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 - 罗讷河上的星夜 梵高 / 黑色和金色的夜景,下落的火箭 詹姆斯·惠斯勒
不知何时,白日便与人类失约。最后一天的夕阳熊熊燃烧着坠入远方沉寂山脉深处,再也没有下一次轮回。
桂落地被黑暗笼罩,虽然时间依旧站在活人这边,但恐慌犹如狂暴的瘟疫般四处蔓延。古老的太阳神教之残党曾经活跃起来,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既无影响力也无凝聚力,反之大部信徒随即也沦为夜幕之难民,无所依靠。
统一的社会在短暂的骚乱过后开始着眼于无法预测的未来,随着太阳死去后的黑暗渐渐褪色,如同傍晚一般的阴凉光亮又给了世界一种微妙的信心。
地上生活的减产只能依靠缩衣节食和技术进步来渐进克服,沿着分割桂落地的一条黑色长河,原为整体的人类开始出现人为与自然交错无解的分割。
那一座长长的由白色石块堆砌而成的原本不为人所重视的古桥,在昏暗的大地上如同一条银线。
从那日起,不知为何地,许多人渴望通过桥去到彼岸,即便那里是一无所知的虚无。于是,往昔死气沉沉的桥被行色匆匆的人注入了拥挤的灵魂,新生由此被动产生,桂落地被人为地再次分割,许多人见证了这个社会的重大变化,无数个家庭从此破灭:夫妻离异、父子相别、姐弟分散、爷孙失联……
从哥哥记事起,那传说中的“大别离”就与彼岸世界的美好一样是个谜中之谜。
就在桥的那边,就在永恒傍晚的对岸,一座座高楼平地而起,上面被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电灯。那斑驳陆离的福地,从此无情地反抗黑暗的侵袭。隐约从彼岸飘荡而来的歌声,甚至带着富含色彩的甜美。
每天,哥哥都和许多迷茫的人一样,站在岸边,任凭河水打湿踩在细碎砂石上的破烂鞋子,默默看着彼岸灯火。
对岸,就在桥通向的对岸,灯火通明,无尽闪烁,流光溢彩,辉煌夺目,真切动人。大家都背靠昏暗在窃窃私语,相互抱怨着那群高贵的人生活在那个彼岸世界,他们不再需要苦苦哀求太阳的归来,他们能够创造属于自己的小太阳。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个体的黑暗想悄悄地流入光明处。曾经有段时间,收尸队员是此岸世界最火爆的职业,因为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尸体出现并等待处理。
尸体一般分两种。一种是试图泅渡过长河的人,他们如同疯狗一般大喊大叫,借着激昂与不满,希冀自己能够游到或操舟争渡至彼岸世界,去享受绚丽的灯火。不过无论何人,高矮胖瘦也好,老幼美丑也罢,他们很快就消失在无休无止的黑河浪潮中,连同破碎的小船一起被冲到此岸的河滩上,失去生命的躯体形容扭曲,臭气熏天,亟需被收尸人处理。
另一种则更为残酷……曾经有一大波举行起义的贫民组织起来试图过桥。他们不顾如今“过桥是绝对的死罪”的禁令,一批一批地奔向彼岸世界。但漫长的桥上那不知何时被布置的无数座由铁皮壳严密包裹着的机枪碉堡应景开火,将人的肢体连同各种行李射得稀碎,血液和骨肉泼洒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羽毛和棉絮上,映着彼岸那略显病态的多彩的霓虹。
几次“冲锋”只留下尸山血海,玷污了古桥的洁白。但此岸世界的人们依旧不死心。他们和飞蛾一样,在漫长的黑暗流中,如风中残烛,毕竟只是方生方死的生物——他们渴望光与热。他们决定安排一批天真可爱的孩童,让他们手牵着手唱着儿歌缓缓过桥,因为主谋者不相信,机枪碉堡里边的士兵会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对手无寸铁的孩子进行屠杀。
但那一次,枪声依旧毫不犹豫地响起,在残杀殆尽桥上最后一个活物之前,便不会停歇。
