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经历是老爷子年轻时的亲身经历,即使是我看了也大呼过瘾,情节跌宕起伏,而对于这些考古人来说,这些很多都只是他们平常的工作,让我尤为钦佩,特此分享出来,给大家品评。主要是希望大家能够通过这几篇系列文章了解考古一线人员的工作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同时也希望大家明白,要是将考古学者的经历编成文艺影视游戏作品,并不比盗墓题材差。
看官觉得这段记录着实有趣,希望多多关注中国考古学的发展,为我国文物考古与保护宣传工作添砖加瓦。
我1981年考入北大考古系(当时还称历史系考古专业,1983年改为考古系),1983年开始考古实习算是考古入行实践,时至今日已38年。在我这38年的考古生涯里,唯一一次“走麦城”彻底失败的、且怪事迭出的考古发掘经历,便是1993年秋冬季发掘江陵八岭山彭家巷楚墓的经历。由于挫败感久久难以释怀,加之许多怪事我至今也难以“科学”地解释,所以我很少对外人道,更没有写出来。随着自己年近花甲,更加愿意回忆自己的考古生涯,突然觉得这段“走麦城”的历史起伏跌宕,惊心动魄,还是值得记述的,否则随着我越来越老,有些重要细节会渐渐遗忘,所以近日先记录下来。以饗感兴趣的读者。
1993年9月份,我休完探亲假从北京回到湖北荆州博物馆。我时任荆州博物馆考古部主任。我刚回来,荆博的张绪球馆长便找到我,说:“走,咱们去八岭山看看一座被盗的楚墓,看看怎么处理。”
于是张馆长带上我和考古部副主任刘德银一同乘上馆长的“座驾”桑塔纳,先到博物馆隔壁的江陵医院拿了两个军绿色枕头状的便携式“氧气包”,然后直奔八岭山杨场乡。车程一个来小时,路上张馆长给我讲了讲被盗墓葬的大致情况。
头天夜里,江陵县公安局展开对王场和杨场彭家巷两地猖狂盗墓行为的打击行动。王场盗墓参与人数百,公安干警以鸣枪驱散为主,人没抓到。可喜的是杨场彭家巷楚墓盗墓现场抓住了三名盗墓分子,又迅速追捕到团伙的其他两名逃跑者。
此前,彭家巷楚墓曾被这帮盗墓团伙三次盗掘。他们第一次盗洞打到椁板,结果出乎意料地发现,椁板过于坚厚,钢钎根本撬不动,于是他们放弃了,将盗洞口伪装填堵之后,回家后准备电锯。时隔不久,这个盗墓团伙第二次来到彭家巷楚墓,他们打开盗洞再次下到洞底,冒险将电锯连线到附近的动力输电线上,成功地锯开了厚厚的椁板。谁知令人窒息的沼气奔涌而出,把盗墓分子给熏出盗洞,没盗成。盗墓分子回家准备氧气包,打算卷土重来。就在盗墓分子第三次来盗墓之前,彭家巷楚墓所在的田主小杨(大名忘记了)发现了盗洞,立即向村治保主任(大名忘记了)汇报情况,他们立即向公安局报案。所以公安局计划守株待兔,实施抓捕。
这天夜里,这个盗墓团伙第三次来到彭家巷楚墓,带着氧气包再次下到盗洞,结果被堵在盗洞里,瓮中捉鳖,逮住了三个。地面洞口两个望风的虽然逃了,但也被马上被抓回来。总之这三次盗墓行为,没有盗成。
到了杨场派出所,我们看到看守所里,五个盗墓分子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后来听说其中三名主犯被判了十几年,这是后话。我们与派出所民警做了简单的情况沟通之后,民警便带领我们到达彭家巷楚墓被盗现场,勘察情况。
