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超级拟态黑洞-不确定者在太阳系突然显现,从此之后,光被完全遮蔽,昼夜交替的概念被抹除,世人眼中只剩下永无止尽,却又见不到繁星的极黑之夜。
有趣的是,这也是不确定者为地球文明带来的唯一影响,她实际上并未使任何天体坍塌,仅仅是如同一块悬挂于苍穹之际的巨大黑色幕布,虽总令遥望星宇者背生恶寒,却未有多少实际威胁。
二十年前,也就是2058年,科学技术总局正式将不确定者归类为“超级拟态黑洞”,既昭示着她的巨大,也在某种程度上确认了她的无害性。仅仅是“拟态”,而非那些真正的,能够撕裂天体的可怕深邃之物。
两年后,在2060年的8月15日,随着曲速星舰远航技术在美洲国取得突破,地球文明正式进入了环太阳宇宙时代,而近距离接触甚至穿越不确定者,自然便成为了这个时代中,每一艘星舰与每一位宇航员的必经之路。
2065年9月10日,长江号曲速星舰在东亚酒泉基地发射,因曲速引擎的应用失控而产生时空爆炸,酒泉基地在这次危机中彻底废置。后出于安全问题考虑,以该基地为中心的广阔地域,被东亚国政府列为永久禁区。
2066年10月6号,新探索者号曲速星舰在美洲西部基地发射,星舰成功进入地外轨道,并于宇宙空间展开地球文明首次超光速跃进,但结果不尽理想。时至如今,文明都尚未寻得新探索者号的身影。
2067年12月12日,工农号曲速星舰在东欧普列谢茨克基地发射,星舰成功进入地外轨道,并成功展开超光速跃进。2068年1月7日,在中央政府的指令下,停泊许久的工农号展开二次超光速跃进,正式深入不确定者。这是文明本身首次与不确定者产生实际上的接触,其结果却相当遗憾,工农号及其所承载的三十六位宇航员们,本该作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英雄凯旋,然而在进入不确定者内部之后,他们便与文明失去了联系。
2068年7月,西欧国政府原定于28日的联合号曲速星舰发射计划被中央勒令取消,原因是时任中央秘书长认为,连续两艘星舰的失踪已经给中央财政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在科学技术总局对不确定者的研究尚未取得实际性突破前,一切的星舰发射计划都将被叫停。于是从7月29日起,环太阳宇宙时代才刚刚开始,便进入了长时间的“静默期”。
这“静默期”长达十年,而它最终是如何打破,又是被什么所打破,还需将目光转向东亚国中原地区的洪镇。
洪镇是知名物流节点城之一,她屹立于地球上最为古老的文明地区之一——中原——的腹地,以悬空结构架设于古都西安上空。之所以称之为“洪”,主要是为了纪念一位在此地屡立战功的洪姓将军。
将军是洪镇的代表人物,40年代的洪镇新生儿浪潮中,不少人也都效仿将军之名,在儿女的名字中留下“洪”字。这就是为什么,诸葛洪的名字是诸葛洪。
诸葛洪曾是一位宇航员,离登上曲速星舰只差一步之遥的那种。联合号发射计划的取消并不是一件单独的事件,伴随着此事的发生,还有数以百计的发射计划被当地政府勒令告终,没人想承受来自中央的怒火,尤其是素来态度温润的东亚国政府。诸葛洪还记得自己离开发射基地的前一天,他与几位同僚喝得烂醉,并在相互间的怂恿下溜进了核心区,在那里看到了正在被拆卸的温柔乡号。
一位心思较为细腻的同僚哭了,但诸葛洪没有哭,只是亲眼看着她在工人的劳作下渐渐凋零,心里总归有些感到悲凉。第二天,诸葛洪坐上了回家的飞机,从飞机舷窗,见着那从未知晓名字的基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便知道这一切已宣告结束,至少对于自己的宇航员生涯来说。
回到洪镇后,诸葛洪被分配到了一份物流工作,由于多年来在高科载具驾驶领域及超空间通信技术领域的突出表现,他刚进入体制,便被授予了“名誉物流工人”勋章,以及一辆最新型号的四轮越野摩托。他每日的工作,便是乘坐着这辆摩托,驰骋于中原地区(偶尔还有西北地区)的郊野,为闭塞环境下的公民运送物资,顺便检修沿路上所有的8G基站。
“你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整日就瞎闲逛,还能观赏祖国的大好河山。”
蒋绣倚靠着卡车车厢,一边吃着他今日的早餐——肉夹馍配豆浆,一边对诸葛洪说道。
他是诸葛洪在基地工作时的同僚,温柔乡号的预备宇航员之一。“退役”之后,他回到故乡成都担任文职,但没干了几年就嫌弃这工作太无聊、不对口,向上递了数十份调职申请书,这才来到洪镇,加入了该地的物流公职。意外的,与诸葛洪再次成为了“同僚”。
“当初你可是在温柔乡号前痛哭流涕的,怎么?才过了几年,你就全忘了?”诸葛洪一边检查着车胎,一边笑道。
“你别提那事。”蒋绣将最后一小块油条咽下,“人嘛,总会有些伤感的时候,但我总不能一直惦记着过去吧?难不成你让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抱着曲速星舰的模型玩具哭一回?”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就这么放弃。”诸葛洪跨上摩托,戴上了头盔,“文明的进步总是会受到阻碍的,可这么多年来,我们曾放弃过吗?”
