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操作很考验力道和技巧。她推动着食指的指尖,使了下劲,“咔”的一声,右手的食指接上了——他们都在吹嘘着义体的好处,恨不得把舌头和脑子都换成义体。不过在排除简易故障这一块,稍微老一点的义肢确实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她掏了掏自己的裤兜,猛地吸了一口倾力治。事实上,她知道这个东西并不能解决右臂的疼痛。但是就想给自己的身体一个暗示,好像吸一口之后,那段胳膊就能顶掉义体长出来一样。虽然周围的人都在告诉她那不是真的,她也知道。
但是她就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件事。
她并不喜欢巴西,或者是说,历史上称之为“巴西”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总是有一股潮热,不适合穿太厚实的防护装甲。但是她又不想穿公司发的轻型护甲,防护作用太差了,穿上去还像个小王八一样。
来这里之前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也没有准备好直接去一线。她只知道这种方式能挣钱,挣很多的钱,花销也少。最关键的是,她能离自己的弟弟远一点。
她因为老妈的事一直在跟弟弟吵架,老妈得了呼吸道疾病,晚期——感谢沃森区的媒体屏蔽程序,她现在都想不起来那个病叫什么——医生说处理方式很简单,要么换肺要么等死。她弟弟说,“要不然我们别折腾了”。
但是她不信这个邪,她母亲带着她俩长这么大,就没有认过输。她不想让插管的老太太丧气,一直劝老太太自己在找配型、在找药、在攒钱。每次劝完老人之后,她都会和自己的愣头青弟弟吵架。劈头盖脸地骂他,抽他耳光。
她知道她弟弟想说什么,但是就是忍不住。每次她俩吵完架之后,她俩都会像现在这样,坐在混凝土长椅上,然后尽可能控制住自己,让眼皮不那么酸。
她的班长敲了两下门,示意她有电话找,他来顶班——因为按照军科的规矩,上班的时候不允许开私人频道。几分钟之后,她敲了两下门,继续回岗亭站岗。
岗亭下面,有一个小青年嘻嘻哈哈地翻过了围栏,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就在他竖中指的时候,一发大口径的子弹打碎了他的右手,他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上半身飞出了栏杆。几个卫兵冲到了岗亭,打算拉警报,但是班长拦了下来,理由也很简单。
很多人说盛怒之下杀人呼吸会很急促,或者心率很快。但是她没有这种感觉,因为这种感觉并不是愤怒。
在南美洲执勤,虽然没有中美洲那么乱。但是一旦打起来,那就是昏天黑地。不死不休。
她一直在尝试捂着班长脖子上的伤口,四处找着止血的小药瓶。班长的手里依旧下意识拿着步枪。她用右手从裤兜里摸出了止血敷料,让班长用左手把自己的伤口捂好。她好撕开敷料的包装。
那天天气很热,太阳似乎就贴在她旁边烫她的脸。她手上全是班长的血,敷料的包装又是塑料的,她用力的握住敷料想把包装撕开,但是这块医疗物资就像肥皂一样打滑。她越是用力,敷料就越难撕。
“一定可以的,班长”,她手忙脚乱的撕着敷料,“一定可以的。”
她用右手擦了下自己的眼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回她抓住了敷料,一使劲,敷料掉到了她的手里。她贴好敷料之后,扶过班长的脸,但是班长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股波浪把班长背后的墙壁碾碎了,她睁开眼,发现班长的上半身炸的到处都是。她想喊出来,但是胸口却很闷。那股波浪的所有者,正在用野兽一样的目光盯着她。她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那个家伙的眼神跟当初的小屁孩一模一样。
他穿着机甲,比她站起来还要高两头。这个怪物一样的家伙盯着她的右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就用机械臂钳住她的右臂,像扳手一样拧了几下,然后用这块肉狠狠地抽了她一耳光。
她的脑袋晃向一旁,晕晕乎乎的。班长好像在跟她说话,那应该是在军科训练营的时候。班长指着远处的靶子跟她说,“你要是有撒不完的气,就冲那个地方扔手雷,扔得越远越好。”
后来她想起这件事,总是在想,她可以挪开班长,可以叫医务兵,甚至可以撕开那块敷料。但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切都会撞在一起。
很多人说她是“军科女武神”,说她一己之力干掉了南美洲的荒坂机甲,说她左右了当时企业战争的南美局势。
但是他们不知道那种疼痛,那种疼痛实际上很难形容。硬要形容的话,你可以理解成电池的电极同时插到一块肉上,然后肉因为通电抽搐的那种痛。或者说是有什么东西像是树枝一样,从里往外钻的那种痛。
她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一直迷迷糊糊的,可能是因为用药的关系。每次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一个白头发老头都会带来一群医生,在她的病床旁边说“生命的赞歌”之类的废话。但是她亲弟弟一直没有来,就连病房贺卡都没有。
后来白头发老头坐到了她的病床旁边,跟他说军科不会亏待她。军科正在和健立谈一个合作项目,为参战老兵尽可能提供最好的康复设施,其中就包括最先进的三代义肢。她问白头发老头,是不是需要自己掏钱,她当初在巴西可能有存款,不过义肢的分期可能还不上。
