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资本主义/The Social Dilemma》是2020年网飞推出的一部纪录片,彼时曾引发不小的网络讨论,有兴趣的可自行寻找资源。本文并非对该纪录片的评价,而是将其作为几本书籍的研究对象,《单向度的人》(马尔库塞)、《理解媒介》(麦克卢汉)、《消费社会》(鲍德里亚)、《技术垄断》(尼尔·波斯曼),《监视资本主义》试图寻找问题的根源,问题在哪?纪录片自己的问题又在哪?
本文没有答案,只是希望你在这些杂七杂八的论述里有所启发、批判。
按纪录片中的观点,“监视资本主义”指的是利用技术对每个人的行为进行无限追踪从而获利。在《监视资本主义》之前,笔者还看到另外一部类似的纪录片,《智能手机:黑暗的一面》,两部纪录片的主旨都是一样的——Facebook、谷歌等技术公司利用技术来“控制”用户行为,从中攫取大量的商业利益,同时将用户“困”在他们精心构建的生态之中。
以下为四块内容来谈一谈这两部纪录片。此外,应该说的是,将这些方法运用得最为娴熟的不是技术公司,而是游戏公司。
王德峰教授在讲《资本论》时提到,金融投资最终必须落到实体经济才能产生真正的增殖,否则不过是财富的转移,互联网流量同样如此,它必须促成用户消费才有“价值”,这种消费要么导向实物商品,要么导向虚拟商品,尤其是以免费下载为主的商业游戏。
买热搜、买头条的粉丝经济是否脱离了这两种“消费品”呢?微博这种平台直接向粉丝贩卖自己的流量而无需经过广告商的转化。应该不是,他们通过这种形式来制造一个最终可带来收益的明星。
这种人畜无害的小标志能显示他人是否喜欢你发布的内容,点赞功能的发明者之一莱亚·皮尔曼称是为了交流上的方便。但该功能的风靡却让她感到吃惊,它成为诸多社交平台的标配。此外,她发现自己发表一些常规性内容获得的点赞量却比以前少时会让她感到焦虑,这意味着她对Facebook上瘾了。
它与斯金纳箱一样,真正构成上瘾要素的,是它的不可预知性。 它与意识不相关,而是与大脑中与动机行为相关的更加原始、潜意识的部分。 设计师将其称作多巴胺驱动。这种化学物质对于奖赏、动机和成瘾的循环至关重要,它会促使你不断地去做这个行为。
红色是广为认知、被整个技术行业使用的颜色,吸引用户的方式,在Facebook和推特上用来提醒用户得到多少关注的标志就是红色标志。它也用来提示重要事件的触发颜色,它能触发大脑的某个部分,这是其他颜色做不到的。
一个关于汤的实验,如果能够在人未察觉的情况下自动加汤,人是否会喝下更多?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你得不到提示你喝完的线索。
借此,硅谷顶级设计师阿萨·拉斯金在手机应用上模拟了一个类似该实验的功能,那就是无限滚屏,永不结束的页面促使用户长久停留在应用中—— 如果你的大脑得不到抑制冲动的时间,得不到停止的线索,就会让屏幕不停地滚动下去。
它们告诉你,手机屏幕背后是硅谷成千上万的工程师,是难以估量的服务器数据中心。
它们告诉你,你在网上所做的一切都被追踪着、监视着、评估着,它具体到你看一张停留了多长时间。它借由数据来描摹用户画像,并判断用户会做什么、喜欢什么。
今日头条,抖音快手,微博B站,知乎网易云,大多数主流平台都有一套自己的算法,采集用户行为数据,通过机器学习来为用户提供他可能感兴趣的内容。
这里面又涉及到几个主要因素, 搜集哪些数据?算法如何设计?平台内容池是否足够庞大?
