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发生在2019年,频繁降下酸雨的洛杉矶。描绘了一个受命捕杀仿生人、被称作 “银翼杀手”的特殊警察Deckard的行动与命运。导演是2003年在其出生地英国被授予爵士称号的雷德利·斯科特。原作是菲利普·K迪克的科幻小说《仿生人能梦见电子羊吗?》。1982年6月在美国公映,同年7月登陆日本。
押井:当然。是怀着“胀满”的期待去看的。知道那是《异形》的导演,也清楚不论是《异形》还是《银翼杀手》都没有那么大的预算。1982年,我已经开始当动画监督了,对于预算的使用方法很有兴趣。多大的规模,能做多大体量的东西呢?只有中等规模的科幻作品,才能体现出一个导演的能力。
押井:在什么地方着力,在什么地方妥协。爵士(雷德利·斯科特)在有限制的预算中,做出如此惊艳的作品,才使其成为明星导演;他是在这妥协之中,能以导演的角度,找出电影主题与娱乐之间的平衡的导演。与其说是找出平衡,不如是说能在商业性与自我表达这两者上保持平衡的一类导演。而这一点,我其实也是如此的。
押井:爵士现在虽然已是巨匠,估计还是在苦恼着预算的吧。毕竟应该只有《变形金刚》(2007)的迈克尔·贝的数分之一的预算。虽然我也没有一次是拿着巨额预算去做电影的,不过《无罪》那次是有点多的。那次是疯狂撒币、高兴地停也停不下来。所以也就那部商业性不咋的(笑)。和第一部《攻壳机动队》相比,明显变成了“导演的电影”。也就是,缺乏客观性。脚本也是自己写的。没想到导演的工作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真的很想做的东西、有无限制的钱去做的话,大概会变成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那样吧。作为电影的话就会有破绽。《现代启示录》(1979)就是如此,变成了夸大的妄想电影。导演本来就喜欢夸大妄想,预算无限制了做什么都行了的话,作为电影总是会有破绽的。《无罪》哪里有破绽我自己倒不是很清楚。不过,说起留破绽的话,名留青史的电影也不例外。斯坦利·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有破绽的。有些重要的坑,它没有填上。
押井:因为没有用过满罐子的预算,所以没有破绽。同时爵士杰出之处就在于,即是在预算方面需要妥协,也会尽可能地靠向正解。所以我每次去看爵士的电影,都会饶有兴趣地寻找,哪些地方兼具商业性与导演自身的情趣。
——《银翼杀手》在影院公映之后,还出了《导演剪辑版》(1992)、《最终剪辑版》(2007)等各种版本呢?
押井:在影院里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觉得“旁白没有必要啊“。只觉得吵闹。后来导剪版里去除了旁白,一下子就感觉合适了不少。毕竟边看边理解主人公是最好的,美国电影里经常使用的旁白其实是没必要的。爵士肯定也觉得旁白是没有必要的,哈里森·福特也是不情愿地做了录音。声音里完全感受不到干劲。爵士和哈里森·福特就“Deckard是复制人还是人类?”意见相互对立,不过在旁白无用这一点上意见应该是一致的。
押井:因为那是还没有最终剪辑版,所以导剪版看了有数十遍吧。《异形》也是去电影院看了好几次。记着分镜回去,在家用分镜本自己剪剪试试看。而且也有直接用到TV动画《尼尔斯骑鹅历险记》里的。就是仓库里猫头鹰突然飞出来吓一跳那回(第49话《知道了秘密的尼尔斯》)。
押井:爵士不仅在分镜上十分得意,在《异形》里因为布景数量有限制,二次影像(比如监视器画面显示的影像)也用得非常得好。我在《机动警察2》和《攻壳》里也运用了这样的手法。有效地运用导航画面、追踪地图画面等等。这样做还意外得简单。简单的CG套上视频特效就行。不过得到的效果是极好的。
——詹姆斯·卡梅隆的《异形2》(1986)也运用了二次影像呢。
