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异客易文化————专访摄影大师、月球马利厄斯大学社会人类学家迪伦.鲍尔
迪伦.鲍尔初入马利厄斯大学时选择了文学研究方面的专业,而后又在博士阶段转向了社会学研究。2085年起,他开始在马利厄斯大学社会学系工作,曾多次辗转于地球、月球、火星、木卫二等地开展社会人类学研究项目。闲暇之余,他对摄影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创作出《异乡异客》、《星间旅游》、《火星上的清扫者》这些传世作品。
2107年八月,迪伦.鲍尔在木卫二甘德艺术展厅接受了《木星眼》杂志的采访。这位89岁的社会人类学家对于各个星球间社会文化的差异与比较,关于自己摄影作品的解读,愈演愈烈的非大气圈城市独立运动等问题表达了独到的看法。
我是一个常常要远行的人,摄影只是我旅途中排解寂寞的手段。
《木星眼》:您在85年之前没有接触过摄影,是否因为社会人类学研究过程中需要收集大量的图片影像资料进而引起了你对摄影的兴趣?
鲍尔:我想这是不对的,我是一个常常要远行的人,摄影只是我旅途中排解寂寞的手段。一个社会学家或者人类学家在他研究的过程中会把学术与个人的两种判断分离开。摄影在我来看与绘画写作一样充满了个人色彩,我不把自己摄影师身份的作品当作研究项目中的佐证,尽可能不。
《木星眼》:那您在摄影过程中的一些感受,是否有帮助到研究呢。
鲍尔: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与灵感,比如《火星上的清扫者》这张照片。当时我看到那个工人穿着户外活动装置,拿着吹风机清扫太阳能矩阵上的灰尘。我脑中浮现出另一幅很久远的画面,给植物喷洒农药的地球农民。我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了这刻,接着赶去参加了一个大型火星地表艺术展的开幕式。那张照片算是我研究火星与地球社会间内在联系的一个起点。
《木星眼》:您曾经说《异乡异客》这一系列的作品是您最满意的,有什么原因吗?
鲍尔:很简单,这部影集的出版解决了我们团队当时的经费问题(笑)。开个玩笑,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照片的主角是我的学生。他们是一群土生土长的月球人,虽然接受了以地球文化为主的教育,在虚拟世界中也接触了无数次的地球式景观,但当他们真正踏上人类摇篮的土地后,依然会感觉无所适从。一切都是那么异样且熟悉,就好像卡夫卡笔下充满矛盾的舞台。我拍下他们的反应:站在公园里发呆、被人群围观、试着学习使用中式餐具。我意识到各个星球间产生的文化差异是独特的,前所未有的。不同于大气圈文明间的碰撞与交融,也绝不是地球为母本,其他为副本的粗暴归类。
准确来说,在文化移植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种易位或者错位。于是我提出了“易文化”这个词,它不同于“异文化”,“亚文化”这种与主流文化相背的概念。事实上,易文化是在主流文化,包括亚文化能够被轻易接触,学习乃至复制的情况下,依然受到了环境等因素的影响进而产生了某种错位的文化。当然,这种错位只有与原文化进行接触时才能被察觉到。用语言学的例子来说明,就是语境改变了,句子的意思也相应发生了变化。
后来我把《异乡异客》这组照片发给新闻学的朋友,没想到很快就传播开了。人们开始关注我的摄影作品,少有讨论我的学术研究,尽管后者耗费的心力更多。我意识到必须要将摄影的归摄影,学术的归学术。所以《异乡异客》后我不再拍摄大组的照片,只是偶而挑选几张还算满意的作品发给好友和一两个合作的期刊。我不去关心那些照片带来的后续影响,有的甚至转头就忘了,但《异乡异客》我时常翻出来回顾。我的学生如今四散各地,有的保持联系,有的渺无音讯,还有几位已经先我一步而去。60岁后我坚持不带学生独立研究,我同样也是个容易伤感的人。
《木星眼》:已知世界如今面临着许多问题,去中心化趋势,分离主义,独立运动,信息甄别困难等等。您觉得自己的研究是否能起到一定帮助?
