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漫画的独特魅力，从猎奇的《整容液》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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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深度的恐怖漫画
奇奇怪怪系列算是非常有代表性的韩国漫画，该系列最大的特点肯定是猎奇和荒诞（不一定很恐怖），这几乎是所有日韩恐怖漫画的都拥有的特点。
和恐怖游戏、电影相比，恐怖漫画（小说）在感官上的刺激性并没那么强。想要通过文字和图片去吓到读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么恐怖小说（漫画）就不吓人？就没有市场嘛？

当然不是。只是想要创造出一个优秀的恐怖小说（漫画）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需要打造出一个很有趣的核心故事点（设定框架）。
举个例子，暴风雪山庄模式现在的读者都习以为常了，不就是密室杀人吗？不就是诈死逃脱吗？但如果暴风雪山庄中不仅有潜伏在暗处的凶手，还有一堆嗜血如命的丧尸，那么这个故事会不会变得有趣起来。通过丧尸这种机制，作者让原来有些乏味的密室杀人多了一丝不确定性。而这种很有趣的设定也让读者有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这本小说就是新时代推理奇迹《尸人庄谜案》。

社会型恐怖漫画
同样的道理，恐怖漫画也很依赖于这样的设定。毕竟恐怖片再烂只要吓哭观众就OK了，但一个漫画想要吓哭读者那是相当困难。“奇奇怪怪”系列的优势其实不仅是猎奇，它的猎奇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符合韩国社会的真实情况。换句话说，它是把许多现代社会存在的问题抽离了出来，然后用荒诞的笔法进行了再创造。
这种类型在韩国漫画里面算是比较常见的，类似的还有吴城垈的《悬崖鬼》，姜草的《邻居》、《照明商店》。

借用幻想的情节（《整容液》、《转世轮回》什么的），把平日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矛盾和丑恶展现的淋漓尽致（当然有时候也会有正面情感）。情感的阴暗，社会的矛盾与不公，人与人的冲突等都是这类漫画着力描绘的点。
观看体验就一个字“爽”。但这种爽又不是无脑的，读者很多时候都会陷入对内容的思考。其实漫画里面的那些情节在读者脑子里肯定不止一次出现过。你想不想有一天拥有让人无法拒绝的超能力，让那个把你踩在脚底的女神对你言听计从。你想不想和魔鬼做个交易，拥有凡人无法抵挡的容颜。你又想不想改变世界的规则，让动物成为人类的主人。

这些内容其实和前辈《世界奇妙物语》、《X档案》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把灯红酒绿背后那些负面的东西进行了深加工。但都市传说作品侧重点在猎奇，它会着力去描写荒诞事物本身。而这类型的漫画则会更进一步，去描绘产生这种荒诞事物的社会，去展现其背后的人性冲突。这显然提升了这类漫画的深度，使其脱离了低俗恐怖这样的标签，能在知乎、豆瓣都获得好评。 

抽象型恐怖漫画
而另外一些恐怖漫画家则走得更远一点。
伊藤润二、祝耕夫、裴真秀《禁曜日》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作品的抽象性是很强的，夸张点说已经有了艺术品的味道。
它对于人性、社会等方面的内容已经不是简单地延伸和展现，更多的是基于个人理解下的大幅度再创造（扭曲）。这样的再创造会有更多关于哲学、宗教、生命的思考，甚至会有更多的血腥暴力画面。但这样的血腥暴力（精神损害）并不是单纯为了给读者恐惧，更多的是作品主题展现的需要。
这一点在伊藤老师的漫画中尤为常见。用极度扭曲恐怖的画面去展现有深度的主题，这似乎已经有点《异形》和克苏鲁的味道了。那如果读者看不懂那岂不是会很麻烦？