押井:特别是拍科幻电影,二次影像的使用方式乃是至关重要的。虽然只是单纯的画面,仅靠这画面就带来了极好的效果与临场感。普通的剧的话(监视器画面不会有的)就不行了。利用视频特效的二次影像能表现出架空的真实感吗?导弹横飞的场面中,没有必要画出导弹在空中飞的影像。只要在雷达上用点表示,让点移动就行了。观众没有实际上看到导弹(译注:或者真的没有导弹/飞机),在雷达画面上轻描淡写地显示出来反而能带来极大的临场感与紧张感,这种情况也是有的。这样的演出技法,爵士那是相当的熟练。
《异形》中主人公的宇宙船收到谜之信号,在一个小行星上着陆之时,小行星的外观只有几个Cut,小行星地表的险峻都是用雷达画面上的点线表现的。之后,宇宙船的驾驶舱摇晃的时候,也只是说了句“第三引擎有故障”。但是并不觉得这样做很随意,其效果是非常好的。在小行星着陆后也说了句“风暴太强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所以我想《银翼杀手》里也会有相同的做法吧。通缉的情报就让它显示在监视器上,在监视器上显示情况说明。电影中盘,把发现的照片用图片扫描器放大的场景也是如此。有效地使用了视频特效。
押井:十分钦佩其真实感的营造。毕竟《银翼杀手》是以哈里斯·福特所饰演的刑警为中心半径5米的电影。可这样反而很好。描写的都是近未来的现实感,吃什么食物、住什么样的房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部电影以角色为中心的同时,也好好地表现了世界观。所以最佩服的就是刑警的公寓。“这场景不错啊”我想。到现在还是最喜欢的。那啥,垃圾堆成了山的、脏不拉几的房间。厨房的水池里堆满了碗碟,还有就是四角的威士忌玻璃杯。我好喜欢那杯子,找了好久的。
押井:现实中也有卖的哦。在合羽桥(东京专门卖餐饮用具的地方)那边总算给我买到了(笑)。刑警的那个公寓里的房间,烟气缭绕,窗户里射来斜光浮在室内。那场景真是太喜欢了。这在科幻电影里,是革新了近未来电影的。不断地感叹“还有这一手啊!”。而且呢,不是闪闪发光、激光乒乒飞射的那种,是有生活感的近未来。那里有人类生活着的感觉。主人公的房间,实际上是电影里最应该注目的地方。《无罪》里也出现了巴特的房间。主人公的房间是一定要出现的。《银翼杀手2049》(2017)的主人公的,对比爵士的前作就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那倒也不错。而导演那部续作不是爵士,而是《降临》(2016)的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他好懂啊!”我佩服道。
肖恩·杨(Sean Young)乃是史上最强祸水红颜(femme fatale)
(注:法语femme fatale,是文学上用来分类以自身的魅力诱使目标(多数是男人)沉溺的女性,而为之倾倒的人多数是下场悲惨如失去社会地位、家庭、政权甚至是自己的性命。——wiki)
押井:尽在肖恩·杨了。而且还是祸水红颜的完成形与完全体。肖恩·杨在其他电影里完全不行的,只是个奇怪的女演员而已。但是只有在《银翼杀手》里,完全不像是她了。成了个完美的人造人。很想知道爵士是怎么把她搞捏的。《银翼杀手2049》里与电子老婆(安娜·德·阿玛斯饰演的AI程序)对抗的时候,感觉有点弱。说起来电子老婆真是个大发明啊,非常佩服。
押井:那真是太棒了。“大家都想要这样的老婆吧”。啊哈哈哈。东西也不用吃,架也不会吵。
押井:就是没得抱了。还有就是带着大姐姐(麦肯兹·戴维斯饰)进行同步那段。那是最好的爱情戏了。果然是一点都没有模仿第一部。啊,刚才偏题了,现在没在说续作(笑)。印象中没见过那样的祸水红颜。就算《银翼杀手》已经出了决定版,我仍认为它是一部大作。这不仅限于SF电影,也包括罗曼·波兰斯基的《Chinatown》(1974)等。我的记忆中没有其他这样的电影存在。《Chinatown》里的费·唐纳薇说起来就是按定式演的,普通得很。祸水红颜不管怎么样都会演成那个样子。所以若将此置于科幻的舞台,而且还是个人造人,我觉得“诶,这不就成了吗”。我想就不会有那些陈词滥调了。爵士的《黑金杀机》(2013)里也稍微如此。
