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9年,罗马共和国的政治斗争已经到了最尖锐的地步。高卢总督凯撒已在外征战八年,将无数战利品输送回罗马,为自己积累了大量政治资本。然而这却招致贵族的忌恨,不但政敌想方设法要清算凯撒,就连在罗马一手遮天的老盟友“伟人”庞培,也最终与他决裂。
罗马城外,庞培的豪宅宾客盈门,贵族们推举伟人来维护共和。意大利北方,凯撒的营寨书信不绝,身处江湖之远的高卢总督遥控着庙堂之上的斗争。罗马建城以来705年,人们还不知道,共和国已经岌岌可危。
双方你来我往,最终摊牌。以庞培为首的元老院要求凯撒立即解散军队,而凯撒则干脆整备人马,在高卢行省与意大利交界的卢比孔河,他沉吟良久,最后说了句“骰子已经掷下了”,挥师南下,进军罗马。
内战爆发了。数日间凯撒的兵锋已抵罗马近郊,仓皇中庞培胁迫元老院全体撤离罗马,转进希腊招揽旧部。第二年八月,双方在希腊进行决战,庞培大败,又向埃及逃去,而凯撒也点起一支轻兵,乘船追击。
公元前48年十月,凯撒抵达埃及,在亚历山大登陆。 而2067年后的另一个十月,我在亚历山大订的酒店,刚好就在凯撒上岸的地方。
到亚历山大第一晚好好睡了一觉,在沙漠里奔波几天的疲惫一扫而光,之前的感冒也好了。早上起来到顶楼用餐,乘坐老式电梯慢悠悠地升了两层,出来一看是个露天餐厅,碧蓝色的地中海豁然跃入眼帘。
餐厅里有人正在弹奏钢琴,我在自助餐台拿了各种吃的,点了一份蛋饼,倒好咖啡,挑了靠栏杆的位子坐下。吃着早餐,望着大海,海风拂面,琴声悠扬,真是惬意啊!
吃完早餐,我乘电梯下楼,在电梯里碰到一位留着艺术家发型的老者。互相打了招呼,老者问,刚才的曲子怎么样?素来脸盲的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刚才弹钢琴的人!电梯慢悠悠地下楼,跟老者一路闲聊,到了一楼与他道别,我把沉重的钥匙交给前台小哥保管,迈大步走出了酒店。
走出酒店的一瞬间,美好的海景一扫而光,我一下就被拉回到混乱喧嚣的埃及街道上。从酒店到海边也就三五分钟的路程,却隔着一道严峻考验——得在没有红绿灯的情况下横穿一条车速飞快的大马路。
我看周围的当地人对此毫不在意,信步走到路中间,迎面而来的车也毫不减速,车与人就在电光火石间保持着微妙的默契,一眨眼行人已经安然过了马路,而车流则飞驰依旧。我在马路边踟蹰了好几回合,等了半天又聚集起一波当地行人,我鼓起勇气跟着冲上去,可算是忽悠到了对面。
终于来到海边,这是一个由长堤围成的海湾。这个海湾历史悠久,在凯撒的时代曾经是埃及的皇家港口。两千多年前,也许同样是在这样阳光明媚的一天,埃及的小法老托勒密十三世在廷臣的簇拥下在此迎接凯撒上岸,开心地告诉他庞培已经被杀了。少年法老本以为这能取悦于新来的罗马独裁者,没想到凯撒不但要把庞培之死追责到底,更是问道,克利奥帕特拉在哪里?