“中央的意思,可不好违背啊。”蒋绣将豆浆吸干净,捏烂纸杯,与装油条的纸袋子一同抛进垃圾桶,“而且‘不确定者’确实是个大问题,若不将这个问题解决,盲目的冲进去没有任何意义。”
“你觉得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诸葛洪将钥匙插入,扭动引擎,使摩托开始原地震荡。
“谁知道呢?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一种全新的天体现象,有人说这是宇宙湮灭前的预兆,还有人说这是邪神作祟呢,你呢?老洪,你觉得那是那东西?”蒋绣笑了笑。
到了时间概念上的夜晚,诸葛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随便煮好了一顿晚饭后,开始卧进柔软沙发之间,边吃边看黄金档电视连续剧《燃烧年代》(有关苏维埃联盟复国的历史题材电视剧)。就在法语的主题曲刚刚唱完,而英俊的中国特型演员开始陆续登场时,悠扬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他极不情愿地起身,嘴里抱怨着,打开寓所的门。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女人,个头较高,留着披肩的黑发,有一双大却清冷的双眸。她身着西服西裤,外罩带着半透明材质装饰的白色工装,胸前配着一张身份卡——冰蓝底色,橙黄色的十字图徽,十字分割开的四个区域里,又分别有着圆环、三角、盾、高脚杯这四个小图徽。
“你是总局的人?”诸葛洪认出了这个图徽,“总局的人为什么找上我?”
科学技术总局是20年代“科学无国界”运动取得胜利后,由当时世界上水平最为顶尖的一批科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共同建立的国际组织,该局致力于使地球文明中最为宝贵的成就,独立于政治斗争与经济游戏的危害之外,让其更有效率的蓬勃发展,最终更好的反哺于文明本身。
“因为你是我们所能找到最优秀的,也最有可能为我们工作的预备宇航员。”女人的声音冰冷平缓,毫无任何情感上的起伏,“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能随我们去一趟月球基地。”
“我这辈子都没上过太空。”诸葛洪有些不知所措,信息量如同膨胀的粘稠水泡,硬生生塞入他近来本就缺乏思考的脆弱大脑。
“现在你有机会了。”她向诸葛洪伸出手,“朱静,科学技术总局,‘温柔乡计划’总负责人……嗯,我想这个你对这个名字应该非常熟悉吧?”