彭家巷楚墓是一座在地表现存直径大约20多米封土的中型墓葬,封土高于地表大约4~5米。在60年代,封土正中央掏了一座挺大的砖瓦窑。盗洞从砖瓦窑正中央底部,垂直向下直抵椁板。所以我们推测盗洞打在了墓室中央。据当地村里老人现场介绍说,这砖瓦窑是当时生产队从外面请来的一位烧砖窑的高手师傅,在封土堆中央做的,但是连烧两窑砖瓦都报废了,高手师傅断言这座窑是“水窑”,便放弃了,拍屁股走人了。老人说,这座墓比较邪,封土堆做窑烧不成,盗墓三次没盗成。
接着,刘德银自告奋勇,腰里栓上绳子,身背氧气包,下到盗洞底部探查实际情况。他在盗洞底部大概呆了十分钟左右,大喊:“拉我上去!”刘德银一到地面,便喘息着,皱着眉头,首先抱怨:“脑壳疼,发蒙。”原来盗洞下面缺氧,加上沼气未散,即使吸氧,德银还是受不了。
缓了一阵,德银说了一下盗洞里的实际状况。盗洞上部直径很小,仅能容一人上下,大概有7、8米深,但是到椁板处,盗洞已掏出半径约1米的窑。锯开的椁板已经斜翘着,椁板厚度大概有40或50厘米。椁盖板的方向是南北向排列,意味着墓道朝东。
我当时发问:“这里的楚墓墓道大多朝南,这个墓道朝东,是不是汉墓啊?”张馆长和德银说,这一带是楚墓群,基本不见汉墓。张馆长并不想纠结是楚墓还是汉墓,他问我,这座墓挖不挖?
我犹豫道:“张馆长,这么大封土堆的楚墓,早期被盗的可能性极大,十墓九空。挖它费力不讨好,咱还是别挖了!”
其实张馆长心里早有主意了,他说:“你看这墓三次都没盗成,主要是因为沼气把盗贼给熏跑了。有这么高浓度的沼气存在,一说明墓葬保存好,二说明有机质随葬品多。所以这个墓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大。”德银马上附和称是。可我还是有点小固执,心存疑虑,沉吟不语。
张馆长最后给我一击:“就算咱们不挖,只能把盗洞回填保护。可是椁板已经锯开,一下大雨,雨水漏进椁室,这墓也保不住啦!”听张馆长这么一说,我只有“彻底缴枪”,我说:“那成!张馆长,只要您给我三万块钱(发掘经费),我就把它给挖了。”
彭家巷楚墓抢救性发掘的事儿,就这么在现场定了,而且张馆长指定我负责这个墓的发掘工作,也就是实际的发掘领队(我当时已有考古领队资格)。
如今我回想当时张绪球馆长执意让我发掘这座中型楚墓,实际意图是在提携我、历练我,给我出成果出名晋升的机会。发掘这么大规模没有被盗楚墓,定会有大收获。他只是没明说。我一个刚出校门没几年的小伙儿,当时就不明白他的好意。多年后我成熟了,才逐渐感悟到,因而后来即使我离开了荆州博物馆,我始终对张绪球馆长,心存感激!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掘工作准备,好像是到了当年的十月中旬,我带着彭家巷楚墓考古发掘队,进驻到发掘工地。我们租住在楚墓所在责任田田主小杨的家,将小杨和村治保主任也吸纳进我们的考古队,帮助我们协调村、乡、镇里的各种关系。我带领的荆州博物馆工作人员有刘德银、技工陈芳林、王国正、夏国珍。夏国珍给我们烧火做饭,小杨和村治保主任和我们吃在一起,我们还给他俩发田野补助。
发掘工作开始,首先解决高大的封土堆。我当时年轻,不重视封土的重要性,觉得短平快的办法是找个推土机,将封土堆三下五除二推平了之。然后,露出墓口,再布方发掘清理。
小杨和治保主任说村里有几家农户正在推鱼池准备养鱼,请了推土机。我直接找到推土机师傅,请他帮我把封土推掉。他到现场看了看封土堆,发现封土堆中心砖瓦窑是空心的,便豪情万丈地说:“这点活,我六个小时给你推完。我推鱼池,一个小时200元,不搞价(不讲价)。”我心里一盘算,6个小时1200元推掉封土堆,也比靠民工锨挖担挑挖封土省时省钱,于是就答应了推土机师傅。