接下来的情节被历代艺术家们演绎了无数次,克利奥帕特拉七世被裹在毯子里偷运进王宫,悄悄会见了凯撒,邀请罗马人一起对付她的弟弟兼丈夫托勒密十三世。因为埃及局势的动荡不利于罗马粮食供应,所以凯撒决定介入埃及事务,不料托勒密方面先发制人,向罗马人发动了进攻。
凯撒此行只带了一个军团,以寡敌众,由于季风不对又不能直接上船撤走,只好向法罗斯岛退却,因为此处与陆地只有一条窄堤相连,便于防守。彼时法罗斯岛上矗立着古典七大奇观之一,亚历山大的大灯塔。凯撒在紧张的战斗之余不忘惊叹大灯塔的高度,评价其为“了不起的建筑”(mirificis operibus)。
雄伟的奇观如今不复存在,大灯塔于公元956年被地震震毁,后虽经修缮却无法恢复旧时风貌,又过了几百年则整个消失殆尽。十五世纪,当时的埃及苏丹凯特贝在大灯塔的原址修建了一座城堡,所用材料就是大灯塔遗留的石砖。
两千年来沧海桑田,法罗斯岛早已与陆地连为一体,一条新的长堤将整个海湾贯通了起来,尽头处就是凯特贝城堡。这条长堤建于1870年,沿途海滨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corniche。这里现在是当地居民的休闲好去处,人们不但沿堤往来散步,也三三两两地坐在长堤上,吹着海风晒着太阳,望着澄澈的海水悠然荡漾。偶尔还有人在堤外的礁石上钓鱼,也有小摊贩出售小吃;隔着马路高档餐馆一家挨着一家,靠近城堡的防波堤内侧则停泊着各种游艇和小船。
长堤沿途是亚历山大最为繁华的地区,楼房鳞次栉比,远观颇具大都市风貌,近看则有些露出马脚。我路过一个白色的欧式建筑,形制庄严,办事的人进进出出,貌似是个法院。然而这个房子所有窗户都没装玻璃,一个个窗口黑洞洞的,也不知是因为沿海气候好不需要窗玻璃,还是因为资金匮乏不及添置。
我从酒店出来,沿长堤徒步四十多分钟便走到了凯特贝城堡。凯特贝是位马穆鲁克苏丹,于1480年建造了这个城堡,为的是抵御土耳其人的入侵。显然他的战略意图失败了,过了三百多年后,马穆鲁克集团被奥斯曼帝国的埃及总督诛戮殆尽。
城堡的建造年代虽然相对晚近,也跟这个城市里的各处古迹一样成了旅游景点,而它又格外热门,不仅吸引了外国游客,也吸引着当地的年轻人。一进入景区就能看到一对一对的当地情侣手牵着手,而这个景象在外边的大街上可是很难见到;我登上外层城墙向下眺望,还两次目击到有年轻人趁着四下无人正在热吻,可见此古堡乃是亚历山大的约会圣地,同时颠覆了我对埃及人民的刻板印象。
城堡营区面积不大,外圈是一道很宽的城墙。营区西面和南面连接着陆地,城墙外侧另筑有一道带有塔楼的薄墙;东面和北面朝向大海,墙顶有雉堞。城墙顶部有炮位的滑轨,不知是不是近代增添的。营区地下有一个巨大的贮水池,现在已经排空了,也可以下去参观。
城堡的主体位于整个营区的东北角,进去发现内部空间十分宽敞。四面侧边由宽阔的通道连接,外墙是一个个拱形结构,墙体很厚,或许可以抵御近代的炮击。墙上开了很多窗口,光线充足,空气流通,由于窗口开在低处,应该也没有积水的麻烦。城堡纵向有三四层,每层大概四五米高,布置了多个竖井,进一步增强了其内部的通透性。二层有一个内置的礼拜堂,城堡四角则各有一个塔楼,开着射击孔。
在城堡里转了几圈,我不禁想,当年被分配在这里驻防的士兵可真是幸运啊,气候好,环境好,每天看着大海,岂不美哉?
除了建筑本身,城堡内部并无其他陈列品,然而这并不代表着此中缺乏内容。在城堡窗口的石砖上,甚至是地下贮水池的墙壁上,被人写上了好多爱情宣言。有趣的是这些爱情宣言大多用拉丁字母写成,用阿拉伯字母的很少。不知道这样是为了避免被本地人看到,还是在特意向全世界的游客宣示他们的感情?
