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方大陆和西方大陆之间,有一片茂密的森林。
只有通过这片森林,才能穿越西方大陆和东方大陆。但这片森林实在太难穿越了,所以在西方大陆和东方大陆的交流渠道,一直只有海船。
从东方大陆出发的海船要绕过东方大陆的风之下角,穿过冻色海峡,路过西方大陆的白银之角才能抵达西方大陆。
这是一条危险的道路,同时需要耗费将近3年的时间。因此,西方大陆和东方大陆很少进行往来。但对面大陆的商品,往往会在这边的大陆成为奇珍。同样也因为危险和时间长,几乎没有人愿意跑这条航线,所以这条航线的船票成为了黑市上的抢手货。
这是一片无垠无际的森林,在这片森林中,据说只生长着夜郎这一种树木。
夜郎是一种很特别的树木。这种树天生就有磁力,能够吸附住金属,同时干扰磁场,让人在森林中迷失方向。连最聪明的信鸽都会被弄的晕头转向。同时,夜郎是一种生长特别快速的树木,只要一夜时间就可以长到7、8米高。但很奇怪的是,夜郎最多就长到那么高,同时夜郎树并不会无限繁殖,它们总会在一定的地方停下来,而它们停下来的地方就是森林的边缘。
有好事的人曾经把夜郎树从森林中挖出来,种在了自家的后院中。第二天,人们发现种下去的夜郎树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树根形状的喷泉。这也是夜郎树被大家视作神秘恐怖之树的原因之一。在诗人的口中,夜郎树成为了树魔的代称,被无数的英雄斩杀,但又复活,仿佛撒旦之源。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征服夜郎树森林。
骑士多萝西站在西方大陆靠近夜郎树森林的边缘,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盔甲——它们被牢牢的吸附在夜郎树上,捏紧了手中一个照片挂坠,慢慢地向夜郎树森林的深处走去。
那是在一个多雨的清晨,骑士多萝西护送西方大陆的夏语冰王子去占多国参加大剑士会。
大剑士会是整个西方大陆最为壮观的节日盛典,在这样一个节日中,人们要评选出整个西方大陆这一年最伟大的剑士。这一盛世有着重要的意义。每年产生一位的伟大剑士,都代表着自己的国家。在由七国统治的西方大陆上,哪一个国家的伟大剑士最多,那么这个国家在这一年之中就可以在两国贸易及交流中占有一定的优先权,这一规则深深的影响了西方大陆的秩序。已经三百年,西方大陆没有发生过战争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于用这样的方式来仲裁,以至于大剑士会成为了整个西方大陆人民最期待的盛典。
作为代表黑零国的剑士,夏语冰王子是黑零国近几年最优秀的剑士。国王特此将他收为养子——如果他在大剑士会中获胜,那么将会成为自己国家的卫国剑士,这样的待遇并不过分——而如果他落败了的话,其他大剑士会上的剑士一定会让他当场丧命,因为这就是战场,谁都不会留下活口。国王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给了他王子的名份。而派遣给他的多萝西骑士,是国王最忠心也是武艺最高的骑士。
在离开黑零前往占多的路途中,多萝西和夏语冰王子遇到了一个商队。商队的主人听闻了他们的目的,夸奖他们,你们是将要赴死的勇士。商队的主人于是悄悄的把他们领到一旁,给他们看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藏。这是一批来自东方大陆的货物。
这是多萝西第一次看到东方来的宝物,这些宝物与西方大陆的完全不同,没有西方大陆的宝物强烈的装饰感,但是却自有风格的高傲。
夏语冰王子在其中发现了一把宝剑,这把剑与西方大陆的剑不一样,剑身宽,两面开刃,劈砍和刺杀都很方便。夏语冰王子提出要买下这把宝剑,但商队的主人拒绝了王子的好意与开价。他说,这是上一任占多国国王预定的货物,为了这批货物,自己已经从青年人变成了中年人。
放弃了盔甲的骑士穿着布衣走进了夜郎森林。多萝西其实是经过了精心的选择而走了这条路的。他出发的地方按照地图上而言是西方大陆最接近东方大陆的点,虽然从这个点出发依然不知道要走多久或者走多远才能到。夜郎森林如同漆黑的大海一般,阻隔着东方大陆与西方大陆。两个大陆中,从来都没有一个地图师能够绘制一份完备的大陆地图。
此时的多萝西牵着一匹驮马,马背上是自己准备的将近可以维持1个月的生活物资。多萝西有些害怕这个森林。但他别无选择,如果要见到她,自己必须穿越过这片森林。
那是在夏语冰王子偷袭商队的那个晚上,多萝西看到了地狱。夏语冰王子本来就是亡命之徒,杀多少人从不在乎,但是多萝西则不是。多萝西是国王的骑士,从加入皇家卫队开始执行的就是保卫工作——他对于杀敌的经验远远少于保护主人的经验。多萝西目睹夏语冰将商队首领劈成了两段,看到那把来自东方的宝剑一剑又一剑的刺穿商队护卫的胸膛……