“不错。”朱静拨开衣袖,露出腕间手表,“三十分钟后,我们就出发。”
“给你准备行李的时间。”朱静向他展露微笑,仿佛型号老旧的机器人被突然输入了指令那般,十分的不自然。可对诸葛洪而言,这确是他此生所见最为动人的笑脸。
他只用了五分钟,便拎上大包小包,一边吃着打包好的饭菜,一边随朱静前往寓所楼顶,在那里坐上了悬停许久的直升机。球形叠翼设计在夜空中嗡鸣旋转,片翼就如波浪那般层层推进,却又不断回至原点,这让诸葛洪想起了莫比乌斯环。机身腾飞,沉进无星之夜。
穿越了原本的日夜交替之际,以及漫长的时间,球翼直升机终于在某处落地,可当诸葛洪一步跨下时,心中不免为没有感受到地面的夯实稳定,而感到莫名失望。他们来到了一艘船上,确切来说,这是一艘巨大无比、规模堪比特大城市的航空母舰,世人尊称其为“第一方舟”。她曾是某个独立国在分裂时代营建的超级战争堡垒,如今则被用于安置那些故土被海浪所淹没的地球公民。
跟着一言不发的朱静,诸葛洪背朝海风,从略显潮湿的甲板走入干燥阴暗的地下车站。车站连接着城市轨道系统,是磁悬浮飞梭得以承载每日繁重客流量的关键所在,但他与朱静所乘坐的这班飞梭,却与往日那些飞梭截然不同。冰蓝底色上的橙黄色的十字分割图徽,深深铭刻在飞梭侧面,仿佛某种古老的图腾。
视线随着飞梭深入地底,见着黄色、赤色与黑色相互辉映的不规则岩块逐渐消逝,金属色的规整方块圆柱集群赫然显现,屡屡灯光在金属色的夜中闪烁,宛若许久不见的星空。
“这是个隐喻,诸葛先生。”尽管深处万丈深渊,朱静依旧伸手指了指天,“从总局成立的第一天起,我们的箴言就只有一条——‘到月球去,到宇宙去’。”
“到月球去,到宇宙去。”诸葛洪念着那句箴言,顺着朱静伸手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飞梭漆黑的穹顶。
宇航员的训练是艰苦的,且相比当初在太原时的众志成城,此时的诸葛洪只有自己。总局虽对他寄予厚望,却也不会在这一被中央政府勒令停止的项目上投入太多,根据他在基地中生活起居时偷偷听到的流言蜚语,“温柔乡计划”与其说是总局的安排,更多还是朱静自己的一厢情愿。
七个月后,他在海上发射平台与朱静告别,走上了严重缩水的“袖珍版”温柔乡号,虽然在诸葛洪眼中,她的模样并不比记忆中逊色多少。抬头望向不确定者,月亮在其环裹之下,竟也减去了几分光芒,失败的人造太阳在宇宙间缓缓漂泊,巨大的铁锈为夜色增添了几道凌厉的红。
驾驶舱拥挤的空间内,皮革与金属的气味在其间膨胀纷扰,与他本身的气味一同激烈交织。他深深呼吸,闭上眼感受着瞬间腾飞的恍惚之感,时间在那短短一瞬里成为了有形的概念,化作比气味更加凝重的某种抽象表现形式,在他的身体间,由内到外地乱窜。这还仅仅是普通的起跃,却已经让诸葛洪深切感受到了时间尺度的剧烈变化。
到达宇宙空间,与轨道取得联系,总局向诸葛洪确认了诸多事宜,并向他传达了本次曲速引擎的运转方案,以及几句略带有免责声明意味的告诫。
最后是朱静那丝毫不带感情的指示话语,“此次行动的首要目标,是探明超级拟态黑洞-不确定者的虚实,我们将在你进入其内部时,通过轨道的第四超级信息基站‘张骞’直接与你保持联系,这是地球文明目前所能使用的最为先进的沟通技术,若你失联,我们也只能祝你好运了。”她停顿了半秒,“没错,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次自杀式行动,但是,总得有人去打破这无可理喻的静默,哪怕只是一次愚行……我很抱歉,将你骗上了贼船。”
“总之,只有一点你需要时刻铭记。诸葛先生……不,诸葛洪同志,尝试去记住你所看到的一切,并竭尽全力回来。”
“好的,我要出发了。”诸葛洪笑着回话,并用右手握住二级跃迁推杆,“曲速引擎,预备启动。”
“祝你好运。”这是在他短暂失去意识以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至于这声音是否来自于朱静,则在当时并未明晰。因为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一道直接冲击他意识本身的乱流,以及一大团朝他汹涌包裹而来的浑浊黑暗。
诸葛洪感觉不到束缚自己的沉重宇航服,也触摸不到驾驶舱的皮革金属,他似乎赤身裸体,漂浮在某种诡异的柔软之中,或是被其紧紧束缚,或是被其温柔抚慰。睁开双眼,发现周围是无数交叉旋转的几何,有的是平面,有的是立体,它们全部被笼罩于气泡之内,随着气泡表层的扭曲而扭曲。
可相比起气泡的通透和绚丽光彩,这包裹几何的物质显然要更加粘稠,更能模糊他那渐渐失去实感的视觉。就像某种凝胶,富有生命力的,不停流动着的凝胶。诸葛洪想要伸手去触碰,却惊觉那奇观虽近在眼前,实际却遥不可及。
而后,强烈的色彩开始撕碎规整几何,几何之海干涸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万千激昂笔触连接而成的图画。这图画始终在扭动变化着,就像是梵高的画作。在漩涡状的色彩风暴间,一些切实的人与景物正在形成,诸葛洪感到喉咙嘶哑,他咽了咽喉咙,蠕动舌头,舔舐母乳的甘甜。他看到了襁褓中的自己,以及家乡的青秀山野,他看到了母亲伤痕累累,看到了她在风中渐渐消失的灰色浅影,他看到了父亲长牙舞爪,看到了染血的皮革与金属。
