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在绝大多数人的印象中是一个西欧的节日,充其量是基督教的节日,与之相对的穆斯林,他们和圣诞节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抱着这种信念,在圣诞节时去埃及和巴勒斯坦看看,就会对当地人的热忱感到惊讶。在这些穆斯林主导的地区,圣诞节也是非常重要的节日,虽然它并不是法定宗教节日,但它的地位等同于宗教节日。尤其是巴勒斯坦境内的贝忒勒恒(Bet Lehem,面包房,不知道为什么被翻译为伯利恒)与以色列境内的纳茨拉特(Natsirat,枝芽,一般被翻译为纳萨勒),圣诞节时这两个城市比开斋节还热闹。这也难怪,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地区这种贫瘠之地,旅游是非常重要的创收项目。
当然,能支持北非西亚的穆斯林地区庆祝圣诞节,除了西化和旅游两个理由外,还必须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才行。这理由也并不难找:耶稣在伊斯兰教中是一个重要的先知。但是,和网络上的刻板印象“伊斯兰教是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盗版”这样的说法不同,耶稣形象在伊斯兰教中比单纯的盗版印象要复杂很多。这种复杂既有历史的沉淀,也有倾向的改变,从部分苏菲教团以耶稣为神光的极点,到瓦哈比教团声称耶稣是受到真主贬抑的凡人,耶稣的形象在伊斯兰教中的跨度极大,从高峰到深渊,远远超过任何可以被叫出名字的形象。因为这个缘故,使得描述伊斯兰耶稣形象这一工作具有相当的挑战。
为此,我在文章开头先行向读者致歉,因为实力有限,且具有自身立场,如若描述中存在错漏,或对不同信仰和文化存在失真乃至偏见的描述,还请读者原谅并指出。
总之,对待圣诞节,我的态度和埃及穆斯林一样,无论是觉得来自另一个文化的圣诞节代表的是感恩庆祝还是自我反思还是单纯的娱乐,先过了它再说。
本篇文章可能有一定的对伊斯兰教认识的门槛,因此本篇附录会对伊斯兰教进行简介,力求能让阅读者明白这篇文章的内容。本篇文章章节如下:
古兰经中的耶稣
圣训中的耶稣
什叶中的耶稣
民间传说耶稣
苏菲中的耶稣
萨拉菲的耶稣
附录:伊斯兰教简介
古兰经最初并不是作为完整的文本进行编写的,这点和律法书并福音书不同,律法书是多个不同文本的编撰集合,而福音书则是由独立作者分别进行写作得到的。穆罕默德还在人世的时候,他并没有亲自写下一本书——按照伊斯兰传统,他是一个文盲,因此他并不了解遣词造句的规矩。据称,最早的古兰经是由信徒写下的,而穆罕默德所作的事情则是在得到神示以后唱诵经文。因此,根据伊斯兰传说,最早古兰经是以各种片段的形式被保留下来的,从最开始得到启示时是通过树叶,骨片,石块记录,到后面得到社会资源以后使用珍贵的纸张记录,不一而足。这也是为什么古兰经被称作古兰经:古兰的意思是诵读,早期阿拉伯人的先知获得启示,将他的经文诵出,由弟子记忆——是的,最早是以记忆而非记录的方式实现的,因此在圣训里面存在不同的人回忆时有不同读法的区别——随后才是被记录下来。这种文化传递方式带有明显的原始游牧民族色彩,通过记忆和唱诵的方式将神话,历史和教导以诗歌的形式记忆传递,而这也是穆罕默德时代阿拉伯人重要的仪式——那时最盛大的宴会是在麦加进行的诸部落的聚集,每个部落会派遣代表自己势力的诗人进行吟诗比赛,诗人们饮酒高歌,从各自部落的鬼神处寻求灵感和诗句,优胜者将可以把诗歌记录下来挂在供奉众神的天房上,以娱神和炫耀,该活动产生的作品被称作悬诗。
古兰经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吟诵出而写就的,自从穆罕默德派遣塔比特之子哈桑出战悬诗之宴,以卓越的赞神词压倒一众诗人后,古兰经就以众诗之王的姿态征服了阿拉伯部落,真实最终之神的在场令其他一切鬼神失语。但古兰经在穆罕默德死后并没经过标准化——这意味着变体依然存在——直到奥斯曼时代,实权上的第三任哈里发命令学者组成委员会,编撰了古兰经标准本,销毁其他版本,至此古兰经的内容成为今天所见的那样——不过一些古兰经传说和传说变体依然被记录在圣训中,但圣训的编撰是年代更晚的事情了。
伊斯兰的耶稣传说正是在古兰经中定下了基调。古兰经大概采用了耶稣在当时流行的形象,但和如今通过基督教熟知的故事有些差异。毫无疑问,耶稣是其母得到神明启示生下的孩子,他出自神的精神与气息,然后故事就变得不一样了:其母受到羞辱,因此在野外抓着椰枣树生下了他,他一出生就会说话,指导其母如何说话做事。等他长大以后,耶稣开始了他的奇迹传教事业。他做的奇迹近乎于神,他可以通过吹气赋予粘土捏成的动物以生命,能复活死人。他的门徒要求他为他们设立一个节日,于是耶稣在特殊的日子从天降临食物和宴席,和门徒一起用餐。最后他升天了,和神同在——但不知道他是否经历过死亡,尽管古兰经中使用了收回tawaffa这个字。
这里留下了许多关键性的问题,其一是,穆罕默德传递的古兰经中所表达的耶稣形象其源头从何而来?当然,持传统伊斯兰观点的学者会辩称说,这就是历史上真实的耶稣形象,这个与基督教叙述有较大差距的耶稣形象来自和保罗基督教对立的耶稣犹太基督教,由一小批被保罗基督教迫害的犹太人所坚守,并等到穆罕默德到来,而古兰经的启示则印证他们信仰真实。但这说法是存疑的,一个原因在于古兰经没有提及非三位一体信仰的基督教存在,而古兰经对三位一体的认识又是与现存描述存在出入的——古兰经断言,三位一体中的两位是耶稣与玛丽亚,因此古兰经否认了对耶稣和玛丽亚的神性崇拜。另一点在于,古兰经在描述耶稣被基督教称作神之子时使用的是Walid这个词,这意味着物理意义上的子嗣。
就这个问题可以提出第二个问题,或实质上是细化后的第一个问题,穆罕默德是否可能受到其他传统的影响?虽然主流的希腊基督教文本并没有在阿拉伯半岛流行,但叙利亚文典籍已经遍布阿拉伯半岛。关于婴儿耶稣的奇迹以及降生奇迹在当时的西方基督教几乎找不到,但它在叙利亚却有相当的呼应,诸如婴孩耶稣的福音这类文本,叙利亚的圣耶弗列穆(Efrem Syrian)对此则有相当的关注。再则,从伊斯兰传统角度,穆罕默德第一个妻子的兄弟是当地基督教主教,穆罕默德在最初接受启示后摇摆不定,是此人予以解惑。加上他早年间曾与基督徒并犹太人通过贸易往来了解到他们的宗教,因此似乎不能假设其他基督教传统对穆罕默德没有任何影响。
虽然耶稣在古兰经中不被认为是神子——真主没有子嗣也没有同伴——但耶稣身上仍有一种神性的优越。一方面,古兰经中,他是以天授王和真理之仆的身份出现的,他频繁施展奇迹——当然可以说,摩西也在古兰经中多有奇迹,但另一方面,他又实际上高于一般先知,除却他被认为是神的言辞或气息所生,是新造的亚当以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印记:当他以神的名义进行宣告,或神称呼他时,在古兰经中,是使用的第一人称代词:我。这或许暗示了耶稣具有的不同寻常的地位和身份,因为在古兰经其他地方,神更偏好以第三人称自称,或作为叙述对话的第三者的方式进行表达。
当时,我启示尔萨众门徒说:「你们当信仰我和我的使者。」他们说:「我们已信仰了,求你作証我们是归顺的人。」
——5:111
耶稣作为先知在古兰经中具有的不同寻常的地位,这主要指向两个方向,其一是耶稣是当时流行的贤者以及基督教的崇拜对象,耶稣的形象与此前的家族先知亚伯拉罕或民族先知摩西相比有更普遍的意义,这与穆罕默德的宗教使命相符合,其二则是因为耶稣是时代离穆罕默德最近的先知,并且穆罕默德屡次引证自己是耶稣所预言的将来者,这使得穆罕默德和耶稣的关系比他与其他先知的关系更加接近——而穆罕默德又是一切先知的终结者,所有先知都可以从他身上找到反映,因而他与耶稣形成实质上不对等的相互映射。