夏语冰发现剩余的商队护卫从一顶帐篷中护送出了一个人。夏语冰追了上去,同样杀光了所有的护卫。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曾经为了这把宝剑杀光了占多国国王的商队,这样他将会失去挑战大剑士会的资格。夏语冰并不在乎名誉,但是他渴望战斗,尤其是这种拼了性命的战斗。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丑行。
当夏语冰要杀死那个帐篷中的人时,那个藏在斗篷中的人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这是多萝西第一次看到铃兰。
斗篷中的人摔倒在了地上,斗篷落地,夏语冰看到这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肤色异常的白皙,死死的望着夏语冰。而已经杀红眼的夏语冰毫不犹豫的举起了宝剑,女人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将要到来的命运。而这时候,多萝西冲了上去,用自己最宝贵的护卫经验挡下了夏语冰必杀的一剑。
夏语冰惊讶的看着自己的部下,然后用异常冷静的口吻道:“你想要替她受死么?那也是没用的,不管是谁,今天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多萝西看着夏语冰,冷静地说:“我知道你不会让任何人离开的,我也是一个死人,但死之前我想为她争取一下生的权利。”多萝西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正死死的盯着他,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怀疑。
多萝西慢慢的抬起自己的剑,指向夏语冰,说:“战吧。”
多萝西走在夜郎森林中,不时回头看着,进来的口已经越来越远,从一片亮光变成了小小的光斑,混在树丛中落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已经无法分辨了。多萝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走下去。森林越发的安静,只有鸟叫声在回响。
树枝上,鹳鸟三姐妹看着多萝西走过。舞对姐姐贝露和诗说,“我们已经多久没有看到人从这个森林中走过了?”
贝露看着多萝西,她觉得这个人很奇怪。他的身上充满了浓烈的臭味。贝露对诗说,“这个男人身上好臭呀。”
诗捂着自己的鼻子,飞到了离男人更近的枝头,默默不语的看着。
多萝西已经很久没有空档洗澡了。自他被追杀逃亡开始的每一天,他都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入眠的时候都是抱剑防御的姿态。而此刻,夜郎森林放佛对她而言是最舒适的存在。
第一夜,多萝西停留在了林间空地的湖边。他放开驮马的缰绳,让它去喝点水吃点鲜草。多萝西取出自己的帐篷,开始搭营生火。多萝西打算洗一个澡。背后的追兵已经不在了,多萝西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可当他闭上眼睛,就会回想起2个多月以来的点滴场景,而这个时候他就会更加的沉默。他不知道该找谁去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舞在枝头上看到这个男人在月光和火光中站到湖水中,开始洗澡。舞好奇的飞到了他的身边。多萝西看了舞一眼,平静的回过头去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舞深受打击,于是发出了“嘚嘚”的叫声。多萝西继续着自己的清洁工作。舞大胆的停在了多萝西的肩膀上,多萝西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于是,舞只好使出了自己的神力——
多萝西恍惚了一下,突然记忆回到了自己刚刚匆匆接下夏语冰的那一剑的一刻。多萝西显然知道要做什么,铃兰姑娘对多萝西的做法却并不清楚。她不能理解为何刚刚似乎还在一起的男人打了起来,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跑。当两人短兵相接的时候,多萝西用余光瞥到铃兰开始逃跑。
记忆中,铃兰的样子似乎清晰了起来,耳边传来了歌唱声。他记的很清楚,那是铃兰的哼唱。
多萝西击败了夏语冰,却没有能够杀死他。而铃兰也被夏语冰趁机刺伤。当夏语冰逃走后,多萝西试图去扶起受伤的铃兰,但她却紧紧的捂住自己——对她而言,多萝西和夏语冰并无区别。多萝西只好开口说道:“我并没有恶意。我们必须逃离这里。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暗中窥视,等待一个刺杀的时机。我已经没有再战的能力了。”说罢,多萝西伸出了自己的手。铃兰狐疑中,接过了多萝西的手。