下午,推土机便上了封土堆,开始推土。因为没啥事儿,我让陈芳林盯在现场,我在驻地与治保主任聊天。
治保主任和我聊起彭家巷楚墓抓捕行动那天夜里发生的精彩故事。
那天夜里,江陵县公安局得到消息,得知王场和杨场彭家巷有两拨人同时盗墓。而王场盗墓份子人多达数百人,所以将所有的警力全部调往王场。彭家巷这边盗墓团伙人数少,便没有安排警力,只让村治保主任带着乡村干部执行抓捕,抓住盗墓分子移交给派出所即可。治保主任年轻有为,足智多谋,他决定在没有武器、没有警力的情况下,采取瓮中捉鳖的办法,将盗墓分子堵在盗洞里,抓几个算几个。
将入夜,治保主任率先带领一众人等,潜伏在墓葬周围。瞅准了盗墓分子有三人已经下到盗洞里,开始动手“起水”,地面洞口有两人望风接货。这时,治保主任带人包抄上去,并一路虚张声势大喊大叫:“一班从左上,二班从右包抄……!”望风的两人以为是武警出动了,撒丫子就跑。盗洞底下的三位倒霉蛋就给捉鳖了,乖乖束手就擒。拉到派出所,这三位便把那俩逃跑的小子给供出来了。此时王场那边盗墓分子被鸣枪驱散,部分警力回来,把杨场这边逃跑的人给抓捕归案了。
不过,王场那边,那夜鸣枪驱散出了个意外。翌日清晨,在驱散盗墓现场附近的稻田里,发现一具男青年俯卧的尸体,死于枪伤。而当晚鸣枪的民警坚称是冲天鸣枪示警,目的是驱散盗墓分子,并未冲人开枪。大伙儿只能理解为流弹击毙了这名盗墓分子,他可算是那夜打击盗墓行动里最倒霉催的了。我觉得民警说的是实话,面对那么多盗墓分子,驱散是首选的方法,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开枪打人,特别是对于做鸟兽散的盗墓分子。我自己也没料到,在后来守卫彭家巷楚墓发掘现场时,我也用过同样的思路。
在说回与治保主任聊天,我问他:“抓捕当时你怕不怕?连把枪都没有。”
“怎么不怕呀?”治保主任答道:“可是冇得法呀!冇有警力,又要抓人!亏得我还有些法子!”说到最后一句,他不禁有些小得意。
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的是,推土机推封土,何止6个小时工时,连续推了两天,封土堆还只推平一半!
刚开始,推土机轰鸣着,对砖瓦窑进行了摧枯拉朽式的摧毁。可是没过多久,封土堆芯露了出来,是一种白色的土,干燥状态下坚硬如水泥。推土机推不动,而且开足马力竟然屡屡挣断履带。修好履带再推,又断了。弄得推土机师傅苦不堪言。两天后,推土机师傅找我说,这活实在干不了了,耽误这时间,够他推几个鱼池的了。他让我按两天工时(每天8小时)给他结账走人。我不干了,说:“当初你夸下海口说6个小时解决问题,结果你干了两天,还只把封土推了一半。剩下一半的土方量比你推走的还大,我还得花钱请民工挖。是因为你推土机不行,造成了我的后续时间和金钱的损失,耽误了我的进度,这帐我该跟你怎么算?”
推土机师傅委屈地说:“是你封土太硬,我又冇偷懒不搞,冇停地给你推了两天。还不算修车(即推土机)的钱。我挣点钱也不容易啊!”
我心一软,道:“算了,我看你也不容易,我的损失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你夸口说6个小时解决问题,我就给按你的海口给你1200元,咱们扯平吧!”
推土机师傅无心恋战,急于转移战场去推鱼池,便结账离去。嘴里喃喃自语:“哪么这么倒霉,碰上这种怪土,还有推土机都推不动的土?”