从城堡景区走出来,我又感到了口渴。虽然在海边远不似沙漠里那样炙烤,但我也因此在出门时没有带水,轻装上阵。我在地图上搜了一下,只见景区出来不远处就有家冰淇淋店,真是太棒了!
按图索骥来到冰淇淋店,发现这里可谓冰淇淋界的苍蝇馆。在室外的塑料桌子边坐下,从不明所以的菜单上点了一份双色冰淇淋。不多时店家把冰淇淋端了上来,价格15镑,分量倒不少。我一边驱赶着周围旋绕的苍蝇一边把冰淇淋吃完了,不干不净,甚是解渴。
之后我又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大清真寺,地图上看评价蛮高,但是到跟前却没见有游客往里走。在边上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贸然闯入了。
在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十月,大灯塔并不是罗马人所见到的唯一奇观。当凯撒率军退守法罗斯岛之时,在小海湾的另一侧,亚历山大的大图书馆已经经营了二百多年。
这要从托勒密一世说起,正是他裹挟着亚历山大大帝的遗体,来到亚历山大港,割据埃及,创立了托勒密王朝。托勒密一世本人既是战士又是文史爱好者,曾经致力于写作亚历山大的征战史,到了晚年则开始筹建大图书馆,到了他儿子托勒密二世在位时建成。随着亚力山大的征伐而开启的希腊化时代,希腊文化成为地中海东部的主流文化,而建有大图书馆的亚历山大,就成了希腊世界的知识和文化中心。
而孤军深入希腊世界中心的凯撒,此时面对的形势十分不利,为了保护己方船只,他对埃及舰队发动了火攻。不料火借风势,从海湾的港口中一路烧到岸上,竟将大图书馆给烧毁了。凯撒在他自己写的战记里提到了大灯塔的雄伟,叙述了用火攻摧毁敌方舰队的辉煌战果,然而对大图书馆却只字未提。凯撒行文一贯突出成绩,文过饰非,想从他自己的记录里看到历史的全貌是不可能的。多亏一百多年后普鲁塔克所著的《希腊罗马名人传》流传下来,我们今人才得以知晓此事。
所幸大图书馆并未被彻底毁坏。或许并非所有馆藏都被大火殃及,或许在文明的极盛期,对于文化典籍的恢复能力还比较强,在之后的历史记录中大图书馆又数度出现。直到公元三四世纪,随着基督教的盛行以及罗马帝国的衰落,代表多神教和古典文化的大图书馆最终被彻底破坏。
历史风云变幻,在大图书馆毁灭的一千五百年后,1974年,亚历山大大学成立了专门委员会,筹建新亚历山大大图书馆(Bibliotheca Alexandrina)。1995年大图书馆正式开工,2002年建成开放。如今凯特贝城堡与大图书馆一西一东拱卫在海湾与长堤的两端,一个用旧奇观遗留的砖石改造成了完全不同的建筑,另一个虽从头新建,却继承了古典时代的精神。在埃及这样一个讲究生死循环的土地上,两个古代奇观用不同的方式实现了重生。
大图书馆正是我今天的第二站。从出租车上下来,找了找图书馆的售票处,发现游客的门票卖70镑一张,而埃及人免费。检票进门,只见图书馆的庭院内,当地年轻人不绝如缕,大家对知识的渴求可见一斑,对于我这个到处拍照的外国人也颇感兴趣。