确实如此。伊藤老师的作品在表面上来看是足够恐怖和猎奇的，但隐藏在表象下的内核才是精髓所在。这也是他部分作品评价两极分化的原因，比如《地狱星》和《漩涡》系列。
这种把恐怖内容深度挖掘到极致的创作确实是我比较喜欢的，就像《遗传厄运》与《逃出绝命镇》一样。但由于这类作品创造难度大，也比较考验读者，因此很难被市场欢迎。像是国内的祝耕夫，其作品水平和风格都值得称道，可受限于题材和内容还是没有火起来，还是很可惜的。

二、成熟的商业作品《整容液》
说回近来比较火的《整容液》，不讨论动画改编优劣的问题，就单纯看看内容方面。这篇漫画是很典型的社会型作品，其中的剧情架构和题材选择都很成熟，算是“奇奇怪怪系列”中很有代表性的一篇。

故事背景
关键词：整容、“丑女”、外貌歧视、欲望
本作的故事背景是放在现代的韩国，作者自然是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作为故事的舞台。韩国的地理位置和政治站位都有其特殊性，这导致了韩国社会既有非常典型的东亚文化气息（压抑、权威、保守）又有偏开放的西方文化色彩。当然这样的情况在中国也是存在的，不过中国毕竟是大国，所以东方文化还是占据绝对权威的位置。而相比之下，韩国、日本受外来文化冲击的痕迹则明显许多。此处就不展开了，展开了就是一本《菊与刀》，当然主要还是我懂的内容已经说完了2333…………

提到韩国，国人最主要的印象一般有以下几个：泡菜、明星（娱乐圈）、韩剧（影响力已下滑）、总统（政治）、整容。而整容之所以成为韩国的标志，还要从内卷化说起。
内卷化是最近很火的一个人类学名词，火的原因无非是觉得中国社会缺乏上升通道，就算是985毕业也不过是996福报下的打工人。但看看我们的邻居韩国，那才是真正内卷化的社会。具体的数据网络上都可以找到就不列举，或者看看《天空之城》、《寄生虫》也行。

而韩国社会最能改变命运的事情只有两个，学习（考试）和婚姻。
学习是漫长的过程，需要通过辛勤的工作一步步去攀登，但胜在稳定。婚姻是不确定的，即需要先天的外貌做支持，也需要后天的修养、学识、气质等。相比之下，婚姻显然要更轻松一点。嫁入豪门一步登天对于韩国很多漂亮女孩而言就是成为人上人的捷径。对于男人而言，或许没有比脸更重要的指标。所谓的“我不颜控”其实可以解释为：在达到最低颜值要求之后不会因为你是大美女而有额外加分。而并不是说长得多丑我都不介意。
对于很多想要靠婚姻改变命运的女孩来说，不管你性格如何好学识多么渊博，如果没有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是很难寻找到满意的伴侣。

整个社会因为内卷形成了一种很压抑的氛围，容貌不佳、家庭也不好的女孩受到歧视或者社会压力的情况也不少见。这种由阶级固化导致的对于外貌、金钱、权力的强大欲望，破坏了社会本该有的包容自由氛围。
“美女”因此获得了极大的红利，而“丑女”则承受了大量的压力。这就是《整容液》背后真实的韩国社会。
而为了应对社会这种不正常的价值观，整容就成了很多女孩的必然选择。这是很多人不得不做的选择，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无法改变这个社会，那么就要学会适应。《整容液》的背景设定几乎完美复刻了真实的韩国社会。不用多做铺垫和叙述，中国读者一样能秒懂故事背后的社会。欲望所到之处，所有正常的秩序都会被破坏。《整容液》这样的设定确实很厉害，这种价值观扭曲在其他国家显然也是存在的。

情节设置（剧透警告）
本作的背景设置太真实了，没有任何需要读者了解的背景，也不需要所谓的先验认识（共识）。所以它的剧情展开很顺畅或者说是顺势而为。读者完全可以跟随主角的情绪去感受整个故事。这样的阅读体验是非常舒服的，读者的情绪会处于一个很顺滑的过程。
“丑女”受到歧视，内心自卑难过。之后出现了神奇的可以改变容貌的整容液。“丑女”肯定会在经历了一些戏剧性的波折之后变成大美女，内心充满了高兴和骄傲的。然后按照传统套路，她肯定会遇到一堆追求者，一段烂桃花之后偶遇白马王子。最后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完结撒花。这是典型的童话故事结构，本作虽然大概也是这个模式，但在很多地方都加了拷问人性的内容。你想想也知道，一个猎奇漫画怎么可能有完美的结局。