对耶稣所持态度也和古兰经的垂示地有关。在较早的麦加章中,古兰经对耶稣都是优待性的描述,例如认为他是神的气息,神以人的形象展现亲自向其母言说,而在后期的麦地那章中,报喜变成了传统的天使,否认耶稣神子说的语气也从麦加章中不带感情的叙述变成了断言,这应与不同情况下穆罕默德面对基督徒团体时需要处理的问题和态度有关——伊斯兰学者认为,这是因为城市居民组成结构不同,麦加更多是阿拉伯多神教部落,而麦地那主要是犹太教和基督教商会。不过毫无疑问,伊斯兰教比起犹太教更亲近基督教,因为犹太教的重点在于犹太人的社会构建,而基督教更多看向作为终极问题的神以及在神面前的普遍的人。伊斯兰教在思想上明显更接近后者,穆斯林这个称谓就指向了这种关系(穆斯林的意思是归化真理者),当然这也与伊斯兰教同其他宗教就神明崇拜问题上的宗教争端有关。
保罗基督教是二十世纪发明的概念,它的发明者注意到保罗作品和其他新约作品从措辞到思路上的差别,因此认为存在两种不同的基督教,一种是原始的耶稣基督教,由当时的犹太基督徒坚守,另一种则是保罗改造过的保罗基督教,而保罗基督教取代了原始基督教,成为今日几乎所有基督教的根源。
这种说法受到不少人赞成,但立场不一。有人支持原始耶稣基督教,认为它伟大,而保罗基督教则在驯化人。也有人支持保罗基督教,认为它扩展并深化了原始基督教的概念,使得它具有生命活力。
但归根结底,这个说法是凭空造出来的,因为这种说法默认了一种可以被还原的原始基督教,一种真正的耶稣基督教,并与现行基督教对立——这种思路可以追溯到恢复论,这是一种宗教改革时期新基督教中出现的阴谋论,他们相信罗马帝国扶植基督教以后篡改了教义,因此罗马基督教也就是天主教是假基督教,而他们可以通过将自己贴合圣经的描述恢复到原始的真基督教。但事实是,作为依据的新约,其成书到编撰,没有不经由“保罗基督教”之手的。这意味着如果真存在这样的撕裂,那么它也早已在编撰中得到补偿。
而且和保罗基督教,也就是外方基督教对立的概念,往往是犹太基督教,所谓的耶稣基督教,因为耶稣是犹太人。作为保罗基督教的对立,想象中的耶稣基督教被认为否认耶稣的神性,仅仅是将他视作是一个伟大的领袖和革命者,并且他反对一切违背律法的行为——这点同新约提到的耶路撒冷会议的决议,其外邦人归化基督教不需要遵守犹太律法的主张相违背。这种观点在穆斯林和持改良立场的犹太人中很受欢迎,但个人反对这个说法。
第一,保罗思想的一个重要分支是诺斯替基督教,这在基督教早期历史很明显,最有影响力的瓦伦廷诺斯替的师承谱系就是圣保罗——特达斯(Theudas)——瓦伦廷(Valentinus)。这意味着对立的犹太基督教不应接受它。但事实是,犹太基督教中诺斯替现象非常严重。摩尼就是犹太诺斯替(Elkhasait)出身。
第二,耶稣是神这个概念被认为是保罗的发明,耶稣代表的耶稣基督教没有这个概念,相对的是认为耶稣是凡人先知。但根据塔木德记载,非常早的时候,当犹太基督徒还潜藏在犹太社区里面,对他们的诅咒还没有放入每日祈祷时,就已经有犹太基督教暗中以耶稣作为神的名号进行治病。这绝不可能是对待凡人的态度,正如早期基督教教父,撒玛利亚人殉道者儒斯定在同犹太教经师辩论时说的那样。
经师达马之子(ben Dama,?-136)被蛇咬了,崇拜纳萨勒耶稣邪教的雅科夫以耶稣的名义对他耳语,但被经师伊斯马伊打断。达马之子说:“我的兄弟,让他这么做,我就能被救治。我在此引用一句律法上的经文证明异教徒的医治在这种情况下是可用的。”但他没有说出这句经文就死了。经师伊斯马伊说:“达马之子,你有福了,你的身体是纯洁的,你的灵魂是纯洁的,你没有违反同伴的告诫,因为他们必说:谁若越过藩篱,蛇必咬他。”
——《耶路撒冷塔木德,异族行径卷,27b,Avoda Zara,Talmud Yerushalmi》
第三,在基督教早期的教父中有不少犹太人撒马利亚人,也有不少具有浓厚的此类色彩的文本,包括早已被基督教遗忘的内容。他们对待耶稣的态度和假设的耶稣基督教不和,反而贴近所谓的保罗基督教。
对于每个恶魔,当以这位神之子的名义进行驱除时——他是先于所有受造物受生的长子,由童贞女成为人,受难,在比拉多总督手下被你们族裔钉在十字架上,死亡,又从死里复活,升入天界——它总是会被征服并驱逐。但是,即使你以你们中间任何人的名义驱除恶魔——无论是国王,义人,先知,还是先祖——它不会受制于你。但如你以亚伯拉罕,伊查克和雅各伯的神的名义驱逐它,它会屈服。
——撒玛利亚人儒斯定,《同犹太经师特里芬的对话:八十五章》
综上所述,此处以保罗基督教假说不成立的立场进行叙述。
在穆罕默德往生后,在穆罕默德的同伴往生后,在穆罕默的同伴的同伴往生后,原本作为伊斯兰社会共同信念的宗教认知开始变得不牢固,因为人们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传说,甚至都不是回忆。正是在这样的时代,圣训的编撰提上日程,也因此,圣训其字义为叙述,目的是传述未被经典收录的先知言行。
这个编撰动机和塔木德一样,试图通过记录回忆以战胜时间,但这场试图塑造伊斯兰教共识的活动势必变成不同思想不同回忆的战场,相互矛盾的传说在此交锋。公元八世纪时,对圣训真实性的判别是伊斯兰教内非常紧迫的任务,因为此时的圣训文本良莠不齐,诸多伪造圣训被以私人名义收录,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此前,穆罕默德之妻阿伊沙同穆罕默德义子阿里有怨,前者反对后者的继承权,虽然最后在骆驼之战中阿伊沙战败,被迫承认阿里的合法地位—— 从这件事也可看出阿里代表阿拉伯新贵穆罕默德,非同之前哈里发一样由各已有的庞大家族势力支撑,穆罕默德虽然具有强大的个人能力,但死后造成了权力真空,而其培育的亲族势力薄弱,难以和原有权贵对抗,以至于屡屡遭受权力挑战,个人观点,若反对还请留言讨论。
但这种不和加剧了穆罕默德死后不同宗族势力的分裂倾向,最后以阿里之死及伊斯兰的分裂为结果,其主要对立两方为遵循言行派(Sunni)和追随阿里派(Shia),即逊尼和什叶,这两方也因为继承人问题而分别修订编撰了不同圣训,使得圣训上的统一难以期望。
除却教派分别,圣训因其本质还被分为两类,一种是先知圣训(Hadit Nabawi,由先知言行组成的圣训),一种是神圣圣训(Hadit Qudsi,来自神的灵感启示,但非确定的经文字句的圣训),其中后者被认为其权威性高于先知圣训但低于古兰经。在伊斯兰教早期还存在同伴圣训,是穆罕默德亲近弟子的言行,但后逐渐失去地位。神圣圣训在苏菲之中非常受欢迎,因为神圣圣训鲜少关注法律与神学问题,其重心在于人与神的关联以及个人的信仰。
相比古兰经,圣训因其篇幅巨大,自然也囊括了众多与耶稣相关的内容,其专注点在于耶稣和穆罕默德的关系,耶稣末日降临的使命,以及耶稣的生平言行。
按照圣训记载,穆罕默德在生前就指出,在人类中他与耶稣关系最亲近,有如同胞兄弟,因为他和耶稣之间没有先知。因此按照传统,穆罕默德在死前,要求在他身旁留下一块空地,当耶稣再度降临后,他会死亡,并要葬在穆罕默德身边,二人合葬同一个坟墓,如同亲族兄弟。对此,根据公元十世纪穆斯林学者ibn al-Jauzi的记录,穆罕默德如此预言说:
耶稣,玛丽亚之子,将降临人间,结婚生子,进行为期四十五年的统治,之后他将死去,与我一起葬在我的坟墓里。 然后我和玛丽亚之子耶稣将从阿布·伯克尔和欧马尔之间的坟墓中复活。
这里提到了耶稣在未来的降临,这也是圣训对耶稣感兴趣的一个重点,即伊斯兰末世论。圣训记载的预言无疑与基督教内的末世论贴合,因此在圣训末世论中可以看见许多在犹太教和基督教末世论中出现过的因素的再度出现。根据圣训传统,耶稣将降临人间,是披着长发的美男子——这可能是有基督教圣像画的影响——他将战胜他的对立面,伪救世主(al-Masih al-Dajjal),独眼的恶者将被耶稣追逐击杀,被他的目光击穿,听见他的声音后像盐一样融化。
