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秋季,青山市的天空很蓝,天气凉爽而又多风。
小时候,我们都以为生命很长很长,爱情来得总是轰轰烈烈。
“一天下午,我和爷爷一起去庄稼地里割麦子,麦子很黄,麦穗很大,天很热,我很累。” 操场边上坐着的小男孩红着脸念道。
“一,二,三,四……三一,三二”男孩抬头说,“一共三十二个,加上标点符号的话,还能多六个字。”
“你就是再多六百个字,也还不够!”安静拍着男孩的背说道,“明天就要交作业了,你说怎么办吧。”
“这样吧,你帮我写数学作业,我帮你写作文,怎么样?”
“唉,真拿你没办法。就拿今天的天气举例子吧,记好了,”安静抬起头,看着远方的青色山脉,又把目光收回到绿草茵茵的操场。
“七月的风,是温暖而又凉爽的,就像我们的心情,是明媚却忧伤的。在这个美丽的夏季,人们却总是行色匆匆,不会注意脚边的美丽风景……”
安静有一本日记本,她给这本日记起名叫做“我的心”。
安静总是觉得,林雨和其他的男生有些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呢,安静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他会把自己的零用钱省下来买牛奶喂被遗弃的小猫。也许是因为他在周末不会和其他男生一样只想疯玩,而是去书店看书。
林雨和安静都喜欢吃棒冰,梨子和夏天的西瓜。都喜欢听收音机里的名叫“科学之声”的节目,都喜欢在晚上的操场里瞎转悠,抓小虫,然后赶在晚上八点半之前准时跑回家收看“动漫世界”。
林雨喜欢和爸爸一起踢足球;安安喜欢和妈妈一起做手工。
当安静在那个秋天,知道了再也见不到林雨了的时候,森林便被雨水淹没了一万公顷。
那时14岁的安静把那本2010年的日记本扔进了地下室,连同那些被泪水打湿了的他们一起画过的画,关于未来的想象,深埋在森林里的遗忘魔法洞窟之中。
林雨在那个秋天消失了。一声不响。只有那些春天里伴随着蒲公英一起四处飘散的约定,忘了实现。那些迟来的淡淡爱意,最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结案吧。”陈杰看着安妈妈离开的背影,对自己说道。
陈杰想起了另外的那位自杀的女人,29岁的邢星。不出他所料,邢星在自杀前的一段时间里也造访过‘心’事务所。
后来,警方于邢星在家留下的物品里发现了遗书,邢星的遗书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一路走来,总是孤单。
这辈子,我不想再一个人过了。
这些人,都是相信真爱的人。如果失去了真爱,或许就像鱼离开了水源一样。即使是安静,看起来坚强,冷漠,但似乎也是这样。
不久后,陈杰和安妈妈在青山市的后山一起竖起了安静的墓碑,连同安安的日记本和一捧白玫瑰,葬在了后山的花丛之中。
安静
1996-2034
活过,爱过
对于安静案子的调查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什么人对此负责。在大家的眼里安静的死只是给人们带来了不到一周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除了陈杰和安妈妈,没有人会真正在意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安静地离去。
在陈杰千方百计地拖延阻挠之下,他的转岗日期还是到了。在结束工作的最后一天,他驱车去了青山市的后山。
九月份的青山市天高气爽,后山的枫叶和银杏正值绚烂季节。安静的墓碑静静地隐没在漫山的半人高的草丛中,绿草被微风拂动,稻香随着秋风飘满山野。
陈杰带着一束雏菊,轻轻地放在墓碑之前,生怕打扰了此刻的安静,却看到了一束新鲜的百合正静静躺在雏菊的旁边。
是安妈妈吧,陈杰想着。他转头,准备走下山去。这时,在远处公路边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她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正在回头往这边看。
是一个女人?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记不起来。陈杰望着那人坐上一辆出租车,很快消失在环山公路的尽头。
从青山市回来,陈杰在自己的工位上收拾文件资料,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阵掌声:“恭喜!恭喜陈杰同志功成身退,陈警官这些年来,对于警局的贡献,大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
“感谢大家,我和大家一起走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并肩作战,感谢你们的支持。”说完陈杰站直身体,向大家敬礼,大家纷纷还礼。
“我说,陈sir啊,现在不忙了,什么时候……给大家,”小丽坏笑着说道,“找个嫂子回来呀?”