人们吓坏了,癫狂了,不顾一切地冲回自己的家中暴怒或悲伤着,直到明日,在昏暗的天色下,所有孩子的尸体都被堆成小山移至此岸世界的桥头旁。尸体碎块被胡乱地拼接起来,不同孩子的眼珠被随意乱安,它们无神地盯着令人绝望的故乡。
那段时间,收尸队的人总是最忙的,他们一边于心不忍地拼凑尸块、把黏在一起的融化了的尸体分离以及捞起溺尸,一方面收取丰厚的犒赏去兑换更多的蜡烛,储存在自家不见光日的仓库中。不过无论多少蜡烛,都填不满他们的内心,他们甚至觉得,火化尸体时那冲天的火光,才能赋予了他们一时半刻真正的活着。
但人们很快就修正了引起他们流下血泪的冲动,开始通过喊话等手段打算智取过桥通行权。不管这在将来会不会取得圆满成功,但无论如何,得意一时的收尸队员们便“一劳永逸”地失业了,他们其中大部分人被迫拾起儿时吃饭的家伙,回归到此岸世界的主业当中。
在无尽的阴暗的时光里无休无止地制作着越发精美的人偶。这是一种传统,也是一种似乎即将逝去的希望。
他们把人偶当作此岸的流通货币,用它们交换食物、日用品以及一些看似必要的奢侈品。精致且身材比例越接近活人的人偶价值越高,粗制滥造的则十分低贱。
麻木的人们心中也有过许多稚嫩的疑问。为什么彼岸世界需要如此巨量的人偶呢?为什么此岸世界庞大的手工业者没日没夜地甚至搭上衰老生命制作出来的无数人偶依旧无法填补他们所需的空缺?
但无论如何,传言,在一些隐秘的此岸世界的人无法通过的渡口处,无数艘从不停歇的巨大货轮运送着堆积如山的人偶,并留下大量质量一般的食物和许多蜡烛作为交换。
但人偶制作者们已经不在乎彼岸世界的人为何对他们的工艺品如此迷恋,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牢记着那个流传于此间漫长岁月的令人振奋的故事——《归来记》:
这个单调的故事讲述的是此岸世界一对辛勤的兄妹因认真制作出精美无比的人偶而受到彼岸世界的贵人赏识为此受邀安全过桥前往灯火辉煌的世界享福,并在某一天衣锦还乡的故事。
很少人会去探究故事背后的真相,但据说此岸世界的的确确存在着当初那对出人头地的兄妹雇人建造的精美豪宅——虽然这幢房屋依旧只能长明蜡烛。
后来者从来没见过归来记的主角或者他们的后代。不过安静的豪宅周围的邻居每逢被问起总会不厌其烦地侃侃而谈,最后总结一句:“他们估计这些天又前往彼岸世界享福了吧?”
所以,只要不断努力,不断超越过去自己的审美以及那日益生巧的双手,总有一天,某个在未来会被创作出来的毫无生命的人偶,就能够成为一张发光发热的入场券,带领着它们的造主直通彼岸那灯火灿烂。甚至有些年轻人,会在这个过程中疯狂地迷恋上自己手作的人偶,他们渴望的爱情就如同对岸一般迷幻而遥不可及,如同无法触摸的光,消散地,最终的归宿往往只能是那川流不息的阴冷的河。
妹妹长得很可爱,听话懂事,心灵手巧,每逢半个月便能创作出与以往造型完全不同的精美人偶并出卖,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维持家用。
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无时无刻满面愁容,他的十指修长,擅长制作美丽人偶,也时常神经兮兮地在空气中白费力气挥动着,他总会在那漫长的比白天更黑暗的夜晚里重复着一些绝望而又带着祈求的话语,似乎终有一天会有接受它们的人出现。
哥哥不时会在河滩上遥望远方,看着那彼岸灯火辉煌。他湿润的眼睛倒映着无尽的流光,也能容纳眼前那道可怕的黑暗。他爱自己的妹妹,会为她赶走一切坏人。他不喜欢劳作,却能偶尔制作出惊为天人的人偶,作为妹妹微薄收入的支援。
这天,哥哥刚刚赶跑几个欺负妹妹的小混混,拉起灰溜溜坐在地上的她。她还拉上了一只小人偶,两人站在桥头眺望远方的彼岸。直对着自身所处的阴暗的,是桥的尽头那一座宏伟的巨型教堂。
无论何时,远望之人总能看到教堂那撕破夜幕的闪烁着亮光的尖顶。有人说那是一颗巨大的宝石,夸耀彼岸所拥有的财富。又有人说,那是一盏永恒不灭的灯火,燃动着照耀十方黑雾。
