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陷落：《帝国时代4》蒙古战役中的金朝历史拾遗

本文系用户投稿，不代表机核网观点
序
在非常爽快的战狂文明蒙古战役中，除了相当为中国玩家所熟知的南宋之外。还有另一个和南宋一样共用的对手文明——金朝。
就金朝而言，不要说外国玩家，即便对相当多的中国玩家来说，大概也是非常陌生的一个朝代。
为此，本文希望游戏相关两个战役入手，讲述那些游戏中没有提到的历史细节，为玩家介绍更多中都陷落前后的历史背景，以及金朝这个相对陌生的朝代。
灭丁与长生天
在游戏长城战役中的过场动画中，我们可以看见成吉思汗在出征前祭拜了长生天四天以求得战争的启示，此处动画颇为模糊而简略，只说他为出兵祈祷。而在史书的记载中，对此部分有着更加详细的记载，甚至包括成吉思汗出兵的理由。
在一份波斯文的史书中记载了，成吉思汗长生天祭拜之时的誓词：
长生天啊，你知道和看到，阿勒坦汗是刮起战乱的风，他挑起了战乱。他无辜地杀害了塔塔儿部，执送的我的先祖幹勤巴儿合黑和俺巴孩汗，我要为他们复血仇。如果你认为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请从天上佑助我，命令天使､众人、善恶仙魔都来帮助我。
可见其实际上是以血仇的名义出兵，颇有后来的努尔哈赤七大恨的意思。
这就关联到金朝对于游牧民族的一个管理防治方案——灭丁。
金朝早期为了避免游牧民族形成有生力量，年年派兵前往草原杀青壮男丁，此所谓之“灭丁”，因此不可避免与蒙古各个部落结下世仇。当然也杀死了成吉思汗的先祖幹勤巴儿合黑和俺巴孩汗。
成吉思汗是否真有此血仇之恨尚不可知，但这无疑是一个能激起蒙古各部同仇敌忾的象征。所以其在长生天四日的祭祀，除了是在祈求诸神，更是在向蒙古各部进行公开表演，让他们建立一致的信念，
事实上，当时祭祀的过程中并非只有成吉思汗一人。
成吉思汗整顿好军队，首先下令：蒙古各家各戶在一座山脚下集合。他命令全体男子同女子隔离，子女同其母亲隔离，如此三日三夜，所有人头上不得戴任何装饰。在此三日內，不得进食，牲畜也不得哺乳。

成吉思汗本人立起一顶毡帐，把一条帐索挂在脖子上，三日三夜不曾出帐。在此期间，全体蒙古人齐声大喊：“腾格里！腾格里！”

三日后，第四日傍晚，成吉思汗自帐中出，宣布：“腾格里已经授予我胜利。现在,让我们整兵出发，向阿勒坦汗(金朝皇帝)复仇！”
注：腾格里，即长生天的另一种译法
最终，成吉思汗对于战争胜利的信心，与其说是来自天启，不如说是他对蒙古各部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确信。
防秋与金界壕
接下来游戏进入正式长城战役的游玩阶段。玩家面对的第一个难点就是张家口要塞。此时面对厚实的城墙，没有攻城兵器，几乎不可能攻克，而游戏也显然也不打算引导玩家直接攻破城墙，而是选择绕走山道。
横亘在玩家眼前的巨大长城（虽然游戏中只有一段）应该叫做金界壕，也叫做金长城，是金人为了应对游牧民族的另一个策略“防秋”下的核心，将薄弱的西北边境用城墙层层围固起来。其参考来源自不必说
这个城墙也是自秦朝以来之后宏大的边境工程。
金界壕的修筑始于金章宗明昌初年（1190年），到承安三年(1198 年)大抵竣工，此后间有补筑。这道防线绵延约五千里(2500公里)，东起大兴安岭南麓的嫩江西岸，沿着大兴安岭向西南方向穿过锡林郭勒草原，最终消失在大青山北部的群山，横跨金朝的临潢府、庆州、 桓州、昌州和净州。另有一道位置更靠北的防线，从今呼伦贝尔市根河南岸，向西穿过满洲里，进入俄罗斯和蒙古境內肯特山东南麓，绵延约1400里(700公里)，其间还分布着长短不等的支线，加起来居然也长达万里。
不过游戏无法完好展示的是，来金长城防线和明长城一样，城墙只是防御工事一部分，城墙之后还有大量配套的军事设施，各种护城河，壕，烽火，关隘也都有筑垒和驻防，这些全部才构成了完整的防线。