通过安检,进入图书馆的主楼,发现还有团队导览,于是我跟着解说走进了这座新奇观。解说从图书馆概况开始介绍,知道了今日大图书馆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典籍数字化,而门票的背面就印着大图书馆的网址,可以在网上看书。在图书馆的一楼则是几个小型博物馆,陈列着各种大灯塔的复原图纸以及亚历山大的近代历史相关图画,另有一个则专门展示现代埃及的一位国宝级电影导演之生平。 团队导览最后来到了一个三角形的平台上,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主阅览室,而又不会打扰到里边的读者。
大图书馆作为奇观的一面,至此展露无遗。眼前的阅览室,只能用巨大来形容,错落几层相沿而下,一个同样巨大的屋顶倾斜地盖在上边,由无数根柱子托起,造就了一整个无隔断的广阔空间。屋顶的每块区域开有垂直的玻璃窗,把自然光让进来,同时又避免了太阳的直接暴晒。
阅览室上下每层之间由好几组阶梯相连,各层摆放的书架整齐有致,也布置了好多书桌和电脑,无数的人正在低头学习或查阅资料;前后则好似有几百米的跨度,最远端的书架和读者看上去都只有一丁点大,与近处的物体虽处一室,却颇有气候不齐之感。
团队导览结束后,我迫不及待地走进这个巨大的阅览室上下游览,在读者之间往来穿梭,在按照学科分类的书架间游走。我也附庸风雅,从书架上拿下几本书来翻看,虽然看不懂书上的语言,但这样做已然令我十分欣喜,因为此刻的我不再只是个游客,而也成了大图书馆中的一员,成了这座奇观的一部分。环顾周围的读者们,我几乎能感受到从古代继承而来的火种,正在为现在的人照亮未来。
在大图书馆中徜徉几度,若非时间不早,我根本舍不得离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便决定沿着长堤走去一家评分颇高的海鲜排挡吃晚餐。许久终于走到,孰料此店只收现金,而我目前仍然处于钞票短缺的状态,只好又临时查了一家酒店附近的餐馆,悻悻地折返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我决定这次不走长堤了,改走沿着海岸的第二条街,换换景色。沿着海鲜店旁的侧街往后走到下一条大道,没想到仅仅一街之隔,气氛却截然不同。
滨海大道灯火辉煌,虽然楼也挺破,但繁华非常。而这第二条街,却十分冷清,街旁没有店铺开张,马路上铺有轨道却没有电车开过,路上甚至连行人也没有。在昏黄路灯的烘托下,残破的楼房更显衰败,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居高临下瞪视着走在人行道上的我,让人不由得紧张。
一个人走了很久,才在前边街角出现了一家埃及茶馆,亮着白灯,几个老人坐在路边的小桌旁喝茶抽水烟,看着我从边上经过。再往前走,间或又有几家茶馆或小杂货店,又走了一段才终于回到了热闹路段,再走一段就回到了酒店门口。酒店这一带车水马龙,明明在同一条街上,跟刚才却分明是两个世界。
在酒店附近的餐馆吃了饭,在小摊上买了饮料,便结束了这一天的日程。
经过几个月的奋战,凯撒终于击败了托勒密势力,帮助克利奥帕特拉稳固了权力。二人相庆甚欢,几多风流传颂至今。他俩一起去剧场看戏,一起泛舟尼罗河,也一起去参观亚历山大的陵寝。
亚历山大大帝的遗体一开始被托勒密一世裹挟,后来安葬在亚历山大城中,不仅凯撒来看过,从奥古斯都开始数位罗马帝国的皇帝也曾前来拜谒。然而他们也开始从大帝身上拿东西,今天卡里古拉皇帝拿个胸甲,明天卡拉卡拉皇帝扯个袍子,陵墓逐渐遭到破坏,以至于到了公元五世纪就不见踪迹了。
