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栋高档酒店,其房间的布局充满艺术感,家具设计的也很讲究,外用旧美式风格包装,内置可交互的现代设备,低调复古,隐约奢华。根据夏尔提的要求,这还是一间定在100层的夜景房,所以价格也是可想而知的昂贵。不过我从不会在这方面吝啬,起码这次不会。
我躺在床上,一支烟的功夫,她就从我的怀里不见了。等我缓过神来,发现她一声不吭地坐在阳台的座椅上,身上就披了一条绵薄的透明丝衣,一边抽烟,一边深沉地俯瞰着这座霓虹色的都市。
她叫夏尔,亚俄混血,盘着一头金色的长发,五官完全符合一个亚裔美女的特质,高鼻梁,细嘴薄唇,皮肤雪白,全身没有任何义肢,干净的像是雪地里的白狐狸,尽管我只在下城区的黑市里见过一次这种动物,可注意到真正美的东西,往往只要一眼就够了。
夏尔也是一样,她在市内一家有名的酒吧里当歌姬。唱歌好听的姑娘在酒吧里比比皆是,夏尔的歌声在其中也不算顶尖,但她就是在万花丛中吸引住了我,用她的眼睛。对于经常出入风月场所的人来说,妩媚,俏皮,闪着光的眼神就像是工厂里批量生产的小口径子弹——多,可靠,精准,且有效。夏尔的眼睛里却什么都没有装,黑色的瞳孔像是一个螺旋形的空洞,我透过去只能看到一种虚无感,可她又好像在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我没有捕捉她在看什么,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当时,她不在看我,也不在看台下注视着她的任何一位。
“我还以为你会邀请我跟你一起欣赏夜景。”我穿上了衣服,走过去跟她搭话。
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于是将一瓶开了瓶的红酒放在了桌子上,坐在了她的对面。
“只要你俘获了我的心,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
“我就把这句话当作是你对我的夸奖好了。”她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又将它递给我。
我喝了一口,味道有些不对劲,她露出一阵坏笑,舔了一圈嘴唇,“我刚才没喝进去。”她说。
天呐,我简直太爱她的这些小伎俩了。但我还是赌气的将剩下的红酒一饮而下。她趴在桌子上,从下而上盯着我豪饮一杯的动作,在我们俩的眼神交会到一起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又一次被别人看穿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但在夏尔身上,很常见。
她若有所思的望着底下,手指不断在桌面上游走,我静静等待,心里不断猜测她将要给出的答案。
“你看,”她指向隔壁楼层间的小巷子里,我看到了三个人影,“一男一女,还有一个男孩儿,男孩儿从打扮来看,像是工业区的学徒,而另外两个人......可怜的孩子,这可能是他整整一周的辛苦钱,就这么被抢走了。”
“这很常见。”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巷口,表情略显忧郁,可眼睛里依然没有光,“也许在今天之后,他就该知道不应该一个人跟着穿成那样的姑娘进入这种小巷子。
“嗯......”她应付了一下,又把头转向了其他的方向。
“所以这就是你要求我预订高层房间的原因吗?为了观察这些琐事?”
“如果巷子里的抢劫都不算是琐事,那么每个人要关心的事可有点太多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很明显对我的观点不是很赞同。“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太自我了。”
“是,但我很欣赏。我只是觉得,自己对此没有什么共鸣感。”
这么一想,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夏尔很少以“我”为主语开句,即使在舞台上表演,开场白也总是以第三人称介绍自己。
“当然有。”她用食指点在下巴上,“你等会儿请我吃点夜宵,然后我们继续,明天下午我约了朋友去逛街,然后......就是晚上的工作了,你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她说的很有章法,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是指,你有没有人生规划,或者下一阶段的目标什么的?”
“那东西呢?房子,店铺什么的,就是当你赚到足够的钱,就可以远走高飞的物质追求?”我继续问。
她的眼睛抓着我不放,像是无比真诚的说出了刚才的话,“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唯独这一句,我不相信。”
“哈哈,讨厌,难得我跟你讲真话。”她又喝完了半杯红酒,脸颊有些泛红。“人人都爱钱,就连酒吧老板娘的那只金丝猴都喜欢钱的味道,我肯定也是觉得钱是个好东西的,不过说真的,多少我不在乎,够我活着就行。”
“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夏尔,不过你要知道,你虽然是舞台上的明星,但你在客户那儿都是明码标价的。如果你不是为了钱,何必干这一行呢?”
听到了我的话,她忽然天真的笑了起来,声音像轻铃一样。“你想要劝我从良吗?哈哈哈哈。”
“遇到过,不过和他们相处的时候,花点小心思和他们周旋周旋就好,他们也是付了钱的嘛,大不了把他们当作冤大头。要我说......”她憋着笑,忽然看向我。“你这样聪明的男人,才是真的难搞定。”
“你太可爱了,开玩笑的,我很享受和你度过的这个晚上喔。如果真的要我找个男人过日子,你肯定是个不错的模板。”
我把它当作玩笑话,笑了一下,准备给空掉的杯子续酒。夏尔半途抓住了我的左手,那只金属色的铁臂被她拉扯着,穿过了我俩之间的桌面,贴在了她的胸口。“不信你听,我的心跳声。”她说。
我们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月光之下一言不发,眼神交织在一起。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手掌的中央没有一丝温度,手臂的末端隐约冰凉,它拉扯着我心中的记忆,纠引伤痛。我看着她的眼睛,这让我无法停止揣摩窥探的黑色双眸,依然是空无一物,神秘,像漩涡一般吸引着我。
此时此刻,我终于想起了那天见到的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黑市里的那只雪狐,肮脏的污水从它脚边排过,路过的买家对它指指点点,咨询问价,可它就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安静地蹲坐在那个窄小的笼子里,保持着雪白毛皮的素净,沉迷的看向某处,那是一样的眼神。你以为它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其实它什么都看见了,从外向内,从肉体到灵魂,都被她看的清清楚楚,可她唯独看不见自己的,于是她才能这么淡然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她自己的人生吧。
雪白的精灵啊,那双眼睛装着笼子内外那些冗杂庸碌的琐事,装着当下短暂而珍贵的时光,装着其他人的悲欢与离合,却唯独没有装进自己的欲望,也正是如此,她现在坐在这里,一身素白的雪衣,在牢笼内望着任何人,却比牢笼外的任何人,都要自由。
一股暖流划过了我的手臂,淌进了我的心。我听到了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这究竟是我的心跳,还是她的呢?这已经无所谓了,今晚已经思考的够多了。
“我已经饱了。”她牵着我那只已经不再冰冷的手,“我想我们可以跳过那个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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