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四十六岁,北京人,有一个美满的小家庭,妻子和十岁的儿子小杨,三个人都属虎。
老杨和小杨一起玩的第一款游戏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他俩各开了一个账号。周末找个时间,全家人聚在客厅,一个人玩,其他人看。每次的游玩时间控制在两小时以内。有时候,老杨玩一个小时,小杨玩一个小时。有时候,老杨不玩,小杨连着玩两个小时。
对从未玩过游戏的人来说,用手柄控制小人蹦蹦跳跳跑来躲去,有点难。小杨第一次摸手柄,不太会操控。老杨先玩给他看,然后换小杨上,依葫芦画瓢,照着老杨刚才的玩法,自己动手再玩一遍。太难的地方,老杨就接过手柄帮他打。
熟练后,小杨开始选择自己喜欢的游玩方式。比如沙之国,除了找月亮,他最大的乐趣是跳到每个NPC头上,蹲他们,自己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学会骑莱德巴士后,在场景里狂奔,把所有能撞的东西统统撞得粉碎。后来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也是如此。登录账号后,找个马厩,把马取出来,骑着它一路飞奔。时而小跑时而冲刺,挥舞手上的长矛,骑十几二十分钟,除了耍帅,什么也不做。
老杨在旁边看着,觉得挺无聊,对小杨说,你得干点什么啊,每个星期只有这一个多小时的游戏时间,你在那儿骑二十分钟马,不是浪费时间嘛。小杨不理他,继续骑着马到处瞎逛。
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小杨的游戏进度被老杨甩得老远。但他乐此不疲,老杨也就不再催他。每个人从游戏里收获的快乐不同,你觉得这二十分钟无聊,毫无意义,对孩子来说,可能才是乐趣所在。
老杨说自己算不上玩家,小时候几乎没怎么玩过游戏。他的父亲来自东北的一个小县城,母亲来自河北农村,各自通过努力来到北京。老杨还有个哥哥,年长四岁。小时候,一家人住单位宿舍,有点像部队大院,但没有围墙。
那个年代,普通人要想改变命运,只有学习这一条路。有了好成绩,才能上好大学。上了好大学,才能被分配进好单位。进了好单位,捧上了金饭碗,人生才算圆满。所以,老杨的父母认为,学习以外的一切活动,尤其是玩,都是浪费时间。
老杨儿时的游戏,主要是拍烟盒、拍洋画、打弹珠、玩瓷片。大点后,和同学玩玩斗兽棋、军棋和象棋。小学三年级,同学的父亲公派出国,从美国带回一台掌机,桔黄色,黑白画面,双屏翻盖。老杨后来才知道,那是任天堂的Game&Watch。
玩法很简单,一个西部牛仔在酒吧里开枪射击不断飞出的酒瓶酒杯,速度越来越快,中间还穿插着与恶棍的决斗,看谁拔枪更快,时机掐得更准。每天吃完午饭,老杨先到同学家玩会儿游戏,再去上课。没多久,这件事被老师知道,把他叫到办公室狠批一顿。从此,老杨再没见过那台掌机。
初中搬家,老杨认识了新的同学和邻居。同学家境很好,家里有一台红白机,还有很多卡带。可能因为同学头脑聪明成绩好,他的家人完全不限制他玩游戏。周末,老杨被允许去同学家玩,多数时间只是旁观,偶尔也会拿起手柄耍两下。印象深的只有《魂斗罗》和《坦克大战》,因为可以双打。
之后,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老杨再没碰过任何游戏,直到工作。
大学毕业,老杨进了一家国企。按规矩,头半年下基层实习,半年后,调回单位的计算机室。机房有两种终端,一是SUN的图形工作站,一是486电脑,铺了局域网。
日常工作单调乏味,但还算轻松。部门领导精明能干,年龄不大,每天最重要的两件事:抽烟、玩游戏。老杨来了以后,立刻被他拉过去,和另外两名年轻同事一起,四人联机。老杨不会玩,领导就一点点教。当时只有三款游戏,《毁灭战士》、《魔兽争霸2》、《红色警戒》,轮着来。起初只是午休时玩,慢慢地,混熟了,技术也提高了,从午休玩到下班,有时下了班接着玩,周五玩一宿,甚至周六周日到单位加班玩。
老杨从未这么放纵过自己。刚开始挺高兴,上班能玩游戏,工资照领,领导开心,自己也开心。更重要的是,玩游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和愧疚感,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
玩了几个月,热情和兴趣渐渐消退。老杨觉得,太浪费时间。很多时候不想玩,迫于压力,还是得陪领导熬夜或周末加班玩。
一天晚上,四人通宵对战《红色警戒》。那时的《红色警戒》有一个bug,可以卖小兵赚钱,不用采矿。打了几局,大家觉得这样玩太无聊,一致同意,后面谁也不许再这么作弊。重开战局,几轮打下来,老杨发现,只有他一个人遵守了约定,其他三人依旧在作弊。
还有一次,和领导单挑,老杨占了上风,眼看就要推掉领导的基地,领导突然大喊一声,哎,电脑怎么重启了,然后就从游戏里掉线了。老杨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杨那时没法理解。游戏不过是游戏,为什么有人把输赢看得这么重。