亚马逊产品经理对TikTok的算法以及产品设计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亚马逊产品经理:TikTok 的真正优势,从来都不是算法, 译文点击此处 , 原文点击此处 ),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到互联网产品设计的进化(从点赞按钮到停留时间)、消费意识形态的变更(从确定受众到为用户服务)、算法的更新。 它最终成就了字节跳动的庞大帝国,它可以用精准的推荐来提高用户的使用时长,用上亿用户的流量池来做广告买卖。
而关于智能推荐、算法驱动的常见批判是:“信息茧房”。
“信息茧房”理论认为用户长期被自己所关心、所感兴趣的信息的包围下,会逐渐丧失全面看待事物的能力。而在大数据之前,“信息茧房”理论业已存在,它不过使其变得更为普遍而已, “信息茧房”对于智能推荐的批判,只会让我们忽视其潜藏的问题。
1.智能推荐之所以能流行恰恰意味着:我们依旧没有一个能有效处理冗余信息的机制。
智能推荐事实上是一种信息筛选机制,用户希望有更精准的推荐来抗拒信息的冗余,追求一种“个性化”服务,用户甚至心甘情愿贩卖自己的数据来获取更精准的服务。
当用户习惯了智能推荐产品的时候,大概率会产生两种看法:
系统的推荐越来越不符合自己的口味——产品的算法有待提高;
系统的推荐越来越同质化——主动跳出“信息茧房”。
到了这里,可以看到了纪录片的一个问题,纪录片中的智能比现实中的算法更为强大,纪录片似乎有意塑造一种“技术恐怖”。
《监视资本主义》做了一个更为极端的演绎:在智能推荐信息的包围下,用户不仅难以理解他人的观点,甚至会像纪录片中所说那样,成为难以揭开“世界”真相的楚门。
2. 智能推荐的最终目标是,让用户按照它所设想的道路前进,它无关乎圈子是否封闭的问题,当你接触的任何信息都是它所推送的一部分的时候,你的世界就是一个圈子。
地球是平的,这一言论被推荐了几亿次;
政治两极分化,民主党、共和党的刻板印象;
虚假新闻造成切实的政治动乱;
……
通过信息有条不紊的承接,强制性地造成了历史与社会新闻、事件与演出、信息与广告在符号层次上的等同……多亏了技术支持,得以实现对事件和世界的剪辑。
——《消费社会》
鲍德里亚试图说明,用户所接触的信息是精心安排的信息,而穿插在这些信息中的广告拥有了与这些信息相等同的效力,它构成了消费主义的一环。
在智能推荐兴起之前,我们已在“魏则西事件”中领略到信息剪辑、广告并列的危害,今天,我们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中,有时它隐藏地很好,有时它露出了吃相。
微博热搜、各大网站的热点排列顺序、搜索框自动填充的新闻信息……我们以为可以通过辨别能力的提升去绕开这些陷阱,但当互联网搜索反而加剧了信息搜索的困难度的时候,搜索这件事就变得可笑起来。
纪录片说“真实是什么”成了当下的主题,鲍德里亚却说我们不需要真实,消费社会下的消费者追求的只是“自我满足”与“真相的否定”,哪一个才是当下社会的真命题?
回到智能推荐这件事,在技术与信息的裹挟下,它的最终方向是 把假想的用户变成确定的用户 (不是判断你会喜欢什么、做什么,而是让你去做什么) ,它们的最终目的是获取回报。
媒体运营、游戏运营、网站运营都有数据分析,分析用户行为从而优化产品设计,针对这些分析,有三个主要目标,同时也是技术公司设计产品的三个主要目标:
参与度目标,增加用户使用时间;
增长目标,增加用户,拉新;
广告目标,保证按预期发展,从而实现盈利。
诸如邮箱应该是什么颜色、图标长什么样子,它是暗一点好还是亮一点,它应该配备什么样的音效,一篇文章应该起什么样的标题、配什么图片……直到用户停留在应用程序中的时间得到有效提升,这些设计才会被确定下来。
商业游戏的数据分析运用最为广泛,他们有各种指标来划定用户行为,计算盈利,建构模型,与广告联系最紧密的超休闲游戏或者IAA游戏(应用内广告变现游戏)尤其典型,它完美对应以上所提出的三个目标,其内在逻辑就是数据分析,在盈利侧,它观察分析广告点击率,在用户体验侧,它研究怎样的产品设计才能实现留存与社交分裂,它堪称数值产品的代言人。
但有时你也会犯嘀咕,任天堂在制作《旷野之息》的时候也广泛应用了数据分析,《只狼》里面也有严格的数值体系,对用户行为进行采集并分析,目的是为了创造更好的游戏体验,它何过之有?
