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和生存从未如此接近,这是以色列空军飞行员列夫·梅尔脑海里唯一的念头。而此时的他正坐在一架A-4攻击机的座舱里,在苏伊士运河布满高射炮云的天空中极速飞行着。
现在是1973年10月,战争爆发后的第三天。埃及军队正在加大对苏伊士运河东岸的进攻,为了牵制攻势,驻扎在南部各基地的以色列空军战机几乎全部出动了。虽然它们尽可能摧毁了地面上的埃及坦克、士兵和火炮,轰炸了敌人的港口和机场,但是大量防空武器的存在还是让它们损失惨重。
梅尔的中队在这3天里也损失了5架飞机,剩下的也都受到损伤,多亏了连夜工作的维修人员,他才能驾驶着这架之前被弹片击伤的A-4再度出击。现在,四架A-4攻击机正在从低空穿越西奈沙漠,然后爬升轰炸位于塞得港的目标。
飞行在西奈沙漠的上空的时候,梅尔能够看到地面上一辆辆奔赴前线的坦克和装甲车,战争形势令人绝望,车上的人似乎还没有向低空飞过的战机挥手致意。事实上,即使是他们这些来自同一中队的飞行员之间也没有人互相说话,包括他在内,无人知道自己能否从本次任务中全身而退。
蓝色的苏伊士运河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大量的高射炮弹就开始向他们射来。四架A-4顿时丢弃了副油箱,分散了队形,迅速开始爬升高度——只有在足够高的位置上才能摆脱密集的弹幕。队友也没什么作用了,现在是各自为战的时候了。
梅尔熟练地将节流阀调到最大输出,然后迎着太阳光的方向加速爬升,这个招数可以让那些目视操作的高射炮失去作用,但是对雷达引导的高射炮和导弹来说毫无帮助。虽然如此,他也只能试一试了。攻击机完美回应了他的命令,将纷飞的高射炮弹甩在身后。
视野中没有敌人的飞机,其他队友的飞机也看不见了。他驾机转向北面,朝着塞得港的方向飞去。到了那里一定还会有防空导弹等着他,任务中最困难的环节还没到。而且今天晴空万里,他在视野之内完全找不到可供遮挡的云朵。
蓝色的大海再次出现在视野的尽头,很快,停泊在港口的几艘轮船也出现了。他的目的地终于到了,如果能够向这里投下炸弹,势必会阻挡从塞得港进攻布达佩斯要塞的攻势。
突然,座舱内的雷达告警器发出了阵阵鸣叫,同时他看到远处一个拖着白色烟雾的小黑点正在向他飞来。这种雷达告警系统只对老旧一些的苏联导弹管用,所以那一定会是SA-2。这倒不是很麻烦,这种导弹最初是用来对付飞在高空中的U-2侦察机的,加速度并不快,在低空很容易就能甩掉它们。
梅尔开始驾机俯冲,同时他做好了投下炸弹的准备,SA-2迎着他的方向飞来,但是速度并没有显著增加——最后从他的A-4侧面擦肩而过。现在,他的高度又下降了不少,高射炮弹从他的四周掠过。也许是因为紧张而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他并没有感到多害怕。
座舱反射屏上投射出对地攻击模式的准具,平稳地锁定了下方的一座仓库。地面上的埃军士兵看到这架突然出现在视野内的飞机,有的吓得四处逃窜,有的拿出自己的步枪疯狂扫射,全然无用。在梅尔有史以来最接近目标的一次空袭中,他投下了飞机上四个挂点下所有的炸弹,然后向上加速爬升——然后,猛烈的爆炸摇晃了他的飞机,从机舱里她也能看到身后升起的黑烟。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被导弹或者炮弹击中,也许还不应该这么早撤退。梅尔又控制A-4在空中转了270°,对准了停泊在港口里的那些轮船。不管他们本来是哪个地方来的,现在这些船只都会成为向苏伊士东岸输送士兵和补给的工具,对付他们也没必要使用炸弹,只需要一些炮弹就能穿透他们脆弱的船体了。
梅尔扣动了操纵杆上的发射按钮,30mm炮弹从两门机炮里射出,命中了下方的第一条轮船。这条大船顿时裂开了,炮弹像是切开黄油的刀子一样切断了这条船,在几次爆炸和燃烧中,它沉了下去。停靠在它旁边的船只也没有逃避厄运,它们相继变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逐渐在自己本来停泊的位置上缓缓下沉。
当然现在必须撤退了,所有的防空火力都被这架疯狂的A-4吸引了。梅尔知道没有时间完成下一次攻击了,随着他拉动操纵杆,A-4开始向上爬升,飞机的动力系统已经被发挥到了极限,看起来这次也许可以全身而退了。
但是就在燃烧的塞得港在他的后方逐渐变小的时候,梅尔突然看到一个烟头一样的东西正在跟着自己的飞机,他本能以滚转机动躲避,但是突然自己的飞机猛烈地抖了一下。那东西没有触发警报,但是他并不意外,这也许是更先进的SA-6或者红外制导的SA-7肩扛式导弹,遇上它们只能算自认倒霉了。