后世著述有称拜访过亚历山大陵墓的,态度也都是“据说这里就是”,再无确凿记载。进入现代以来,埃及的至高文物委员会为了寻找亚历山大的陵墓,组织了一百四十多次考察,然而至今一筹莫展。大帝的陵寝就如他的传奇人生一样,成为了永远的传说。
大帝陵墓虽然看不到了,但是亚历山大城里另有一处著名古墓,叫做“Catacombs of Kom el Shoqafa”,意为“瓦片之墓”,修建于罗马帝国时期,从公元二世纪使用到四世纪。在亚历山大的第三天早上,在风和日丽的露天餐厅用完早餐,我便打车来逛墓地。
这个古墓位于亚历山大老城区的南端,Uber的车在路上又堵了半天,最后把我放在一个路口。我下车寻找古墓,只见周围居民也没什么忌讳的,住宅楼建得密密实实。一边看地图一边往前走,最后发现古墓开在一个大院里,要是没注意很容易走过。
大院门口的售票处更像是个收发室,照例不许带相机进去,我便把小相机交给收发室的人保管。工作人员把相机草草放到一旁,给了张领取的号牌,看这号牌的磨损程度,我颇为担心能否给保管好。在墓园里转了转,参观了几处坟冢,虽然是罗马帝国时期的,也有壁画什么的,但是质量跟卢克索的没法比。
又走了几步,才注意到前边有一个用圆形棚子遮住的区域,原来那里才是古墓的所在。这是个垂直通向地下的旋转楼梯,我顺着走下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个老外旅行团往回走上来,大家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然而等我沿着楼梯往下转了十多米,终于来到地下古墓里的时候,却发现这墓穴里就剩下我一个活人了,骤然间感到冷飕飕的。
一段向下通去的笔直阶梯,引向前方不远处由两根圆柱支撑的石梁,这正是通向地府的大门。门边刻着两条怪蛇守卫,再旁边是穿着希腊式服装的死神阿努比斯,侧面的人像雕塑看着诡异非常。进入大门是一个很小的方厅,前边没有路了,两条走廊引向方厅的两侧。
我顺着一侧走廊走进去,过了转角一抬头,赫然看到沿着一整条走廊都是穿凿的方形矮室,俨然是一个个墓穴。这样的场景,我记得在《上古卷轴5》里边见过,在《暗黑破坏神》等各种游戏里肯定也有。在游戏里,走到这样的地方,躺在墓穴中的骷髅就会站起来攻击你。哎,在现实中应该不会有骷髅或者僵尸突然砍过来吧。
我独自游荡在这一千七八百年前的古墓里,没有风,但是阴冷非常,没有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墓道很低矮,刚刚高过头顶,墓里设置着强光灯,在古老的石壁上投下一道道浓重的阴影。每转过一个墙角都非常紧张,不知道在后边会看到什么,好在所出现的也都是一排排墓室而已,跟历史一样久远,跟死一样寂静。
古墓的面积很大,有低矮的墓室走廊,也有宽敞的空间,或许是祭祀的场所。等回来查资料才知道,这个古墓之所以叫做“瓦片之墓”,是因为罗马人祭祀祖先的时候,会带着好吃的好喝的下到墓中,大摆宴会。然而吃完了却不想把盛饭的瓦罐带回去,于是干脆留在这墓里,久而久之便瓦片遍地了。看来罗马人也忌讳的嘛。
怀着“来都来了”的想法,我瑟瑟缩缩地探索完了整个古墓,想象自己是游戏里探索地下城的勇者,然而那些能在现实中看见石瓶古棺就给打碎检查有没有金币、饰物或者好衣服的人,这心得是有多大啊!