绝大多数数字产品的设计都是为了给用户提供一个更好的服务——网站模块的编排,内容的检索,色调的搭配,工具的使用,我们甚至会批判那些不符合人类直觉、不“人性化”的游戏设计或镜头语言或故事编排,它似乎意味着,技术的使用取决于使用目的。
确实,在《旷野之息》这种买断制游戏中,直接抹消了第三个目标——引导用户消费或点击广告,或者说,它把这个目标前置了。
但麦克卢汉跳出来反对说,只关注技术/媒介的使用方式是一种技术白痴的态度,看门狗只看到了肉,而忽略了拿它做诱饵的盗贼。何意?当数据分析被广泛使用的时候,它所造成的影响早已超出了使用者的估计,它是否在改变人对于人、人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方式呢?
除了纪录片所讲到的,这些商业手游、免费应用还有很多诱导、控制用户的设计,你玩个大厂的手游或者参与个拼多多的游戏活动就知道了。
或者,直接看看一些业内的文章,比如游戏用户价值榨取、游戏变现方法、玩家付费引导、游戏付费设计逻辑、数据驱动游戏、如何建立上瘾模型、电商运营、电商游戏设计……是的,不少运营、数据分析、产品设计思考的就是如何让你掏钱,它不是问什么吸引了你,而是问用什么技术、方法吸引你。
设计师拉姆齐有神经科学背景,他知道我们的大脑如何运作。
斯坦福有个劝服技术实验室,许多科技公司的业绩增长人才都上过这门课程。
任何先进的技术,都像是魔术。魔术师是最早知道人们思想工作原理的人。他们知道你的意识中没有意识到的事情,这就是幻觉起作用的地方。
神经科学,行为科学,心理学……在纪录片里可以统称为增长量黑客学,这些硅谷精英的工作就是黑入人们的心理,得到更多的用户注册、更高的参与度。
“科学家用蜘蛛模拟神经细胞,观察什么引起它的腿的反应。这种监狱实验与技术公司类似。他们在这个矩阵中观察人的行为,用他们的行为牟利。”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多巴胺,新的奖励、新的内容、新的刺激……它利用未知性来使人上瘾,而这种未知性又有一个确定性的参照,你认为下一个视频同样精彩,你认为下一个游戏场景同样有趣,你认为下一发抽卡就是目标物。
既然如此,用自己的理性来压制这种冲动,压制继续刷视频、刷信息、抽卡的冲动不就行了吗?硅谷精英们说不行:
你有意识地使用产品还不够,我希望深入你的大脑深层,在你脑中植入一个无意识的习惯,让你在更深的层次被编程。
——《监视资本主义》)
谷歌和Facebook这些公司通过大大小小的A/B测试,逐渐发展出让用户做某些行为的最佳方式,纪录片中最典型的例子是Facebook的海量规模蔓延实验,他们利用Facebook上的潜意识信号让更多人在选举中投票,从中发现他们能够影响现实世界中的行为和情感,而无需触发用户的意识。
巧合的是,谷歌也曾这么说过,而且不止一次,但它有时也会说“我没做过”、“没有证据”、“不是事实”……
这项研究是否具备可行度、技术公司的行为是否确有其能力暂且不论,在这里面出现的一个有趣的表述是:它作用于潜意识。
广告不是供人们有意识消费的。它们是作为无意识的药丸设计的,目的是造成催眠术的魔力。
——《理解媒介》
当广告宣传的量够大、频率够高、覆盖面够广,即便你有意识地抗拒,也会受其影响,当人们提起过节送礼,想到了“脑白金”,提起某香港明星,想到了“传奇”。
它笃定用户逃不出它的魔掌,是因为它认定自己洞悉人类的心理,理解人性弱点,明白人这种生物的运作规律。 (这是其一)