但问题是此岸没有人见过啊,说得再多,那不也是猜测么?妹妹也总会问起,那庄严的墙壁上那支孤零零的“枪矛”,尖上究竟顶着何种亮光?但哥哥看不清了,他的视力和妹妹一样,相比儿时,由于常处在没有亮光的昏暗环境中,视力逝去,厄运难逃。
集中的辛酸刺痛了他的心,他干咳两声,潸然泪下。妹妹牵着他的手,目光从远方转回他身上,踮起脚高举双手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哥,你怎么哭了?快看,彼岸灯火辉煌!如果被眼泪蒙蔽了视线,是无法更好地感受它了。”
哥哥默然,他心想对面那帮烂人,应该每天都能在灯光下享受精美的食物,听着不时传到我们这边的优美音乐,无忧无虑地,起码……不用一直塑造人偶吧?
妹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小人偶,后者的做工特别差,但脸上挂着一个抽象的笑脸:“他们都很喜欢人偶呢。我们努力做下去吧,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到那边看看,因为那边实在是太漂亮了。”
哥哥心想,他从来就没有见过哪个人能够像《归来记》里边那对传奇兄妹一样幸运的。不过他并不打算扫这个小孩子的兴,只好无奈地接话道:“也许有一天,我们的确能过桥吧。对了,今晚想吃什么?”
哥哥皱眉:“这些鱼都开始腐烂了吧?我们还剩下一些人偶,都拿去换肉吃吧?”
妹妹有些不乐意:“不行的,哥。家里的柴火和蜡烛都不够了,剩余的人偶必须换这些东西的。要不然我们会冻死的!而且,哥,咱们的蜡烛一直不够用,我最近已经无法看清那个尖顶了……”
听到这句话,他迟疑地拍了拍自己妹妹的后背:“走吧,回家吧。我们先吃吃点好吃的,今晚我加班,我会努力做出一个更精美的人偶,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蜡烛用了……”
是夜睡梦里腹中绞痛,哥哥只得叹气起身,坐在阴冷的床上,心中思忖晚饭食用的蔬菜应该还是不新鲜了。他有点担忧地望向身旁的妹妹,见她依旧酣睡,似乎没有什么异常,才稍感心安,起身走向家中狭窄的人偶制作室,开始自己的夜半构思。
狭窄的四壁渐渐远离他的身边,缓缓延伸成一种怪异的形状,空间相对的扩大带来了的集中的黑暗的弥散,凝滞的黑一直沉寂着,但在震动中渐渐为一股浓白乱流投入其中,蔓延出人形。四肢随造主的思绪挥动,迷失停留间生出指趾,脖颈摇摆,替思想隆起口鼻。黑暗化为宇宙,使造物双眼如悬挂星辰之黑幕,得以直视创世之初。
哥哥在困顿中创造出了一个精美的初生人偶,随后,妹妹花费心血为它点缀了真实色彩。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人偶,姿态自然、装饰华美、神情朴素,气质举世无双。周围的同伴,无论何人,只要亲眼见它一眼,便会赞不绝口。一些拥有常年人偶制作的前辈估值,这个独特的人偶起码价值两千根蜡烛,这是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但这个人偶注定是属于彼岸,因为也只有彼岸的灯火辉煌才有资格成为沉默地置放它的背景板。哥哥不曾目送自己完美的作品过河,却等来了一张意想不到的邀请函。那张只存在于彼岸世界的柔软的纸上,单调地写着一句话:“欢迎过桥,直到此岸。”
传说没有骗人。哥哥激动万分。他拉着妹妹的手,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他没有传播喜讯的义务,只是匆匆计划好低调的过桥行动,在一次比河水还黑暗的夜里,循着永远不灭的彼岸的灯,迫切地要去见证那个伟大的但又极度偏私的福地。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他们就从此不再饥寒。他们可以重回新生,再归来时选择趾高气昂!