望着推土机师傅离去的背影,听到他的嘟囔,我也感到纳罕:“是啊,没听说过还有让推土机掉链子的封土啊!”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这座封土能让推土机掉链子的白土,是什么“神土”。
推土机败下阵来,我们无奈只得雇上30来个男民工壮劳力挖封土,没啥悬念,就是单调地愚公移山。每天挖山不止,大概挖20天左右,终于把剩下的封土挖走了。
在这过程中,有个小插曲。民工们挖穿了封土堆里的一个狗獾洞。一只小猪般大的狗獾夺路而逃,民工们群起追之,活捉了狗獾送给考古队。我们把它养在一口大缸里。不想这狗獾不停在缸里试图往上爬,利爪挠得带釉的缸内壁,总是发出恼人的声响。过了几天,实在不耐烦了,刘德银有能耐,把狗獾杀了,脂肪熬成两瓶子獾子油,我俩一人一瓶,他说是治疗烧伤和烫伤的妙药。獾子肉一劈两爿腊起来,我俩也是一人一爿,等腊好了,打算收工时带回家。没过两天,工地上的民工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说,狗獾专吃人尸体,窝常做在墓里。
“是吗?”我嘴上故作惊讶,心里才不信呢!发掘结束后腊獾子肉带回家,做了吃,照吃不误。不过,真心讲,味道不咋地。或许所谓的野味都这样吧,吹得美味无边。
封土挖完了,墓口终于“露真容”了。这才发现,原来封土并非周周正正地覆盖在墓口上,而是向东偏了好几米,以至于从封土中心砖瓦窑底部打下的盗洞,并没打在椁室的中央,而是打到了椁室东边。墓道也不是刘德银所说的冲东,而是冲南,与大多数楚墓一样。想必德银当时在盗洞底部缺氧,晕头转向,搞错了椁板的方向,情有可原。此时,我开始隐隐感觉到此墓的“怪气”。
不过,令我喜出望外的是,我们让民工将墓口里的填土面仔仔细细铲了一遍,没有发现一个早期盗洞。看来张馆长和德银的判断是正确的,这座墓早期没有被盗,保存完好。此前的种种误判与不顺,都不算啥。
接下来挖墓室填土的日子,漫长而无聊。为了不遗漏墓室填土里的遗迹和遗物,我们不能动用挖土机,只能让民工慢慢锨挖担挑,也没有传送带。最主要的目的是随时观察是否能发现早期盗洞。
令人感到无聊的是,每天没有新发现;令人欣慰的是,每天没有发现早期盗洞。
一夜,我梦见自己在驻地的窗户外面擦玻璃。透过窗户,只见屋里站着一位陌生的妙龄姑娘,面如满月,面色玉白,两颧桃红,梳着两条粗黑的大辫子,身穿一件花棉袄,粉红色的底子,白色的海棠碎花。她的样态在梦里是如此的清晰,印象深刻。
姑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神情严肃地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姑娘说:“我是鬼。”她略略停顿一下,见我没有反应,便问我:“你不怕我吗?”
“切,我怕你?”我笑了起来,“我挖了那么多的墓,我怕你个鬼!”