随后耶稣将在人间确立统治——或是辅佐马赫迪(Mahdi)进行统治,这取决于教派,相比逊尼对此不置可否,什叶相信存在一个未来的领导者马赫迪,他是穆罕默德的后裔,独立于耶稣——随后他将在四十五年后死去,在他在世的时候,人间没有仇恨,也没有谎言,人们焚烧弓箭(因为没有用处),豺狼和羔羊可以一同玩耍,人间富裕到不再有人对财物感兴趣,真理之言将被世人追捧,并是人类最大的追求。他死后,穆斯林将把他埋葬在穆罕默德身旁。
圣训最有趣的是对耶稣生平及言论的描述。在逊尼最重要的两本圣训,布哈里与穆斯林中,都有这样一句主张,认为耶稣和其母亲玛丽亚是人类中唯二没有被邪魔触碰过的:当亚当犯错后,邪魔就触碰了亚当所有子嗣,这是每个婴儿出生时候哭闹的原因,但玛丽亚和她儿子除外。圣训还多次借耶稣和玛丽亚之口,要求穆斯林不要模仿基督徒朝拜他们,因为他们都只是神明的仆从,尽管他们一者获得了神的气息,一者由神的气息诞生。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按照圣训的引述以及后世穆斯林传统,耶稣的死亡问题存在相当的争议,目前主流伊斯兰教导认为耶稣并没有死亡,理由是他将在未来再次来临,因此他必是通过奇迹逃过一劫,被提升上天——他在尘世的失败与穆罕默的成功相对比并被认为这是耶稣低于穆罕默德的标记之一——这与基督教教导非常不一样,因为伊斯兰教先知不会陷入致死的困境,并且这点在与基督教的论战中屡次被强调。
圣训还引述了福音书中耶稣的比喻,即一日内不同时间段都有人来工作,工作时长不同,但每个人酬劳一样。圣训的故事与福音书有出入,在这个比喻最后,圣训说,穆斯林就好像最后来的工人,做的最少,而且拿到最高的回报。另一条比喻中,神对亚当之子诘难,声称他没有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看望他。当亚当之子困惑的询问的时候,神回答说,因为亚当之子没有帮助另一个人,而他理应从这个需要救助者身上看见神的样貌。甚至圣训里面还收录了耶稣之名做的祈祷文,其格式与福音书中的主祷文非常接近。
如果将古兰经和圣训中耶稣因素对比,可以发现相比古兰经,圣训中对耶稣以及基督教的描述更贴合现行基督教以及基督教文本。这可能是因为在穆罕默德世代,阿拉伯人对基督教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口耳传述上,而在哈里发时代后,基督徒学者得以进出穆斯林宫廷,与穆斯林学者进行教导或辩论——不要忘记哈里发曾命令叙利亚亚述基督徒将文本从希腊文和叙利亚文翻译成阿拉伯文——这使得圣训作者能接触到更多相关资料,从而令描述更加丰富准确。
什叶和逊尼的差别并不是单纯的政治差别这么简单,由阿里法统问题衍生出了许多不同问题,其中就包括神学问题。什叶的神学中有这样一个基础信念,穆罕默德将启示的奥秘交给了他的义子,女婿和堂弟阿里,因为穆罕默德曾宣告阿里是他的接续者,在宗教上需要遵从经典和他的后裔——逊尼认为这仅仅指家族名号继承而非其他——因此启示是通过一种口传心授的方式,通过一种神秘的精神,通过穆罕默德传给阿里,再传给法蒂玛和阿里的后裔——他们被指定为穆罕默德正统后裔,即哈希姆家族。逊尼拒绝这一条的理由也很简单:认为经典存在显义和深义,这是制造了所谓的第二启示,即认为古兰经的字面启示并不完备。而苏菲的神学主张——它并不是某种独立的第三支派——则介于二者之间。
什叶因为相信阿里有完备的对启示的认识——这和逊尼的信条不同,逊尼认为启示从穆罕默德以降是一代不如一代,因此需要组织整理已有的传统防止启示如沙从指缝中流走——因此什叶传统中采用的圣训和逊尼不一样,其神学传统也不同,甚至还有传说认为阿里在奥斯曼统一古兰经时保留了自己编订的古兰经,但并不抗拒奥斯曼古兰经的流行。因为这种隐秘启示思想的缘故,什叶认为启示精神依然活着并延续,因此什叶在考虑经文条目与戒律优先性时,和逊尼视角不同,他们将自己伊玛目的言传和先知言传放在同等地位。当然,也因为这个缘故,什叶具有独立的深奥精神传统,完全不需要等待苏菲才能建立深义。
不过,在耶稣传说上,可以看到他们对于历史都具有自己的忠诚:什叶对耶稣的描述其教导传承追溯至阿里及其后裔,而逊尼则追溯到穆罕默德的同伴,二者在耶稣描述上几乎没有区别,这意味着二者确实没有任何一方对历史进行篡改,因为这种描述上的趋同建立在穆罕默德的同伴与阿里曾就耶稣问题接受了一致的教导这个事实基础上。
因为什叶强调圣裔链条,即穆罕默德到阿里到阿里后裔的家族传承,因此他们对耶稣的关注也是从他们的独特视角切入的。除了也被苏菲保留的苦行者耶稣形象,他们还接受了神光与神人调解者的形象——不过不是给耶稣,而是给阿里及其后裔,但这里的阿里及后裔形象与基督教中耶稣形象非常接近,都拥有神光作为其超然本质,都是神的言辞与气息,都是神和人之间的调解者。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与耶稣有相近的本性,因此在无形中什叶将耶稣加入到他们的神圣链条之中,耶稣成为了哈希姆家族的守护者和护法,等待最后的统治者降临。而这个光之链条从穆罕默德开始,直到隐遁的伊玛目,马赫迪现世结束。什叶中流行的箴言曾如此说:
穆罕默德说:我在建立的开始,马赫迪在尽头,耶稣在中间,我的教法如何有断绝的可能?
除却耶稣的超越本质外,他们的传承还认为,耶稣是先知,还是苦行圣者,以及神秘主义教师。他向以色列人宣告预言和教导,但他还同他的门徒传述深奥教导。这也符合什叶黄金链条的众伊玛目形象,他们乃是奥秘之光,通过奥秘的言辞医治人类的灵魂。这种形象也融入精纯兄弟会(ikhwan al safa)的论述中,这个建立在伊拉克的秘密兄弟会如此描述:
他们以心灵之眼,通过虔信与确信之光芒,看见了耶稣曾教导的一切。他们寻求另一个世界,远离这个世界的骄傲与诱惑,自世界的诱惑与欲望中解脱。他们穿上修补过的衣服,跟随耶稣云游四方。
不过,什叶自身的特殊历史与耶稣的共鸣,也导致了态度的变化。阿里遇刺,阿里之子侯赛因被谋害,这令什叶内部出现一种对于殉难的反思,这不同于逊尼通行的思想。因为伊斯兰教伴随穆罕默德的征服和胜利奠定的乐观主义基调,让逊尼学者对圣者殉难这一想法持否决态度,因为神不会放任他的圣者受难。而圣者阿里和其次子侯赛因的殉难则迫使什叶学者更多开始思考苦难,并得出了类似于基督教耶稣受难的类似神学论述,圣者作为无玷圣所殉难,本质是为更大的救赎而进行的牺牲。这使得部分什叶学者接受耶稣受难的传说,而不是主流的耶稣换脸升天的传说。
正如之前所说,在穆罕默德到来以前,阿拉伯人就已经对耶稣有一个初印象了,因此在古兰经和圣训以外,还存在一种不被宗教典籍收录,但却被民间传说广泛使用的耶稣形象——它以各种智者箴言与民间故事的形式存在。这种脱离宗教典籍的耶稣相比严肃永恒的教条戒律更加接近个人的精神需求,俨然是大众精神导师的形象。如果说朝阳区有三十万仁波切,那么巴格达就有三十万个耶稣,每一个耶稣都根据个人条件变化出不同的形象。而实际上,这些耶稣箴言和故事虽然与教条是平行存在的,但它们在塑造个人宗教追求以及集体宗教责任感上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对耶稣的推崇自一开始在苏菲行者中就达到了高潮,并自此长盛不衰。原因很简单,在最初的形象中,耶稣是穷苦人和禁欲僧侣的守护者,他弃绝尘世,站在穷人一方,反复将耐心,谦卑,沉默和慈悲作为交给聆听者的美德,这让他所言所行与苏菲行者的生活完全契合。而苏菲行者的大量涌现本身也标志着对当时代表穆罕默德后继者的阿巴斯哈里发王朝穷奢极欲的生活方式的反抗,他们拒绝奢侈的尘世生活,主动站在穷人一方,试图实现宗教纯洁化和内向化,这使得耶稣天然成为他们理想中的楷模。这也和当时伊斯兰大征服收归的苦行僧有关,不少基督教僧侣被要求转换为穆斯林,他们也将自己所有的传统带入当时的伊斯兰教实践中,大大丰富并深化了伊斯兰教的精神。除此之外,摩尼教徒,诺斯替教徒,诸如此类的信徒也将他们的传统融入伊斯兰,而他们对耶稣的认识无不是带有禁欲主义和超凡脱俗的特性的。这也体现在一个伊斯兰早期的耶稣箴言中:
一个有这样四种秉性的人,其内心不会被外物所撼动:沉默,这是智慧的开始;在真理面前的谦卑;对尘世持禁欲苦行的态度;保持清贫,安乐于正道。