导弹也许没有直接命中他的飞机,但是显然自己的A-4已经受损了。梅尔发现飞机的控制面明显变得迟钝了,速度也在下降,发动机损失了一些推力。现在飞机上的设备也不好使了,导航设备似乎失灵了,无线电也突然损坏了,也许是被弹片击穿了。和这些麻烦相比,最糟糕的是梅尔看到燃油表的下降速率变快了,也许是油箱受损了。
视野内并没有出现其他友军战机,不过梅尔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只能向东飞行,进入友军控制的区域,即使飞机最后因为耗尽燃油坠落,他也能在弹射后获得救助。他将飞机拉高到空气阻力更小的区域,用太阳光的方向校正了一下自己的航向。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些飞在空中的小黑点,1,2,3,一共有8架飞机。从这些飞机的方向上,梅尔认为自己终于遇到友军了,直到他们的距离足够接近他才突然发现,这些飞机有着三角翼和机头进气道,这些是埃及的米格-21!
A-4和米格-21几乎是擦肩而过,对方也突然意识到这个孤零零的飞机不是友军,8架飞机开始在他的身后转向。现在和他们对战并不是个好选择,但是梅尔也只能孤注一掷了。他向左侧扳动操纵杆,A-4开始向左急转,米格-21向他发射了两发导弹,不过导弹无法跟上这样的高G机动,都从他的侧面飞了过去。梅尔的A-4更适应这种低速机动,而米格-21就做不到了,他们甚至无法一直跟着,只能转一会就拉平机身增加一下速度。
但是梅尔也只能自保而已,如果对方不撤退的话,这架还在漏油的A-4一定会率先败下阵来。
就在梅尔的A-4开始下一轮的急转弯时,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他的侧面骤然掠过,然后又突然拉起。这一次,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梅尔看清了飞机的外观——这架飞机也是三角翼,但是只有主翼,采用的是两侧进气,机翼上还有蓝色的六角星徽章。这是一架幻影3,不知道什么时候,友军的战机终于来了。
幻影3如同凶猛的斗牛一般冲向那些追逐中的米格-21,然后完成了一轮迅猛的射击,一架米格-21的机翼被击中了,旋转着向下坠落了。
其他米格-21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架孤零零的幻影上,他们也向幻影开火了,但是对方的速度是如此迅猛,他们的炮弹大部分没有命中。只有一发炮弹击中了幻影3的左侧机翼,随后幻影又突然向侧面急转,消失在了梅尔的视野里。
米格-21似乎也有些困惑了,看起来幻影3直接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了。紧接着让梅尔也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幻影3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稳稳地在一架米格-21的后上方飞行着。这么近的距离,飞行员没准都能看见米格-21飞行员的头盔了吧。受惊的米格-21急忙试图躲避,来不及了,幻影的大炮已经开火了,一声猛烈爆炸,米格-21顿时炸得粉碎。
梅尔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架幻影如同追杀羚羊的猎豹一样追杀着剩下的米格-21,不论米格-21向哪个方向逃跑,这位技术精湛的飞行员都能追上他们,而他总是可以躲过对方绝望中的反击。转眼间,又有两架被击落了,还有两架米格-21在慌不择路中撞在了一起。剩下最后两架已经完全不敢继续,他们打开加力向西逃走了。
幻影3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降低速度靠近了梅尔的A-4。从这个角度,梅尔能够看到对方较钝的机头,这确实是幻影3,在飞机的垂直尾翼上画着黑色的数字69,上面是一个有点模糊的中队徽章,驾驶舱下方那十个靶子一样的击落标志,告诉他这是一架王牌飞行员的座驾。他可以看到飞行员戴着墨镜和氧气罩的头部,对方的头盔上画着一个深黑色的V形图案。幻影3在他的身边摇了摇机翼,似乎是示意他跟上自己。毕竟现在梅尔的无线电已经坏了,飞机也损失了不少燃油,只能先追上去了。这家伙除了机翼上那个洞以外,没有其他损害。
幻影3开始在前方带领梅尔的A-4飞行,梅尔发现他们并不是在向东飞行,而是在偏南的位置,是这架飞机所在中队的基地吗?不过既然他的飞机已经没有无线电了,为什么幻影3会明白他的位置呢?这实在是很巧合,但是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在令人疲惫的最后飞行中,幻影3一直没有离开他的位置,而空中也没有其他的飞机出现了。此时天色已晚,夕阳映红了天边的彩霞,而梅尔也看到了远处逐渐变暗的地平线上的一处机场。此时,A-4的燃油也几乎耗尽了,梅尔无路可去,他降下起落架和襟翼,操纵受伤的战鹰完成了最后的飞行。但是幻影3并没有跟上来,虽然他也在刚才的空战中受了损伤,他甚至没有降低起落架,而是直接在机场上空加速,向着日暮中的天空飞走了。