听完我的话,屋里的姑娘倏忽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即梦醒了,已是清晨。
早饭时,我与队员们笑谈我的梦。他们惊讶地说:“呀,何主任呐,这很可能是墓主人托梦给你哩!”我笑答道:“行啊,等墓挖开,咱们看看墓主究竟是不是个女的。”我当时权当笑谈,只是觉得此梦境各个细节记忆有点过于清晰,有些反常,却并未特别在意。
这天,荆博的司机赵宁武开着212北京吉普车来到工地来看望我们。他带来气枪,提出今晚不回荆州城里了,出去打鸟,回来明日下酒。八岭山一带松林茂密,杨场就有林场,鸟比城里多多了。
刘德银枪法好,也爱打鸟。他在发掘石家河遗址期间的枪法和战果是公认的。德银当然附议。我枪法太烂,所以不爱打鸟,我说,你们去吧!鉴于德银和赵宁武对当地不熟,恐夜行迷路,所以他俩窜到治保主任和房东小杨一起跟着去玩儿。治保主任和小杨从未有过夜里打鸟的经历,多年也没有夜行去邻村看露天电影了,很是新鲜兴奋,乐意同去。
于是刘德银他们四人,匆匆忙忙吃了晚饭,治保主任威风凛凛地背着气枪,赵宁武拎着两个空蛇皮袋子(陶片袋),小杨领路,带领德银,一行四人意气风发地踏上夜战的征程。
我端着饭碗,边扒拉着饭粒,边站在门外,目送德银一行四人,在夕阳的余晖斜照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驻地空场东侧水渠上的小桥。此时,恰好一位“马脚”(男觋)与一位老妪,正在桥头烧黄表纸,为老妪病重的孙子“叫魂”。这两幅画面在我的眼帘里一叠加,心里猛然冒出一个念头,从我嘴里直接“喷”了出去,我冲着德银他们的背影大喊道:“你们今晚别碰上鬼啊!”语气里不无调侃。德银他们头也没回,只是背对着我摆摆手,回道:“放心吧!那是不可能的!”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
天全黑下来了,照例没来电。当时农村经常断电。我点上蜡烛,读一本英文的考古书,啥内容,完全记不得了,总之在消磨黑夜。手表的指针指到12点了,德银他们还没回来,估计是打鸟打high了,一定收获多多,不到凌晨三、四点可能都不肯回来。于是我不等他们了,插上房门,吹蜡睡觉。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我从梦里惊醒。门外传来焦急慌张的叫门声:“何主任,快开门,快开门!”是赵宁武的声音。我急忙连滚带爬地起床,给他们开门,让他们四人进屋。
点上蜡烛,一看手表,才1点钟。我惊异地问:“哎,你们回来挺早嘛。怎么两袋子这么块就打满啦?”
“打个鬼啊!”赵宁武向我展示两个空空的蛇皮袋子,只有一个里面装了三只小麻雀。
治保主任埋怨我道:“何主任呐,都怨你在我们临出门时你的话说拐哒(坏了)!我们今暮(晚)真撞到鬼哒!”
“嗯?”我的下巴都快惊掉了!我一句玩笑话能有这么准的谶纬?
德银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先进入一片离驻地不远的林子,但是这里鸟少,刘德银打了三只小麻雀,提议再往远处走走。小杨便带领他们向北走到更远一点的一片林场。不成想,这片林子鸟也没有,他们就打算继续向远处游猎。走了很久,也没有走出这片林子,好像总在这片林子里转悠。小杨和治保主任也不知这片林子的具体地名,也失去了方向,他们心里都明白:“鬼打墙”了。开始,大家还是比较镇定,治保主任说,只要路上碰上行人问下所处地点的小地名,他就能知道身在何处,找到方向便找到出路或回家的路,冇得问题的。
可是,他们沿着林中的机耕道走了很久,一个人也没碰到。也是,这深更半夜的,谁没急事还赶夜路啊!他们又转回了原地,又没人问。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开始有些着急了。但是又没辙,只能沿着道路在林场里暴走。
猛然,在一个小岔路口,大家见到远处影影绰绰有灯光闪烁,治保主任大喜:“有灯光便有家户,我过去问问!”治保主任让刘德银他们三人在岔路口等待,他走到农户去打问。他说他是治保主任,许多农户都认识他,德银和赵宁武是生人,大半夜的造访农户怕引起惊慌。于是,治保主任急匆匆地直奔灯光而去。
不一会儿,治保主任惊慌地跑回来,推着德银和赵宁武沿着道路向前小跑,嘴里催促着:“快走,快走!撞到鬼了!撞到鬼了!”德银三人边小跑着,边妙明奇妙地问:“哪么样?哪么样?”