两年后,老杨被借调到另一部门。那里的同事不怎么玩电子游戏,而是热衷于另一个更传统的游戏:麻将。老杨跟着玩了一阵,起初兴致很高,时间一长,也开始反感和抵触。
虽然每天上下班有班车,中午有盒饭,但老杨觉得,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可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不知道。
在这个部门呆了将近一年,发生了一件事。老杨这才惊讶地发现,部门的两位领导看似亲密无间,其实貌合神离。下面的同事也分成两派,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相互排挤。整个部门只有老杨一个人对此毫无察觉。人际关系微妙复杂,暗流涌动,职场上的他如同心智未成熟的孩子。
老杨从这家国企单位辞职时,没和家人商量。因为他知道,父母不可能理解,更不会同意。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正是IT产业蓬勃发展之际,老杨跳进去,摸爬滚打了十年,成为一家系统集成公司的部门经理,手下管理数十人。作为乙方,老杨总能轻松获得甲方的理解和信任,部门内部的同事也很支持他的工作,但他经常同公司老总或其它部门的主管发生矛盾。有时候,他自己也闹不太明白,可能因为有点死脑筋?用北京话说,轴。
随着职位升迁,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老杨感觉自己越来越吃力,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在发生变化。有一段时间,易怒、急躁,情绪容易失控。去医院检查,和大夫聊了五分钟。大夫说,你没病,回家该干嘛干嘛。老杨只好重新投入工作。
那十来年,游戏基本不玩了。工作之余,老杨的主要娱乐是看电影追剧。
老杨并不怀念自己的童年。小时候,他的家庭充满语言暴力和无休止的争吵。他被父母贬低、挖苦和否定,从未被表扬、鼓励和肯定。父母处处控制他的思想和行为,不给他任何选择的自由。而这一切,总是以爱的名义,打着“为你好”的幌子,现在回头看,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但当时的他相信,既然父母是为我好,那他们一定是对的,我应该自我检讨。久而久之,自责和自卑的意识根深蒂固。
老杨认为,父母对他的教育是失败的。他以前无力改变,觉得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所以,2010年孩子出生后,他打定主意,绝不让父母碰孩子一根指头,我的孩子必须由我自己来教。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怎么教呢?老杨想,既然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教育方法都是错的,那只要反着来就对了。最基本的一条,不要试图控制孩子,不要逼他做他不喜欢做的事,留给他足够的空间,让他有机会成为他自己。一次,老杨和妻子聊天,问妻子,如果将来儿子长大了想出家,你能接受吗?妻子当然没法接受,怎么可能接受。老杨说,我能接受。他相信,如果父母给予孩子真正无私的爱,帮助孩子建立自信,明确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孩子未来所作的任何选择,都是为了追求内心的幸福,父母应该感到高兴。
为了避免老人干涉,老杨和妻子自己带孩子。出于经济及其它考虑,除了妻子坐月子期间请了月嫂,他们没请过保姆。孩子四岁前,妻子全职在家。老杨周一到周五忙工作,周末忙家务。每天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周末的时间表更是精确到小时,几点起床做饭,几点上菜场买菜,几点去超市买东西,每件事必须准时完成。如果哪件事出了岔子,被耽搁了,老杨会焦虑。他会觉得,所有的事都被耽搁了。
孩子三岁半的时候,老杨的母亲突发心梗,住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术后需要有人长期陪护。父母不想请保姆,老杨只能两头跑。那时,孩子又面临上学的问题,老杨找父母商量,能不能两边同时把房子卖掉,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段重新买房,既方便照顾他们二老,也兼顾孩子今后选一所好点的学校。父母反对。老杨只好卖掉自己的房,在父母居住的小区置换了一套六十平米的小户型,搬了过去。
那段时间,老杨忙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这四年来,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所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别人而活。而且,每一分每一秒还不能乱。在别人看来,没人逼你,没人要求你做这做那,是你自己拿着鞭子在抽自己。