高楼掘地而起,导弹漫天翱翔,军事要塞野蛮生长,这是最后的战争,在这之后,独立国彻底消失,统一文明在血与火中崛起。革命之火熊熊燃烧,新秩序几经沉浮,终于在最后的革命中取代了旧秩序,人类的荣光终于比群星更加闪耀。自由的意志粉碎皇权,使昔日飞扬跋扈的教权沦为傀儡,文艺复兴破除了封建的阴云,让每个人知晓,权贵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王朝更替,天主保佑,圣城却总是沦陷,东方的龙尚还光耀四方,黄沙间的异教徒并不堕落昏庸。古典的诗歌传遍四方,带来人与神的飘渺传说,文明与野蛮在世界的轴心之地永恒交锋,直到帝国从内部腐烂崩溃。人类以鲜血描绘图腾,以原始的力量和最初的智慧,与百兽拼死相争。雷雨交加,惊雷劈碎了大树,使之熊熊燃烧,人类藏身于一旁的阴冷洞穴,首次对那火焰产生了浓厚兴趣。
诸葛洪感到狂乱,关于他自身,以及整个文明的庞大信息量,正以一种迅速过载之势塞入他的大脑,填满他千疮百孔的思绪,既让他痛苦,又让他悲伤。凝胶在脑海间蠕动,在他身体的每一处缝隙蠕动,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蠕动。
这凝胶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诸葛洪稍作思考,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白炽灯球悬浮在银灰色房间的中心,散发出明亮却并不灼眼的温暖柔光。
蒋绣坐在桌子的一侧,而朱静则坐在另外一侧。两人沉默无言,气氛冷凝,仿佛堕入冰窟。首先打破沉默的是朱静,且还是一如既往,语气中未夹杂有丝毫感情。
“物流中心的备用车库,在洪镇外围,很偏僻,平时不会有人去那里,只有我天天都会去,因为那里足够清静,是个午睡的好地方。”
“说不准,我没有亲眼目睹他出现的过程,只是我打开大门时,他就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怎么样?”朱静的语气间居然出现了罕见的情感起伏,“他那个时候……精神状态就已经不稳定了吗?”
“没有……”蒋绣停顿了一阵,斟酌许久,“我不信神,朱静同志,但他当时的样子,看着真的很像被魔鬼夺走了魂魄。那种神态,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从在太原基地那时候起,他一直是个……怎么说呢,对未来与未知都充满无尽渴求的人。”
“看得出来。”朱静的思绪飘回那天晚上,她想起因诸葛洪的迅速同意而在心中惊讶不已的自己,想起那时他眼中的光芒,想起那时他那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大问题了,他能与我正常交流,也还能够正常思考,有时甚至还会开我的玩笑。就是身体状况欠佳,常常会莫名晕倒,有时还会呕吐。可非要说他有何大病,又完全看不来,他神采奕奕,气色红润,胃口也非常好,每天我送去的饭菜,他都能吃得干干净净。”
“我不知道他会想那么做,朱静同志。那天早晨,他突然说自己想出去转转,我便开车带他出去了,他在车库里窝了半年了,我怕他就这么永远自我隔绝下去。”
“等等。”就在朱静将要起身离去之时,蒋绣喊住了她,“朱静同志,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诸葛洪没有精神问题,这点我是相当肯定的……所以,无论你们要以什么样的方式为他定罪,都请不要将他视为疯子。”
“我明白。”朱静离开了银灰色房间,穿过走廊,便来到了房间对面的另一个房间。同样的银灰色,同样的白炽灯光,只不过身处其中的主人公不同。诸葛洪蓄起了浓密的头发与胡须,衣着朴素破旧,看起来活像一个叫花子。只是眼神仍旧通透,灯光在其瞳仁的水波之间留下白色光斑,却并不能就此取代眼神中真正的神采。蒋绣说得不错,他确实失去那种眼神,那种既伟大又贪婪的眼神,黑色的眼如今仅仅只是黑色的眼,且还微微蒙尘、失魂落魄。
“你好,朱静。”诸葛洪向她微笑,“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再会。”
“我也没想到,我以为你死了,自从你跃迁进入了不确定者,‘张骞’便与你失去了联系,我们以为你就和工农号一样牺牲了。”
“他们恐怕没有牺牲,朱静。”诸葛洪语出惊人,“那玩意儿杀不了人。”
“所以,里边究竟有什么?诸葛洪,你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朱静忽然激动起来,而后又迅速平抚心神,深深呼吸。她整理思绪,屏息凝神,两眼紧紧盯着诸葛洪,期待着这位归还者的答案,“请告诉我……”
“那种事轮不到总局来管。”朱静冷笑道,“那不过是一个将军罢了,军事人才在世界各国甄选,要多少有多少。但你不一样,诸葛洪,你的所见所闻将对文明本身影响深远。”
“所以,”朱静忽然起身,双手猛拍桌面,无穷无尽的喜悦与兴奋令她两眼放光,她的唇瓣在颤抖,身子也微微抽搐,她期待着诸葛洪的答案,期待着这一切能有一个结果,“你能说了吗?”