四人小跑出一段距离后,停下脚步,喘口气,惊魂甫定。治保主任才开始解释:“刚才我走到那家屋门口。门缝里透出光亮。我喊‘屋里有人冇得?’喊了几遍冇得人答应的。我就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妈呀!迎面看到屋中央停着一口黑漆棺材,亮光是棺材两边摆的长明蜡烛。屋里空无一人,既冇得守灵的,也冇得哭丧的。那是个灵堂!我都会吓死!扭头就往回跑。”其他人也惊诧不已:灵堂里咋会只有棺材没人守灵呢?莫非真见了鬼啦?
四个人心里更慌了。没选择,只有向前走吧,没了方向也得走啊!
走了一段,终于发现路边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房门紧闭,大窗户上了门板,看来是个小卖铺。治保主任上前,敲了敲门板,问屋里有人吗?
治保主任答道:“您家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xxx村的治保主任xxx。我们走夜路迷路了,只想问您家这里是哪里?”
小杨听到是“乌龟大垸”,顿足道:“嗨,乌龟大垸呐,这回我知道怎么走了!这里离咱们驻地才四、五里地呀!”
如此四人才如梦初醒,找到回家的路,着急忙慌地往回赶。
听完治保主任的讲述,我也不禁自责:“哎呀,瞧我这乌鸦嘴,说你们今晚别撞上鬼,还偏撞上鬼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累了,赶紧歇吧!”众人心有余悸地散去歇息,按下不表。
填土还在按部就班地挖着,墓坑的深度在增加。围观挖墓的群众越来越多。那年月我们荆州博物馆还没有挖墓建围挡的概念,也没有请武警、公安驻场维持安全保卫的概念与制度。挖墓现场维持围观秩序,都由我们考古队自己承担。
我们在彭家巷楚墓墓口边上栽了几根木棍,栓上红色塑料包扎绳权当警戒线,围观的群众不得超过包扎绳。超过者,我们就会上前劝阻。我们也插了安全告示牌,警示发掘工地危险,大家不要靠近。主要目的是怕围观群众失足跌入深深的墓坑,是死是残都是我的责任,我担待不起。所以,我那段时间在维持围观现场秩序方面,投入很大精力,挖填土反而没我啥事。
围观群众里,有一位常客,是家住王场的一位大爷,姓啥不记得了,后来得知他做过木匠,我且称之为木匠大爷。木匠大爷天天从王场的家,步行到彭家巷楚墓发掘现场来围观,而且每天来都要站到最前排,看我们挖墓。墓越挖越深,围观的群众日渐增多,木匠大爷有好几次都快被挤到墓口极限了,十分危险。
我屡次劝阻,我说:“大爷啊,这里危险,不安全。不就是挖土嘛,您老何必天天来看,有啥好看的嘛!您老别来了。摔到墓坑里,可就麻烦啦!”
木匠大爷笑嘻嘻地对我说:“小伙子,这里可是福地啊!哪个要是死在这大的墓里,那是他的福气!”他的话当时把我戗得无话可说,只得任由他去。可谁料到,这句话竟成后来谶语!
墓坑挖深了,墓壁在室外暴露久了,墓道与墓圹交界处的墓壁开始开裂。我们即刻搭建木板和横木抵撑防护,防止塌方。
随着墓里填土挖掘的进展,盗墓贼也蠢蠢欲动。民工向我们透露,有盗墓贼已经来过邻村,打探楚墓发掘进展,还带着枪来了。我不太相信,这帮盗墓贼有那么猖狂?过两天,民工又向我们反映,盗墓贼又到村里来过了。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他们胆也忒肥了吧?
天气迅速转冷了,围观的群众都穿着厚厚的冬衣来看热闹。这天下午刚上工,围观人群依然很多。有位身穿军大衣的瘦高的帅小伙挤到前排,突入警戒线。我上前劝阻他。帅小伙也不言语,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斜瞟了我一眼,有意在我面前扭动几下身子,从大衣大下摆,露出一截长枪枪管晃来晃去,貌似65式自动步枪。我立马心里一咯噔:“狼真的来了!”