这道巨型防线耗费了迟暮之年的金朝的大量人力物力，单是西北一路的界壕、边堡，由于工期急促，没有修建女墙和副墙，承安三年的补修工程就费工七十五万。时至今日，在中国内蒙古、吉林和黑龙江等地，巨型防线的城墙、壕沟和烽燧遗迹，仍然依稀可辨
1 / 3
这时的金朝早已没了当初的锐气，只好躲在长城之后，防止游牧民族每年秋天的进犯，是为“防秋”。
绕道
然而历史正如游戏中所展示的那样，这道巨型防御工事面对新兴的蒙古帝国并没有起到任何防护作用。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游戏简化为借由玩家的侦察兵发现了一条小道可绕过金长城，而历史中蒙古人来到阴山以北一个叫做汪古的部落中。汪古人本就是金朝边属民，负责扼守边境的任务，最终蒙古人在归顺的汪古人的指引，从小道顺利绕开了金长城进入阴山以南。
借此，汪古人后来也成为了和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世代通婚的新贵氏族。
此外，在战役最后的居庸关，游戏中是通过冲车强攻，而历史中此时的蒙古人尚未学会如何有效的“破城”，而是诱使守兵出城野战全歼，从而轻取居庸关。而在另一次攻击居庸关的时候，蒙古人则再次发挥其强大的机动性，又一次从小道绕过了重兵把守的居庸关。
中都战役
接下来游戏进入到第二章中都战役，玩家在此战役中可以一举攻下中都，这或许是出于游戏节奏的考量才如此设计，因为在真实的历史中蒙古攻陷中都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长达 4 年的战事最终才攻下中都。
当然，把战役过程中玩家多次进攻中都比作历史中的多次攻击也未尝不可。
中都城墙和防御体系
另外一个和游戏中非常不一样的地方是游戏中的城墙统一用砖石形制的城墙来展示中都的城墙，并且只有一道城墙，甚至不如襄阳复杂。这一点显然也是出于游戏流程控制和资源素材统一的考量。因为：
其一，在干燥的北方用砖石作为城墙实在是过于奢侈，只有之后明清如此富裕的朝代，才有资本用砖石在华北筑城墙。因此据考究中都更应该是由黄土垒筑而成。当然黄土垒筑，只要够厚依然可以有非常强大的防御力。
其二，中都作为金朝首都，城墙及其附属的防御工事的只多不少，起码也是远超襄阳级别的繁复，这恢弘的城池常常让来中都进贡的南宋使者都感到惊讶而留下不少记录。
而实际上，中都可以撑下多年战事最终才陷落，很大程度上正是依靠中都厚实的城墙和坚固的防御体系，直到最终攻陷中都，蒙古军也并未如同游戏中那样，物理意义上有效地“攻陷”中都的防御设施。
要有效的运用攻城设备破坏城池及其防御设施，还得等到蒙古人多次西征，从西方那里习得之后才有。
劫掠
尽管游戏中只有一道城墙，但是如果玩家选择开局直接强攻，大概率还是要跪。这时游戏就会引导玩家走另一条路，劫掠中都周边的城市。在打击中都供应体系的同时，更是通过劫掠资源壮大自己的实力。
这非常正确地复现了历史中蒙古进入华北平原之后如入无人之境的状态。在 1211 年第一年的中都围攻中，虽然蒙古黯然退走，但是中都之外，蒙古人扫荡大片城池。用金史的话来说就是：
东过平、滦,南至清、沧，由临潢过辽河,西 南至忻、代，皆(一度)归大元。
尤其是蒙古攻陷了金朝的桓州等地，这些地方本是金朝群牧监牧养战马的地方。攻占之后蒙古人一下获得数量可观马匹，实力暴增，为后续数年继续攻击中都打下坚实的基础。
围困
在中都战役其中子任务中，玩家如果成功攻陷中都周边所有城池，并且拦截到两路商队，那么中都就会兵力大减，城墙上再无兵力防守。
对应到历史中，到了战争的第三年 1213 年秋，吸取了前两年战争围攻不成的蒙古人开始对中都进行围困，从 1213 年秋到 1214 年春期间，除了中路部分军队继续封锁中都，剩下的蒙古大军分成三路扫荡河北河东山东各个州县，打击中都的资源供应链。让中都陷入饥荒之中。