耶稣经常遇到一群当面羞辱他的犹太经师,每当对方恶语相向,耶稣就会对他们说良善的话。纯净者西蒙(也就是耶稣的大弟子,在基督教中被称作教会的磐石)看不下去了,他对他的老师说:“每次他们对你说坏话,你都一定要对他们态度那么好吗?”耶稣回答说:“每个香瓶都只能散发出其内容物的气味。”
耶稣还因其是神之气息这种超凡特性而表现出远离尘世的清高——甚至耶稣轻视婚姻,或是拥有同动物沟通的能力。这都与圣训中最后再来的耶稣形象有相当的差别。早期耶稣形象严重影响了苏菲,树立了和民间传说以及宗教典籍以外的第三种耶稣形象。在这里,苏菲心目中的耶稣形象暂时放在一边,在下文中会有专门的主题进行描述。
除却被传颂的箴言和故事外,民间或者非官方教义也有不少关于耶稣的预言和传说。一个非常著名的预言就是耶稣将要在叙利亚大马士革的清真寺白塔上降临,这使得该清真寺从中世纪以来就受到历任叙利亚总督重视,它被认为是在黑暗浪潮中仍然屹立不倒的高塔,是末日时期的希望。关于耶稣到来的战争在这类预言和传说中也非常重要,届时世界尽头之门将破碎,黑暗部落将从极夜之地被解放出来,拥戴伪救世主,蹂躏大地,征服列邦。耶稣将带领信众在火与血上挣扎求生,最后消灭黑暗部落,这场对抗就是末日之战,并带来短暂的和平。虽然末日没有到来,但许多民间传说却将末日描绘的栩栩如生,如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另一类重要的传说是关于耶稣降生和受难的故事。在巴勒斯坦当地传说中,耶稣被母亲在远寺抚养,后来送去接受教育,但是耶稣的老师惊讶的发现耶稣的学识远超一般学者。传说当年耶稣的起居室与诵经处至今仍在耶路撒冷清真寺中。而耶稣受难的传说在伊本卡提尔的古兰经注解中有如下变体:
在耶稣受难前夕,他和门徒坐在室内用餐,此时犹太人已经秘密包围了房屋。耶稣对门徒们说:“你们谁愿意代替我受难,届时他将与我同在乐园。”主要的门徒们都感到不安,一个旁侧坐着的年轻门徒说:“我愿意。”耶稣认为他太年轻了,于是没有选择他。但耶稣询问两次,三次以后,依然是这个年轻人回答。于是耶稣说:“那么,你就是这个人。”这时他们头上出现强光,耶稣就通过这个光离开了他们。光芒之后,这个年轻人变成了耶稣的模样,其他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他是耶稣。这时犹太人冲进来抓捕耶稣,并给这个年轻人戴上荆棘冠冕,送他去钉十字架。这样,这个年轻人就代替耶稣死在了十字架上面。
民间耶稣主题故事长盛不衰,在十九世纪的探险家的记载中,在伊拉克和巴勒斯坦等地的民间传说中依然存在耶稣主题,因为耶稣的神奇力量,他往往为故事发展提供多种不同服务。除了耶稣神迹等常规故事以外,还有一类特别主题,即耶稣和某位无赖的旅行。这种贤者旅行的故事模式并不是中东独有,在格林兄弟收录的德国传说中就出现了类似架构的故事,大都是贤者和无赖的共同旅程。
一个名叫法乌其的前士兵和他的战友退役后在巴格达北边的山洞做匪徒。虽然是匪徒,他们的赌瘾特别大,遇见商队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这些商人陪他们打牌。如果商人赢了,他们就放走商人,钱财也原封不动的送回。如果商人输了,他们就把钱拿走,并祝愿商人下次运气好一些。这和一般的赌徒不一样:他们有刀,没有商人敢拒绝他们的要求,或拒绝拿钱。他们因为出生穷苦,从不抢劫穷人,甚至有时会给周边的穷人一点钱。这让他们有不差的名声——至少那些穷人喜欢给商队指路,让他们到这里和这些土匪玩牌。
有一天,他们遇见耶稣和他的弟子在人间漫游,路过此地,恰逢暴雨。他们诚惶诚恐,将他们的牌都收起来,接待耶稣他们。他们拿出酒邀请耶稣和他的弟子——显然耶稣没喝——还给他们分享食物。耶稣虽然没有斥责,只是对所见善事夸赞,但却让他们内心充满愧疚。夜里,匪徒们把床铺让给耶稣他们,自己睡地板。法乌其今夜站岗,他在巡视时候发现耶稣身上没有保暖的东西,就把自己披的披肩给耶稣盖上,但晚上的寒冷让他不禁发抖。
第二日清晨,耶稣他们用餐后离开,匪徒们送他们上路。临别时,耶稣询问法乌其有没有什么愿望。法乌其说:“我有四个愿望。第一,我无论和谁打牌,只要是用我的牌,我都能赢。第二,在我们玩牌那个石凳上,只要是我邀请坐下的人,没有我允许,他就不能离开。第三,山洞旁边有个柠檬树,我要求爬上去的人,没有我的许可不能下来。第四,死亡天使来取灵魂时,无论他如何伪装我都能看见,并且做好准备。”耶稣听了以后说:“你出于幼稚而非智慧许了四个愿望。我会满足你这四个愿望。但当你看出你这四个愿望的错误时,只要你发愿改正你的愿望,我就会允许你重新许一个新的愿望。”于是耶稣离开了。
过了很多年,法乌其不少战友离开洞穴,去其他地方谋生,但他和其他一些人还在这里生活。一日,他远远看见一个黑衣服的旅客走过来,他一眼就看出是死亡天使。当死亡天使靠近时,他假装是商人,意外走到匪徒的巢穴,但实际上好带走他们的灵魂。法乌其说:“商人,你走的累了,在这个石凳上歇息一会吧。”死亡天使于是坐下。这时法乌其大喊说:“我知道,你就是死亡天使,来取我和我战友生命的。但你不会得逞!多年前我遇见了赐予生命者,他给了我力量,禁止任何坐在石凳上的人未经我允许离开!”死亡天使想站起来,但发现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知道愤怒没用,于是谦逊的请求离开。法乌其要求死亡天使答应二十年不来找他和他的战友,随后放走了死亡天使。
二十年后,死亡天使又来了,不过这次他是伪装成僧侣,因为法乌其在这二十年间做了隐士,他剩下的战友也都离开了。法乌其又老远就看见他,于是他躺床上,假装自己生病了。死亡天使不想暴露自己,于是说:“我的孩子,我想去朝圣,能让你陪同我一起吗?”法乌其说:“我很愿意,但是我病了,你能帮我取外面树上的柠檬吗?”死亡天使答应他,爬上了树。这时他听见笑声,看见法乌其在树下嘲笑他。死亡天使想下来,却发现一点都没办法,于是他只好又许诺了二十年。
又过了二十年,死亡天使再次来到法乌其面前,这时法乌其已经是一个老人了。死亡天使说:“怎么,这次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法乌其说:“我不想耍花招了,我也没有了。我只希望能带着我的牌离开这个世界。”死亡天使说:“怎么,难道你要用牌来耍我?”老人回答说:“不,这次我保证不会有麻烦。”死亡天使观察了一下他的牌,好像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就带着他和他的牌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来到乐园门口,负责审判众人的亚当看见是他,说:“他是我一个屡教不改的后代,看见他就如同看见还在犯错的我。不要让他进来,以免他继续犯错。”于是死亡天使带他下去地狱。伊怖厉斯看见法乌其,大笑说:“你也来了!这世间多少人恨你恨到牙痒,就因为你不准他们动身继续朝圣,除非赢过你一局!让他们看看你会如何被自己的把戏击败吧!”说完,魔王就坐在火炭上和法乌其打牌。他们先一连打了七个局,魔王都没打过他。魔王很愤怒,说:“凡人不可能打牌技术比我更强。”然后他们又再打了七个局,这一轮里面魔王一直在出老千,但还是没打过。魔王说:“竟然有人能赢过千王之王,岂有此理!”然后他们还来了七个局,换着花样各种把戏,但魔王还是输了。
此时魔王勃然大怒,说:“地狱里面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精通这些罪恶的把戏!快把这个贱鬼送去见神去吧!”此时法乌其突然想起他年轻时耶稣的许诺,于是他让围观牌局的死亡天使带他重新去乐园门口。他丢掉他的牌,并大声说出自己的忏悔。于是耶稣出现,为他开了大门,他就这样进入了乐园。