押井:嗯。是卡梅隆·迪亚兹。虽然是我猜的,不过我觉得那大概是制片人强行要求迪亚兹那么演的。
押井:从我一直以来的身份考虑,迪亚兹很努力,同时也佩服她“确实演了一个相当的邪恶的女人呢”,不过还是没够到爵士那样的水平。正因为如此才给她配了只猎豹。和猎豹配在一起总算有了一种邪恶女子的感觉。脚本阶段可不是这样的。若是不补只豹,角色就不成立了。爵士的电影里绝少出现动物的说。没想到爵士是个不爱拍动物的导演。当然作为符号的猫头鹰、蛇之类的在《银翼杀手》里也有出现。不过爵士的电影里有关动物的印象,也就《异形》里的那只猫了。而我的电影里总是会有那只狗(笑)。
——开场的洛杉矶夜景,很多观众都看得头皮直发麻呢。
押井:嗯。去看了《银翼杀手》之后,到处买杂志找资料。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然后,知道了很多事情。对于爵士来说,从开头的场景开始就没打算大费周章得搞。
——本来是打算从郊外农场的场景开始的呢(这个最初方案在《银翼杀手2049》里实现了)。
押井:是的。本来是打算紧接着主人公的登场,同时展示世界的全貌的。不过哪来这么多钱做这样的场景啊。所以只能那样用铜板拼出夜景,用热气、烟尘和火焰搞出朦胧的感觉。而主人公出场一下子就在车下面了。用报纸当伞,跑去吃乌冬。结果拍出来还不错。其实一般来说,这根本就不像是科幻电影主角的登场方式嘛。躲着雨,在乌冬店前排队,和老爷爷对叫,排到了还被说着“两个就够了”。你就说哪个科幻电影的主角是这样登场的啊。
押井:科幻电影啊,与预算斗争的同时也要拍出最佳效果,要说为此要做的呢,就是由这妥协应变的多少决定的。《银翼杀手》里名场景很多。某种意义上说,虽然全是不错的场景,其实冷静地仔细看,很多地方都是有不少简略的。初见之时因为强烈的冲击而不太会注意到。比如说亚裔的博士在冷冻室里制造人造人眼珠的场景。那里的布景就很空乏的说。
押井:和《异形》的“超强风暴”一样。冷冻室的设定就是全体有着冷冻感觉的白色,博士穿着皮毛有体积感,这样一来画面的空泛感就被遮掩了。所以《银翼杀手》里有很多简略的地方的。不过,哪些场景详细,哪些场景简略,不论是真人还是动画,只要是电影就一定要考虑的。做电影常常是窥一斑而知全豹,在有限的预算和时间内,演出上的什么地方要如何变化,而如此一来又要如何表现呢?电影的导演其实都在忙活这样的事。
押井:现在的科幻电影的“妥协应变”80%都是爵士先搞出来的。要是没有《银翼杀手》就不会有我的《阿瓦隆》。用破烂和古董来描绘近未来,这样的最有说服力的东西都是从爵士那里学来的。所以《阿瓦隆》的主人公亚修玩游戏的房间,和堆满垃圾山的刑警房间一模一样。不把带有乡愁的小道具摆上的话,架空世界的现实感就出不来。摆出现今才有的日常的东西就不行。就是因为要描绘未来,才要反过来搞点怀旧的东西。
押井:爵士的电影里是有感情的。拍《异形》、拍《银翼杀手》,满满的都是独特的情感。这情感说起来,《银翼杀手2049》里也满溢着。这与流淌的时间比较相似。所以选丹尼斯·维伦纽瓦当导演我是满意的。相比第一部《银翼杀手》,流淌的时间更加密集了。这可能是因为画面变大了、画面分辨率上升了,也可能是因为导演的演出节奏……估计这些全部都是原因吧。《银翼杀手》和《银翼杀手2049》中流淌的、密度较大的时间啊,是只在电影中才能实现的、我最喜欢的时间。而在这瞬间才注意到我“因此才看电影,因此才喜欢电影”。这是由电影所酝酿出的、独特的、只在电影中才成立的时间。我想这是只能在电影中流淌的、特权一般的时间。
押井:其实刚好相反,是“一会儿就2个小时了啊”这样。感觉好似永远一般的、愉悦的、电影中才有的特权一样的时间。所以一直在里面就好了,绝对不能醒来啊。动作戏什么的不需要。平淡地做着饭什么的,就够了。把这教给我的就是《银翼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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