老杨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人变得麻木,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上班开心不起来,回家也开心不起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处于一种迷离的状态。像傻子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其实满脑子都是事儿,悄无声息地在脑海里搅动。
老杨意识到自己病了,又去了趟医院。医生还是说,没事儿。老杨说,怎么可能。医生说,你看看你后面排着的那些人,他们才是真的有病,你这个不叫事儿,回去吧,该干嘛干嘛。
旁人眼里,老杨是个正常人,只是情绪低落。妻子也说,你怎么一天到晚老是闷闷的,医生都说了,你没事儿。但老杨确信,自己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跑到另一家医院,医生诊断他为中度抑郁,给他开了点药,打发他回家。
后面三年,老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每天都觉得很累,除了上班和陪孩子,不关心也不再做其它任何事。不看电视,不看手机,不看综艺,不看美剧,不看电影,拒绝任何负面消息。减少和朋友的接触,对社交活动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冷漠,对工作、对父母、对妻子,对周围大部分人都很冷漠。这个世界完全跟我没关系才好,有多远躲多远。
只有和小杨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感到快乐。这时的老杨会变成另一个人。他会耐心地和孩子交流沟通,尽力帮助他解决学习和生活中遇到的困难,陪他一起看动画看电影,一起玩变形金刚拼高达。孩子似乎是这个灰暗世界唯一的亮光。
要不要让孩子玩游戏,为孩子挑选什么样的游戏,老杨费了一番心思。
孩子还小的时候,老杨和妻子给他读故事、讲故事,和他一起编故事玩儿,不让孩子接触电子产品,更不让他在手机或平板电脑上玩游戏。一是担心影响视力,二是担心会沉迷。孩子大点后,老杨觉得,可以让他玩玩游戏了。
老杨以前也玩游戏,不像有些家长,视游戏为洪水猛兽。他小时候,游戏是稀缺品,而现在,游戏已经是一种很普通的娱乐。对孩子而言,周末玩两个小时游戏,就像看一部迪士尼动画电影、读两个小时故事书,或是游两个小时泳,只是娱乐方式不同。当然,前提是,你得挑选适合孩子的好游戏,就像挑选一本好书,挑选一部好电影。
老杨收藏有不少影碟,小杨想看,老杨说,这里的碟,有你能看的,也有你不能看的,咱们事先说好,你只看那些你能看的。所有影碟放在一处,小杨不能看的也合在里头,没有单独收起来,老杨只是告诉他,别看这些。老杨觉得,这世界原本就是合适的不合适的全都混在一起,你得教会孩子如何分辨。非得把那些不合适的统统锁起来,不让孩子看到,不现实,也不利于培养孩子的自律。
小杨上幼儿园大班时,已经有同学在玩手游。上小学后,玩手游的更多了,男孩女孩都有。放学时,经常有学生聚在一起聊吃鸡聊王者。老杨问孩子,你对这些游戏感兴趣吗,想不想试试?小杨说没兴趣。这么一来,老杨反倒有点担心。别人都在玩,你不会玩。别人都在聊,你插不上嘴。会不会因此被同学孤立或视为另类,难以融入他们中间。
所以,老杨想让孩子适当地玩一玩游戏,对孩子的自律和时间管理能力也是一种锻炼。今天不让他碰,明天不让他碰,早晚有一天他会玩到。到那时,可能已经错过了引导的最佳时机。
但哪些游戏合适呢?家里的影碟,老杨自己看过,哪些适合孩子,心里有数。可游戏,他吃不准。这么多年没玩游戏,对这个市场已经完全不了解。
首先排除了网游。以前,有人向老杨推荐一款网游,老杨玩了一个小时就放弃了。一进游戏,任务提示他抓十只鸡,从村子这头跑到那头,再采十个蘑菇。老杨心想,这不拿我当傻子吗,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老杨看过玩家沉迷网游的报道,他猜测,网游的设计初衷可能就是为了让人成瘾,欲罢不能,这显然不适合孩子。
电脑上的单机游戏,老杨对它们的了解仍然停留在年轻时玩过的那些联机对战游戏上。他觉得这类游戏虽然可玩性强,但过于单调,在雷同的场景里,一遍遍地重复差不多的操作。小杨这个年龄的孩子,需要的是探索,而非重复。
主机游戏,老杨玩得不多。2005年左右,他买过一台加装直读的PS2,玩了大半年,打通了《战神》《杀戮地带》《反恐24小时》,《生化危机4》玩了一半。朋友有一台Wii,向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几个人晚上躲在屋里玩《生化危机》的情景,多么多么吓人。这些都给老杨留下了“主机游戏是面向成年人”的印象。
市面上肯定有很多适合孩子玩的游戏,而且符合他心目中对好游戏的定义。可上哪儿找呢?