扭蛋卡池,你管不住自己的手,即便你在头脑里无数次告诉自己下一抽就收手;PVP游戏,你咽不下这口气,哪怕你知道对面是托,是诱使你充钱的托;除此之外,它还准确把握住了人是一种社交生物这一事实。 (这是其二)
互联网技术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加速、强化了人的社交行为。
基本的生物学欲望,促使我们去保持人与人的联系,这直接影响着奖赏通路中的多巴胺释放。
——《监视资本主义》
你渴望着自己的声音被听到,会因为自己的网上发表(微博、图片、文章、视频等)被点赞而喜不自禁,你的情绪会因此而受影响,无论是愉悦还是失落都会增加你在这些互联网产品中的时间。
这些产品、这些消费,在社交上的最高形态是把它从需要上升到必须。
但纪录片里也说了,这些技术的运用影响了人与这个世界互动的方式。
浏览照片墙,发现别人聚餐、活动,心里想着“为啥不邀请我”?
看见滤镜中的自己,试图通过整容、化妆变得更像自拍中的样子。
看见他人分享的生活,不自觉地作比较,产生想要成为XX的冲动。
这些内容,依旧可以在《理解媒介》、《消费社会》里找到对应的论断。
媒介即讯息,因为媒介对人的协作和活动的尺度和形态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
——《理解媒介》
美拉尼西亚的土著人建造了一架模拟飞机,精心划出一块夜间照亮的地面。他们耐心等待着真飞机前来着陆。
——《消费社会》
麦克卢汉旨在说明媒介(即技术)对人的感知方式的影响,鲍德里亚旨在说明人通过消费同一物品的行为来获取社会符号、融入同一社会群体,消费者沉迷于消费行为中,忽略了自身与他人的现实差异。
人与人工智能之间的对抗,也是人类无法逃脱技术公司掌控的理由之一。 (这是其三)
“20世纪60年代发展至今,计算机处理能力增加了万亿倍……而人的大脑基本上不会改变了。”
纪录片为人类设想了一个假想敌,把人与这些应用程序的对抗看成是与人工智能的对抗,并以算力为评判标准。这是该纪录片的另一个漏洞,它再一次渲染了技术恐怖。
人在算力上当然打不过计算机,围棋、电子游戏,在一个拥有庞大训练库的AI、一个一秒钟能够想出成百上千种方案的AI面前,人类只能丢盔弃甲。
遗憾的是,这一点麦克卢汉也想到了,不过,他思考的不是技术的速度,而是技术对人类影响的广度跟深度。
在电子时代,我们身披全人类,人类就是我们的肌肤。
——《理解媒介》
在《理解媒介》的末尾,麦克卢汉写道:“人类突然变成游徙不定的知识采集者,人的博学多识亘古未有,从割裂的专门化程序中解放出来的自由前所未有。另一方面,人们卷入整个社会过程的深度也是前所未有。”
技术席卷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席卷了这块土地上所有互联网能够到达的地方,以至于我们越来越难以对它做一个清晰的判断,我们无法掌控它。
技术的用途是技术结构的产物,一旦被广泛使用,它就会沿着它所设计的目标前进。
——《技术垄断》
继承了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观点并创建了环境媒介学的尼尔·波斯曼在《技术垄断》中如此写道。
在某种程度上,你完全可以把《监视资本主义》、《智能手机:黑暗的一面》这两部纪录片看成是《技术垄断》的现代版本,绝大多数观点都有重合之处。
自行车问世的时候,没有人不满。如果一个东西是工具,它就会忠诚地坐在那里。如果一个东西不是工具,它就会引诱你、操纵你,想要从你身上获利。我们已经走过了以工具为基础的技术环境,来到了技术操纵的技术环境。社交媒体,不是在原地等待被使用的工具,它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办法去实现这些目标。