而有趣的的是，游戏中如果玩家没有能够拦击商队，就会诱发中都派兵攻击玩家。但历史中则不然，此时中都为防守都城，实际上有着富裕的兵力，各种勤王军，武卫军，都在城内，但是却没军队敢于出城与蒙古军队作战，反而数量庞大的军队成为了粮食消耗大户，加剧了城内的饥荒。在某种说法里，长达半年的围攻中最终饿死了将近十分之四五的军民。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游戏中子任务完成之后，便会提示城墙上再无敌兵把守的其中一个原因。
话又说回来，此次围困也还是没有攻下中都，但不是因为金人有什么防御反击、绝地反杀，单纯是成吉思汗看天气转热，加上各军劫掠收获颇多，已无起兵时的锐气，便主动撤回草原休整，甚至派遣使者转告当时的金宣宗，让他为蒙古军的撤退献上贡品：
汝山东、河北郡县悉为我有，汝所守惟燕京耳！天既弱汝，我复迫汝于险，天其谓我何? 我今还军，汝不能犒师以弭我诸将之怒耶。 
贞佑南渡
在第三年的围困之后的历史，游戏没有充分展现，或者一并简化到围困子任务结果中。那就是金朝君主终于无法忍受连年的蒙古人进犯，执意迁都，是为贞佑南渡，最终撤离到了当时的陪都或者说南京——河南开封府，曾经的北宋首都，这给中都带来两个问题：
其一，贞佑南渡带走了中都一半的人口，并且由于不再是国家中心，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金朝皇帝无意也无力死守中都，中都的防御兵力士气因而爆减，这一点或许才是真正对应游戏中围困子任务完成后，城墙上不再有守军的设定。
其二，成吉思汗听闻后大怒，当即在同年秋天再次进兵，对应到游戏战役的年份 1215 最终攻陷中都时间点。
贞佑南渡中，除了一些难以拆卸的大型珍宝之外，中都中大量的文籍书画等东西都陆续迁移到了陪都。
而此时南宋的记载里面，借由围观的汴京吏民之口幸灾乐祸了一句，说这些文物珍玩大都是宣和年间（北宋宋徽宗最后一个年号）的旧物：
恰去九十年，谁知又归在此邪
护国寺大火
在玩家终于攻陷了中都城墙进入城内之后，可以看到中国的几个特色建筑皇宫，翰林院以及灵道都在其中，却唯独没有特色建筑宝塔。这一点或许参考还真有参考某些历史细节
在当时金朝中都，有着一个唐朝留下来的佛阁，辽代称为护国仁王佛寺，或是千手眼大悲阁，既然名叫护国，自然是用于祈求一国之平安，据说唐代宗期间，每有吐蕃入侵，就要广集名僧设百尺高坛颂经以消弭灾祸。这么一个历经三代的佛阁对应到游戏中的宝塔建筑，可以说是相当够格了。
然而，这个前代遗迹在 1211 年时忽然怪事连连，时时从基座地下窜出二三丈高的无名火，但只要一有人靠近就会熄灭，一连十几天都是如此，最终在三月六日大悲阁内忽然冒出烟雾，顷刻间烈焰立刻吞噬了整栋佛阁。由于佛阁本事就是木制建筑，即便卫兵全力扑救也无法熄灭，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佛阁烧毁。
而历史的巧合正在于此，蒙古大军正在同年的二月份，大悲阁被烧前的一个月开始发兵金朝，金朝即将开始面对蒙古人的猛烈进攻，自然也无闲心重建大悲阁。
在游戏中恰巧就在中都能看到其他所有特色建筑，而唯独没有宝塔。
神棍
另一方面，游戏中攻破城墙之后，我们可以发现城内的敌人配置里除了弓弩兵，大刀兵，城内还有数个僧侣，此处出现僧侣不得不说是比较突兀的。首先中国文明僧侣并无特殊加成，其次城只有几个僧侣却无佛塔（修道院）产生僧侣的建筑，而且数量过于稀少难以形成战力。
如果要附会到历史中的话，我们还需要倒回到第三年蒙古围困中都的时候，当时的金朝皇帝在长久围困苦闷无奈之下设立了一所招贤所，希望寻求打破困局的方法。
最终想当然的并没有引来真正能人，却引来大量江湖异士，其中一人名王守信，竟然得到了朝廷的信任，从一介村夫直升到“行军都统”。
而他的办法则是发明了一套“古今相对”阵法，其核心是打造黄布袍、黑头巾、锡牌子各三十六件,牛头响环六十四枚, 并大肆招聘训练市井无赖，带着这些法器来进退唱跳rap ，打算这种方法吓跑蒙古人。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这根本不可能有用，而事实上他们除了每天出门捡漏杀死一些落单的百姓回城邀功，面对真正的蒙古军连碰都不敢碰。