冰冷的湖水中,多萝西猛地一下惊醒,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了。梦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多萝西摇了摇脑袋,走上了岸。
舞飞回枝头,告诉贝露和诗,它所看的这个男人的经历——
多萝西带着铃兰逃离了现场,一路隐匿自己的痕迹,最终找了一个谷仓躲藏了起来。多萝西在百般努力之下,铃兰终于让多萝西看了自己的伤口。那一剑刺的并不深,伤口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多萝西看着铃兰,铃兰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但是他觉得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动听。多萝西给铃兰找了些吃的,用画图的方式告诉铃兰,自己要去给她找些药。铃兰似乎听懂了,点点头。
当多萝西来到集市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比他想像的要糟糕很多。
夏语冰逃了回来,随后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推搡到了多萝西头上,编造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夏语冰偶遇商队,多萝西见财起意,在夜里杀光了商队。自己仗着剑术逃了出来,要组建讨伐军,为民除害……
回到了谷仓的多萝西发现铃兰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伤口似乎从来不曾愈合那般,不停的渗出透明的液体。铃兰看到自己的伤口只是对多萝西勉力的微笑。
多萝西尝试了很多方法,但是铃兰始终没有好转。铃兰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还开始发着高烧,伴随着高烧,铃兰开始说胡话,但是多萝西没有一句听的懂。铃兰向多萝西比划,自己要笔纸。但多萝西从周围农户家中偷来的笔纸却让铃兰叹气。东方大陆和西方大陆对于文具的概念完全不同,铃兰不会使用多萝西带来的笔。
这是多萝西第一次在握住铃兰的手,他觉得这一刻既温馨也让人难受——他奋力的想要抓住的这一瞬,就这样流逝过去了。
多萝西从来没有向铃兰表达过自己的爱意。他不明白如何去表述,只是一味的去做,那些他认为是正确且有关表达的事情。但是对于铃兰来说,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就能明白的传达自己的心意呢?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只能更加默默的去做。他坚信,如果这样做下去,就会有效果。可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怀疑。而这时候,他总能看到铃兰虚弱而温柔的眼神,那是在高烧中难得清醒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怜悯。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多萝西得以度过那些日子,并感到幸福。
当铃兰学会用笔了之后,就开始写一些多萝西看不懂的纸片。但她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多萝西看着她每天形销骨立,似乎死神随时都会从她的手中夺去生命。
多萝西于是悄悄离开谷仓,翻过高山,来到了隐居在山神庇佑下的贤者之地。多萝西隐匿行迹,询问自己相熟的贤者——那曾经是国王的御用贤者,和多萝西关系极好——如何治疗这样的伤口。贤者听完后也无能为力,告诉多萝西或许西方大陆和东方大陆的人身体结构有所不同,以西方大陆的方式可能无法实现多萝西的要求。多萝西黯然离开,贤者叹了口气缓缓的关上了门,招呼自己的徒弟继续他们的实验。
一周之后,贤者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还是多萝西。但此时的多萝西已经和一周前大不一样——他已经失去了半边的盔甲,手中的剑也已残破不堪,胡茬满脸,整个人瘦了大半圈。他跪在贤者面前,勉力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些纸片,然后就开始哭泣起来。