古老冰冷的石桥已经被污秽化,但依旧神圣无比。其上规则排列的机枪碉堡如同庄严等候“此岸离去”的仪仗士兵,默默看着贱人朝着远方那渐行渐近的尖顶,即将越过龙门。
果然没有朝我们射击!哥哥心中狂喜。不过在奔走过程中,他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机枪碉堡,后者的姿态瞬间吓得他停下了脚步。
哥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对方黑洞洞的枪口此时也正毫不犹豫地注视着自己。这一瞬间他浑身发麻,本能地把妹妹护在身后,紧张四顾,发现无论远近哪座机枪哨点,都把枪口对准了他们。不管移动到何处,枪口也会随即调整角度瞄准到那个最精确的方位。
现在的声音安静得连活人吞咽一口唾沫都十分清晰,哥哥终于反应过来他对于身带邀请函就能打破闯入者格杀勿论的铁律的自信半信半疑。他深怕惊动机枪,但喉咙却因为紧张越发瘙痒,开始不停地咳嗽,剧烈喘气,终于艰难地大喊:“我们是受邀过桥的!”
尽头的光明雪景依旧,似乎在控制着机枪碉堡保持着和平日里一样的沉默。
不行……哥哥心中虽惊恐万分,甚至想拉着妹妹就开始狂奔到近在咫尺的终点,他甚至已经能够听到远方那隐约的雪落下的声音。不过此时理智已经战胜了恐惧,他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引起怀疑:
他暗示妹妹站在原地,自己则放低姿态,举起双手,缓缓靠近自己眼前的机枪碉堡:“您好,长官。我们是受邀之人……我可以出示邀请函,这是贵人所写的……”
话音未落,哥哥傻眼了。他已然靠近机枪碉堡,甚至鼻尖已经触摸到了那股夹杂着浓烈血腥的废旧金属气味,他才发现这个事物居然是完完全全严丝合缝的,他没有找到任何缝隙和里面躲着人的迹象,机枪半身像是蜡烛燃尽与桌子合为一体般融在了铁皮上,没有任何黑暗的小孔。
“有人吗?”哥哥的恐惧渐渐转化为难以言表的疑惑,他甚至大胆地伸出手掌缓缓地搭在其上。短暂的触摸是一直冰冷的触感,他干脆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两声,就是冰凉的沉闷,让人笃定这个造物的构造完全是实心的。但这怎么可能呢?如果里边是实心的,如果里边没人,那么究竟是谁在瞄准,谁在开枪,谁在屠杀人民的呢?