在大约十世纪的时候,一类名为先知的故事(Qisas al anbiya)的故事书在民间流行,在这类书中耶稣是一个浑身充满奇迹的神奇人物——显然,这样的书就和西游记一样,充满丰富的想象和奇幻故事。这种类型书如此流行,以至于如今有许多不同语言的不同版本,而且据称这类书直到二十世纪在伊朗等地仍然被母亲作为儿童睡前故事讲给孩子听,这使得该书在普通穆斯林心中塑造了平行于宗教学校的另一种神奇耶稣形象。
伊斯兰学者塔拉比(Talabi)收录的其中一个不完全版本的耶稣传说概括了耶稣生平,并且给出了和基督教叙述不尽相同的伊斯兰民间版本的耶稣传奇。这个故事大概的框架如下:
玛丽亚和约瑟夫是单纯的表兄妹关系,他们都为远寺教士的孩子,住在寺庙内,并定期保持寺庙清洁。一日天使拜访了玛丽亚,并在她的脖子上吹了一口气,于是她就怀孕了。她的表兄一开始非常震惊,但经过反复神学思考以后接受了这种可能性。但是其他人不相信,认为玛丽亚和外人通奸,玷污了寺庙的纯净,要打死她,因此约瑟夫带着玛丽亚赶快跑到埃及避难。玛丽亚在埃及生下了耶稣,这时魔鬼非常震惊,因为耶稣出生的时候全世界的邪魔雕像都震倒在地上。魔王得知这件事以后,认为耶稣是迄今为止降临人间的先知中最危险的一个,会威胁到他对人类的统治,因此要亲自来夺他的性命——但天使的出现让魔王无法触碰耶稣。此时有流星出现,指引三个人拜访了耶稣。当玛丽亚回到寺庙时,其他人想要砸死她,但是此时耶稣开口说话,其他人被神迹震慑,于是畏惧的离开了。但因为犹太王听说了这件事特别害怕,想要杀死耶稣,于是约瑟夫再次带着耶稣和玛丽亚来到埃及。
接下来是关于耶稣在埃及的童年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就是各种奇迹传说了,但里面有许多奇迹非常黑暗。耶稣还是幼年时就展现出惊人的学识,并能从空水壶里面变出饮料。他曾为部落酋长指出隐藏的窃贼,又让不同衣服在同一个染缸里面染出不同颜色。一个被暴君刁难的商人向耶稣求救,耶稣用奇迹给他变出饮食避过难关,又有一次一个孩子被强盗杀死,而因为耶稣第一个发现因此被指控是杀人凶手,耶稣便将孩子复活以证明清白。一次他和同伴玩耍,同伴猜测晚上回家吃什么,耶稣准确说出宴席的内容,这令这些家长非常恐慌,于是不准孩子们和他玩。后来耶稣去拜访孩子的时候,家长们把孩子关在屋内也不准耶稣进入,耶稣询问屋内是什么在活动,家长回答说那都是肮脏的猪,耶稣听见以后就离开了,家长重新打开门,发现他们的孩子都变成了猪。
耶稣成年后回到巴勒斯坦,在那里他释放各种奇迹,因此许多人追寻他。他使用各种治愈的奇迹和复活奇迹,也能变出食物等事物。其中他治愈麻风病和目盲被专门提及,因为在当时的医学中这是不可解决的难题——虽然目盲现在也是。他捏了一个鸟,吹了一口气,这个鸟就活了,这种创造生命的奇迹也存在,也能行走水面。比较特别的是他被要求复活诺亚的儿子闪以及犹太先知厄孜拉,因为众人并不相信他,结果是他们两个被复活了,并证实了耶稣的真实。一个女子死去后被丈夫哀悼,耶稣告诫丈夫生老病死无果,在丈夫的祈求下复活了妻子。但妻子复活后年轻貌美,被王子看上后要跟随王子离开。因这个变心的行为,丈夫情愿耶稣施加的神力失去,这个妻子重新死亡。
古兰经中耶稣一个重要的奇迹是他可以召唤食物,他经常召唤铺好的餐桌和穷人一起吃饭,他甚至把咸鱼复活并让咸鱼的肉具有治愈的能力。一些为富不仁的富人不仅不相信,而且嘲笑耶稣的行为,但耶稣的宴席从天而降时他们第一批跑去品尝来自天上的美味,去和那些穷人抢食物,他们吃这些食物,越吃越饿,最后变成了猴子和猪。
耶稣还被赋予了千里眼的能力,他可以看见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所有一切,还拥有知晓不可见者的能力,属性加满了。因此有如下一个故事:
一次耶稣和一个犹太人上路旅行,这个犹太人和耶稣一起准备了三个面包在路上吃,当他们露营最后一日,耶稣询问第三个面包时,犹太人说面包不见了,但其实他自己偷偷吃掉了。耶稣没有说话,他们来到第一个城镇,遇到一个盲人和一个瘸子。耶稣说,吃掉了第三个面包的人可以治愈他们。犹太人不回答,于是耶稣亲自治愈了他们。随后他们在荒野露营,犹太人从其他地方前来牛羊,煮熟了来充饥,但很快牛羊的主人找上门来。耶稣说,吃掉了第三个面包的人可以让它们复活,但犹太人不说话。于是耶稣复活了它们。后来他们来到都城,国王重病悬赏良医,代价是三个金条,犹太人想去尝试,耶稣劝阻,但犹太人还是去了。犹太人想用耶稣许诺的能力治愈国王,但国王没有反应,甚至病死了。王公想要杀死这个犹太人,此时耶稣用神力复活了国王,拯救了这个犹太人。国王虽然死了,但他又复活还被治愈了,他很感谢,因此给了耶稣三个金条。离开王宫以后,这个犹太人想要金条,耶稣说,吃了第三个面包的人可以得到其中两个金条。犹太人于是承认是自己吃了面包。耶稣给了他两个金条,把自己的第三根也交给他。但耶稣对他说:“把第三根留在这里吧,因为会有人因此而死。”犹太人很聪明,他把金条放在路边,等待路人。这时来了三个路人发现金条,他们为了金条动手,最后三个人都死了。这时耶稣出现了,收走了金条。犹太人向他祈求金条,耶稣很无奈,给了犹太人。犹太人发现金条上写着一行字:这是你今生来世的全部报酬。这时大地裂开,犹太人和他的三个金条都被吞下去了。
后来在魔王的怂恿下,耶稣受到迫害,被关押在牢房中,他的弟子犹大自愿为老师牺牲,因此犹大变成了耶稣的长相,代替耶稣受难,而耶稣离开尘世,回到天界。在七日的哀悼后,耶稣出现在他的弟子面前,要他们出去传说他的故事。罗马君王听说后皈依了耶稣,拯救了耶稣的门徒。故事最后以耶稣将要再来的预言做结。
苏菲是伊斯兰自身的神秘维度的表达,如果要追溯起源,依然要追溯至穆罕默德身上——穆罕默德在光明山的山洞中修行沉思就属于这种神秘修行的一部分,而古兰经和神圣圣训中涉及的人神交会也明示了伊斯兰的神秘倾向。苏菲不是某种独立的第三教派,它是一种宗教倾向,一种结构化的神秘主义运动,普遍存在于两个对立的派系中,但又和普遍意义上的伊斯兰不同。逊尼将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各种律例和经典的训读上,苏菲则走向更加深奥,神秘,本质,内在的维度。什叶强调阿里后裔的神圣链条,苏菲则更加大众,个人,刻苦,自由。
尽管苏菲会将他们的历史追溯到穆罕默德和最早的四十辅士——他们是在麦地那第一批听从穆罕默德的信众,是当地的穷人,以粗糙的羊毛做衣服,据称这就是苏菲一词的由来,即穿羊皮的人——但苏菲真正活跃起来的年代是在阿巴斯王朝。苏菲并不是某种泛滥的神秘主义倾向或运动,苏菲强调师承链条和冥思苦修,这也与阿巴斯王朝苏菲早期信众有关,他们都是一些穷人和隐士,或者是放弃财富名誉追求超脱的虔诚者。
苏菲的个人追求是看破真相,它也有其他的表述,例如认识神的唯一性。对于普遍的苏菲来说,可见可思的一切都不自在,因此要从这种不自在中超脱出来,这种超脱建立于本性清净,而该清净本性本质上乃是神圣之名的涌动。这种对超脱的追求令苏菲对耶稣的强调远超其他穆斯林,因为能有谁比神之气息更超脱,比表现万物的神之言辞更明了万物本性?这也导致在苏菲收集整理乃至编撰的故事中,除了穆罕默德和他的三四个近人,耶稣出场远多过其他剩下的人物——当然,穆罕默德本质是神智之光,它的辉煌是阿里,这与耶稣略有别。他的格言警句也非常多非常丰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耶稣代表着完美的禁欲主义形象,来自上界的神之气息不克容于这个世界。例如加扎里(al-Ghazali)记录的一个故事:
一次,耶稣枕着石头在荒野休息。邪魔路过,对耶稣说:“耶稣,看来你迷恋这个世界阿。”耶稣拿起枕头的石头砸过去,说:“对世界的迷恋,连同这个石头一起给你(这对应了朝觐中向恶魔化身的石柱丢石头的仪式)。”