“你帮我们拿下了一个地区,就靠干掉那个人。这真的不是钱的事,在我这里不是。”白胡子老头凑近了跟他说,“给我个电话号码就行。你当初没留联系方式,程序还得走,得通知你家人一声。”
她告诉白胡子老头一个电话,那是她弟弟的。她弟弟最后赶了过来,眼睛上有着黑眼圈。但是姐姐经历了这么多,弟弟的态度温和了不少。但是她还是那股子犟脾气,不想靠人照顾。
有一次她镇定剂药效刚过之后喝粥,不想她弟弟喂。全靠自己用勺子吃,肚子太饿了又不想剩饭,就盯着饭壶发愣。
她弟弟问她为啥跟那里发呆。她就跟她弟说,弟啊,我右胳膊举不起来,没有劲。她弟愣了一下,然后咳嗽了两声。帮她这个姐姐把饭壶里的粥盛干净。
可能是想起来了什么,也可能是镇定剂的药效不好。她突然觉得很痛,就开始止不住的哭。她弟弟也跟着一块哭,两个人哭了一个下午。
白头发老头说话算话,第三代义肢很管用,用起来也是十分的顺手。如果跟以前的右手相比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这只手里还藏着微型导弹。
她站在镜子面前,衣服是新军权主义的。有人在化妆间敲门,是白头发老头。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连连夸赞这是自己命中一定挑出来的兵。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笑笑。
上T台的路上,白头发老头一直在说自己跟健立谈的合同多么的大。讲他讨厌单分子线,喜欢微型导弹。她不太熟悉技术指标,就是点头或者哼哼两声。
实际上她听不进去这么多,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发现自己弟弟黑眼圈,是因为他在自己出任务之后一直抽S粉看超梦。她尝试把弟弟关在家里,但是根本不好使。
万般无奈之下,她找到了班长的老战友,找一个精神病院把自己弟弟关起来戒毒。毕竟班长是老兵,都能处理赛博精神病,戒毒应该没什么。
白头发老头估计是聊上头了,吹嘘自己在做南美项目之前,算过塔罗牌。结果算命的给他整了个恶魔出来,还说他气色差。他当场就翻脸了,把算命的打了一顿。
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派出了当地资历最丰富的人,那个人的退役就没批。不过要是批了就好了,那次损失确实有点大,不应该让老兵出去送死。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班长一直在抱怨,自己的退役证明没办下来。
她正走神的时候,白头发老头已经拉着她走上了T台。T台上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都在那里站着军姿,但是她能从那些人的眼神里读出来什么:紧张,异常地紧张。
镜头一直在噼里啪啦的响,她想到了班长。站在这里的应该是班长,不是她。她觉得人群中有班长的脸,但是她却一直找不到。
也是不知道前排哪个摄影师缺德,非要俯视拍摄,还要开高亮度的闪光灯。“咔嚓”的一声,她只是觉得世界一片白。就跟自己当初飞起来的时候感觉一样。
她用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右手顺势举了出去,接着是一阵巨响。
白头发老头升职了,级别很高,高到她都不一定能见到了。
那天的巨响实际上发布会的烟花,她举起右手的姿势被摄影师拍了下来,成了军科“老兵关怀项目”的海报。白头发老头用这张海报说服了健立的日本高管,两个人谈下了全套的义肢项目,老头甚至还买了辆石中剑。
记者拍完照片后,军科的名声正面了不少。她新来的上司,是给白头发老头端茶倒水的小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是不敢亏待这位“女武神”。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得道还是鸡犬,但是可见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人敢动她。
但是她并不开心,她弟弟从精神病院跑了很久。按理来说那个地方都可以处理赛博精神病,但是她弟弟还是从通风管道逃了出去。她一直给弟弟打电话,但是这小子继承了同样的犟脾气,就是不接。
找人这个事,战友不一定好使,于是她试着去找白头发老头。但是老头可是开石中剑的人,能不能见到他都是个问题。好巧不巧,白头发老头接了她的电话。毕竟是当初连续两次帮他大忙的恩人,这个忙该帮还是帮的。他满口答应,又让算命的隔着电话给她抽塔罗牌。
是星星,但是算命的又说这是彗星。老头又不乐意了,抢过话头,说自己一个星期内必定找到人,然后挂了电话。
五天之后,她见到了她弟弟,不过是在太平间见到的:他的脑袋被人敲扁了,穿的全是漩涡帮那身打扮——毕竟那里要S粉最容易。她站在那里,不停地用右手抽着自己的耳光。她想回去找班长,她想找她妈,她想找她弟弟。
她坐在混凝土长椅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然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导弹舱。虽然这回要找的是一个医生,但是她并不相信“妙手仁心”这套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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