瞬间思绪全无,不过哥哥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看着这些默默注视着兄妹俩的实心碉堡,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彼岸世界,来不及细想,拉着妹妹的手并开始冲向旅程的终点。
在逃离旧世界这一刻的某个瞬间,哥哥和妹妹手拉着手踏上了灯火辉煌世界的最边缘一寸土地。感觉现实有一面光与暗相持的屏障,隐约地流动着,被他们突破,从此来到了一个漫天飘雪但美丽温暖的环境中。
白石板抵达了尽头,随后是精致无比的圆石街道路面,被磨得光滑,甚至能够倒映各种色彩。他们的的确确是踏上了彼岸世界。彼岸从此便转化为此岸。
置身繁华间,冲动回头望向来路:所有机枪碉堡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枪口倾斜着朝天作最自然状态,看似一个个睡大觉的懒汉。石桥通向极远处,渐渐为黑暗有层次地吞没,那里是混沌一片,那里不见丝毫亮光,那里是过往的世界。
哥哥喜极而泣,双膝跪地,几乎掩面落泪。他终于置身灯火辉煌其间,可以完整地去感受周遭令人心暖的各种事物。这时候他感觉在旧世界已经变得迟钝的感官都开始欢腾起来,听到了耳畔舒缓动人的音乐,闻到了鼻尖诱人美食的飘香,触摸了指尖停留的温暖,识见了热闹街道的活泼……
重新起身,哥哥伸出手在去停留那纷纷飘落的雪花,却感觉不到一丝严寒。他站在陌生的街道旁,看着一辆辆由铁皮制成的自行的四轮车,那应该是在旧世界里只能从故事中听说的“汽车”。匆匆一瞥,里边的驾驶员穿着光鲜亮丽。雪花飘在了汽车的前部,转瞬间融化。
在街道上徘徊不久,兄妹俩便看到路旁一家闪烁着巨大霓虹招牌的餐馆,辗转入内,随即自主点了不少美味佳肴,开始敞开肚皮狼吞虎咽。
由暗入明之过桥者,如沐先祖之殊荣,是为灯火下新生。福地众生具有共享之心,凡所见之物,均可自取。
美味菜肴令以往每日保守腐败食物困扰的哥哥再次落泪。他见妹妹也吃得差不多,心中其实对福地共享的原则也没有底,见四周没有任何一人,便悄悄拉着妹妹的手离开了。
出门后看着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流,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哥哥在四处乱逛的时候发现似乎街道上存在在着许多死路,要不是被层层障碍封锁的断头路,要不就是纯粹被一面巨大的建筑的墙壁所堵住,一圈绕下来,似乎又回到了原来那个矗立桥头的大教堂旁边。
迷失的为难间,教堂的幽幽歌声穿透重重之门,弥漫在飘雪的桥头。兄妹驻足倾听。优美而略带哀愁的歌声暗示里边或有不少友善的人。哥哥决定进入教堂一探究竟,他拉着妹妹的手,想去融入这个世界的完美人群。
教堂的结构庞大而复杂,哥哥沿着穿过大门和内门的中轴线漫步,不时抬头间见屋顶越发抬升,宽阔且精美,印有着不少色彩斑驳的壁画以及栩栩如生的雕像。这是一个与旧世界狭隘的破旧教堂完全不同的建筑,象征着此世界的无尽财富和惬意的容。最与众不同的是,这个教堂的布道大厅里,居然坐落着一个集中着灯光的大型舞台,与周遭一排一排处于昏暗中的观影列座形成了鲜明对比。
舞台上正在表演着什么,哥哥见到座椅上坐满了安静的观众,便迫不及待地找了两个空位,混入其中。
没有旧世界教堂那些陷入半癫狂的神父惊吓众人要赎罪的戒律,而是一处被精心安排了的人偶戏剧。
舞台上火热表演着的人偶做工十分精美,造型栩栩如生,大抵都是旧世界里出产的精品。即便如此,利用这些人偶来进行绘声绘色的表演是之前手作以千计的哥哥前所未想的。他很好奇旧世界的人偶究竟会如何被他们好好利用,便聚精会神地观看下去。只是思索片刻,他立即反应过来,灯下人偶们在表演的正是那出陈腐的故事——《归来记》:
舞台上的兄妹人偶都很显眼,他们的装饰比其它的更加精致动人,慢悠悠地徘徊在一堆残缺不全的躁动不已的人偶当中,后者的脸全部被涂成无法分辨的黑色。眨眼之间光影交移,哥哥牵着妹妹的手,妹妹抱着小人偶,两人渐渐走过了临时搭载起的道具桥,来到了一处灯火辉煌且有着无数精美建筑的地方。
当今是大喜之夜,
因为远方的朋友终抵吾家!
