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待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四周的墙面开裂,脚下的地板塌陷,地板上散落着黑水虻蛋白棒的包装袋,有蟑螂在其中穿行,响声窸窣。
房间的一角,一张红棕色的绒布沙发,上面有一个影子,一个模糊的人类的影子,影子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那个影子是谁?我这是在哪儿?如何来到这里的?这些我都无从得知,只觉得房间里闷热极了,皮肤上像是被一层油液包裹。我向着沙发那边挪动了几步,想要看看那个影子的模样,奇怪的是,那个影子像是小唐人街卖的一张中国剪纸,只有一个轮廓,其他的一概模糊不清。
莫名其妙地身处这么诡异的地方,我觉得有些不安,转身想要离开房间。
就在我转过身,朝房门走去时,沙发上的影子突然开口说话了:“求你了,别再回这里来了。”
我在听见那声音的一刹那就从梦中醒来了,伸手向眼前的黑暗探去,还好,我碰到了伊西娅光滑的脊背,她耳朵后面的神经接口以一秒一次的频率闪着微光。
我想起临睡前我们有过争吵,因为我连续几个月失眠,她坚持让我去看医生,而我觉得没必要,我有一颗仿生副心脏,即使整夜不睡也不会担心上班时会在工厂里猝死。伊希娅认为失眠这种问题就像蛀牙一样,不及时解决就会一直积累,直到最后忍无可忍时去医院发现根本支付不起天价账单。我说在咱们这个时代,因为蛀牙去医院,最终的结果可能是夜之城的牙医会给你换上仿生下颌,就像她上次把几个月的薪水花在往脸上移植仿生皮肤一样。
“记得你答应我的,上午去看医生。”伊希娅对我说道,她果然没睡着。
“放心吧,我会去的。”我还是妥协了,今天是周末,我不想再让如此宝贵的一天以争吵开始。
我和伊希娅来到了歌舞伎区的一家医药中心,里面的小型医疗舱像胶囊旅馆一样堆叠在一起。这里的诊费比地下诊所要贵上一倍,这是我们刚刚好能支付得起的价格,我认为这并不值得,因为这里的医生都是人工智能,我很不信任它们。就在上周,人工智能驾驶的出租车还在夜之城里到处撞人呢。
我找到了我预约的诊疗室,推开门,里面的大小刚好能够摆放一张躺椅。我弯腰走进去,躺了了下来,将装有我病历的芯片插进了椅子扶手上的插槽里。
“你好,沃伦先生,你的症状是什么。”一张秃顶中年男人的脸出现在墙壁上的屏幕里,
“一周有五天都会失眠,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个月,这倒不会影响我的生活,只是我的妻子坚持让我来检查一下。”我发现“医生”脸很像我的中学老师。
“沃伦先生,现在我会先检查一下你的健康状况,首先从你的赛博植入体开始吧。”
一条蓝色光带出现在我的额头上,然后贴着我的身体向脚踝处移动,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躺在了一个验钞机里面。
“情况怎么样?医生?” 狭小的空间让我感到不舒服。
“沃伦先生。”屏幕里的“医生”开口说道,“情况不太乐观,你身体里的赛博植入体型号都太旧了,整个夜之城都很难再找到有这样植入体的人了。”
“可别小看这些初代赛博植入体,都是从苏联进口的,我这双液压手臂能够轻松举起一根卡车纵梁,而且这些年一直没出大故障。”我骄傲地说道,我的义体的确是有些年头了,是我刚去北部工业区的一家汽车零件加工厂工作时安装的,那时候正好是统一战争期间,公司接了一笔大订单,急于提升生产效率,但是又没时间升级生产线,就给我们免费安装了液压机械手臂还有协同处理器。
“沃伦先生,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些植入体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你体内的电机渗液已经影响到了你的消化系统,用不了一两年,你就得需要更换一套人造消化系统,或者是靠注射营养液活着。当然这并不是最严重的影响。”
“是的,赛博植入体可能已经对你的精神状况造成了影响,你的失眠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不过需要进行精神评估才能够下判断。”
“是的,如果确诊了的话,你就需要拆掉这些义体。”“医生”说道
“去你的,拆掉旧植入体,装上你们公司的新植入体,说来说去,你的目的还是这个。我告诉你,如果我拆掉这些义体,我就会丢了工作,就没办法还贷款,我的房子就没了,生活就毁了,你知不知道。”
“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先对你做一下精神评估,是否拆掉义体由你自己决定。”
“好吧。”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开始为自己的健康担心了。
从诊室墙壁的凹槽里弹出了一张芯片,我把它插进了自己的神经接口,接着,我的头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剧痛无比,而且我的右腿也开始抽搐。