贤者问他怎么了,他告诉贤者,当自己回去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场景。谷仓的地上只有这些纸片和这个挂坠,那个来自东方大陆的异族女子已经不见了踪迹。地上似乎有烧焦的痕迹,纸片的边缘也有。
贤者仔细看了这些纸片,爬到书架上抱下一本厚厚的字典——这是一本来自东方大陆的视图字典,是上一任国王赏赐给贤者的礼物。贤者安排徒弟给多萝西准备食物和床,自己则开始动手翻译这些纸片。
半夜的油灯之下,贤者看着那些纸片,表情渐渐紧张凝重起来。徒弟悄悄的帮他带上了门。
当多萝西醒来的时候,贤者正坐在他的床边。多萝西挣扎坐了起来, 贤者示意他还是躺着。贤者慢慢的和多萝西说,那些字条被他翻译出来了。
贤者告诉多萝西,这些字条中包含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十分的骇人听闻。他告诉多萝西,这些字条是那个女人留给多萝西的信。
信中,那个女孩介绍自己叫铃兰,来自东方大陆的某个小国,是一位神女。而她是在一次外出祭祀的时候被绑架,颠沛流离到了西方大陆这边。她很害怕,因为看到自己身边的随从一个又一个死去。夏语冰抢走的剑是她们一族的神器,这件神器造成的伤口不会愈合,所以当她看到为她挡剑的多萝西不停在治疗自己的伤口时十分绝望。在谷仓的时间中,铃兰对于多萝西的感情有了认知,却又不敢接受。她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她告诉多萝西,神器如果不能得到她定期的保养,就会很快变成废铜烂铁。
她在信中写到,她们这一族神女,有着奇怪的体质,当自己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体会幻化成为光,回到东方大陆遥远国家的神坛中。但当回去时,自己会失去这一世为人的所有记忆,重新开始神女的生活。
贤者说着拿起多萝西拿来的挂坠。贤者告诉多萝西,这是铃兰的信物,拿着这个挂坠,带着这些纸片,如果你还能找到转生的她,就能相认。贤者说,铃兰在信中说,希望能有一天再次相逢。铃兰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即将消逝,这是她最后的信。随后,她预计到,自己的身体会化为流光,消失在天边。无法表达的心意好难受。
楼下传来了紧急的钟声,贤者透过贤者之镜看到夏语冰已经成功依靠神器夺得了大剑士会的冠军。现在正在率领部队向贤者之地开进。不知道谁告密,夏语冰王子知道了多萝西的位置,他要来斩草除根。
多萝西不知道该去哪儿,贤者告诉他,对他而言,到达东方大陆的唯一方式,是越过夜郎森林。多萝西问贤者,从来都没有人能穿越过那儿,自己为什么还要去。
贤者说,这是唯一的路。而且夜郎森林并非不可穿越,只需要记住,在森林中不要相信一切,只要相信自己的心,跟着心的方向走就可以了。贤者强调,一定要记住,相信自己的心,这是唯一的罗盘。
随后的半个月,多萝西四处隐匿,一路向东。躲过了追兵的劫杀,精疲力竭,终于站在了夜郎森林的入口之处。多萝西此时已经残破不堪,他扔掉了所有的武器铠甲,怀揣着写满了故事的纸片和挂坠,消失在夜郎森林中。
过了一会儿,夜郎森林入口处,夏语冰率队勒马,看到了被吸在树上的盔甲兵器,和通往森林的一行脚印。夏语冰回身,再也没有回头。
多萝西已经在夜郎森林中走了将近5天了。这五天中,他不断的在树皮上做记号,但那些记号又很快的愈合。他也摸不准自己走的到底对不对了。这些天对他来说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成为国王亲卫的时候,想起自己从骑士训练营毕业的时候,想起小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无忧无虑,那时候自己还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那时候,自己还没有遇见铃兰。
多萝西走在森林中,只直勾勾的向夜郎木最茂盛的方向走去。有时候他会爬到树梢,但是举目望去都是一望无际的夜郎树。
鹳鸟三姐妹依然跟随着多萝西,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观察他。舞已经看到了多萝西的过去,而贝露和诗还没有展现出她们的神力。
夜郎森林是她们的家。其实,在这个森林之中,只有她们是真实的存在。这片森林绵延数万里,但其实就是一棵树。其他的夜郎树都是这棵树的化身,所以正因为这样,夜郎森林无论如何砍伐都没有效果。三姐妹很满意自己的家园,并守护在中心树的身边,这是神赐给她们的领地,不容许有外人的侵犯。