五彩的酒映着十色的灯,
我们自可载歌载舞共享繁华。
不去理睬过去的狼狈,
尔等是吾之家人,于我如狗般忠诚。
兄妹在精致的人偶群中翩翩起舞,歌声越发高昂,令人迷醉。仅在瞬间,一声沉闷巨响打破不断升高的节奏,整个场景熄了白灯打开红灯,洒下一片血色,模糊了兄妹与其它人偶的脸。
愁苦愁苦,众生皆如。
奋斗奋斗,至死方休。
你将归来,众将归来,
似曾归来,两世皆囚。
人偶人偶,无视忧愁。
人偶人偶,不知春秋。
伴随着越发狂乱的语音,光影杂乱,兄妹人偶被其它人偶团团围住,很快他们两人就被极其暴力夸张地分解为许多碎块。在扭曲的光影中,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偷偷把滚落在舞台地板上的两颗头颅抱至幕后。
两班人偶匆匆交错下台,随即两个动作特别怪异的人影缓缓登场,灯光再次照亮整个舞台,哥哥却看到那对之前被“分尸”的人偶,它们的头颅已经被安放在另外的躯体上,开始不协调地行走。
哥哥这才发觉这些人偶并没有暗线在操控它们,那么他们是怎么动起来的?
在舞台下观看的哥哥心中发毛,这时响起的掌声响彻整个大堂,回荡在高高的穹顶处久久无法停歇。还没来得及被人气感染,这持续不断的掌声就让哥哥极度恐慌。因为他很快分辨出来场上的掌声根本就不是由有血肉的手掌击打所产生的,而是类似于硬物撞击带来的特别不自然的清脆响声。
扭过头看着身旁左侧的观众,在昏暗的光亮下,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面无表情的机械鼓掌的人偶。
哥哥拉着右侧妹妹的手惊慌失措站起身,茫然四顾,放眼望去整个观众席上除了他们兄妹二人,其他的观众无一例外都是在进行机械地鼓掌的各色人偶!
思维开始本能地混乱,头晕眼花之间,哥哥扶住座椅所幸没有摔倒,却转眼看见舞台上那对被置换身体的兄妹人偶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古怪,哀愁、嘲弄、愤怒、悲苦、迷茫,是各种人类无法做出的生硬表情。
本能告诉自己,这个地方特别危险。哥哥战胜不住打颤的身体,没有任何迟疑,拉着妹妹快速冲出教堂:
街道上川流不息,但这时哥哥才幡然醒悟,为什么从进入这个世界那一刻起到现在,整条街道上居然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跌跌撞撞间,他瞟间自前方的一个透着亮光的大窗户里边人影走动,传来了欢声笑语。
是人!终于找到活人了!我要去问问他们,街道上和教堂里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哥哥声嘶力竭地趴到窗口,几乎是脸贴着厚重的玻璃狼狈地喘着粗气,贪婪地把目光投射到室内。
布置祥和温馨的室内,有一桌子精美晚餐。坐在摆满精美食材的素白色洁净桌子旁的一家四口,全都是一动不动的人偶。
它们没法发声,但周围充斥着越发夸张的没来由的欢声笑语。
那四个大小不一人偶开始动了。它们开始机械地举起刀叉,“进食”(明明就张不开嘴巴)。既然嘴是完全假的,哪能吃东西呢?在拙劣的活人模仿下,食物被狠狠地塞入口器中,油腻地涂抹着,不停掉到地面上。
不管,越塞越多,不管,一起来。肉食、果蔬、汤水和其他食品,混合着掉在地上,一片狼藉,恶心透顶,到处都是腐烂的堆积已久的食物,蚊蝇、蛆虫以及各种扒粪拱屎的黑色小虫,密密麻麻不断蠕动……
麻遍全身的慌张感抑制住了哥哥本能的呕吐感,他啊啊怪叫着仰身跌坐在路上。他下意识去拉妹妹的手。
茫然起身,看着路旁一盏散发出昏黄光亮的灯,它与周遭的明亮白灯群体显得格格不入。
车速不快,哥哥翻滚了几圈之后尚能满头流血地趴在车上,不过双手和脸马上就被烫伤——
他们就一直在这个街区里围绕着庞大的教堂不停地转圈!
人偶流着血泪,面无表情地再次发动汽车,直勾勾朝哥哥轧过来。
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那副躯壳被车子再次撞飞,血液飞射到高高的路灯上,啪唧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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