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前时间段来看,随着近期逐渐增多的克苏鲁企划出现,国内的克苏鲁神话文化发展似乎又步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现在克苏鲁神话相关的学术性文章其实也不算有多少了,但现在想来,笔者我似乎还没写过关于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文章,于是我便想借着这几天有空,来极为肤浅且粗略地浅谈洛夫克拉夫特神话以重温。
由于主题的限制,这也不可避免的导致文中会有一些内容与其他类似文章重复,但多数洛夫克拉夫特的研究也足以证明他的魅力所在,闲话就不多谈了,抓紧时间进入正篇吧。
伪神话,pseudomythological,指的是文学作品中人造神话的创作手法,其开创者是邓萨尼勋爵和托尔金。邓萨尼勋爵如梦如幻的“裴伽纳神话”,和托尔金被称作史诗的《魔戒》,想必大家并不陌生。伪神话在奇幻作品中并不算少见,S.T.乔希认为,伪神话实则是设计用来传达各种哲学,美学,文化乃至政治主题的元素,而洛夫克拉夫特也同样试图在他的故事中传达这些主题。但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的伪神话元素只是其虚构小说背景的一部分,从来不是故事的主题。
我之所以会在开头提及伪神话,是因为接下来所谈及的内容也与其有关。克苏鲁神话同样属于伪神话的范畴,“克苏鲁神话是集体创作的产物”这句话在圈内或许早已唠叨上千遍,每位作家的设定皆不完全相同,有的甚至与洛夫克拉夫特的神话大相径庭,譬如Walter C. DeBill Jr.的“Mlandoth Mythos”,詹姆斯·安布尔(James Ambuehl)的“卢克苏神话”(Lu-Kthu Mythos)。
不过,我们这次来谈论的是后续的克苏鲁神话最初的基石,洛夫克拉夫特神话。
洛夫克拉夫特神话(Lovecraft Mythos),这一提法最早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区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和德雷斯的二创体系;从狭义上来讲,洛夫克拉夫特神话即为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创作的部分克苏鲁神话相关作品,后来更多作者的效仿对象回归到了洛夫克拉夫特本身,在这时候,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广义意涵就是模仿洛夫克拉夫特宇宙主义风格的小说了,其内容可以与克苏鲁神话无关。
许多人认为,洛夫克拉夫特并未想过创作自己的神话,但其实不然,至少我并不这么认为,从实际上来讲,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可能最初确实未想过创作神话,更不用说之后的演化神话。
但这里我们需要将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时间线划分为二,前为1919年之前的作品,后是1919年之后的作品。
从1919年到1921年,洛夫克拉夫特相继创作了十多篇邓萨尼式故事,即所谓的Dunsanian。从1919年的《白船》开始,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进入了一个转变期,而这一转变期一直持续至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正式形成,在此期间,洛夫克拉夫特开始效仿邓萨尼勋爵。是的,我们又不得不提及这位奇幻大师,相比爱伦·坡,亚瑟·梅琴,邓萨尼勋爵对洛夫克拉夫特的影响实则比大众所想象的要深。其本人在1920年初也说:
想象力的飞翔和自然美景的描绘可以通过散文和诗歌来实现——效果甚至会更好。这是无与伦比的邓萨尼勋爵教会我的。
——Selected Letters(1965-76;5 vols)1.110
从这段话中不难看出在洛夫克拉夫特心中邓萨尼勋爵所处的地位,同时他承认自己的邓萨尼研究正在逐步扩大他的小说色彩,并允许他以一种明显的哲学方式来表达思想和理念,这种方式是他迄今为止所写的坡式超自然恐怖小说所无法达到的。