相比之下，游戏中的僧侣虽然鸡肋，但好歹真能加点血。
破城
游戏中玩家大概率是通过冲车攻破中都的城墙，并随即受到城内各色兵种的热情欢迎。而历史中则要更加现实一些，在元史中蒙古军采取了和第三年围困中都一样方法，依然没有直接攻城，就在围困且缺乏援助的情况下，中都最终是开城主动投降。
城中还有一名后来成为了蒙古大汗著名辅弼的历史人物——耶律楚材。
从他本人的遭遇以及他描述中都陷落的诗词中，同样可以印证中都大概是“和平投降”。
1215年五月三日中都城内官署，父老开门投降，加之早先归附蒙古的契丹/汉人纷纷求情，不仅军民安业，饥荒也得到了缓解
当然，这里的和平只是相对而言——正如游戏中破城之后的三个子任务，蒙古人进城之后依然免不了烧杀劫掠，乱兵焚烧宫阙，大火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熄灭。蒙古人进城后，用银器当作马槽，用金子铸成酒甕，“大者重数千两”。大将三木合的大帐里，甚至搬来了金饰龙床。
波斯文史书《纳昔儿史话》还讲述了花剌子模国的使节賽典赤·宝合丁在中都周边的所见所闻:
我等来到桃花石(中国)境内走近阿勒坛汗 (金朝皇帝)的都城远远就望见一座高高的惨白山丘。而且，我们与那个山丘之间还相隔颇远有二到三程，或者更远。我们这些花剌子模君主派来的使节纷纷猜测那个白色山丘大概是一座雪山，询问向导和当地人，他们回答说：“那里全是被杀者的骸骨！”
 

我们往前走了一程，发现土壤都渗透了人的脂肪，变得油腻，颜色发暗。我们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三程，才进入干燥的地面。使团中许多人感染瘟疫而亡。
金朝的首都中都在连续4年的战事中，终于是陷落了。
游戏中的金朝
到这里，或许我们可以简单讨论一下为什么游戏中金朝也用了中国文明机制。毕竟在多数人的固有印象，金朝或许还是《射雕英雄传》里面的游牧民族形象。其实这点从上文提到的金朝应对蒙古各部的策略，从非常进攻性灭丁策略转向了防守性的防秋策略便可见一般。
史书上记载金朝从第三代君主——金熙宗，便开始迅速汉化，其本人就非常喜欢 “赋诗染翰，雅歌儒服，分茶焚香，弈棋象戏”，以至于被一些开国老臣纷纷议论——一汉户少年子。而其后的君主汉化程度更是一代代的加深，如金章宗甚至因为写得一手好瘦金体，雅好诗词，格调一如花间，南唐的婉约绮丽，一度被讹传是宋徽宗的曾外孙。
君主汉化程度如此，底下的一般女真人可想而知。
从金朝收国到游戏战役时间点不过百年间，女真人就失去了原始的军事民主制色彩，确立了专制皇权和官僚行政体系。同时其尚武精神与军事实力也迅速衰退，以至于金元之际，流传着“金以儒亡”的说法。
再往后，到了元代统治时期，尽管金人不一定完全失去了其族群认同，但在蒙古人看来，他们在语言文化上已经和中原汉人没有区别，索性统统都看作汉人一并管理。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我们在游戏中看到的金朝属于一个中国文明机制下，也显得理所当然。
未到的终章
虽然游戏中蒙古战役与金朝相关的历史拾遗到这里已经结束。但显然中都陷落却不是金朝衰落的终章，迁都和蒙古人注意力转向西方，为金朝换来了十来年的苟延残喘，但最终想当然的还是因为蒙古的征战，而完全覆灭。
在这过程中其中远比中都陷落更加血腥的攻城战也一再发生，但这多少超出了本文的主旨了。
而对于蒙古战役里面的另一个主角南宋，最终同蒙古大军，攻陷了金朝最后一座城池，这也南宋军队和蒙古军队第一次会面与试探。但正如多年以前北宋连同金人灭辽，南宋此时再一次沉浸在复我旧地的喜悦中，却对其后更大灾难全然不见。
最后，本文大量参考了《隳三都》这本书，《隳三都》通过对金朝覆灭过程之中的三场关键攻城战，相对详尽的描述了金朝覆灭过程，相当翔实而通俗易懂。
如果本文引起你对这段历史的兴趣，想要稍微深入了解一下，那么我也是非常建议你去读读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