从来没有人能够跨越过夜郎森林,因为这片森林并不长在土地之上,而是长在人心之中。当一个人进入夜郎森林的时候,也是他开始迷失在自己心的方向的时候。夜郎森林是没有边际和区别的。三姐妹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进入森林,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却从来没有人为了爱而进入这片森林。而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最终都会迷失自己的方向,成为森林的食粮。
但这才是多萝西能够活下来,并且继续走在森林中的原因。鹳鸟三姐妹想要再看一看这个人到底能够走多久,到底能够爱那个叫做铃兰的女人有多深。
贝露在枝头,看到这个男人又在安静的望着铃兰留下的挂坠。她决定去试探这个男人。贝露悄悄飞下树枝,化身成为铃兰的样子,悄悄走进多萝西。
正在沉思中的男人慕然转身,便看见铃兰向自己款款走来,望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坐在对面。多萝西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奔流而出,但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宣泄。多萝西望着铃兰,只是这么一小会儿,便觉得过了几个世纪。
铃兰看着多萝西,却噗嗤一笑,自己开口了:“呆子。”
多萝西从来没有想过见面时场景会是这样的。坐在自己对面的铃兰笑盈盈的喊着自己“呆子”,多萝西看着自己破衣烂衫形同野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绝不是自己想像中见到铃兰时自己该有的样子。但此时此刻铃兰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多萝西不敢挪动分毫——这场景对他而言太过美好。
铃兰还是那幅笑盈盈的模样,慢慢的站起来身,在多萝西面前转了一圈,好像在说:对,是我。
多萝西轻轻的呼喊着铃兰的名字,想站起来去拥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多萝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不迭的整理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不好——他已经不是骑士了。
多萝西看着铃兰,在她的眼睛中除了笑意读不到更多的信息。多萝西回答到:“喜欢。”
铃兰却脸色一冷,黯黯然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铃兰脸色不改,冷静的说道:“你知道吗?我是东方小国家的神女。我们这一族是不能与外人接触的。你和我,本来就是没有可能见面的。”
铃兰继续说道:“但既然我们已经见了面,就该好好的珍惜我们所相处的时间,不是吗?我很感激你救了我,让我没有曝尸荒原。但你不能明白吗?我们在一起时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只在考虑你自己。你真的喜欢我吗?”
多萝西吞咽了口水,缓缓开口说道:“我真的喜欢你。”眼神中流露出忧伤的神情。
铃兰看着多萝西,还是那样冷静的口气:“那你为什么不走过来抱住我呢?”
多萝西一个起身,飞快的走向铃兰,紧紧的抱住她。铃兰轻轻的说了句:“呆子。什么都要我说。”
多萝西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幸福与喜悦如同大雨一般把自己淋了个透。
诗:是啊。因为贝露姐总是活在现在呀。对于现在一刻紧紧握住,这才是贝露姐嘛。
舞:切。我也没有那么纠缠于过去好不好!我倒要看看,你说未来会怎样?
多萝西和铃兰在夜郎森林中漫步。这是多萝西进入夜郎森林的第十天。这十天对于多萝西而言是无法描述的十天。在前五天,是地狱;后五天,就是天堂。多萝西和铃兰交换着彼此对生活、生命的感悟。多萝西越来越意识到,铃兰就是自己想要找到的那一个人。铃兰总是浅浅的微笑,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转过身走到一边,却又用眼角看着他。两个人相处的时间是那么的短,但感觉却已经是多年的熟识。不用开口的问题马上就会获得答案,而答案也正是心里想像的那一个。多萝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让他不想离开。
他们正如同两个围着神秘的果酱罐的小孩,一点一点的在品尝,看看这里面到底有多么甜美。
在第五天的晚上,躺在多萝西怀中的铃兰突然问道:“如果,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呢?你还会喜欢我吗?”
多萝西不理解铃兰为什么这样问,答道:“怎么会呢?你不就是你吗?”