而在1933年的《Some Notes on a Nonentity》中,洛夫克拉夫特表示正是从邓萨尼勋爵那里得到了以克苏鲁、犹格索托斯、犹格斯等为代表,自己创造众神artificial pantheon和神话背景的想法。
artificial pantheon一词指的是洛夫克拉夫特根据自己的想象而非现有神话或民间传说创造的人造神系。邓萨尼勋爵为他的神创造的令人回味的名字,比如Yotharneth-Lahai(《裴伽纳的诸神》中的小小梦境与幻想之神),Limpang-Tung(《裴伽纳的诸神》中的欢笑与吟游歌手之神)等,其作用与洛夫克拉夫特的相同,不,应该说洛夫克拉夫特与邓萨尼勋爵相同,两者同样暗示着对古典,闪米特或东方神话的模糊呼应,从而暗示这些神话本身是早期神话的分支。但邓萨尼勋爵笔下的许多神明都是大自然的象征(比如海洋的灵魂,流水之主Slid),但洛夫克拉夫特的诸神在其性质及属性方面的定义却没有这么明确。
通过洛夫克拉夫特在1919-1921年期间写下的十多篇邓萨尼式故事,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洛夫克拉夫特正在缓慢地以自己的方式介绍他创造的诸神,并在后续作品里试图将它们从“幻梦”引向“现实”,与此同时,通过对《死灵之书》主题上的修订,不同作品的关联形成的复杂虚构地理环境以及其他外界元素(克苏鲁等更具超自然元素的事物)的出现,使得洛夫克拉夫特神话逐渐成型。
乔希将洛夫克拉夫特神话分为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1920-30)的代表作为《克苏鲁的呼唤》(克苏鲁),《敦威治恐怖事件》(犹格索托斯),《梦寻秘境卡达斯》(奈亚拉托提普)以及《暗夜呢喃》,第二阶段(1931-36)代表作为《穿越银匙之门》,《超越时间之影》以及《疯狂山脉》,从第一阶段的这些故事中我们能够很直观的感受到洛夫克拉夫特的神话的逐渐形成以及窥视其宇宙主义的想法。而从第二阶段的作品里,尤其是《超越万古》中,我们能够看出洛夫克拉夫特对“神明”能力的描写(石化),并且甚至提及了纱布尼古拉斯,伊格这些神明站在人类这一边(至少祭司是如此想的),但这的确是洛夫克拉夫特作品中唯一一个例子来归类,即神明对人类而言是恶或善(从中也能看出一个概念,即站在人类这边的才是“善”,反之则“恶”),即便这是合写作品。
也许有人会拿卡达斯来反驳,但其实你会发现在卡达斯里,不论是诺登斯还是S'ngac,它们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十分明确,它们虽然看似站在卡特这一边,但并没有直观体现出是否上升至整个种族,在这一点上《超越万古》则显得不同。并且这部作品相比它的前面几部作品,更清楚地宣告各种外界存在是神。
而在《穿越银匙之门》里,犹格索托斯看起来宛如宇宙的唯一真神,这时的犹格索托斯看起来又似乎十分温柔。从本质上讲,E·霍夫曼·普莱斯想从实际的哲学方面来创作一个宇宙主义式的冒险故事,洛夫克拉夫特一方面也在竭力保留普莱斯的整体构思,另一方面又希望将本作与前作的关联性最小化,但很明显,他失败了。《穿越银匙之门》写完的一段时间过后,普莱斯甚至还想着再写一篇《穿越银匙之门》的续作,但被洛夫克拉夫特果断拒绝了,本人也表示这篇作品在他计划之外,并称“写《穿越银匙之门》的过程令他厌烦且疲惫,不仅因自己讨厌合写,更因为他总是被普莱斯的预定计划束缚,若是希望让某种想法得到恰当发展,否则不会合写”(出自与布洛克的信件)。
这也不得不令我们思考合著的内容究竟有多少是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真实想法。但即便是《超越万古》,也仍与其他作品建立了联系,比如客串的伦道夫卡特(《穿越银匙之门》),来自犹格斯的金属圆筒(《暗夜呢喃》)。
《超越时间之影》虽然也带有浓烈的科幻色彩,但洛夫克拉夫特还是决心保留一种神秘的超自然恐怖元素,在这篇故事中,他也特意引用了各种神秘典籍,如《伊波恩之书》,《蠕虫的秘密》。故事中的伟大种族伊斯的精神与肉体的旅行暗示着巨大的时空鸿沟,以及由自己的思想被外来生物所取代而引发的存在感迷失的问题。
在1931-1936年间,洛夫克拉夫特实际写了很多修订版或代写作品,而非原创故事,其中许多都是他神话的核心元素。这些元素在修订中所占的比重如此之大,我们完全能称之为“修订神话”,但其中某些神,典籍和其他成分都在修订中被专门乃至大量使用,比如,纳格与耶布只在修订版中有所提及。在1933年4月27日的一封信中(Selected Letters 4.183),洛夫克拉夫特起草了一份关于他所创造的的诸神的神谱,纳格与耶布被标为了犹格索托斯和纱布尼古拉斯的直系后裔,并且克苏鲁被标为了纳格的后裔,而撒托古亚则是耶布的后裔——这是在洛夫克拉夫特所有的原创故事及其修订版中从未提及过的,由此可见他本人确实有打造一套完整神话的想法。