从《技术垄断》出发,我们也能找到技术公司为什么相信他们可以操控人类行为的最后一个理由,同时也是背叛它自身的一个理由。 (这是其四)
“现在的科学是一种追求,它寻求支配过程的永恒而普适的规律,并假定过程之中存在着因果关系。”“技术垄断只想看到事实——硬性的事实,科学的事实,技术垄断论喜欢精确的知识,而不是真实的知识。技术垄断论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主体性的两难问题。”
——《技术垄断》
这些理论并不是什么新鲜物,马尔库塞也有类似的看法:
在形式逻辑的演变过程中,它构造一个从经验的偶然性中净化出来的理性王国,原有逻辑判断中实存与本质之间的界限被抹掉了,思想的辩证关系变成了一种抽象的认识论关系。
——《单向度的人》,非原文
现代人把全部存在视为生产的原材料并使全部客观世界隶属于生产的扩张范围和规则。
——《林中路》
接着往前,是马克思,经济学家、社会学家认为自己的学科是实证的科学,他们从事实出发,认定事实在本质上是合乎理性的(与抑制冲动的“理性”意思不一样,它是一种逻辑推演能力,是人类建立知识的能力),由此构建了一个缜密的范畴逻辑网络,但马克思却认为人类活动是非理性的,由此写下了《资本论》。 (王德峰教授.视频《重读资本论》)
开创了德国古典哲学的康德也可视为同类,尽管他为科学知识的普遍性提供了一套理论保障,但他为理性划定了界限,人的理性能够想象却不能认识物自体。
尽管这些表述背后的理论体系并不相同,但都表现出对理性王国的批判,接受了马克思理论的法兰克福学派最为典型,它的主张就是 “拒绝逻辑实证主义在人文科学中寻求普遍规律的尝试” ,马尔库塞甚至批判科学思维才是真正的唯心主义。
然而,在科学、技术的高歌猛进面前,这些批判如此之乏力。
它为人类带来了物质的极大丰盛,它扩宽、拓深了观察自然的视野,它促进了现代医疗事业的跨越式发展,它打通了区域与区域之间的物理间隔,打破了人与人沟通交流的限制。
当它把目光转到人文社会,它相信所谓的艺术也藏着某种密码,它认为所谓的数据调查、民意测验反映了社会的真实情况,它揭示了人的心理与行为,它将自己标榜为科学,用数学化的思维来解释现实。
而针对科学思维的批判,除了批判以外一无是处,它并不引导人们去组织社会,也不引导人们去改造自然,在后现代语境下,它甚至不能提供一个统一的价值标准、审美标准。
他们坚信这样一条事实,对于自然世界、人类、人类社会的理解会随着科学研究的发展不断被阐明,现阶段的计算错误,只是因为它还处在螺旋上升的阶段,只是因为这一套逻辑网络还不够完善,随着每一次纠正,它对于人乃至社会活动的判断就会越精准。
于是,我们看到了AI生成的绘画作品、游戏关卡,在充足的数据训练下它将诞生媲美一流人为作品的作品。在《卡罗尔与星期二》,我们听到了AI生成的音乐,它建立在对乐理、人的生理构造的充分研究上——这是个虚构的故事,却不是无稽之谈。
《监视资本主义》用人道主义的提醒这些技术公司, “提取人物模型,不是我们关注人的方式。”
波斯曼告诫说,统计学中看到的只是片面的人,唯科学主义压制了人的复杂性。
然而它太有效了,信奉这套方法论的人在股市混的风生水起,打造出了一个又一个爆款产品,实现了增量,拉高了收入,它太合理了,合理到让我们认同这一点: 它不合理只是你还没有穷尽“真理”。 又或者, 他们不得不将其奉为真理 ,哪怕这种方式真的有问题。