终于从墓里出来,从幽暗的冥界回到充满阳光的活人世界,这简直是在埃及旅行的日常。刚一出来就发现另一个旅行团刚到,一团人叽叽喳喳地准备下到墓中。你说这是不是巧了,不早不晚偏偏我来转的时候就没人。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小圈,惊喜地发现一个巨大的石头头像,旁边的标牌写着这是马克·安东尼的塑像。
话说凯撒与克利奥帕特拉缠绵数月,因为内战仍未平息才不得不离开。凯撒战胜后回到罗马,连续举办四场凯旋式,却不幸遇刺身亡。罗马再次陷入战乱,最后两个人脱颖而出,其中之一屋大维是凯撒的继承人,同时也继承了凯撒的名字,另一个就是马克·安东尼,是曾经跟着凯撒征战的将领。
二人划东西而治,屋大维占有西方,而得到小亚细亚和埃及的安东尼则也拜倒在了克利奥帕特拉的石榴裙下。一山不容二虎,屋大维最终发动对安东尼的作战。这个背负着凯撒名字的年轻人又一次带领罗马军团闯入了埃及,而等待着克利奥帕特拉和安东尼的命运则是双双自尽。年轻的凯撒允许二人合葬在一起。
据传说克利奥帕特拉与安东尼的合葬墓也位于亚历山大城内,然而现代学界和埃及当局寻找多次同样未果。对此我真是又遗憾又欣慰。遗憾的是几多风流人物就此湮没在历史中,再无踪迹可寻,欣慰的是我去亚历山大之前并没有规划寻访亚历山大大帝和克利奥帕特拉的陵墓,等回到家来才想起这些,幸好至今没有找到,要不然去了没看到就太遗憾了!
庞培被凯撒战败,一路逃向埃及,到亚历山大还没上岸就被刺死了。然而庞培其人并未就此湮没,到现在亚历山大的一处地标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即所谓的“庞培柱”,是一根将近27米高的巨大凯旋柱。不过“庞培柱”与庞培其实毫无关联,而是公元297年由罗马皇帝戴克里先所兴建,目的是为了纪念镇压埃及叛乱的胜利。
整整一千五百年后,到了1798年,法国革命战争期间,拿破仑率军在亚历山大登陆,并以此为基地攻略埃及和叙利亚。以英国为首的反法同盟陆续组织反击,最终在1801年迫使驻守亚历山大的法军投降,拿破仑的埃及战役宣告失败。
而一艘前来参战的英国海军护卫舰潘杜尔号(HMS Pandour)姗姗来迟,在亚历山大逗留到了1803年。在此期间,舰上军官对这个柱子很感兴趣,利用风筝在柱顶搭上绳子,爬了上去。由于英国皇家海军的母港朴次茅斯绰号是“庞培”,这根凯旋柱便被称作庞培柱了。从庞培到朴次茅斯再到庞培,历史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啊。
庞培柱与瓦片之墓只有几百米的距离,我循着谷歌地图的指向,穿过居民区徒步走过去。然而按着地图指引走到景区边上,却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大门。我决定往左边走试试,可是越往前走,由土黄色居民楼围成的小道就越来越窄,应该是往居民区里去得越来越深了。觉得不对,我又往回走,在一个小路口有好几个当地居民坐着,我问他们庞培柱怎么走,他们十分热情地挥舞胳膊往右边指路。
顺着指点走到了大路口附近,快要走出居民区的时候,迎面过来了好几个小学生,穿着洁白的衬衫短裤的校服,看样子是刚刚中午放学。小学生们看到我都开心地挥手打招呼。其中有一个小胖子,一边吃着手里的零食,一边慢条斯理地用英语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一看这小子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跟别的小孩殊为不同,就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优素福,小胖子答道。他仍旧自若地吃着零食,跟小朋友们一起走远了。