2018年年初,同事带了一台NS到办公室,午休时在那里玩《超级马里奥:奥德赛》。老杨听说过这个机器,没见过实物。借来玩了半小时,心想,这不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嘛,第二天就淘宝下了单。
买的第一款游戏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第二款是《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这之前,老杨从未接触过开放世界的游戏。妻子试了试《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说,这个游戏我肯定能玩得比你好。她觉得,以老杨的性格,玩这个游戏,肯定特别扭。
老杨在现实中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凡事追求自己认为最完美的结果,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完美,前面的所有努力和过程就都失去了意义。副作用是容易导致挫败感,这个副作用被他性格中的另一个问题所放大,老杨称之为习得性无助。从小到大,父母对他的否定,让他不自信,时常自卑,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行,总担心把事情搞砸。遇到困难,他又不愿意寻求帮助。他认为,自己的问题必须自己扛,别人没法帮你。家人帮不了你,朋友也帮不了你。所以,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他总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而老杨的妻子是一个很随性的人。这个问题我能解决吗?能解决,那就想办法解决。想了办法,还是解决不了,那就不是我的问题,而是问题的问题。她在游戏里也是如此。碰到怪,打得了我就打,打不了我就跑。能打的全打完,剩下的全是打不了也躲不过的,怎么办?那就不玩了呗。
如妻子所料,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老杨的进度很慢。刚开始的初始台地,兜兜转转,经历了三次血月,还没有离开。老杨知道,初始台地在整个海拉尔大陆的地图上,只有一丁点儿大,被庞大的未知区域所包围。他很想去外面看看,也清楚自己完全可以出发了,但一想到要离开熟悉和安全的地方,就感到恐慌。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你还没有作好准备,离开台地前,你还应该再多攒点装备,让自己变得更强一些,强到今后无论碰到什么问题,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初始台地的科摩罗池塘旁边,藏着一个岩石巨人。第一次路过那里,草地上的石块突然轰隆隆升起,变成巨人,把老杨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这个岩石巨人是做什么的,试了一两次,发现很难靠近,更不必说把它打倒。直觉告诉他,这个巨人不是他现在应该面对的,他应该绕过去,假装没看见,等哪天有了足够的实力,再回来解决它。老杨在地图上做好标记,转身离开,不跟它死磕。
老杨相信,游戏能够折射一个人的真实性格,你在现实世界里是什么样的人,在游戏里也会有类似的表现,只是表现方式可能有所不同。但面对岩石巨人,游戏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错位了。现实中,碰到这样的障碍,即便可以绕开,老杨也决不会这么做。对他来说,躲避根本就不是一个选项。必须面对,必须解决,必须用自认为最完美的方式解决,否则就会感到挫败。如果现实中的自己也能像游戏里那样,可能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老杨心想。
第三次血月后,老杨依旧在初始台地转悠,直到有一天,不小心从悬崖上掉落,才意外地离开台地。既然离开了,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从那一刻起,老杨的心理渐渐发生变化。他开始享受自由探索的乐趣,去任何地方,再没犹豫过。他变得自信,不再害怕失败。这是个无拘无束的世界,你不必非得按部就班,不必等万事俱备再行动,不必思前想后地考虑结果。
当然,冒险并非易事,你得善于思考勇于尝试。每次遇到神庙谜题,妻子和小杨就会坐到老杨身边,一起出主意。多数时候,老杨和妻子最先想到解谜方法,小杨只是看着,不怎么发言。有一次,进了一座神庙,需要点燃五个烛台。有的烛台对着火焰,有的烛台对着喷泉,击打旁边的灯柱可以改变烛台的朝向。老杨和妻子讨论来讨论去,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小杨突然说,用火箭直接点不就行了。老杨一拍脑门,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心里暗自高兴,说明孩子在独立思考,没有掉进大人的思维定势。
最后,打到海拉尔城堡门口,老杨又开始磨蹭,迟迟不肯进去。回头把以前没完成的任务做完,把没来得及仔细探索的地点重走一遍。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只要进了城堡,肯定可以一口气打穿游戏。但他还没有做好结束这段旅程的准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舍。
