸽丢在吧台上便离开了酒馆。
年轻的药剂师无辜地朝摩西眨眨眼:“要我说,老头子就算遇到鸦武士也不敢拔剑。”
“角和雷,闭嘴吧你。”摩西骂了一句,收起酒钱和余下不少麦酒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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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光源仿佛已然离开此地千百万年,黑色浓稠地令人难以呼吸,事实上,这儿的空气确实散发着腐臭。除了石缝里渗水滴落到地面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偶尔的恐怖梦呓。
有什么人进来了,铁门发出衰老的声响,他举着火把,橘红色的火焰散发着温暖的光。
他走到一间牢房前,拉开牢门上的监视窗口,借着火光朝里面打量着。
终于,黑暗中有人睁开了双眼,灰白色的瞳孔透过狭小的监视窗看着外面的火光,光点在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上浮动着,仿佛他从未受刑,从未在这牢狱之中度过常人难以忍受的漫长时光,一如他在孩提时代那样,眼神清澈纯洁,充满了活力。
“我倒是希望我已经死了。”被唤作“异形者”的男人亦或是女人,在牢房里回应道,其声音纤细却有力,叫人难以分辨性别。
“原谅我无法向你行礼,异形者。毕竟这儿是雷蒙底斯,我们还是费了不少手段才进入这个地牢的。”男人摸出一把古朴的黑曜石钥匙,然后打开了牢门。能够听到厚实的轧钢牢门内部有细微的声响以及齿轮咬合的声音,那是魔法结界在消退。
“替我感谢你们的牧首,以及你们的主。”牢房中的人走了出来,他身形消瘦,囚服在他身上显得宽松无比,他有着一副女人都会疯狂嫉妒的姣好面容,加之他那副嗓音,确实非常有迷惑性。但是,他无疑是个男人,因为他的下体,正充满了惊人的生命力。
“现在是谁坐在金玫瑰的王座上。”异形者从墙缝里汲取了一些水,擦拭着自己的脸颊。
“俄备得二世。”男人为异形者引路,他们离开了压抑的地牢。
“嗯,我记得他,在我被丢到雷蒙底斯之前。他是个平庸无趣的孩子。”异形者那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回忆起一些事情。
两人在深邃的旋梯上走了约莫半刻钟,来到雷蒙底斯——这所全王国最大,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监狱城堡的中层空间。
北方特有的清冷的日光从无数个窗口里照射进来,伴随着凌冽的寒风,呜呜作响。
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尸体,他们是雷蒙底斯的守卫,他们曾经训练有素,恪尽职守,如今他们只不过是散落在血泊中的碎片罢了。天花板的石缝中到处渗着鲜血,如同暴雨天漏水的屋顶在哭泣。
“我原以为你们的手段会比较温和。”异形者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他随手从一张桌子上的木碟子里拿过一只还温热的鸡腿啃了起来,但他咀嚼的动作优雅,丝毫没有饿了许多年的粗鲁。
“我的兄弟们事先通知过这些守卫,但他们,并不打算合作。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稍微激进一些的方法。毕竟时间紧迫,而且驻守的巫师在死之前,还是发出了求援信号。”男人的声音平静,他确实,只是在描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过了这么多年,你们依旧没有吸收哪怕一名巫师?你们本可以截获那段信号。”异形者坐下来,喝着一杯葡萄酒,味道不怎么样。
“我们无所畏惧,吾主的威名不屑于隐藏。而援军赶到此地时,只能看到满地的尸体,而我们,早已在千里之外。”男人的神情虔诚。
“这正是我选择与你们合作的原因。”异形者笑了起来,极为动人。
“那么,再次欢迎您回到尘世,异形者大人。吾主忠诚的眷族,向您致敬。”男人放下火把,双手合十。
而异形者单手为掌,大拇指与食指蜷曲相触,置于胸前,是为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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