正如上述所说,洛夫克拉夫特神话这一提法最早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区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和的德雷斯的二创体系,你也可以说它们拥有相同的元素,但其实,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相比克苏鲁神话而言,范围显得更为狭窄。乔希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部分克苏鲁神话作品归为洛夫克拉夫特神话,而将其同时代及后继者的作品归为克苏鲁神话,在此,他将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组成部分分为了四大类,分别为 虚构的新英格兰城市 , 虚构的禁书 , 各式各样的外界“神明”或存在 以及 宇宙主义 。
细心的爱好者会发现,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背景在不时变化。从最初典型的新英格兰背景(比如《坟墓》1917),到后来《可怕的老人》1920开始,洛夫克拉夫特创作了一系列虚构的英格兰城市,金斯波特、阿卡姆、密斯卡托尼克、敦威治、印斯茅斯,这些地名我们都早已熟知。实际上,仔细阅读的话会发现,从《可怕的老人》开始,不少故事都是从它先前的故事的(有的可能是在单纯的地理方面)一些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从《门外之物》,《魔女屋中之梦》等故事中能够看出,洛夫克拉夫特正在慢慢地设想一个全新的英格兰地形,从而形成一个复杂的虚构地理环境。在他本人看来,一个故事到下一个故事的一致性似乎并不是最为重要的,对主题进行更有力的想象力开发往往需要偏离先前的场景。
关于阿卡姆,从这些故事中我们可以发现,金斯波特,印斯茅斯等都与阿卡姆有不同的联系,但相比其他地方,阿卡姆尽管有着女巫传说,似乎仍算是个精神健全的理智之地,阿卡姆对于洛夫克拉夫特而言无疑有着重要作用,顺便一提,Dunwich这一词在亚瑟梅琴的《The Terror》(1917)中有所提及。
Robert Marten认为阿卡姆(Arkham)的原型是罗德岛一个名叫Arkwright的小村庄;乔希认为密斯卡托尼克(Miskatonic)的原型是Housatonic,这条河(和山谷)位于马萨诸塞州的中部,一直延伸至康涅狄诺州,但Housatonic的位置与密斯卡托尼克山谷的位置毫无关系(密斯卡托尼克河直到1926年的《银之匙》才被明确提及)。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中(《赫伯特韦斯特—尸体复生者》)还出现了一个名叫Bolton的城镇,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位于马萨诸塞州的中东部,那里是一个农业城镇,但在洛夫克拉夫特却在故事中表明它是处工业城镇。这里有不同的猜想,Robert Marten猜洛夫克拉夫特不知道现实中有这个城镇,但乔希却认为是他在知道这个现实城镇的基础上,改变了这一城镇的性质以适应他虚构地理的目的,我更倾向于后者。
我们可以发现,相比笔下的诸神,其实还是这些地理描述居多,也许洛夫克拉夫特比起他创造的诸神,更重视创造的地方。通过在不同作品之间建立起联系,可以明显地看出洛夫克拉夫特正在打造一个系列,或者说,在为自己的神话打好演化基础,形成一个统一的世界观。这里有一件很有意思的趣事,洛夫克拉夫特在提及敦威治时说它属于“Arkham Cycle”(Selected Letters 2.246),但洛夫克拉夫特对这一“系列”的谈及仅有这一次,但这里的Arkham Cycle无疑指的是他所建立起的虚构地理环境,甚至可能乃至整个世界观。