A-4刚降落的时候,梅尔就能看到一些地勤正在向他赶来,还有一辆小型消防车也在靠近他的飞机。他踩着登机梯下机后,才看到自己的飞机的受损情况——飞机的尾部被完全炸烂了,机身上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害。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能够活下来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奥菲拉基地,靠近苏伊士湾,请问你是哪里的?”对方反问。
“埃锡安基地,第149攻击机中队。”梅尔回答道,“我是列夫·梅尔少校。”
“我知道了。”地勤回答道,“要不我带你去见见我们的指挥官?”
基地指挥官亚尼夫·巴哈尔对这位九死一生的飞行员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他将梅尔带到了基地的一座塔台内等待,告知梅尔他的飞机由于受损比较严重,现在不能修复,不过第二天等到备用件运过来,一定可以重新回到蓝天中。梅尔脱离危险后,终于对这位长官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这里没有飞机了?其他的中队呢?”他喝了一口咖啡,看着太阳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地平线上。
“这里距离运河不远,之前受到过火箭弹和炮弹的轰炸,虽然埃及人到不了这里,但是我们已经把所有飞机调集到后方的利非丁基地了。”巴哈尔回答道。
巴哈尔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有,空军的大多数幻影中队都换成‘鹰’或者F-4‘大锤’了,还在飞幻影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你说的可能是117中队,他们曾经被临时部署到这里作战过……你问这个是做什么?”
梅尔没有告诉他自己见过一架疯狂的幻影战斗机的事情,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这个中队有没有序列号为69的幻影战斗机?”
听到69这个字的时候,巴哈尔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色。他一声不吭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对梅尔低声说道:“跟我来。”
两人从塔台走下,出了门,走向机场跑道一侧的机库。巴哈尔走在前面,用钥匙开了机库侧面,一座两层楼的小门,拉开了灯泡的开关。在有些昏黄的灯光下,梅尔才发现这里是一间档案室。
巴哈尔踩着梯子,从一座书架的顶端拿下一个装满照片的箱子,然后从中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梅尔。“你说的是这架飞机吗?”他问道。
照片上是一架飞行中的幻影3战斗机,也许是从他的僚机或者长机上拍的照片。飞机还没有采用沙漠迷彩,而是保留了最初的铝银色涂装——看来是六几年的照片了,机头上也没有任何击落标记。但是,照片上飞机的序列号没有变过,依然是黑色的69。
“岂止是知道!这架飞机当时都出名了。”巴哈尔把箱子放了回去,坐在了梅尔的旁边。
巴哈尔叹了口气:“因为这架飞机充斥着不祥。好吧,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如果你对它感兴趣,请听我讲讲它的故事。”梅尔没有回答,巴哈尔随后开始了。
“这架飞机从刚刚进入117中队之后,就发生了很多坏事情,各种故障。当然,没有不可能发生故障的飞机,但是它几乎从来没有正常过。有些故障只是仪表失灵或者机炮哑火,有的故障则是致命的——直接导致人的死亡。”
“1966年的一次试飞中,69号夺去了第一条生命。当时这架飞机在空中出现了发动机停机,但是飞行员不希望摔毁这么宝贵的飞机,他决定尝试迫降。迫降——成功了,飞机只是被摔成轻微受损,但是座舱却被严重损坏了,飞行员死在他的座位上。我当时还只是一位飞行员而已,我和我的队友们都只是觉得这个飞行员挺可惜。事后的检查报告说明,是因为发动机故障导致了停机,没想到,噩梦正式开始了。”