“ 先生,已经检测到你的协同处理器正在绕过你的大脑来传输控制信号,需要立即……”还没等 它说完,“医生”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从诊室里面钻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护士正朝我走来。
“我听见警报器响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关切地问道。
“你们那该死的机器医生!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想要把我弄晕,然后拆掉我的植入体。”我愤怒地说道。
“我马上叫技术人员过来看一下,您先在这里等一下好吗。”没等护士说完,我就朝候诊区跑去,想尽快带伊希娅离开这里。
伊希娅正坐在候诊区的沙发上,歪着头倚在靠背上,像是睡着了,一条胳膊自然垂下,另一条胳膊贴放在腹部,我一下想起,我昨晚那个古怪的梦里,那个房间里的黑色影子,也是同样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没能叫醒她,她脸色苍白,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我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发现手腕上有一道伤口,脚下的地毯上有一大片棕色的血迹。
我想起了后背一阵痉挛,瘫坐在血泊里,身体慢慢向地面以下沉去,我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刚刚那个护士找到我时,我正目光呆滞地坐在候诊区的地毯上,用嘴紧紧咬着手指上的关节,轻微地哀嚎。
“先生,你刚刚损坏了我们公司的医疗仪器,需要按原价进行赔偿。”她身后跟着两个头戴防暴头盔手拿电警棍的武装保安。
其中一个全副武装的保安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的液压手臂像是失去控制了一样,一拳打在了他的防暴头盔上。这一拳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倒是我的后背立即就挨了一警棍。
几万伏的电流抽到了我的后背上,我的心脏一阵绞痛,眼前的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摔倒在了地上。
我从地上跳了起来,勒住了那个从背后暗算我的武装保安的头盔,胸腔里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在轰鸣,手臂里的液压装置开始收紧。他的头盔迅速地受压变形,紧紧地箍在他的脑袋上。我的手臂继续用力,把他的头盔连同脑袋一起,从钛合金颈椎上掰了下来。
我把死去的保安的头颅丢在地上,身体转向另一个武装保安。
“快,去报警,叫NCPD来这里,说是这里有赛博疯子。”剩下的那个武装保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朝那个护士喊道。然后把手中的萨拉托加动能冲锋枪的枪口对准了我,扣动了扳机。
我用怀里那具无头保安的尸体当做掩体,子弹都打在了我手里那具无头保安身上的军用防弹衣上。接着,我抱着这个“盾牌”,朝武装保安冲了过去。
我和他重重撞到了一起,我扔掉“盾牌””和他扭打起来,几十秒后,我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求你了!”武装保安绝望地喊道,然后就听到他的脊椎和肋骨的发出恐怖的断裂声。
医疗中心里的人们此时都通过广播知道了这里出现了赛博疯子,顿时乱成一团,来这里看病的人们都从胶囊医疗舱里钻了出来,有的身上还插着管子。
从我看到伊希娅死去开始,依附于我肉体存在的那部分意识就开始溃散了,我隐约能感觉到脑袋里协同处理器发出的控制信号正流淌过我的每一块肌肉。当NCPD的小队从电梯里冲出来的时候,我的脑袋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我那双液压手臂所反馈的旺盛的工作欲望。
完全清醒过来时我正躺在候诊区的地毯上,周围除了那两具武装保安的尸体,还多了几具NCPD的尸体。我肚子上中了几枪,手臂上的液压杆也被子弹打断了,液压油流到了被鲜血浸湿的地毯上。
“V,今天可真惊险。”佣兵身后站着一个亚裔女人,留着长长的马尾,身上穿着病号服。
“瑞吉娜·琼斯,你也够背的,来看个病也能遇到赛博疯子。”那个叫V的佣兵一边对那个女人说着一边蹲了下来,查看着我液压手臂上的型号喷码。
“我可是独立记者出身,这种事不算什么坏事儿,你找到什么消息没有,回去之后我要写一篇报道。”那个女人说完,用义眼给我拍了几张照。
“我黑进了他的邮箱还有保险账户,总算弄清楚了,你还记得吗,荒坂法务部十年前把北部工业区的工厂告了个遍,最后的结果是那些工厂不是被收购了就是倒闭了,这个人在失业潮之后被银行收回了房子,妻子也在那时候自杀了。不过在他的脑子里,他依然过着失业潮以前的生活,她的妻子也没死,直到今天才出了问题。”
“唉,希望治疗能对他有用吧。”那个女人蹲下来看着我的脸说道。
评论区
共 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