“好吧,好吧。如果你不是这样子,我——”多萝西哑了一下嗓子,道:“我也会喜欢你。”
铃兰的目光中有着无尽的悲伤,如同深不可见的潭水那般黝黑。
铃兰对多萝西说:“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爱我和你在一起你自己的感觉。”
铃兰转过头来,哀怨的看着多萝西,缓缓说道:“你爱的不是我,你只是需要一个爱人,仅此而已。我不过是你内心中的投射。你从来都没有去关心过我,去爱护我。”
多萝西愣住了。他起身抓住铃兰的手臂。但是铃兰却静静的推开了他。
“你爱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心中的那个她。那个她是我,也不是我。”
铃兰挣脱了,说:“你不懂,你不懂。”说罢,铃兰走入了晨雾之中,多萝西追上去,却找不见了。
多萝西在森林中找了三天三夜。他翻了所有他能见到的地方,但就是找不到铃兰。
树枝上,舞在问贝露,“姐,这样真的好吗?你这样他会疯掉的。”
贝露:“那不是很好吗?他那么容易就爱上我,却连我都看不破。他也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留字条呀,为什么突然会说西方大陆的通用语了呀。他不懂得什么才是爱情。”
“不是哦。姐姐只是让他在通过中央树的时候能够回头一下,”舞帮着贝露说出了心里话。
“是啊。我们的使命不就是让他们回头么。如果他们不回头,他们就可能会穿越过这片森林,而我们就会因为诅咒而死掉,我们都不能摆脱命运的无常,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贝露强调到,“我们的存在不就是告诉人们,命运的无常和遗忘么。”
诗看着森林中连日寻找日渐憔悴的多萝西,狠了狠心,飞下了枝头。
当多萝西注意到的时候,他看到一个裹着黑色兜帽连衫的老妇人坐在湖边安静的钓鱼。他很奇怪,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森林中还有其他人。
多萝西犹如沙漠中看见泉水的旅人,奔跑过去,大声询问:“早安!请问你有看见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人从这里走过去吗?”
多萝西走上前,到了老妇人旁边。他看到的是一张隐藏在兜帽中不清晰的脸,但岁月的刀刻是那么明显。多萝西坐了下来。他确认老妇人还是活着的,他看到老妇人一直盯着水中鱼线上的浮标,但一动不动。
多萝西开口问道:“尊敬的夫人,请问您有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人吗?她大概有这么高,有着黑色的长长的头发。”
老妇人似乎像听到了他的话一般,缓缓的转过头,多萝西看着她的脸。这是一张苍老的脸,兜帽中隐约可见一些灰白色的头发。
老妇人缓缓的开口了,但是却是多萝西听不懂的东方大陆的语言。
多萝西看着老妇人说着说着,然后就开始哭泣了。多萝西不明白老妇人为什么哭泣。他安静的站了起来,向后走了几步,坐在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老妇人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捡起了身边的拐杖,拄着走到了多萝西的面前。多萝西看见老妇人的兜帽掉了下来,终于看清楚老人的脸。
多萝西赶紧站起来,看着老妇人,然后紧紧的抱住她。但却被老妇人推开了。老人的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多萝西觉得心中很难受。多萝西去追老妇人,却发现老妇人一个人在树根下呢喃自语。
多萝西看着老人,老人蜷缩成了一团,战战兢兢地在快速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语句。多萝西注意到,老人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木头小人,那样式分明是一个西方大陆骑士的模样。
多萝西心痛,走上去,想抱住铃兰,却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多萝西听到了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那熟悉的银铃般的声音。
多萝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是熟悉的呼唤,另一边是含混不清的咒语般的呢喃。多萝西转过头,看见铃兰从树后走了出来。黄色连衣裙的铃兰。多萝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在树根处瑟瑟发抖的铃兰,看着黄色连衣裙的铃兰。
多萝西看着树根下的铃兰。她已经背过了身,只能看见微微的颤抖。
多萝西走向黄色连衣裙的铃兰,铃兰拉着他,快步的走开:“来,跟我来。”多萝西跟随着铃兰,穿过了一小片树林,到了一片开阔地。多萝西印象中似乎没有这片林间的开阔地。铃兰拉着多萝西坐在了开阔地软软的草地上,轻轻的抱住了多萝西。
多萝西觉得天地似乎旋转了起来,他正怀抱着铃兰。他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的味道,但却——
多萝西:“我找你了三天三夜……但是都找不到你……你去哪儿了?”