一个简单的欢送会就这样开完了。陈杰笑着摇着头,将一堆文件抬起来,准备放进纸箱中。一本轻飘飘的小册子此时从文件的夹层里掉在了地上。陈杰放下文件,拾起那本小册子。
陈杰翻开看了看,准备丢进垃圾桶里。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宣传册子的扉页左上角印着一幅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
“心”事务所创始人,黄静怡女士
这个人是陈杰在青山市后山上看到的那位,绝对不会有错。是她在安静的墓前放上了一束百合。
“哦,这个是因为我们事务所的执行董事黄董事前两天辞职了,导致现在有许多麻烦事要处理。”陈杰记得事务所的负责人这样说过。
黄静怡
医学博士,职业医师,前“心”事务所执行董事。
1987年生人,青山市人,毕业于青山市医科大学。
黄静怡在2016年心脏外科医学博士毕业,就职于于青山市第一医院,期间获得了诸多奖项。并于2033年建立了“心”事务所。
黄静怡在采访中提及,她创立“心”事务所的原因并没有媒体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而是为了进行一次大型实验性研究,
在2033年的采访中,黄静怡提到她所创立的理论,并将其命名为“心率同调性”。根据“心率同调性”理论所称,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且只有一个所谓“真爱”,而判定“真爱”的标准就是根据“心率同调性”理论的分析方式。
虽然此理论尚未被医学界和科学界所证实,但是通过黄静怡建立“心”事务所这一行为来看,在经过面向社会的大量实验来说,其本人是十分具有信心的。
具不完全统计,在2033年7月至2034年9月短短的14个月时间内,百人规模的“心”事务所已经成功帮助了近两万对单身男女走入婚姻的殿堂,这个数字创下了全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婚介所的全新记录并成倍领先,效率令人乍舌。
并且据统计,迄今为止,“心”事务所所促成的婚姻,离婚率只有百分之0.03,这个数据也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陈杰又想到了事务所贵宾室的面墙上写着的标语:“‘心’事务所; 用心送您,一生所爱”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存在着一个“真爱”,而“心”事务所的可以帮您找到他(她)。
当安静拿到那张写着林雨名字的纸的时候,她的心情不难想象。
而这位黄静怡,身为“心”事务所的高层董事,为什么会和安静有所交集?这件事是不是太过于巧合?
陈杰认为,黄静怡这个人,应该知道些什么。当陈杰打通黄静怡的电话,表示想就安静的事情和她谈谈,等来的是良久的沉默。就在陈杰以为对面已经挂断了的时候,电话那边的女人却开口了。
“好,那就今晚吧,我们在第一医院对面的咖啡馆见面”
黄静怡正坐在咖啡馆靠窗边的座位里。尽管没有过多褶皱的西装搭配干练的短发,优雅得体的坐姿使她显得从容不迫,可是微微垂下的眼角还是出卖了她的疲惫。
“你好,陈警官?”黄静怡开口。“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我想应该没有,”陈杰回答道,“不过我去过‘心’事务所,见到了你的照片。”
“哦,是这样,“黄静怡说道,“你说,因为安静的事,找我问问是吗?”
“我……”,黄静怡声明显一顿,继续说道,“我并没有义务告诉你有关安静的事,我希望你知道这点。”
“所以我并不想说。如果,你是想从中捞取好处的话,我告诉你,你是找错人了。我已经不是“心”事务所的董事了。”
“我不是那样的人,你多虑了。”陈杰放松语气,“安静的墓碑,是我和她妈妈一起竖起来的。我是个警察,不怕你笑话,有人说我有时固执地像头犟驴。对于一些案件,可能别人不会在意,但我在意。我只是想搞清楚真相而已。安静的自杀,我想知道真相。”
陈杰叫来招侍,点了一杯咖啡。黄静怡会开口的,因为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总有一天她会被这些沉重的秘密所压垮。
黄静怡遇到安静是在今年的春季,那时的安静刚从“心”事务所夺门而去。但是安静并没有自杀,而是又去了事务所,第三次。
不过,这次的事务所格外的繁忙,没有人关心在等候区的安静心里的小小疑窦,除了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喘口气的黄静怡。
她见到安静,问过她的疑问之后,将她带到会议室里,告诉她,这个系统并不是那么准确,也有一部分人并不承认事务所给出的分析报告。分析报告也有可能出错,并不像媒体所宣传的一样百分百准确。
黄静怡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说辞为安静解释了一通,安静也是似懂非懂地听了听。之后安静就离开了事务所。再也没有找上门来。、
就在黄静怡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的时候,黄静怡又再一次遇到了安静。
那天有风,安静穿着一身米黄色的风衣,站在“心”事务所楼下的路灯下,和她“偶遇”了。那天的安静,温软动人,脚步轻盈,笑容婉柔。而那天黄静怡也鬼使神差一般地被安静带着在事务所周围的小花园里,走了一圈。
黄静怡笑了,说道,你可真是个怪人,大晚上邀请一个陌生人出来遛弯。
安静侧头望着黄静怡,耳旁的青丝飘落,又被风吹起,她笑得很甜,很美。
“那你也是个怪人,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一个陌生人的邀约。”
晚风吹拂着春天河畔的柳树,带来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花幽香。两人并排慢慢走着,欣赏着万家灯火的碎片散落在清河水面摇曳,在寂静的林间小路上聆听着对方的呼吸。
“再见!……”黄静怡捋了捋头发,转过身,看着安静,倒退着走着。