转了一大圈终于进入景区,一眼就能看到这根巨型石柱,据估计组成庞培柱主体的独块巨石重达285吨。远远地能望到柱旁的游客,跟柱子相比只有一小点,等自己走到柱下,就更是感受到其巨大。石柱周边本来是奉献给亚历山大守护神塞拉比斯的神庙,由托勒密三世兴建,然而神庙现在已经完全变成沟壑了,只剩下独树之一柱,穿越千百年,仍然骄傲地耸立着。
与立在罗马的图拉真纪功柱不同,庞培柱上并无叙事性的浮雕,而是从上到下都是光面,貌似是在刻意表现它是由一整块花岗岩制成的。戴克里先皇帝结束了罗马帝国在三世纪的动乱,开启四帝共治时代,为东西罗马的分治奠定了基础。威严的巨石无言地传扬着皇帝的功绩,却无法掩盖困扰罗马帝国的深刻危机。
庞培柱这里地势较高,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居民区。我站在柱下向四方眺望,目之所及仍然是破烂的居民楼。埃及的辉煌过去与破败现实是我此行常见的激烈对比,然而在这里,一个衰亡中的古代旧帝国所留下的遗迹,却仍然比现代的周遭还显得光鲜。
亚历山大尚保留了一个完整的希腊式剧场,就在老火车站边上。这个剧场保存得很完好,但是很小,总共十二层阶梯组成的看台,最下边一层挤满了最多能坐十个人,最上层应该可以坐三十个人。中间的演出场地大概八九平米的样子,按古希腊式戏剧三个角色的标准来看,应该能施展得开。估计这不会是亚历山大当年仅有的剧场,可能更像是社区小活动中心吧。毕竟庞贝城的剧场都比这大得多,而庞贝是一个很小的城市,跟古埃及的首都不能比。
埃及全国各处景点的关门时间都是下午四点半,而此时已经是两点半了。与之前的所有景点相比,这里几乎没有游客光顾,算上我貌似也就三四个人吧。而我看到一只猫猫,静静地趴在遗迹边上,在这曾经的贵族区里,享受着它不紧不慢的自在生活。
说到社区活动中心,剧场是希腊的文化传承,而浴场则是罗马的精神文明,紧挨在希腊式剧场边上的就是一座浴场的遗址。虽然其规模比不上罗马城中的大浴场,但是看着大小还可以,容纳当地贵族老少爷们儿休闲谈事儿应该绰绰有余。
遗址景区比现代地面低很多,周围是栏杆式的围墙。正在遗迹中转悠的时候,能看到时常有埃及当地人从外边路过。恰有两个小伙子走过,其中一个穿黄T恤的,看我离得不远,就大声跟我喊“Ni Hao!”,我也对他们喊“你好!”小伙子得到回应,心满意足地高声笑着走了。
眼看时间不早,我赶紧打车来到了亚历山大国立博物馆。进门的时候将近四点,工作人员提醒我再有半小时就要关门了。我说没事我知道,一面交了票钱,进去抓紧时间转悠。博物馆里关于古代历史的部分,去过卢克索之后就可黄山归来不看岳了,而对于近代史则颇有些着墨。
至于从托勒密王朝肇始到罗马帝国覆亡这一千多年的历史,在亚历山大有一座专门的“希腊罗马博物馆”。这座博物馆位于隔着几条街的另一个地方,可惜我去的时候正在闭馆装修,也是此行的一个遗憾了(到现在也没有开门)。
从博物馆出来,走进附近的一个公园,倒也郁郁葱葱,可是池水中扔得满是塑料瓶和塑料袋,颇为煞风景。我便离开公园,转过路口的亚历山大大帝塑像,回到国立博物馆门口的那条街上,徒步西行,往事先查好的餐馆方向走去。
起初两侧的楼房也没什么不同,但是街面很干净,小路上车也少,走起来心情舒畅。再往前走,欧式小楼房开始多了起来,虽然也能看出来经历了岁月的风霜,但是风格十分鲜明。路过希腊罗马博物馆之后,我偶然转上了一条小径,而前方的一个庭院十分靓丽,这一小块方寸之地,竟然颇有意大利的感觉。
“亚历山大是一座欧洲城市”,我想起来博物馆中的那句话。这座千百年来在欧亚非三块大陆的冲突激荡中所形成的古老城市,掀开她揉皱的灰黄色面纱,也有着如此可爱的一面啊。
我这几天所逛的老城区只是现代亚历山大很小的一个边角,新城区一定更为光鲜亮丽。不过这这段不到半小时的步行,是我的整个埃及之旅中最惬意的一段压马路了。
来到餐馆之后点了一份海陆汇,聊以弥补没有吃到海鲜的遗憾。餐后又沿着另一条主路徒步走回酒店,然而这次却没有白天那种惊艳的感觉了,临街店铺灯火辉煌,二楼以上却仍是黑色的窗户。
在亚历山大的最后一天,同样是在露天餐厅吹着海风,望着阳光明媚的海湾和远处的凯特贝城堡,慢慢享用蛋饼、香肠、奶酪和小蛋糕。10月9日,我要乘坐下午的火车返回开罗。真是舍不得告别眼前这样的景色啊!