“我,我没有呀。哎呀呀。”铃兰紧紧的抱住了多萝西。
多萝西问不出什么,于是也紧紧的抱住铃兰。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怀抱中的铃兰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多萝西只觉得天地在此刻停止了,就像回到了从前。怀中的铃兰越来越抱紧他,他说:“铃兰,我们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吧。”
多萝西嘴里说着“可以”,耳边却听见远处似乎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多萝西放下铃兰,示意铃兰不要动,以警戒的姿态慢慢走了过去。多萝西站在一棵树后,悄悄侧过身子去看。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铃兰身负剑伤,穿着她那女祭司一般的白袍子在森林中仓惶逃命。她瞥见了多萝西,向多萝西这里跑来。她的脸上满是惊慌与泥污。多萝西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害怕。
多萝西用身体护住铃兰,以警戒的姿态环视四周。他只听到脚步声,兵器与盔甲碰撞的声音,再无其他。多萝西疑惑的问道:“铃兰?”
背后瑟瑟发抖的铃兰发出了他听不懂的异国的语言,正如他第一次听到的那样。
背后突然传来了银铃般的嗤笑声。多萝西回头看去,是身穿黄色连衣裙的铃兰。多萝西看着她们两个,慢慢的退到了一棵树前。穿着黄色连衣裙的铃兰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上来,喊着:“亲爱的。”
多萝西一愣,回头又看了眼初见的铃兰,发现她的伤口还在流着透明的液体。
多萝西看着铃兰,刚想走过去,而背后女祭司铃兰拉住了他的衣角,但又没拉住,旋即放开了手。多萝西回头,看见了一脸痛苦和不舍的铃兰
黄色连衣裙铃兰似乎有些生气了:“呆子!你快过来啊!”
多萝西慢慢的向黄色连衣裙的铃兰走过去,却听见了背后传来了谷仓中的歌谣声。那是受伤时的铃兰当时哼唱的无名歌曲。但现在听来,却是那样的凄婉。多萝西回过头,看到的是铃兰捂住自己的伤口的痛苦样子。
多萝西站在两人中间,不知道该相信谁了。眼前的铃兰,他无从分辨。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衰老的铃兰,她蜷缩在树下,一言不发的看着手中的那个小小木雕。多萝西发现了夜郎森林的可怕。
他开始不能相信自己,他开始混淆了他的记忆。在记忆中铃兰,现实的铃兰,未来的铃兰。这三个声音在脑海中混合,他开始分辨不清晰,他发现自己的感觉变得晦暗不明。他开始怀疑自己。
这是夜郎森林中鹳鸟三姐妹的惯用的招数,这一招,已经让很多人迷失在着虚无的森林中。
多萝西开始怀疑自己对于铃兰的爱。他迷恋黄色连衣裙的铃兰,他关心白衣的铃兰,他痛心那个在树下瑟瑟发抖的铃兰。他开始迷惑于自己的爱,纠结在这个时刻的三种不同的感觉。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黄色连衣裙的铃兰还在呼唤他,“呆子,呆子”。黑色的铃兰看着手中的木雕呢喃自语。白色的铃兰开始小声哭泣。
黄色的铃兰轻轻一笑;白色的铃兰站直了身子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眼神迷惘;黑色的铃兰面无表情的看着,用兜帽遮住了脸。
多萝西在夜郎森林中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他根本走不出这座森林。他路过林中的小湖泊,就会见到黄色连衣裙的铃兰的倒影,他路过垂满藤柳的茂密森林就会听到黑色兜帽铃兰的呢喃,当他转身的时候,就能看到白色祭司的铃兰在不远的角落。他从天黑走到天亮,又走到天黑,身边总是跟随着那些影子。可他知道,那都不是铃兰。他不曾否认,也未曾有机会确认,但是他知道,铃兰不是那样的,无论是之前,之中或者之后。她不是会呼唤自己“呆子,呆子”的女人,也不是在那儿啜泣的少女,更不是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她是真实的,而不是千万朵铃兰中的一朵,她是那一朵。是静静的盛开的那一朵。
多萝西越试图忘记那些铃兰,她们的声音就越清晰。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听到她们呼唤的声音,看到她们的影子。这让多萝西感到越来越慌乱。他似乎在渐渐遗忘很多事情,或者说,将现在的记忆与过去的记忆所混淆,然后变成了新的记忆。但新的记忆并不是过去的真实。多萝西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的失去自己宝贵的东西。他想到曾经,他和铃兰在谷仓中的日子:他悄悄的从农户那儿偷来萝卜,和一些鸡肉,炖给铃兰喝,结果因为太烫口,铃兰打翻了鸡汤,特别害怕被责备的样子;在寒冷的夜晚,不敢生火,多萝西偷来汤婆婆给铃兰焐脚,而半夜又发现汤婆婆在自己的怀中;他想起来有次他偷了一床被子回来,铃兰看着他笑吟吟的喊他“呆子”。不,这并不是真实的回忆,而经过了编织混淆的回忆。真正的回忆是……多萝西想到,真正的回忆是铃兰幸福的盖着被子睡着了,他看着她的样子,听见了她轻轻磨牙的声音。多萝西想到,正是曾经相处的时光,才让自己有了眷顾,有了爱。这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想像,也不是森林中妖魅的细语,而是曾经发生的存在的事实。