两部纪录片都提出了相同的问题,为什么这些技术会背离开发者的初衷,酿成难以估计的后果?它加剧了社会分化、违背道德伦理,加剧自杀现象、抑郁现象(姑且认为与这些技术有关,因为这些结论来自不可靠的研究报告)……
它们贩卖的是确定性。为了在这个模式中成功,你必须有优秀的预判能力。它始于一个必要条件,你需要更多数据。
——《监视资本主义》
但奇怪的是,在硅谷建立的头50年,它的商业模式是制造最好的产品卖给顾客,而不是研究用户数据。
这种商业模式的变更,是从卖产品到卖服务,在这个商业模式中,使服务商盈利的,不是使用者而是广告商——
“广告商是顾客,我们是被销售的产品。”
“如果你没有花钱买产品,那你就是被卖的产品。”
其一,在大多数情况下,即便你花了钱,你还是被卖的产品,是更具研究价值的数据 (因为你的LTV-用户生命周期总价值更高)。
其二,如前文所言,互联网流量必须让用户消费才有“价值”,广告商投放的钱是需要得到回报的,上面图表提到的CRI、CPL等数据指标就是广告投放商用于衡量广告投放价值的指标,因此,即便是被卖的产品,如果他/她带不来收益,这笔交易就是不成立的。当广告商发现你这个流量平台获取用户效率低下的时候,自然会选择其他平台,它迫使流量平台——
A.能为广告商提供精准的用户数据,将广告精准地推送给可能消费的用户
在此,我们又看到了免费游戏的一个特殊之处,它本身是卖产品到卖服务的典型代表,但其盈利不需要经过广告商的转换 (除了IAA游戏) ,它研究用户数据的最终目的是:诱使用户持续消费。
Facebook拥有22亿的用户,但这还不够,它希望连接整个世界。……推出了针对6~12岁儿童的服务,最终目标是争取年龄非常小的用户。
——《智能手机:黑暗的一面》
资本的本质是增殖,“它必然把全世界人的消费需要看成它的市场,把整个地球的自然资源看成是增殖的材料。”
—— 《重读资本论》
扩张市场是资本主义的本质要求,资本并不把人视为具体的、复杂的人来看待,而是将其视为市场,就像它把人抽象成可被计算、以纯粹效率来衡量的劳动力/工具一样。
这是一种新市场,以前从未出现过,这个市场交易的只有人类期货,就像猪肉、石油交易一样。
——《监视资本主义》
与其说是一个新的市场,倒不如说是资本市场的新形式。
资本追求的是剩余价值,在市场竞争之中,它有两个主要方式来榨取剩余价值,一个劳动时间的提高,另一个是劳动效率的提高。
无论是以机器为代表的劳动工具 (数字工具也是工具) 的发展还是以管理学为代表的企业员工规章制度的发展,其目标都是为了提高劳动效率,从而在市场竞争中获得超额利润。
算法是内嵌在代码中的观点,算法并不是客观的,它被某种成功的定义优化,这一个成功,指的是商业利益。
——《监视资本主义》
资本增殖→剩余价值→效率→技术,数据分析、人工智能这些技术在商业上的使用也是为了通过“确定性”来提高效率。数据分析有误?那只是模型不够完善、运用方法错误。技术使用抹消了艺术的创制?它会告诉你,所谓的创制也可视为技术可以复制的东西。
针对技术在人类生活中的无序扩张,及其造成的社会问题,我摸索出了几种观点,它并不完全关乎技术中立与否的问题,我也难以理清其中的关系,只能抛出来提供思考:
1. 技术不是问题,技术是把人性中恶的部分激发出来的东西,社会中恶的东西,才是人类存亡的威胁。
2.环境媒介学,确实,技术/媒介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感知速率,但是,它是不是也改变了人们的观念?
有谁会去关心电视帮助企业主销售了多少商品?我们关心的是,电视是否改变我们对现实的看法,是否改变富人和穷人的关系,是否使幸福观念本身发生变化!
