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身份认定出来了。”一旁王队的辅警从车里钻了出来,“姓名邢星,女性,29岁,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职员。”
“死因呢?”陈杰拉开裹尸布的拉链,看到了一张平静而苍白的脸庞。
“已经这么晚了,大家辛苦了,做完各自的工作,就回家休息吧。”
黑色的裹尸袋在深夜的斑驳光影下缓缓运走,王队的警车也随即发动。他从车窗里向陈杰挥了挥手,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驱车慢慢消失在远处河边公路的灌木丛尽头。
陈杰站在岸边,看着深深夜幕下黑漆漆的宽大河流,河流哗哗作响,一刻不停地奔流向下方远处灯火阑珊的城市之中。
开车回来的路上,陈杰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们要把自杀这件事看得如此淡漠。一个人被杀,原因往往清晰明了,为了情,为了仇,为了钱,为了欲望。不管怎么样,在经过了一步步的分析推理了之后,总会找到一个有着动机和作案时间的人,调查,抓获,审问,判刑。
只有自杀,活着的人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到底是为什么去自杀呢,难道活着不好吗?明明还很富有,明明有个爱他的妻子,明明没有什么烦心事,明明还很快乐热情,明明没有什么重病。
他们永远也理解不了。陈杰也理解不了。或许,他们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没有人会懂。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看了有关安静的录像资料,关于那个录像资料,我还有几个疑问。”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在安静离开之前,你们的工作人员交给了安静一封信,那封信现在在哪里?”
“您说的那封信,应该是安女士的配对报告,”电话那头说道,“那个已经交给安女士了,我们会把事务所最后的配对结果交给客户,以进行下一步的合作。”
“因为客户的个人信息,按照我们所签订的合同的保密协议规定的,“电话那头说道,“涉及到个人隐私的问题和商业机密。”
“是的,”电话那头为难地说道,“昨天给您看的录像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极限了,不过要是陈警官您有调查令的话,我们是非常乐意将所有资料供您调阅的。”
陈杰挂断电话,甩了甩还在痛的头,伸手取过桌上刚冲好的特浓咖啡,一饮而尽。或许小丽说得对,自己真该休息休息了。自从和七年前和妻子离婚,陈杰就一直过着这样不分黑白的生活。
陈杰每天在成堆案件中醒来,加班到深夜。科里的人都为他的身体健康有所担心,最近科长正打算安排转岗,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其实陈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拼命工作。或许是因为想对得起身上这身警服;或许是因为曾经上司对于他的教诲;或许是因为办案也是他多年的爱好;或许是因为,除了那个空荡荡的屋子之外,他也无处可去。
走进事务所大厅,环顾四周。这家事务所倒是还颇有些怀旧复古的情调。整洁干净的装修,纸质物品的利用,人文主义的情感关怀。
陈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取过旁边架子上的“心”事务所介绍册,翻看了几页。
“心”事务所是所规模并不算大的事务所,在2033年成立,主要业务是为签订了合同的单身男女提供恋爱咨询,配对服务。
不过事务所的广告语却是十分的自信,号称是百分之一百配对成功,没有一例失败。后面倒是紧跟了一行小字,分析结果限于成功与事务所签订合同的客户之中。商家惯用技俩,解释说明权归商家所有。但这并不影响事务所的生意兴隆,在这个时代里,男女单身率飙升,正应了一句老话:通讯越快,距离却越远。
“陈警官!”推门进来的还是上次的负责人,“劳您大驾!”
心事务所的业务现在的确十分繁忙,从负责人推开的门缝便可窥见一斑,身穿淡蓝色制服的员工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有人通着电话,有人在电脑上操作着,嘈杂一片。但负责人将门关上之后,会客厅又安静了下来。
“陈警官,那您这次来还是为了调查安静的事,对吗?”
“那个,那我就有话直说了,陈警官,不是我不愿意帮您,”负责人弯腰从门边的橱柜里取出一条好烟,向陈杰递去,“关于安女士的咨询记录,我们是不能为您提供的,这个是事务所的明文规定,实在非常抱歉。”
陈摆了摆手 ,丝毫没有接下的意思,负责人只好悻悻地将烟收回。
“我想再了解一下安静在你们事务所的咨询记录,我想,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你们也不愿意像我们这种人,天天往你们事务所跑吧,这个对你们的生意也会有影响。”陈杰笑着说,“也希望你知道,我现在正在申请搜查令,但是如果你可以配合我的工作的话,咱们就可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陈杰拍了拍负责人的肩膀,“好好考虑考虑。”同时向着门外走去。
“陈警官,您等一下。”负责人快步走到门前,将门锁好。
“我仔细想了想,”负责人向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刚才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
沉默了片刻,负责人开口道:“其实安静女士是我的客户,我记得,她只来过事务所两次,是来咨询伴侣的事的。”
“第一次应该是......两个月前吧,她来我们事务所,想要咨询有关终生伴侣的事,并缴纳了定金,我们安排她进行了心理测试和体检项目。”
“第二次她来取配对结果,应该是一个月之前,从那以后,安女士就没有再联系过来了。”
“安静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你们联系了是吗?”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遗憾。我们会根据安静女士的付款渠道,将安静女士支付的定金如数退还。”