鲍尔:从高层面来说,大部分问题都是缺乏交流与理解才产生的。我把自己的工作视为发掘不同地区与群众间的文化差异和交流障碍。如果一个月球人要到火星七君子市去做生意,除了政治法律方面的问题,肯定要事先了解火星社会的与月球社会方方面面的不同。促进理解永远比促进误解来得好,前者能让不同星球间合作、贸易、交流更加高效,这是最实际且直观的,也是我一直在做的。
《木星眼》:对于火星地区最近愈演愈烈的独立运动您怎么看。
鲍尔:在我看来深入了解一个地方的“易文化”,并以此为根据制定相应的政策是很重要的,火星地区的相关政府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这么说肯定有以偏概全的嫌疑,毕竟无论是以地球为中心的文化,还是火星殖民地区的社会文化,他们都在不断地前进改变中。再加上火星错综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和政治博弈,只能说是一笔糊涂账。我们的学科在诞生之初就和政府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说最初的殖民地管理模式就是我的前辈们缔造的。但如今以一个纯学者的身份想要插手不同地域间的行政管理显然不现实,哪怕我们的帮助会让政府在解决社会问题上更有针对性。当然,我并不是说我们这些人类学家是万能的,这个学科包含的方面很复杂,政治,经济,文化,历史,法律………我得承认,比起博学广猎,我们远远不如那些先进的AI。但在人类特有的问题上,我想还是我们人类最有发言权。
《木星眼》:所以您对火星或者其他类似地区的独立问题的解决持乐观态度?
鲍尔:可以这么说,我们的世界经历过数次的分裂与整合,我们的学科所要解决的问题也越来越大,从一两个部落,地区,国家,以至于现在的整个星球。必须要承认,万事万物始终处于变化的过程中,而变化就会带来问题。在我看来问题总会有解决的时候,哪怕过程很长。但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对问题的探索,对人类与社会的研究就永无止境,至少这是我认同的科研精神。
《木星眼》:在您漫长的科研旅程中,是否有对某一个星球或地区的文化特别着迷。
鲍尔:我想基本上没有,在深入了解一个地区的时候,我会尽可能把自己摆在一个“他者”的位置上,然后再去记录,思考。大发现的时代早已过去,哪怕最偏远地区的文明都会给你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果一个东西缺少了神秘感,就很难去谈着迷了,更不用说过分投入自己的私人情感是大忌。
《木星眼》:您说自己常常站在“他者”的角度上观察,那么您的内心中是否存在一套评判标准呢?
鲍尔:评判是评论家的工作,我们的工作从来不是去评价一个文明或者社会的高低好坏 ,因为对于一个地区来说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如果要问我有什么准则的话,那就是尊重当地人民,尊重客观现实,尊重历史选择。
《木星眼》:是否可以这么认为,您是以“异乡异客”的身份走在路上的。
鲍尔:是,也不是。(笑)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个世界理论上已不存在完全陌生之地了。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说是完全的“异乡”,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自己是完全的“异客”。在漫长的研究过程中,我发现不同社会,文明间总会存在共通点,而链接这些点的桥梁就是我们自己。哪怕是“小乌托邦主义”盛行的现在,我依旧相信一个和谐共生的公共空间是必要的,无论是在虚拟世界还是在现实中。
《木星眼》:聊一个轻松点的话题,您除了照相之外还有其他的消遣手段吗?
鲍尔:阅读吧,现在能提供感官刺激的娱乐方式越来越多了,但我认为阅读仍然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鲍尔:《飞沙走石:火星拓荒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艰难岁月。
《木星眼》: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让您重新选择,是否还会致力于现在的研究?
鲍尔:我想会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它不是最好的,但却是最适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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