我赶紧悄默声地与刘德银沟通,我觉得得上武装保卫了。德银也感到事态严重,盗墓贼确实太嚣张!他们要是武装抢劫,一晚上一个准准的盗洞从墓坑打下去,这墓就全完了。我俩商定,他盯在工地上,我立刻回馆里搬救兵。同时,晚上开始安排民工在墓坑口上值班守夜,遇到问题及时报告。
我登上自行车,飞奔回荆博。一路上,我想盗墓贼如此胆大,带枪来工地示威,不仅是嚣张,更表明他们他们一定知道这座墓没有被盗,对此墓志在必得,铤而走险几乎疯狂。墓坑里至今未发现早期盗洞的信息,围观群众是看不懂的,我们也从未对外人讲过,只有我们的民工明白,所以我肯定有民工将这一重要信息透露甚至是“卖”给盗墓贼了。从今往后,对民工也不能完全信任,得留后手。
一回到馆里,我找到张馆长汇报紧急情况,要求武装保护。张馆长叫来了保卫科科长柯光荣,一起商议对策。柯科长表示,保卫科人员紧张,馆里每夜的安全保卫巡查任务很重,也很重大,实在抽不出人手常驻工地武装保卫。我急了,那可咋办啊?没枪我怎么守啊?
柯光荣支了个招,他说盗墓贼带枪来工地示威,咱们明天也去工地实弹打靶示威。
第二天午饭后,赵宁武开上北京吉普,拉上柯光荣科长、保卫科的干事李志斌和我,一起回到彭家巷工地。车停到驻地后,我们一行人,李志斌威风凛凛地挎着85式微型冲锋枪(微冲),大摇大摆地从驻地走向发掘现场。来到发掘现场,我们事先找来几个酒瓶子,摆在挖出来的大土堆前,当着围观群众和所有民工的面,李志斌先用85式微冲,冲着酒瓶开了两枪。接着柯科长从腰间枪套里掏出他的64式手枪,冲着瓶子开了两枪。下一个是赵宁武,举起一把54式手枪,冲着瓶子打了一枪,随后他将枪递给我。我也举枪,对着瓶子开了一枪,随后将枪递给刘德银。刘德银也开了一枪或是两枪。虽然瓶子没打中几个,我们这乒乒乓乓的一阵嘎嘣脆的枪声,却着实把围观的群众和民工给震了,被这阵仗给震得有点懵,他们没见过。其实我也第一次见。
工地晚饭后,柯科长、李志斌和赵宁武要启程回荆州城里。我请求柯科长将那把54式手枪留给我。柯科长说,枪不能留在工地,必须随保卫科有持枪证的人员走,所以必须回馆里。柯科长安慰我说,咱们今天这一示威,会安静一段时间。他还给我指点迷津:“你就说我们把枪给你留下了。”
第二天上工,我把一个腰包塞满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的,系在腰间,再用皮夹克下摆一遮,很像腰里别了一把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上工了,民工们热议昨天下午打靶,有意无意地打听,保卫科的枪是带走了还是留下了?我说留了一把。
此后,每天我都这样装扮去发掘现场,从来不敢敞开夹克。
有天,一位民工笑着问我:“何主任,你这腰里鼓鼓囊囊的是钱包吧?里面一定有好多钱吧?”说着伸手就来捅我的腰包!我立马躲闪开,立马正色道:“别胡闹!这是枪!碰不得!小心走火!”
我此刻马上意识到,我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民工里有盗墓贼的探子!不过,我也可以将计就计,利用他们向盗墓分子放烟幕弹!
柯光荣科长的办法还确实奏效,盗墓贼再也不来工地示威了。民工也有段时间没向我们反映说盗墓贼进村了。确实消停了好一段日子。
越接近椁顶板,天气越冷,有一天还下起了小雨夹雪。为赶进度,我们也没停工,继续挖填土。我站在墓坑里,感到很冷。于是我也挥锹挖土,一来御寒,二来带动一下工作进度。没干几下,浑身是汗,我把皮夹克脱了。在场民工立刻哗然:“哇,何主任,你一直在骗我们。你根本就没有枪!你戴的是个腰包!”
评论区
共 22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