陈杰挠挠头,说道:“这个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我想问的是,你们交给她的那封信。安静就是看到你们给她的那封信之后,似乎情绪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哦,”负责人说道,“那可能是因为,客户对于配对到的这个人不太满意,觉得不太适合自己吧。”
“毕竟,我们心事务所也只不过是利用算法和大数据将两个合适的人配对在一起,我们也不能保证这样的方法就一定会合适。”负责人说道,“之前我可能也对您说过,所谓的百分百配对,也只是一个宣传手段而已,至于客户想不想继续下去,也是看客户的意思,如果客户觉得不合适,或者不想继续,那之前的定金,也是会全额退还的。”
“我这次来,其实就是想问问清楚,”陈杰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毕竟家属那边想要个说法,他们不愿意相信安静女士是那种会自杀的人。这倒让我十分为难,因为我看得出来,那家人得不到答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啊,这个,”负责人咬了咬牙,“既然是这样,请您等我一下。”
负责人推门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一片纸回来了:“请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这个事,陈警官,拜托了。”
“心”事务所,安静女士亲启
您一生的挚爱:林雨
生于1996
青山市
他的心会与您一起跳动
林雨,陈杰看着纸上的名字。生于1996,看纸上的意思,林雨这个人,应该就是“心”事务所为安静配对的人了。
“陈警官,如果没有什么事了的话,那就请回吧,为了这事已经耽搁了很长时间了。”负责人垂头丧气地说道。
“抱歉,多有打扰。”陈杰伸出手,和负责人握了一下,说道。
陈杰看着会客室的面墙,上面的标语写着:“‘心’事务所; 用心送您,一生所爱”
“哦,对了,你们事务所的这个宣传册,我可以再带一个吗?”陈杰刚伸手摸到了之前放在外套口袋里的小册子。
“不过这个是旧版了,”负责人说道,“新版的宣传册还在厂里印刷,要是您需要的话,等印刷好了,我可以将一份新版的邮寄给您。”
“哦,这个是因为我们事务所的执行董事黄董事前两天辞职了,导致现在有许多麻烦事要处理。”
“小丽啊!”陈坐在办公室的椅子里,从办公桌隔板上探出头,伸长了脖子喊道,
“帮我查一个名叫林雨的人,1996年生于青山市。”
片刻过后,小丽走进办公室,说道:“1996年出生于青山市的名叫林雨的人,有87个人,您要一个一个看么?”
陈杰伸手接过列着长长一串名字的纸,后面是每一个林雨登记的现住址,有的还住在青山市,有的已经去了其他城市,有的甚至还在国外。
“我说陈sir啊,您不会还在处理那个自杀案吧?拜托您老人家休息休息!那个自杀案,今天家属就来认领尸体了,认领完就结案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你说的对,”陈杰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是没必要再查下去了,是我钻牛角尖了。”
“这才对嘛,”小丽说道,“下午把案子一结,工作一汇报,完事!”
“嗯?”陈抬头看着小丽,“你是说,今天下午家属来认领尸体?”
在地下停尸房,陈杰看着对面坐着的一位已逾花甲之年的女人。
老太太抬起头,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位美丽的人。
“是,警官,”老太太开口道,“警官您怎么称呼啊?”
“啊,陈警官,您好您好。”安妈妈坐了下来,从椅子侧面拎出一个篮子,里面有些礼品水果。
陈杰将篮子接过来,放在一旁:“您的心意我们收下了,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陈杰伸手握住安妈妈的手:“阿姨,您一路过来,挺累的吧。”
“不累不累,我来接安安回家,好些年没见她了,今天算是见到了。”
“阿姨,能给我说说安静么?”陈杰望着安妈妈的脸,开口缓缓问道,“您的女儿安静,是位什么样的人呢?”
“安安从小就淘气,特闹腾,都怪我们太溺爱她啦。”安妈妈用手帕擦擦脸,说了起来。
“在安安上中学那会,我已经跟他爸爸离婚了,我一个人带她,有时候也忙不过来,她的学习一直一上不去,我听别人说好像还谈了个男朋友,知道了之后,把我急得呀,放学回来时候我就问她,你是不是在学校没好好学习呀,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妈妈呀,她说没有。
“我就说,你不要给妈妈撒谎,妈妈不会怪你的,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就问,你是不是觉得太孤单啦?妈妈忙,都没时间陪你,要是你觉得孤单,妈妈就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每天下班来陪你。
“安安就说,不是这样的妈妈,你不懂!我说,哼,妈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怎么不懂?”
“安安长大了之后,出去工作了,几个月半年才回一次家,工作辛苦我就心疼她,让她别把工作看得太重,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好,妈妈就希望看见我女儿每天轻轻松松的,快快乐乐的,像小时候我们娘俩一样就行。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还是发愁安安的婚事,结了两回婚都离了,街坊邻居看笑话倒是其次,但是我的宝贝女儿在别人手里一次次被伤害可不行。
“我就对安安说,你呀就是还没碰见合适的,之前被人耽搁了,没事,妈妈和你一块找!安安就笑了,好几年了,我终于又看见我家安安真正开心了一回。
“安安走得太早,没等到让她开心的那个人,也是妈妈的错。.....”
安妈妈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泛起了泪光。但旋即她又克制住了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我这就带安安回家。”安妈妈站起身来,深深地向陈杰鞠了一躬。
“如果有来世的话,我希望我家安安不再受这些委屈,即使是为了她,我也一定跟他爸爸好好过。”说完,向着门外慢慢走去。
“安妈妈,您刚说的,安安小时候交的男朋友,您还有印象吗?”
安妈妈回过头,仔细想了想,说道:“嗯,好像是叫,叫林......林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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