——《技术垄断》
有谁会去关心抖音、拼多多帮助企业主销售了多少商品?我们关心的是,短视频是否改变我们对现实的看法、对待知识的方式,是否改变富人和穷人的关系,是否使幸福观念本身发生变化!
在环境媒介学的视野下,科学、技术终将穷尽“真理”的观点遇到了困难,当他们依赖于用技术解决问题的时候,忽略了技术对人的感知影响,这种影响是伴生性的。
波斯曼举了个医疗技术的例子,粗心的处方、不问病史、不必要的手术这些医疗事故是随着现代医疗将医疗器械奉为绝对权威造成的,它并不把人视为整体的、灵肉统一的人,而是可切割、可替代的生物体。
这些争论其实也是18世纪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争论的延伸。
3.环境媒介学认为技术有其自身的意识形态,有自己的目标,但如果这种价值观是被赋予的呢?
在技术现实中,物质和科学都是“中立”的;客观现实既无目的,又不是为了某些目的而构造的。不过,正是其中立特征把客观现实同特定历史主体联系起来,即同流行于社会中的意识联系起来。
——《单向度的人》
“中国思想文化、社会生产不出资本主义,也生不出对自然的技术态度……如果没有资本主义,瓦特的蒸汽机不会成为生产工具,而是宫廷的玩物。”
——《重读资本论》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提到,“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马克思的这一论述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得到了修正——“基本历史动因是社会生产方式而不是技术”。人们没有想到“钟”这一宗教要求人们守时侍奉上帝的工具会变成工业生产的重要道具,人们也没有想到马镫催生了新的社会阶级,但这些都不是技术自身的发展目标(这是环境媒介学派的观点),而是技术迎合了社会意识产生的目标。
而资本主义要求技术为其服务, 它的规则是:“效率”。
然而最讥讽的是, “效率”原则在资本主义对剩余价值的追求中扭曲了它的“便利”目标,所有因为技术发展、效率提升所省下来的时间都会被再次投入生产 ,甚者,它让人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它模糊了私人生活与工作的界限。
这些负面的后果不是任何人刻意为之。这里面没有坏人。——没有人应该为其负责
——《监视资本主义》
确实,当问题的根源发生在社会结构层面上,又怎么能奢望个体、组织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中所写的,“我决不用玫瑰色描绘资本家和地主的面貌。……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不能要个人对这些关系负责的。”
我看到这个问题正在影响我身边的人,我们应该做点什么来解决这个问题……谷歌需要认真对待……然后,一切杳无音讯。
——《监视资本主义》
每个人都认为这里面出了问题,或至少怀疑过有问题,但日子还是照样过。
每个人都不想躺平、内卷,但他/她对抗不了这股阻碍他们寻求另一种生活方式的洪流。
当资本主义把社会生产的目标从使用价值改变为货币增殖的时候,我们便时刻忧虑着自己是否能够维持生活的保障。
当人的劳动脱离了自己的劳动对象的时候,怎能耻笑那些无根的浮萍呢?
当人脱离这块大地生活的时候,他/她是否还能想起这块大地养育出来的生物的温度?
《监视资本主义》是否在渲染一种技术恐怖?过分夸大了技术的危害?