众苏菲陈述中,没有比伊本阿拉比对耶稣更在意了,传说他和耶稣有深厚且特别的渊源。他认为,耶稣是圣者之封印,不会有圣者比他更伟大了。其原因很简单,耶稣是唯一由神的气息所生的,他就是创生的气息,造物的言辞,他吹向谁,谁就获得生命——这解释了为何耶稣可以复活死人,如同创世一样赋予无生命者以生命。作为苏菲形而上学中登峰造极的人物之一,他对耶稣的褒奖也直抵他的本体论,在他的描述中,宇宙万物无不被耶稣的法眼照见:
耶稣不断斋戒,从未休憩,整夜保持清醒。白天,他以神圣的名字时主(al-Dahr)展现,在夜晚以神圣的名字自在(al-Qayyūm)展现,他既不困倦也不落梦境。(梦境是幻的代名词。Dahr意思是时间,该词作为神圣名号有圣训如是说:亚当之子冒犯了我,他诅咒时间,而我即是时间。)——麦加的启示,第九卷
欲知神息者,须先知宇宙,无外‘知己知其主’,主现于其内。
苏菲诗人鲁米,一个网红苏菲,他对耶稣也非常热爱,尽管相比之下他更热爱摩西一点,他笔下的摩西代表正直智慧的老人形象,和超然的耶稣仍有不同。鲁米笔下的耶稣像是一个飘飘然的苦行僧,总是处于大笑之中,和他相对的是耶稣的堂兄洗礼者,同样是苦行僧,但总是因为世人的迷惘而皱眉。鲁米如此描绘耶稣,是因为耶稣出于纯然的爱与智慧而通达了神圣之名,他通过最简单的名号就能完成复活和治病这样的奇迹,而他也乐于同人分享这种慈爱。这不同于洗礼者宣告的神的雷霆愤怒,按照苏菲传统,后者将要在末日作为行刑者处死邪魔与死亡,因此得名死亡处刑者。
鲁米认为,耶稣是纯然的精神和灵魂,因此耶稣的肉身就好像他骑着的驴子,他肉身的死亡不过是作为精神的耶稣离开了他乘坐的驴子。因为耶稣是纯然的精神,鲁米主张,每个人内在皆有耶稣,这是需要经历痛苦去唤醒的。他的这种言论有点类似于荣格的精神学说:
身体就像耶稣的母亲玛丽亚,我们每一个人内在都有一个耶稣,但直到痛苦降临在我们之前,我们精神中的耶稣还没出生。如果痛苦不能真正到来,那么耶稣就会通过他降临的途径回归他的起源,这样我们就失去了我们中耶稣的那一部分。
鲁米时常将耶稣和同为先知的以色列之子约瑟夫联系起来,因为约瑟夫也经历了考验和磨练,并且约瑟夫也十分熟悉看不见的精神世界。这种联系并不是巧合,因为鲁米笔下的约瑟夫和耶稣是一组互补的形象。约瑟夫代表凡人拥有的度过考验和磨难的能力,而他通过这种能力所探查的未知的黑暗世界,则是作为纯然精神的耶稣主宰的领域——更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联系也不单纯在鲁米这里出现,它也出现在犹太教与基督教中,即作为承受苦难的约瑟夫之子救世主以及象征苦难征服者并乐土开拓者的约述/耶稣形象。在后期长青主义的诠释下,鲁米笔下的约瑟夫和耶稣构成了人类内心不可见的深处的一组精神原型,一组互补的神话形象。
有这些著名苏菲学者珠玉在前,后期至今日的苏菲在他们的工作上建立了更完善的对于耶稣的苏菲视角认识。耶稣首先是一个完美之人,他的人性是重新受造,未曾被玷污,因此他身上完美的反映出人内在具有的潜能。其次,因为耶稣出自神的气息,因此他是一面来自于上界的神圣镜子,在他身上,神的光辉以各种不同角度反映出来。最后,耶稣是作为神之慈悲到来的,但他不干涉神之愤怒。神之愤怒带来的惩罚就是一个人的傲慢和无知,就是无明心性,因为这令人无法认出真理,沉醉自己的妄想中。一个故事可以很好的阐述这个主张:
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想要跟随耶稣学习神圣名号,目的是拥有复活死人的能力。耶稣洞察人心,看出他的动机,向天抱怨说这个人与其复活死者的尸体不如先复活自己的心。耶稣屡次拒绝他,但他依然非常坚持。最后耶稣没办法,满足了这个人的愿望,给了他复活死者的力量。这个人想试一试他新得到的力量,在野外找到一具狮子尸体,用了他获得的力量复活了它。这个复活的狮子一巴掌拍死了这个人,但也不吃他,而是坐在身体旁边。路过的人无不称奇,一个苏菲行者认出这是神迹,于是上前去问狮子有什么告诫。狮子警告说:“小心!不要让你的肉身活着,因为它自初始以来就是你精神的敌人。”说完这头狮子就化作了一堆白骨。
耶稣在苏菲中有极高的地位,这就一定会引出这样一个问题:伊斯兰教源流发自穆罕默德,苏菲该如何平衡穆罕默德和耶稣的次第?对此,苏菲认为,和耶稣不同,穆罕默德的名字本身就是神名之一,太初创世之光是穆罕默德之光,也就是应受赞颂之光,因为它引出万物。穆罕默德的本性比神之气息更高,因为神之精神由神之光辉散发。也就是说,太初时,一切的创造是以神自我认识开始的,这个能够自我认识的心灵就是穆罕默德之光,这光也被称作是神智之光。这个光就如同镜子,而神之气息就是镜子内的投影,也就是说,它是神自我思量以后的产物,这确立了耶稣的受造身份,但又保证了他与神的紧密关系,还令耶稣能够被置于穆罕默德之下。而耶稣与穆罕默德和阿里的紧密关系则体现在,穆罕默德(意即应受赞颂,为无所指神名之一)是神能够拥有我识的心灵,阿里(意即崇高,为有所指神名之一)是神发出的自我认识的意愿,而耶稣则是神自我观照的对象,神之影。这使得耶稣和穆罕默德与阿里在本体论上也具有极强的紧密联系。
因为这个原因,尽管穆罕默德,阿里,耶稣,三者在苏菲中都被视作是人中完美者(阿里在一些逊尼苏菲传统中没有被赋予这个身份),这点无可分别,但其地位也不尽相同。耶稣映照了万物之缘起,是映照原初创造的镜子,他所言所行乃是神之意志,因为他是神之影,但他漂浮在世界之上。这意味着他更接近创造伊始的力量,不愿意进入受造的万物之中。相比之下,穆罕默德作为更基本更纯粹的光进入了世界,他作为人经历了从最低的孤儿到最高的统治者的所有人类阶级,他也娶妻生子,并实践普通人类可以实践的生活。这使得穆罕默德映照的范围更广泛,从最低到最高,并且映照的是创造的结果。
显然,从创造论来说,穆罕默德所映照的内容是耶稣所映照的内容的目标,因为神创造就是意欲从创造力量中引出万物。另外,穆罕默德虽有极高的超越性却降入人间,和人一同吃喝婚嫁,这和耶稣的苦行僧生活完全不同,是合适于所有人的道路。最后能够证明耶稣次第不及穆罕默德的,则是耶稣需要经历第二次降临,他需要再降临以完成他的王国,这等同于穆罕默德一次降临就完成的功业。耶稣在人间将会有对手,独眼的伪救世主,与专注于超然的耶稣不同,伪救世主的独眼象征自我中心,这与耶稣形成了二元对立,而这是穆罕默德生前所不存在的情况,“他没有匹配,也没有对手”。因为对事物进行的善恶评判只是念头,而发出念头的则是心灵,心灵是无二的。
萨拉菲是一个持恢复论的伊斯兰运动,并在最近的三个世纪持续增强自身的影响力。萨拉菲原本来自于萨拉夫(Salaf),意思是穆罕默德同时代人,因此萨拉菲的含义则是对该时代的怀念和效仿。萨拉菲思想的远祖可以上溯至中世纪小众学者伊本泰米亚(ibn Taymiyyah),该学者活跃于蒙古西征时期,主张“恢复纯洁教法时代的习俗”,唾弃所处时代的判例和作风,认为外来的征服和伊斯兰内部的不纯净密切相关。该学者在他所处的时代以及随后的时代都受到抨击和批评,但他的思想在因缘巧合中对近代伊斯兰社会造成影响。
萨拉菲主义出现在十九世纪后期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治下的阿拉伯行省,最早是一群学院内的学者开始的。他们受到同为罕百里学派的泰米亚启发,试图重新统合普遍知识与奥秘知识,提倡从腐败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回归原始纯净的社会环境。毫无疑问,这种思想倾向也与当地苏菲主义有联系,而这种思想很快也传染叙利亚和埃及的伊斯兰学者,后二者所在环境也是苏菲主义鼎盛之地。这种思想的出现也同西方变革有关,新技术新制度被引入传统的旧社会,此时的伊斯兰学说仍建在传统学者的理论大厦上,难以应对这种新浪潮。这种改革运动本质是对现代化的回应。
但真正开始发生变化是在一战前后。阿拉伯伊斯兰学者瓦哈比创立了瓦哈比教,他受到萨拉菲的影响,提倡恢复到过去传统的纯洁宗教生活中,要将社会调配到他想象中的黄金时代。苏菲神秘主义,民间习俗和异己都是他仇视的对象,他尤其仇视每年朝觐时表现出奢侈享乐和贵族气息的奥斯曼权贵。通过政治协议,他与沙特王室绑定,而他的宗教则加入为沙特服务的内容。随着沙特在奥斯曼势力消失后受英国人支持一家独大,瓦哈比的影响力也空前高涨起来。