“一个月后,69号在空中再次停机,这一次飞行员决定直接弹射。不过结果更加悲惨,他的座位没能分离,最后他和自己的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至于那架飞机,反而落到了平缓的沙地上,只是被摔成了两截而已,最后被修复完毕了。事故调查说明这次的停机是因为飞机没有输入燃油——加油装置似乎被什么堵住了,而油量表当时由恰好出了故障。我们怀疑有人搞破坏,撤了几个地勤的职。”
“噩梦还在继续,在一次地面校准射击中,机炮发生了故障,导致三个地勤被炸死了。飞机再次遭受了损害,不过我们还是将它修复了。但是围绕它的死亡还是在继续发生,后来还有个地勤被这架飞机撞成重伤,另一架幻影在和69号进行空中格斗的时候突然坠落。但是这还没完,最可怕的是‘六日战争’之前发生的事情。”
“一次军事演习,演习的一个环节是对地攻击。考虑到当时周围有陆军的部队和观摩人员,我们不会给参加的飞机挂载实弹——我们会采用不会爆炸训练弹,同时在标靶那里埋藏炸药。当观察员看到飞机投弹命中后,他会遥控炸药引爆,从而避免炸弹投错位置造成的意外。但是,那天这架飞机直接把它的实弹扔到了旁边的陆军炮兵那里,造成了一场严重事故……”
“为了保持外观一致,我们当时用的是只有空壳的实弹——用那些废弃的炸弹改造过来的。谁知就这架飞机突然投下了实弹,而且完全扔偏了,事故调查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于是只好停飞了那天驾驶它的飞行员,又撤了好几个地勤的职,中队长也换人了。但是这些都没什么用,我们怕死这架飞机了。我们开始用各种法子来对付它,请了好几个拉比,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六日战争期间69号又出了问题——焦点行动那一天,在轰炸目标前夕它本来要投下副油箱,结果反而是把炸弹都扔掉了,副油箱还挂着,于是它只好返航,空手而归。”
“但是,随后就有人来了,有个新飞行员来到了我们的中队。他叫伊泰·埃坦,据说他表示自己曾经在非洲的某个国家获得了一件神秘的护身符,所以不会害怕这种情况。他没告诉我们他的护身符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我们已经对69号无计可施,只好让他试一试。结果,69号在他的手里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是的,这家伙挺新潮,据说他还打算在氧气罩上打个洞用来放雪茄……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个?”巴哈尔的脸上闪过狐疑的神色。
“没什么,我猜的。”梅尔试图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你接着说。”
“他的空战风格非常大胆,曾经像坦克一样冲击敌方战斗机的大编队,然后还能在没有僚机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消耗战期间,这家伙每次都能从战场上回来,很快他就成为了王牌飞行员。见过他空战的人,都觉得这人简直是个疯子,居然敢用挑逗的空战风格和敌人缠斗!没有人能像他那样战斗,但是他救过不少人的命,特别是那些被击伤的攻击机飞行员。他总是会把自己发现的受伤攻击机护送回基地,然后如果还有油量就会再次转头作战。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们不可能让他留在这里,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会给其他人带来大麻烦——但是那个人是他,于是我们总是网开一面。”
“挺不错的一个人,请问他在这里吗?”梅尔几乎能确定自己找对人了。
“不,去年有一天他要从这里返回拉玛特·大卫基地,而他的飞机当时轮胎爆了不能起飞。等不及的埃坦直接跳进一架F-4战斗机的后座,坐着这架飞机起飞了。然后他们就消失在了西奈沙漠上空,再也没有被找到。”
“当然没有!埃坦失踪后,69号飞机就再也没有人敢碰了,我们把它锁在了机库的角落里。”
巴哈尔耸耸肩,带着他进入了旁边那座机库的大门,在昏暗的灯光下,角落里停着一架被防水布遮盖的飞机,防水布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但是从飞机的形状来看,这确实是一架幻影3。
“看吧。”巴哈尔摇了摇头。掀开了飞机上的防水布,机头上确实有十个击落标志,机身的涂装和梅尔看到的一样,然后是机翼——巴哈尔和梅尔突然愣住了,他们的目光紧紧盯在飞机的左翼上。
幻影3的左翼上,有一个圆形的,23mm机炮留下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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