在前面已说过,《监视资本主义》不过是在重复上个世纪的观点,它只是套上了互联网、手机这些新科技产品的外衣。《单向度的人》、《消费社会》、《技术垄断》这些书籍所描绘的现象、所提取出来的理论远比《监视资本主义》来得“疯狂”、来得“极端”。
《单向度的人》,那些还未被这种单向度的生活与思想所改变的群体,如底层局外人、不同种族的被剥削者、失业者等等,他们将成为从外部改革社会的反对性力量。
《消费社会》,“我们期待着剧烈的突发事件和意外的分化瓦解会用和1968年的五月事件一样无法预料但却可以肯定的方式来打碎着白色的弥撒。”
《技术垄断》,波斯曼的解决方法最具可操作性又最为理想主义,从教育着手:
所有课程都作为人类发展的一个历史阶段来传授,科学、历史、语义学、技术、宗教的理论都要将重点放在艺术表现的古典形式上。 (其中一条)
这种课程设置需要耗费大量的教学资源,只能通过层层筛选后由少数人攫取,而且不利于社会稳定,还不适应社会的经济原则、效率原则。
正如马尔库塞所批判的那样,哲学没有任何的改造自然、组织社会的效益,一个无法提供解决方案的批判没有价值,它在最现实的生存原则面前过于无力。
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
——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
到头来,这些批判理论反而被资本主义所吸收,成为了它自身的一部分:
消除双向度文化的办法,不是否定和拒斥各种文化价值,而是把它们全部纳入已确立的秩序,并大规模地复制和显示它们。
——《单向度的人》
《监视资本主义》是不是也是网飞用于吸引用户的一种手段呢?观看这一纪录片的人是否已经陷入了一个封闭的资讯圈呢?
就连这些书籍所寄予厚望的底层民众、第三世界的人民竟也成了一种可被利用的对象 (虽然利用的目的是造成革命) :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一直在寻找其他社会动因来担当革命发起者的角色,例如学生,第三世界的农民,甚至知识分子……某些左派十分欢迎难民涌入西方国家……谁曾想如今就连革命都能外包?
——齐泽克,《为官僚社会主义声辩》,译者wnkk, 点击跳转 1.“Facebook的目标是让世界更美好,优先考虑用户的福利:关注人与人的交流带来的益处。”(《智能手机,黑暗的一面》)—— 商业公司在为用户考虑
一种消费主义。《消费社会》有数个精髓的观点,其中之一就是“关切”,这种来自服务、产品提供者的关切,是一种流水线型的关切,是一种脱离使用价值的关切,它试图彰显被关切者的价值,最终形成一种“自恋式的投入”,即现在互联网讨论中经常会被使用的词语“XX卫兵”。
当代资本主义的基本问题不是“获得最大的利润”与“生产的理性化”之间的矛盾(在企业主层次上),而是在潜在的无限生产力(在技术结构的层次上)与销售产品的必要性之间的矛盾。
——《消费社会》
2.“今天的资本主义是要解决人类不平等的问题。”(比尔·盖茨,2008年哈佛大学演讲,非针对个人,只针对观点,资本家只是资本的人格化)—— 商业公司想解决一些社会问题
帮助偏远山区的农民把农产品卖出去,淘宝没做成,京东没做成,拼多多做到了。
3.传统文化与商业的结合——传承传统文化,表达社会担当 (不展开)
当越来越多的社会现象表现出这些理论所预示的样子的时候,它不是加深我对其的认可,然而是质疑:
它是否是一种不可证伪的知识?一种既非错误但必不为真的知识。
它把我笼罩在一个理论的视野中,看到了那些商业行为、宣传口号背后的意图。如果资本主义把人看成市场,那这些理论又把人看成什么?我又把人看成什么?技术的傀儡吗?然后把自己标榜为独醒的智者?那不过是从一个极端落入另一个极端。
唯有批判才是阅读这些书籍的价值,解开困惑需要去找出这些理论推演逻辑上的漏洞,而非只专注其结论。
不妨从一个点出发, 技术公司最终真的能操控用户行为吗?
拿神经科学来说,即便它能够揭晓人的意识活动是怎样的一种生理过程,这一生理过程的再现能呈现出同样的情感乃至意识吗?
对这些现象的讨论还远未结束,文中的观点更非学术前沿的观点,这些书籍都出版于上个世纪,现在这些学者在研究什么?是否有了更为合理的答案?
活在这些批评理论与技术社会夹缝中的人,又应该往哪走?
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理解它的原理,它不应该只被业内知道,应该让所有人知道。
——Tristan Harris ,谷歌前设计道德伦理学家 ,人道技术中心联合创始人
在文章的最后,贴个“广告”,对这则“广告”的思考结果,或将决定你在这场技术反思中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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