受到瓦哈比影响,以及整个伊斯兰世界对殖民主义的抵触心,萨拉菲主义在一战后也开始转向为一种宗教纯洁运动,对古兰经进行纯字面解读,对圣训提及的古代习俗机械模仿,以及反对西方殖民主义对伊斯兰地区造成影响——讽刺的是,萨拉菲中的瓦哈比主要是由英美殖民者扶植起来的。而因为这种反殖民主义思想的影响,加上早期西方殖民者主要信仰基督教,因此萨拉菲主义将西方殖民主义描绘为一场十字军对穆斯林进行迫害的战争。对内,萨拉菲则认为许多过去的教义都是腐化和堕落的,是异教崇拜的残余,尤其是苏菲,这些败坏致使伊斯兰从内部腐化而屈于外界压迫,这与它建立之初相当不同。可以说,萨拉菲运动代表了伊斯兰内部的一场宗教改革,而瓦哈比则是其中的清教徒。
因为以上这些因素的影响,萨拉菲对耶稣的态度是有史以来最差的,这里选择较为具有代表性的瓦哈比为例。瓦哈比主张耶稣仅仅是一个凡人先知,他没有父亲,其受生与泥人亚当被吹气没有太大区别,其一切奇迹只是神的意愿。这种主张主要是与苏菲和民间传说中的神奇耶稣区别,目的是将一切都归到神身上。瓦哈比认为,耶稣受到迫害,这说明他并不如穆罕默德优越,因为神不会放弃自己的圣者。最后,瓦哈比派得出一个极度好斗的结论,耶稣的再来目的是征服并清洗。简而言之,瓦哈比对一切经典采取纯字面解释与最极端的解释,将外面世界视作自己的敌人。但因为沙特资助并力图主导全世界的伊斯兰教,因此这种形象配合宣传成为普罗大众心中对伊斯兰教的普遍印象。
应新武将老师的建议而加入的部分,不少是百科页面就能找到的内容。
伊斯兰起源于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人,其早期历史同阿拉伯人息息相关。
在伊斯兰教以前的时代,阿拉伯汉志地区(红海沿岸)依然是多神教盛行,其社会结构依然是部落制,其经济生产活动主要以贸易和游牧为主。因为阿拉伯半岛大部分地区是沙漠,因此在绿洲地区因为商贸形成了城邦。因为城邦的形成促使不同部落的人群在此聚集,因此这些不同部落的人将各自部落的崇拜带入城邦,而在城邦内建立的万神殿则标志着这种部落间的团结。
罗马和波斯的战争断断续续,作为前线的叙利亚和埃及地区时常面临着安全威胁,因此不少商队选择南下经过阿拉伯半岛补给,经由海路前往东方的贸易,这使得阿拉伯城邦进一步壮大,其中就包括麦加和麦地那。也是通过这种文化交流,许多来自波斯和罗马的技术与思想得以被阿拉伯人所认识。在这个过程中,外来宗教也传入阿拉伯城邦,一同来的还有来自不同文化的商人。除此之外,受到波斯和罗马放逐的人群也有逃到这个边陲之地寻求安宁的,这也促进了文化交流。
正是在这个时候,在中部阿拉伯人中出现了新兴宗教运动。按照伊斯兰教自己的说法,除了基督教,犹太教,明教,波斯古教这些明显的宗教外,也出现了一种被称作Hanif的类宗教运动。这种宗教运动的信徒相信之前宗教的先知皆昭示了真理,但他们并不相信这些宗教的教导。学界没有发现该运动存在的确实证据,但亚伯拉罕神话确实与当时的阿拉伯人有密切联系。早在公元四世纪,南部的也门王国就举国接受了犹太教作为国教,其国灭亡后依然有一些保持犹太教信仰的部落在阿拉伯半岛及非洲之角存活,和阿拉伯人有长期贸易往来的埃塞俄比亚则转向了基督教。除此之外,来自北部的罗马人和叙利亚人也以基督教为国教。
此时麦加依然是阿拉伯多神教的中心,来自各地的朝圣者与商队到此朝拜,而这座城市为其中的大家族掌控。麦加的万神殿被称作克尔白天房,负责这座天房的家族是古来什部落,这个部落中出现了一个名叫穆罕默德的人,这个名字意思是受称赞者。他早年间是一个商人,四处奔波,立业后与一个富裕的寡妇结婚,还有自己的儿女。有一个著名传说认为,在穆罕默德还是孩童时,他遇见了一个名叫巴悉拉(Bahira,亚兰语,意思是神考验并认可)的基督教僧侣,这位僧侣预言了他日后的宗教使命,这个传说后来成为基督教抨击伊斯兰教的一个切口。
在公元610年,四十岁的穆罕默德在麦加外的光明山中修行沉思,遇到天使降示古兰经,自此他开始了自己的宗教旅程。在麦加,那些弱势群体与失势者开始接受他的宗教,因为他提倡的社会公正与人类平等令他更受社会下层的青睐。因为穆罕默德反对当时阿拉伯部落中盛行的多神教,他的宗教受到麦加掌权者的反对,对他和他信徒的迫害发生。最终在公元622年,为了躲避麦加部落的暗杀,穆罕默德带领信徒迁移到麦地那,这事件被称作希吉拉,意思是迁移,这一年也是伊斯兰历的元年。
在麦地那,当地十二个部落请求穆罕默德做他们的裁决人,因为当地已经因为权力纠纷爆发了持续百年的内战,他们希望找一个与十二部落无关的外人为他们裁决。穆罕默德为他们规定了麦地那宪章,缓解了部落冲突,并在麦地那继续传教。相比麦加,麦地那有更多外族移民和弱势群体,他们率先加入了穆罕默德的宗教。随后伊斯兰教在麦地那壮大起来。
由于麦加地区的部落对前往麦地那的穆斯林进行惩罚和劫掠,引发了麦地那和麦加两个城邦之间的战争,即巴德尔战役。随后几年内二者矛盾不断加剧,最终不断壮大的伊斯兰教获得了胜利:穆罕默德不仅多次突破麦加军队的围困并反攻,最后他还征服了麦加。自此麦加被收入穆罕默德手中,其宗教建筑天房也在穆罕默德清理以后成为伊斯兰教最尊贵的建筑。
麦加征服后,穆罕默德继续推进他的事业,征服并统一了整个阿拉伯半岛。在他的新宗教下,他将分散的阿拉伯部落聚合在一起,打碎过去的社会秩序和思想枷锁,进行文化和技术改造,将阿拉伯社会从分散各地的原始部落整合改造成一个足以与波斯和罗马对抗的强大王国。此时罗马和波斯经过长年累月的战争与政治动荡已经疲惫不堪,无力抵御阿拉伯王国的征服。
公元632年,六十二岁的穆罕默德交付了所有的权力和财富,在清贫中死去。他死后造成的权力真空威胁整个阿拉伯王国的统一,不同宗族势力跃跃欲试,希望角逐权力。穆罕默德的岳父阿布伯克尔与穆罕默德的密友欧麦尔在麦地那组织了一场议会,希望解决政治遗留问题,但家族之间不和形成了潜在的政变。在危急关头,欧麦尔抓住阿布的手大喊说:“我支持阿布成为穆罕默德的继承者。”与会者纷纷效仿并向阿布效忠。自此,以贤德为条件的哈里发选举制形成。穆罕默德的堂弟阿里不悦,因为他本是穆罕默德继承者中声望最高的,穆罕默德生前就以阿里为他的家族后继者,但在他不在场的情况下召开的会议却宣布另一人为事业继承人。一开始他的支持者短暂的和第一任哈里发作对,后来阿里为维护伊斯兰团结而效忠阿布伯克尔以后这种骚乱才作罢——但这一矛盾为日后分裂埋下祸根。
阿布伯克尔继续阿拉伯帝国的征服大业,他看重欧麦尔的军事和政治才能,在遗嘱中立他为后继者,因此他是第二任哈里发。欧麦尔后来因为拒绝撤销一名波斯奴隶的重税而被这名奴隶暗杀。他死后,由他指定的伊斯兰哈里发议会从奥斯曼和阿里中选择一名作为继任者,会议结果是奥斯曼成为第三任哈里发——奥斯曼也是穆罕默德的女婿,因此是唯一能和阿里竞争哈里发之位的对手。在奥斯曼手中阿拉伯帝国征服了利比亚到伊朗的广大土地。奥斯曼还统一了古兰经,并在他任内确立了阿拉伯文法。但事情没有因此结束,他任内后期受到许多人抨击,因为奥斯曼各处安插其家族成员,形成裙带政治,这令许多人不满,埃及总督就支持阿里取代奥斯曼,导致阿里派遣他的儿子做奥斯曼的护卫,以防止他的支持者前来骚扰奥斯曼。很快,奥斯曼被来自埃及的反对者刺杀。最终,逊尼谱系中第四任,也是什叶派谱系中第一任哈里发,阿里继位。
阿里即位不久,伊斯兰教众中就出现强烈呼声,要求为奥斯曼报仇,而诸多人指责阿里,认为他默许他的支持者刺杀奥斯曼。因此由穆罕默德之妻阿伊沙,穆罕默德生前同伴者祖拜尔和泰勒海等人组成的军队与阿里对抗,阿里也率军反击,并打响了第一场伊斯兰内部战争:骆驼之战。这场战役以阿里胜出而告终,除阿伊沙外大部分穆罕默德同行者皆战死,阿里将阿伊沙护送至麦地那,后者在该地死去。