“喂,我说,那下次见?”安静侧着头,在路灯下站着,她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
“我喜欢吃梨子。”黄静怡抿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咖啡。“以前,我总是一个人上班下班,惯了。”
“期待着每天下班,能在事务所门口的路灯下看到一个人的身影。”
“有一天,我下了班,却没有看到安静。我慌了,而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在楼下的小公园里到处寻找她。”黄静怡笑了,“最后才发现,因为太累,她在公园的小长椅上睡着了。”
“你看,都怪我,煮的粥都凉了。”安静刚刚睡醒,揉着眼睛说道。
“你真是个傻瓜!”我轻轻抱住安静,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她身上香香的,软软的。
“你这样会着凉的。”我抱着她,安静也反抱住我,我们在开满樱花的革命公园里,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城市中心,紧紧拥抱着。
很久以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抬起头,向着自己的胸口摸索,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陈杰看到,在心脏旁边靠上的位置有一道竖向的又宽又长的伤疤。
黄静怡开口说道,“是心脏移植手术留下的伤疤,这道伤疤,和我一起成长了23年。”
“我在23岁那年,遭遇了车祸,我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个奇迹。”
“那时的我正在上医科大学。正是因为这颗别人送给我的心脏,让我能坚定地把心脏外科这条路走了下去,因为我想让更多的人,像我这样,奇迹般地活下去。”
“一直到去年,我在研究中偶然发现了一个现象。那次我做了一个心电图分析的实验,却惊讶地发现,有两个人的心电图几乎在每个时刻都一模一样。”
“我觉得很奇怪,即使再不准确,也不可能有两个人的心电图能保持住这样的同步频率。”
“后来,我找到了那两幅心电图的主人,他们居然在现实里是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侣。”
“我研究了他们从小到大的心电图,发现在同样的时间节点上,他们的频率都是几乎完全同步的,从刚出生开始,到十岁左右,二十岁左右,无论拿出哪一幅心电图,看看拍摄时的时间,都会发现,出奇地一致。”
“所以我又找到了几十对情侣,结果发现,他们没有几个是同步的,原因就是......”
“对,我把这个理论命名为‘心脏同调性’,我发现,就像指纹和虹膜一样,每个人的心电图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人,和你的心电图一致,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和你的心脏,从出生到死亡,都是在一起跳动。”
“这个真爱,可不是以感觉或行为作为依据的,而是经过了我大量的实验所得出的结论。”
“所以你就开了那家“心”事务所,依靠这个理论,帮别人寻找真爱,对吗?”
“安静,在我们订婚的前一晚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认真地对我说:我请你一定要实话实说,这对我非常重要。心’事务所的分析,真的会不准确吗?”
“那时,我郑重地对她说道,”黄静怡哽咽,“不,‘心’事务所的分析不会不准确。”
“那么,就是说,那天对于我的分析,是准确的,对吗?”
我告诉她:“是的。‘心’事务所的分析,从来没有出过错。我拉开领口,给她展示了那道伤疤。那是我23岁接受的心脏移植手术,有人送给了我一颗滚烫的心脏。那个人那年14岁,名字叫做林雨。”
“我对她说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安静却并没有回答。接着,她问了我一个我至今也无法回答,并且让我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心率同调性”研究工作与“心”事务所的一切事务的问题。
在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以为我发现了的,所谓真爱的规律,也不过是这个世界,给我们开的一个可悲的玩笑而已。
后来,我呆呆地看着像是失了魂的她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来。”
黄静怡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车流和街道,又像是望着天际远方。
“她流着泪问我:‘那我真正爱着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林雨,又或者,只是那颗心呢?’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并没有发现那个理论,或许我们还可以继续。”
黄静怡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时我们也就不会相遇了吧。也许这个规律,本就不应该存在。”
也许,上帝与人类都生来寂寞。安静就这样在她第三次订婚的前夜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你,也喜欢她吧。”黄静怡在起身离开时,回头问道。
“我想,像你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可以给她安全感。你看,这个可笑的理论真是不应该存在。”
十点整,咖啡馆的大厅里缓缓响起了那首熟悉的“True Love”钢琴曲的旋律,就要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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