据S.T.乔希所说,在阿卡姆之屋里的洛夫克拉夫特文件里有一张手绘的地图,标题上写着“Foxfield平面图——供可能的虚构小说使用”,在这张地图上,一支指向西方的箭头表示艾尔斯伯里-敦威治的所在方向,一支指向东南的箭头表示通往阿卡姆的“新路”,一条指向北方的路通向“Belton”(不是Bolton),这是另一个从未出现在故事里的新城镇。这表明Foxfield位于敦威治和阿卡姆之间,更靠近于马萨诸塞州东部而不是中部,这个名为Foxfield的地方并未出现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中。
在克苏鲁神话的众多禁书中,当属《死灵之书》最为人熟知。禁书也是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中常常被提及的内容,《死灵之书》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中也发生过一定的变化。按照时间顺序的话,《死灵之书》最早于《猎犬》(1922)中被提及,但早在《伦道夫卡特的供述》(1919)中,我们便能看到洛夫克拉夫特对禁书这一主题的运用,文中描述说哈利沃伦收集了大量古怪、罕见并且讨论禁忌主题的典籍,在故事中,卡特表明其中大部分书籍是由阿拉伯文写成。同时,我们能够看出哈利沃伦下墓地的目的是为了检验他的理论,他随身携带的那本书无疑与死亡和尸体相关;在《猎犬》中也不难看出,这时的《死灵之书》还是与死者的灵魂相关,到了《魔宴》(1923),我们可以看出这时的《死灵之书》仍与尸体有一定关联。
从这些短暂的暗示中,我们可以对当前时代的《死灵之书》有一定看法,这时的《死灵之书》与死亡相关,与其相关的概念是这部典籍的中心主题,当然,其书名也表明了这一点,这一时期的《死灵之书》还尚未实际提及外界的“神明”或存在,这与1926年之后的《死灵之书》存在着一定可观的差别,这一改动也正是开创神话的体现。
其实关于《死灵之书》的作者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也有一件趣事,Abdul Alhazred这一名字是于洛夫克拉夫特阅读《天方夜谭》时所创,当时他可能是五岁,据洛夫克拉夫特本人说,会创造出这一名字可能碰巧是因为一位名为Albert A.Baker的年长家庭律师。
这个概念想必不必多言,克苏鲁神话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神明或生物,如果在当时有什么元素是能将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与其他大多数恐怖文学作品区分开的话,那便是这些外界存在。在《翻越睡梦之墙》(1919)中,洛夫克拉夫特首次提出了外界存在的概念,在之后的《奈亚拉托提普》(1920),幻梦境系列等其他作品中也相继出现了外界元素,这些外界元素的出现在扩充洛夫克拉夫特的神话的同时也很好地为突出宇宙主义的理念提供了强有力的援助,通过这些外界生物与人类的对比能很好地传达这一信息,比如《疯狂山脉》和《超越时间之影》。不难发现,这些外界元素的运用也将部分作品关联了起来,比如《疯狂山脉》和《魔女屋中之梦》。这一元素的出现,也暗示着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成型。
关于这些外界存在(神),令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它们的名字,Cthulhu,Nyarlathotep,Azathoth等。Nyarlathotep一词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梦中,而Nyarlathotep的hotep是“is pleased”的意思;R.H.巴洛似乎认为Azathoth一词同样出自梦中,不知是否蓄意而为,azoth在炼金术用语里的意思是水银;Cthulhu这词的由来更不明确,洛夫克拉夫特仅仅只说这一名字是他精心设计,是“对大多数怪奇和科幻作家愚蠢且幼稚的习惯的抗议,他们令非人类的存在使用完全人类化的命名法,搞得好像那些外星生物有基于人类发声器官的语言一样(Selected Letters 5.11)。”在《最终测试》中还出现了Nug与Yeb这对双子的名字,据Will Murray推测,这两名字是为了唤起读者对埃及神明Nut和Geb的联想。
1927年,在洛夫克拉夫特重新提交的《克苏鲁的呼唤》的随附中,他发表了他现在著名的,关于宇宙主义的声明: “ ......我的所有故事,都是基于最基本的前提之上的,那就是平凡的人类的法则、利益和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中都是无效的和没有意义的...... ” 这句短句一直有多种理解,从中也能看出洛夫克拉夫特对于宇宙的敬畏之情。