多萝西跑累了,躺在一片草地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希望自己快点走出这片森林,好让自己快点找到远在东方大陆的铃兰。他无法确定铃兰是否已经完成了转世,无法确定铃兰是否还记得他,但他曾经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不同。她变成了他这一世最唯一特别的一股力量。
多萝西闭上眼睛时,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变得清明起来。自从铃兰消失之后,多萝西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但是这次的闭上眼睛却与之前的感受不同,他似乎记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但又转瞬就忘记了。他努力的再次闭上眼睛,却很难感受到刚刚的那种玄妙的气氛。多萝西抓住刚刚瞬间的感觉,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事情。他觉得他遗忘了很多。
多萝西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黄色连衣裙的铃兰在对自己微笑。他感觉到她的手臂正在勾住自己的脖子。他再次的闭上眼睛。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意识到,这个森林和那些铃兰,都只是存在于自己的眼睛里。眼睛所看到的,变成了感受与真实。但眼睛会骗人,人会被表面的假象所蒙蔽,进而相信这个假象。
多萝西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干净过,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他已经不需要这双眼睛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从脑海中主动的切断了眼睛与脑的联系。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他的眼睛一片灰雾般的浑浊。他再也看不见铃兰们了。
三只小鸟飞回到了树枝上,看着这个如同尸体一般不再会动的男人。
三只小鸟飞了起来,很快飞到了森林中心的那棵巨树。她们停在巨树上,静静的等着多萝西前来,完成最后的试炼。
多萝西在变成瞎子的那一刻,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他记起了他遗忘的事情:他把铃兰的花语纹在了自己的左胸膛上。他记起来,这是贤者所告诉他,然后他哀求贤者帮他纹的。他通过自己的灵魂看到了自己的左胸上纹着“Return Of Happiness”。这是铃兰的花语,一种盛开在5月的花朵。贤者告诉多萝西这一切,甚至包括花语的意义,也答应了他的要求。而这些,都在多萝西踏入夜郎森林的时候被遗忘了。这事情被深深的隐藏,直到多萝西废弃了自己的双眼。
多萝西记起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都比能够看到的来的更真实。他开始用灵魂的眼睛审视自己,审视这座森林。他能看到林间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之前并为被他注意,但现在他觉得这是他应该拥有的场景。
他站起了身子,掸掉了自己身上的灰尘,扶着夜郎森林中的树木,开始沿着小路前进。
多萝西第一次用灵魂去给自己导航,虽然害怕,却感觉到从来未有过的安心。
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他要做的是把她找回来,亲口告诉她铃兰的花语。他意识到自己的爱是那么的深,以至于混淆了记忆,而现在一切都清明了起来。
他正在路上,慢慢前进。他坚信,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离开这片森林,去往东方大陆,去往铃兰的小国,去守护,去爱。
此时他正在千山万壑之间独自游荡,在那满天凝视你的繁星后面隐起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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