在亚历山大还剩一上午的时间,我没有再安排游览的日程,反正我起得晚,也来不及做什么。早餐后我又来到了海边,比第一天稍微熟练些地过了大马路,走上了长堤。我没有沿堤而行,而是像当地人一样,坐在堤上,面向海湾,看着柔和的波浪,享受微风和阳光的抚摸。
又有埃及年轻人路过,打手势问我有没有火。我不抽烟,摇摇头说没有。看他也没再跟别人借火,果然是来特意跟我这个老外搭话的。周围晒太阳的人也有好奇瞧我的,我朝他们笑笑,然后就一起融入到了这美妙的风景中。
眼看时间不早,不得不离开这如此柔美的海边了。在街角糕点店买了些吃的,回酒店拿了行李,乘坐那部老式的电梯,慢悠悠地下楼结单。到楼下发现有个女的站在前台边上,看样子是个领班,我也终于确认这个酒店除了机械小哥和搬行李的人,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存在。女的问我住着感觉怎么样,能不能现在上网给个好评。我说,可以之后再给评价吗,她很客气地说没问题。我本来是想把第一天给我弄错房间的事情给评价评价的,但是后来就忘了,到现在也没有给打分。
搬行李的憨厚服务员等在门口,帮我把箱子搬到车上,于是我便出发去火车站了。再见了亚历山大!再见了这座古老、辉煌、破败而又可爱的城市!再见了风起云涌的历史,再见了跟我如此近距离的传奇故事!
不知是不是亚历山大有意留我,司机居然开错了路。原来亚历山大有两座火车站,挂着“亚历山大火车站”之名的是一座新建的现代车站,而老城区的老站其实并没有正经名字。我在手机地图上看怎么越走越远,最后觉得不对啊,跟司机解释半天他才明白过来我要去的是哪里。折返回老城,回到拥堵的车流里,犹如第一天来时那样。然而这次不是到来,而是离去。
上了火车无话,只是看到有好几个军人上车来。火车向开罗驶去,每一站都新上来很多军人。等回到了开罗的拉美西斯火车站,下车来发现整个站里都是军人,身着各个部队的制服,三三两两地走来走去。前几天从拉美西斯火车站出发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景象!
我想起来这几天看到的新闻,说埃及与埃塞俄比亚关于水坝问题的谈判破裂了。埃塞俄比亚早就想在尼罗河上游修建水坝,怎奈一直遭到埃及的反对,2011年趁着埃及政局动荡,终于抓住机会给造好了。这等于是扼住了埃及的命脉,所以水坝的蓄水问题得到了埃及当局的最高关注。看这些三三两两的军人,并非成建制的调动,难道是在休假期间被全体临时召回?难道是埃及将要马上对埃塞俄比亚发动战事?
观察到这一异动,我把情况告诉了我的高中室友,而他当时在非洲执行维和任务,具体地点不明。也不知道我发出的这个情报,是否经过秘密的渠道被传递给了秘密的部门,是否经过秘密的博弈产生了秘密的妥协,反正一直等我都回国了,那边也并没有打起来。事实上一直到现在(2021年5月),关于“大埃塞俄比亚复兴水坝”的问题也一直在斡旋中,战争威胁也一直没有褪去。
不过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心想幸好我的旅程基本结束了,趁打仗之前赶紧回国啊。不过也不能马上就走,我在开罗还要再呆一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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