宇宙主义Cosmicism,代表了克苏鲁神话,或者更确切地说,代表了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精神内核,克苏鲁神话也许抛去宇宙主义依旧能够称之为克苏鲁神话,但洛夫克拉夫特神话却不能。宇宙主义常常与虚无主义相提并论,但在这里咱们就不去谈虚无主义了, “丑客”在去年也写过相关文章,感兴趣的爱好者可以去阅读一下。 宇宙主义与其说是情节元素,不如说是一个涵盖性术语,宇宙主义不仅象征着洛夫克拉夫特的无神论,也同样代表着其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还包含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的美学,这些都是解释其宇宙主义的手段。 洛夫克拉夫特抛弃了宗教信仰,但作为无神论者的他创造了一个自己的神话,我们来思考一个问题,宗教和神话的目的是什么?用弥尔顿的话来讲,它是“为向世人昭示天道的公正”(《失乐园》卷一,26),大多数宗教都在明确或含蓄地在上帝或众神与人类之间建议一种亲密联系,我们是他们关注的焦点,但实际上人类在宇宙中渺小且无关紧要,所谓的“神”对我们漠不关心,人类在一个冷漠的宇宙中占据着一个很小的位置,而他的伪神话元素也只是试图证明这一点的手段的一部分。关于这种凄凉的精神主题,Maurice Lévy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看法,Lévy认为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是一种试图清除自己这些情感的尝试,并给自己一个理由去爱这个对自己和其他人类都漠不关心的宇宙,这一观点听起来可能一时觉得诧异,但也正因这类观点,使得Lévy与其他洛夫克拉夫特相关的批评区分开来,从而令爱好者能从多种层面多种角度来探究洛夫克拉夫特本人。
通过创造出与神话,宗教截然相反的“逆神话”,创造出恶神,修订出《死灵之书》以窥视宇宙真理,洛夫克拉夫特能够很好地向众人传达他的无神论,David E Schultz将此称作反神话(antimythology)。
反神话是一种很理想的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洛夫克拉夫特能够给他的故事注入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从部分人物才能知晓奥秘,并得知自己知晓的正是真相(《克苏鲁的呼唤》,《克苏鲁的呼唤》中克苏鲁正是广阔且不可知的宇宙的象征),再到整个种族与宇宙格格不入(《疯狂山脉》),自我的渺小使自己陷入宇宙的恐怖之中。
《疯狂山脉》和《超越时间之影》相比《克苏鲁的呼唤》,能够更好地阐述洛夫克拉夫特反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在故事中,我们不再以人类自身来看待世界,而是以世界的宏观角度来看待人类自己,古老者和伟大种族伊斯何尝不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人类,它们有自己的文化,自己的社会制度,《超越时间之影》中甚至又含有对时间的敬畏。如果说得人情味一点,那是否能将宇宙主义比喻成某种另类的“人类在宇宙中并不孤单”观点呢?反人类中心并不能直接说成否定人类,倒不如说,是为了肯定人类的价值,在这一点上,宇宙主义可以归于理性思考的范畴,表达宇宙对人类的理解,而传统神话则是人类对宇宙的理解,这也正是反神话的体现。
除反神话及反人类中心外,宇宙主义实则还与洛夫克拉夫特的美学息息相关。他的宇宙主义是在(准)超自然现实主义的背景下实现的,比如《星之彩》和《克苏鲁的呼唤》,洛夫克拉夫特相信,任何可以想象到的科学进步都无法摧毁这种隐藏在故事中的“局外感”,但基于这一观点的作品必须符合当今科学的最先进的概念,否则它们就与传统鬼故事以及吸血鬼故事的差别就不会显得特别明显。
对时间,空间及物质的典型逆反必须采取一种与已知现实并不明显且并不相容的形式的时刻已经到来了——当它如果必须通过图像形成的补充而非可见可测量的宇宙的矛盾,而非一种非超自然的宇宙艺术形式来满足,又有什么能够安抚这种逆反感,同时满足与之相关的好奇心呢?