具体而言，本作对于亲情和爱情的描写是点睛之笔。
本作的亲情是“奇奇怪怪系列”中为数不多的的“温情时刻”——父母割肉救孩子。
这显然是讽刺了韩国社会的扭曲，也间接说明社会把年轻人的压力代际传递到了老人。想想在一线城市买一套房，多少年轻人需要掏空父母的积蓄。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来看这个情节设置得也很有趣。

而爱情嘛，韩国人写爱情多半都是以悲剧为主，本作的爱情设定是极为扭曲的。通过整容液伪造性器官的变性人已经够惊悚了，而把前女友的脸融在自己身上这个设定简直是棒极了！这种变态的行径直接让读者开始怀疑起了整容液的意义。
整容获得的美貌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你用这样的美貌获取的爱情又是真实的吗？爱情的意义又是什么，是欣赏对方还是把对方占为己有（物理上）。这些现实问题通过很猎奇的情节展现出来之后，会对读者形成较大的冲击。

设定上，整容液凝聚的肉体也是有排斥反应的，因此主角需要跟画皮里面一样不断修补身体。她需要通过杀戮去维持自己的美貌，就跟吸血鬼一样。这种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是直接导致主角扭曲的原因。而在欲望的扭曲下，任何感情都会呈现出一种惨白的病态，所以删除了这个情节的电影版，在情感刻画上就有点突兀，没法完整展现欲望对于主角的侵蚀。
除此之外，漫画里面对于整形液在社会中引发的动乱也有一定描写，而电影版删除了这个情节。我觉得本作背景已经足够真实和丰富了，这段不加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三、当代聊斋会出现吗？
《整容液》不论是漫画还是电影都算不上顶尖作品，但是非常成熟。类似的恐怖猎奇漫画等在国内也有忠实的拥趸。那么国人能否做出类似的作品？在国产动漫、游戏、电影都有所起色的今天，能否做出优秀的恐怖类文艺作品？试想一下，这么多社会事件如果能通过恐怖漫画的形式去描绘会怎么样？这算不算是当代聊斋？

或许这种对于社会矛盾赤裸裸地描写有点风险，那么可以试试深挖人性。把社会事件中的人性弱点剥离出来进行再创作。比如大龄剩女问题就有很多可以深挖的点，家庭的压力、同龄人的压力、社会的歧视、婚恋交友市场的混乱、本人的自卑与焦虑等等。找出里面最尖锐的点，创造出它与中国传统社会的显著矛盾，再配上猎奇的画风或文字。这对麻木的打工人而言就是堪比芥末的强刺激。
“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虽然不一定能做到这个高度，但我觉得当代社会需要这些的恐怖猎奇内容。这种内容不是抖音上某些蹭社会事件热度的拙劣模仿，不是对于丑恶社会现象的简单演绎，而是对于社会问题的深刻剖析和思考。

都市传说（猎奇）是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的，这是人类的天性。
前《南方都市报》和《新京报》总编辑程益中曾说过：
谣言是存于人心深处的真相，是群众表达意愿方式，是大众对抗官方宣传和谎言的武器。它不是事实，但比事实更真；它经不起推敲，但比真理令人信服；它漏洞百出，但大众深信不疑。
所以猎奇的恐怖内容其实不一定只是低俗的文化，它同样也是描绘某些敏感内容的天然载体。既然建国后不许成精，那么就只能用其他方式去表达。如果把中国社会题材披上传统民俗的外衣，再用猎奇与恐怖进行包装，能否达到当代聊斋的高度呢？
其实中国从来不缺恐怖内容的素材，缺少的是适合恐怖文化生长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