很快,作为所有总督中最富裕者,叙利亚总督以及奥斯曼的亲属穆阿维叶再次打响复仇口号与阿里交战,二者爆发了著名的隋芬之战。穆阿维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阿里的对手时,命令士兵将古兰经挑在枪尖,要求神决,不接受作为人的阿里的裁决。阿里看出这是一个阴谋,但他手下将领听信了穆阿维叶,他们威胁说,如果阿里拒绝,他们将不再为阿里而战。为此阿里只能接受进行判决。阿里派出虔诚的库法总督阿布穆萨,穆阿维叶派出代表穆阿维叶利益的阿姆尔,二者组织委员会,通过研究法典与以往判决,试图判断穆阿维叶的行为是否违法。在这个过程中,阿里与反对者签署了和平条约,并各自撤军。但此举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一小股军队离开阿里,他们认为穆阿维叶违反法令,应与之交战致死,阿里与他签订和平条例是违反了神圣法令,应远离阿里,因此他们被称作分离者。
会议最后,阿布穆萨在判决中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因此最终结果是穆阿维叶无罪,复仇有理。库法人民支持阿里,他们主动罢免了自己的总督。很快,穆阿维叶在叙利亚自立新哈里发,与阿里分庭抗礼。分离者组织因为反对穆阿维叶,也反对接受裁决的阿里,因此派遣刺客刺杀他们二人,阿里被刺身亡,但穆阿维叶躲过了刺杀。原本阿里之子侯赛因被选为哈里发,但他很快退位,支持穆阿维叶,以避免伊斯兰世界撕裂,由此伊斯兰世界只剩下一位哈里发。十多年后穆阿维叶死去,他通过技俩让其子耶其德继任哈里发,后者也躲过了分离者的刺杀。侯赛因拒绝承认耶其德,因为穆阿维叶私立其子的做法违反隋芬会议的决议,此举于法理上无效。当时不满耶其德执政的城邦众多,伊拉克大城库法邀请侯赛因前往指挥军队抵抗耶其德,在路上侯赛因被耶其德手下袭击并杀死,其家族被耶其德派兵追杀屠戮。因为奥斯曼,穆阿维叶,以及其他后继者皆为伍麦叶家族,因此该家族哈里发被称作伍麦叶哈里发,伊斯兰历史自此进入伍麦叶哈里发王朝时代。也从此开始,伊斯兰教大分裂,出现了被称作逊尼和什叶的两派。
阿里:穆罕默德的堂弟兼女婿,什叶派相信他是穆罕默德正统继承人,逊尼认为他是第四任哈里发。
哈希姆家族:以穆罕默德曾祖父哈希姆命名的家族,属于麦加贵族。如今该词常用于指代阿里的后裔。
什叶:主张阿里是穆罕默德真正继承人的伊斯兰教派系,认为应当跟随阿里和阿里的后代,他们被穆罕默德立为穆斯林的领袖。普遍对逊尼有敌意。
逊尼:主张穆罕默德继承人为穆斯林中的贤能之辈。普遍对什叶有敌意。
麦加:伊斯兰教圣城,有被称作天房的建筑。城外有名为光明的小山,是穆罕默德最初得到启示的地方。
天房:传说是人类始祖被神命令修建的专用朝拜神明的建筑,几经摧毁,最后在穆罕默德手中恢复原始用途。是伊斯兰教中人间最神圣的地方。
麦地那:伊斯兰教圣城,伊斯兰教最初兴盛之地。有穆罕默德的坟墓。穆罕默德在麦地那时古兰经的启示结束。
远寺:耶路撒冷清真寺,位于圣殿山上。因为相较麦加和麦地那的距离较远,所以被称作远寺。传说穆罕默德早期遇见一个特别神迹,被称作夜迁和升天,就是在夜间从麦加前往耶路撒冷,在远寺处升天又降下,然后又从耶路撒冷回来,全部在一夜之间完成,自此以后穆斯林朝拜方向从耶路撒冷转变为麦加。因此耶路撒冷是伊斯兰三大圣城之一,该地仍有源源不断的朝圣者前往朝拜耶稣的居室与穆罕默德升天处。但耶路撒冷不纳入伊斯兰朝觐的目的地中。
朝觐:伊斯兰教修行的一部分,前往麦加和麦地那朝圣,在朝圣过程中需要进行特定的仪式,遵守特定戒律。在指定月份完成朝圣被称作大朝,非指定时间段被称作小朝。
法蒂玛:穆罕默德的女儿,阿里的妻子。最受穆罕默德宠爱,由她和阿里的孩子被宣布为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
马赫迪:圣训中预言的将来救世主,在他的统治下人间将短暂品尝乐园的美好。
安拉:阿拉伯语中《此神》的意思,是真主最重要的名号。
伊斯兰教相信只存在一个神,这个神在古兰经中被称作安拉,意即此神。在最初,安拉创造了一切,用光明创造了天使,用火焰创造了万灵。他又创造了亚当夫妇,并命令天使万灵向亚当敬礼——万灵中的首领拒绝,于是受到惩罚,它后来获得了犹太基督教中魔鬼的地位。亚当夫妇因为自己的错误而犯下罪过,因此离开了乐园。他们是人类始祖,生育很多孩子,后面的故事和圣经差不多,一直到耶稣升天。
后来穆罕默德出现,他是封印先知,接受了古兰经的启示,向人类宣告了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最真实的信仰。该信仰被概括为六个命题:相信唯一的真神,相信天使存在,相信神赐予的圣典,相信众先知存在并宣告真理,相信未来的审判,以及相信一切皆由神决定。
伊斯兰教是围绕穆罕默德建立的,其中由他述说的神的启示是古兰经,而他的言行则被收录,称之为圣训。在伊斯兰教中,古兰经具有最高权威,其次是圣训。古兰经和圣训囊括了个人与社会几乎所有方面的规范,它们被认为是神的法律及延伸,是信仰的践行,个人和社会在尘世的一大意义就是在神圣之路上行走,亦即遵循神的法度。因为这个原因,教法在伊斯兰教中占有实际意义上的核心位置,围绕伊斯兰教的宗教教学最重要的就是伊斯兰教法,诸多形而上学结论也是建立在教法的逻辑推论背后的。由此,伊斯兰学者在希腊哲学辅助下发展出一套精密逻辑构建的教法判断方案,并因主张不同优先序列而分别形成不同学派。
因为这个原因,当苏菲与什叶试图更加深入理解其信仰本身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对穆罕默德本人的拔高,并且这种拔高也有论据可以支持。但与大众印象不同,苏菲并不是神秘主义的垄断者,实际上苏菲是一个含混的词,其中包括了许多神秘主义的主张,但并不是所有神秘主义主张都是苏菲提出的,其中不少来自中世纪伊斯兰哲学家,苏菲更类似于一种特别的流派倾向。这里之所以提到神秘主义,是因为对于神或者超越的描述是所有宗教都必须面对的问题。受到希腊哲学影响下的中世纪伊斯兰神学试图从理性的角度进行回答,构建了许多精妙的理论,但最终都不可避免的以各种形式进入神秘主义的领域——这可能是因为叙利亚基督徒翻译的时候将新毕达哥拉斯和新柏拉图的作品错误当作亚里士多德混入了其他谱系的哲学之中,也可能因为所有宗教的内核都不可避免的包括神秘主义要素。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表里之说,因为教法我并不了解,读者恐怕也不愿听,因此不如谈一谈这种形而上的问题:伊斯兰教内一直存在将宗教分为表里的倾向,表为zahir,里为batin。所谓表面,即各种明确的戒律,祈祷,直白的教义,它们是基础和必需的宗教实践。里面,则是这些表面事物背后的原因。这种思想的核心在于,伊斯兰教在接受了希腊哲学以后,认同了不变者与变化者的区分,并在信仰中指认不变者,以不变者揭露变化者的本质,构成一个统一。因此,对于里面的寻求,也就是对于本质的寻求,一直存在于伊斯兰学者的思想中——即使是多么不愿意承认字面描述背后仍有所在的保守瓦哈比学者,对于本质的描述也隐在他们的思想中。其原因正如前所述,这种思想从一开始就参与了伊斯兰教法学的构建,二者不可分割。这也使得超越这种二元性成为伊斯兰教宗教实践的追求。
伊斯兰大征服最终统治并同化了西至马格里布,北至波斯,东至印度,南至也门的广袤土地,除此之外伊斯兰教的传播也令其在北非西亚以外的地方生根。因此很难笼统的谈论伊斯兰文化的特征,因为它分散在各地具体的地方文化和理念中。这就好比很难概括一个普遍的传统基督教文化——南至埃塞俄比亚,东至俄罗斯,西至爱尔兰,北至爱沙尼亚,各地风俗文化都截然不同,即使宗教理念也必须按照地域进行区分——并不是每个宗教都是天主教那样普世统一的类型。因此,对伊斯兰文化的讨论不能也不该在本篇简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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