——Selected Letters 3.295-96
这段话再怎么强调说明也不过分,在这点上我也认同乔希的观点,即它在勾勒出了洛夫克拉夫特余生的美学道路,这一点在《星之彩》,《暗夜呢喃》,《疯狂山脉》等作品中也能体现出来。洛夫克拉夫特曾提及他最喜欢的自己的作品是《星之彩》,其次是《埃里奇赞之曲》(出自与布洛克的信件,具体日期我忘了),但当他提及《疯狂山脉》时说“这是我最具想象力的小说”。实际上,本篇作为洛夫克拉夫特宇宙主义表达最为集中的一作,要想表达《疯狂山脉》的主题及美学内涵实则很是困难。你可以说《疯山》是宇宙主义的体现,但其中也与之相对的涵盖了对漫长岁月流逝的表达,同时又将现代科学与外界存在,以人类眼光来看看似原始实则又很是先进的技术产生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碰撞,足以建立起人类这一种族与宇宙的联系,你能从《超越时间之影》中也发现这一点,这也是《超越时间之影》与《疯狂山脉》至今都被不少爱好者认为是洛夫克拉夫特巅峰作品的原因之一。个体与世界的脱离,宇宙的冷漠,理性世界的法则不适用于无律的浩瀚宇宙,这些正是宇宙主义的看点所在。
洛夫克拉夫特神话和克苏鲁神话的界限其实十分模糊,正如我上述所说,这一提法最早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区分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和德雷斯的二创体系,但两者按照乔希的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四大组成部分来比较的话,两者之间的差异性就会达到最小化。
在克苏鲁神话最初的二三十年里完全可以将其称之为诡丽幻谭神话(Weird Tales Mythos),理由很简单,因为在1920-1940年期间,绝大多数克苏鲁神话的作品都刊登在了诡丽幻谭上,并在诡丽幻谭上让人知晓,在此不得不提到文学模仿这一点。文学模仿或许是多数作家在文学生涯初期会经历的一个过程,比如拉姆齐·坎贝尔,但他在之后的作品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洛夫克拉夫特的模仿者实际将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看作是把文学拐杖,比如,仅仅使用印斯茅斯这一词就能让人联想到这是一篇超自然恐怖故事,模仿者仅对原著进行不温不火的改写这种情况在身为职业作家的德雷斯和拉姆利身上也有发生。但即便刻意模仿洛夫克拉夫特的词汇,也无法传达其所表达的宇宙主义,这也是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魅力之一。
David E Schultz在《Who needs the Cthulhu Mythos?》(本篇文章收录于《Dissecting Cthulhu》)中也表现出对德雷斯歪曲洛夫克拉夫特理念的厌恶,他甚至建议完全抛弃这个术语和概念。与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相对应,在圈内也有名为德雷斯神话(Derleth Mythos)的概念,意指以二元论善恶论为代表的二创克苏鲁神话,Richard L.Tierney就曾写过关于德雷斯神话的文章。不过善恶对立并非与洛夫克拉夫特水火不容,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中,实际上也存在着隐示善恶对立的元素,典型的例子便是《敦威治恐怖事件》,这也导致阿米蒂奇这样的英雄式角色被深深地刻在了人们的脑海中。
然而我们可以看到,敦威治一文在现今的评价并不优秀,甚至可以说反复被人鞭尸,而同样使用了“浓郁的乡村恐怖氛围与外界元素融合”手法的《暗夜呢喃》,却能够在洛夫克拉夫特文集中获得极高的地位。其中很大的原因,不正是在于敦威治一文中过于浓烈的善恶对立气息吗?包括《超越万古》。这种善恶对立实则也正是德雷斯神话的确切前提,但德雷斯本人似乎并没有将他的一系列概念的起源归因于《超越万古》这类作品,而是坚持认为这在洛夫克拉夫特的原创故事中也有含蓄地体现。