买《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之前,老杨上网搜索,搜索引擎给出的第一个链接是机核网一篇介绍《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的文章。从头到尾仔细读完,老杨才决定买下这款游戏。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老杨开始收听机核的电台节目。那时的节目录制效果一般,噪音大,说话声音小,可他还是听得很开心。《变形金刚》玩具的那两期,他听完,又带着孩子听了一遍,孩子也听得津津有味。小杨从小喜爱变形金刚,家里地方小,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变形金刚全都收在箱子里。想玩的时候,拿五个出来,摆在桌上,玩好了收回去,再换五个出来。今年元旦,老杨和妻子收拾屋子,腾出一小块地方,摆了个玻璃柜,把变形金刚放进去,也算满足了孩子的一个心愿。
听了西红柿父女俩的那期节目,老杨挺感慨,原来父亲真的可以和孩子一起玩游戏,原来孩子真的可以自律到即使独自一人也能控制住自己完全不碰游戏。西红柿回忆,有一次,父亲正在玩游戏,她从电视机前经过,挡住了屏幕,被父亲说了以后,她每次都会注意避开。小杨听了这段,记在心里。有一段时间,每次老杨坐在电视前玩游戏,他就会故意趴在地上,从电视前爬过去。
听了四十二的节目,老杨重新拾起了纸质书。这么多年没买过书,买的第一本是四十二推荐的尼尔·盖曼的《坟场之书》。每天晚上和孩子一起读上一小段,孩子不怎么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也算是把整个故事听完了。这之后,老杨养成了买书读书的习惯。他觉得,阅读是真正治愈自己让自己摆脱困境的良药。
最让老杨惊讶的是,电台节目里的那些主持人和嘉宾,人生阅历不同,生活方式不同,思想观点不同,竟然可以坐在同一间屋里聊天,聊的还是同一件事,而且聊得这么自然。老杨一直认为,人与人固然不同,但凡事皆有对错,非黑即白。如果你的观点和我的不同,要么是你错了,要么是我错了。所以,工作和生活中的有些事,他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人会这么想,为什么那人要那么做。
高中体检,老杨得知自己是红绿色弱,从那以后,再也不和人讨论颜色相关的话题。别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自己却无法理解,这让他感到沮丧。小时候,被父母要求模仿别人。长大后,自己强迫自己模仿别人。现在才逐渐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可能才是最有价值的。就像那句被人反复引用的名言: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你看重的,在别人眼里可能毫无价值,反之亦然。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活法,没必要非得求同,更不必非得争个高下。理解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需要放下情绪,试着了解对方,了解那些你不熟悉的事物。了解得越多,才越有可能产生同理心。但也别指望完全理解。
《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的毅力崖挑战,老杨尝试了两次,以失败告终。因为分不清绿卢比和红卢比,没法选择合适的攀爬路线。他让小杨在旁边看着,帮他指路,这才过关。事后,老杨告诉小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和缺陷,父母也不例外。有时候,我们可能没法体会别人的感受,这很正常,尽量做到相互包容相互尊重就好。
小杨的进度慢,又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一个劲地催老杨赶紧把游戏打完。那天,老杨终于走进了海拉尔城堡。看完结局,小杨心满意足,老杨却有点失落。就像电影散场,灯光亮起,人坐在那里,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老杨希望小杨也能从这款游戏里体会到与自己相同的感受:真正有意义的,不是最后的战斗,而是一路上,你看到的那些风景,遇到的那些人,经历的那些事。
和孩子一起玩游戏,一起读书,一起听电台节目,这么多年自我封闭的世界,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小口。去年年底,老杨参加了一场读书会,学到一个小魔术,回家后教给儿子,让他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和一群陌生人坐在陌生环境里分享读书心得,这种事搁以前,老杨想都不敢想。
小杨写过两篇与游戏有关的作文。一篇是拜后羿为师,学习射箭。射箭的细节描写来自他玩《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卢咪试炼任务时的体验:要冷静,要有耐心,缓慢移动脚步,悄悄地靠近目标,屏住呼吸,手保持稳定。
另一篇写的是滑翔小子去马戏团应聘特技演员的故事,猴子老板让滑翔小子从高台上飞下,钻过一排圆环。滑翔小子的原型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沙之国被马里奥附身的那条飞龙。故事最后,滑翔小子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工作,小杨总结道:“许多困难,并不是因为一件事真的有那么难,而是因为自己心理上的问题让它变得很难。”
那天放学,小杨告诉老杨,他试着和同学聊马里奥聊塞尔达,但没人感兴趣,他也就不说了。老杨问,你玩的和他们不一样,聊不到一块儿去,会不会觉得被冷落。小杨说,不会啊,他们聊吃鸡聊王者,我就干别的去,等他们不聊游戏了,再跟他们一块儿聊我们大家都感兴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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