“一种浑浊粘稠的不知名物质,我只是用凝胶来打个比方。”
“蒋绣说你总是晕倒,偶尔还会呕吐,这就是影响吗?”朱静回忆起那日的大会现场,诸葛洪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手里握着匕首,直直刺向老将军的心脏。这是人类史上最为古老的行刺方式,却在那个场合颇有成效,中央大会向来讲究“非军事化”与“去官僚主义”,参会的手握大权者不应被安保系统重重包围,更不能摆官僚架子。如若有行刺者出现,按某位先贤的说法,“既然这位拥权者已经令人憎恶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人民需要在中央大会这般神圣的场合对他行刺,那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将军最终逃过一劫,他的儿子迅速夺过了诸葛洪手中的匕首。
“是的,也包括这场失败的刺杀。”诸葛洪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可这凝胶究竟是什么?是他让你产生了某种异变吗?”
“我说不准,它很奇妙……能让我看见某些东西。”诸葛洪忽然间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整个人变得躁动不安,“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在那之后,我还看到了更多,即便是在我……莫名其妙回到地球之后。”
“请细说你看到了什么。”朱静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有一种预兆,一种即将破除迷雾的预兆。
“我看到了……看到了……文明本身。”诸葛洪大口喘气,眼前的清晰景象正逐步被凝胶吞噬,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也在渐渐变得模糊粘稠,“我看到了……时间。”
诸葛洪抬起了头,看着朱静那张错愕的脸,他见到了吮吸母乳的婴孩,瞥见了离家出走的少女,望见了身披白衣的航天科技学者。四周正在崩溃,银灰色的房间逐渐生锈腐蚀,白炽灯球不再闪耀,凝胶使视野中的一切物质混为团团漩涡,将它们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层层分裂,以相当诡异的姿态搅入浑浊。
“离我远点!”他想要动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凝胶将他牢牢束缚,也将朱静彻底停滞。
诸葛洪费劲心力,终于得以在凝胶所重构的真实世界中翻涌,只是每动一下身子,都会有数以万计的信息量冲溃他的脑海。时间所经历的一切,正以极其简单粗暴的方式,与他疯狂交媾,使他几近崩溃。
他翻涌凝胶,离开深居地底的月球基地,他翻涌凝胶,俯瞰“第一方舟”的辉煌灯火,他翻涌凝胶,见到了方舟的沉没,以及远方大地的毁灭。从未见过的诡异形状滑翔于漆黑铁幕之下,向地球扫来难以形容的毁灭性光芒冲击,而那铁幕随着文明的崩溃缓慢向地球压迫,最终将所有包裹。从此宇宙空荡,繁星再度闪耀,却再也不见琉璃蓝星。这是时间所知晓的一切,也是时间所告诫他的一切。
只是这一回,结尾稍稍有所不同。因为伫立于方舟星舰之上,那个因手握重权而阴险发笑的男人已经不再是老将军,而是成了他的儿子。凝胶散去,一切回归原状,诸葛洪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泯灭于时间之中,搅入凝胶。
“刚才……发生了什么?”朱静没能知晓,自然无法理解,但敏锐的她依旧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缺感。
“抱歉,它们只是又开始了。”诸葛洪强忍住这极致的眩晕感,“朱静,你有没有想过,时间实质上是一种物质?”
评论区
共 8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