S. T.乔希也曾严厉的批判过德雷斯及其后继者粗制滥造的模仿作品,并称他们没有文学天赋。我在上述提及过“人类在一个冷漠的宇宙中占据着一个很小的位置,而他的伪神话元素也只是试图证明这一点的手段的一部分。”这其实也可以运用在这里,洛夫克拉夫特的伪神话元素只是手段,并非主题,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核心故事很少是真正关于“神话”的,故事中出现的各种名称和术语只是为了培养不同类型的主题关注的手段。在无限的宇宙里,人类是渺小的,我们对地球上哪怕是很小的领域的控制也脆弱不堪;恐惧对敏感心灵的影响;对宇宙本质的了解造成的精神孤立;众多文明相继起起落落,每一种文明都有其鼎盛时期以及其不可避免的衰落,这些是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核心所在,在许多故事中,神话只是扮演了相对次要的角色。但多数克苏鲁神话作品却正好与其相反,将设定至于高位,忽视作品美学及理念(文学价值)。
在圈内,甚至有人会比较德雷斯,林卡特等人,谁的哪篇故事比其他故事更强烈地利用伪神话。Dirk W.Mosig说“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故事中,这些元素可能至关重要,但在其他故事中,它们则扮演着边缘角色,甚至根本不存在。”这样对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进行划分其实并不会产生强烈的分离感,不如说,通过这种划分可以更好地追踪洛夫克拉夫特对故事主题的运用。
从另一方面讲,克苏鲁神话的多数作品的虚构地理普遍没有像洛夫克拉夫特那样做到精心设计,实际上,其中多数作品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虚构地理,有的甚至不会提及故事背景发生地,人们往往会直接忽视洛夫克拉夫特笔下虚构地理的重要性,不同作品之间慢慢呈现出的关联性也正是其开创神话的伏笔,在这方面,拉姆齐·坎贝尔做得较为出色。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模仿这点上,柯南道尔严格控制了福尔摩斯的模仿作品,这也阻止了模仿作品在圈内的传播,德雷斯现在被广泛认为是克苏鲁神话的真正创始人,他也试图主张对克苏鲁神话的版权控制。但事实证明,正是这种模仿作品的泛滥,克苏鲁神话才能广为传播。
克苏鲁神话的丰富性依然是洛夫克拉夫特神话不可及之处,由于洛夫克拉夫特神话,或者说宇宙主义的局限性,注定了其致敬作不会出现过多克苏鲁神话元素,当然,这或许也和克苏鲁神话的现状有关(我这么说的前提完全是我将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核心完全看作是宇宙主义)。克苏鲁神话能够不断扩展,其内容的丰富性更利于广泛传播,大量二创,致敬作品的诞生让克苏鲁神话拥有远超洛夫克拉夫特神话的流量的同时还能保持新鲜度,这也正是克苏鲁神话能够如此经久不衰的原由。Chris Jarocha-Ernst在《A Cthulhu Mythos Bibliography and Concordance》(1999)中列举了2631部克苏鲁神话作品,但从如今的2021年来看,这一数量肯定很少,不过从这一数量中也不难看出克苏鲁神话的影响力,而这一影响力时至今日也仍在持续。
时不时回到最初的起点看看还是挺好的,能从更多不同角度进行探讨,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的魅力也确实值得在同一主题上反复推敲。
评论区
共 9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