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我边通宵猝死边敲下《英雄与灵知》这个标题的时候,是万万没有想到鹰角居然会出“灵知”这个干员的。当我在“风雪过境”的PV里看到这个名字时,表情那是相当地精彩——我本以为谢拉格的剧情不过是补全世界观的填坑故事,可以让《泰拉秘典》开个好头,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灵知、灵知,我对这个词再熟悉不过了。早在20年4月份,我便在探索《明日方舟》世界观的道路上和他初遇。从那篇现在看来极为粗糙的 《源石及其对泰拉世界的影响综述》 ,到顶着一知半解强行分析的 《博士克苏鲁原型》 ,再到不久前连结论都难以确定的 《“阿米娅”起源之谜》 ,我在“鹰小姐”的笔下走过了与灵知相遇、相识、相熟的漫漫长路。如今,在雪境又一次见到了这位老朋友,这不得好好谈谈心? 来聊聊灵知吧。首先,他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他不只是一个人。干员灵知的档案里清楚明白地写道:“灵知这个代号的来源,是他的本名,诺希斯,意为知识、洞察”,而诺希斯(Gnosis)这个名字,则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词根“gno-”。虽然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知道”(know),但它的实际含义并非平凡的、世俗的知识(knowledge),而是精神的、奥秘的——乃至灵性的知识,这也许便是译者为什么选择“灵知”作为它的翻译了。
在历史上,这个词很少孤立地以原意出现,因为它往往被包括在灵知主义的大量文本中。追根溯源,这种现象源自“灵知”与“灵知主义”的密不可分。
灵知主义(Gnosticism),也可以音译为“诺斯替主义”,提倡一套以灵知称义、因灵知得救的学说,作为基督教的经典异端,不但果断放弃了神父们口口声声宣称的“因信称义”,还大力贬斥着主教们世世代代颁布的律法教条。讲到这里,不知道有没有灵机一动的读者产生了既视感——这不就是喀兰贸易和蔓珠院的现状?
从维多利亚留学归来拥有“灵知”(双重含义)的银灰,与久留谢拉格的大长老和其他家主们,一边是知识一边是信仰,可谓是复刻现实世界教会的数百年斗争了。不过事实没有那么简单,我们并不能这么草率地轻下论断,否则直接右转搜索引擎就好了,干嘛要听我搁这长篇大论呢?
复杂的事实就是,古老的灵知主义并没有那么宽泛与温和。这些古典灵知主义者对于现世、肉体、律法的厌恶抵达了一种非常极端的情形,以至于他们在伦理观上要么崇尚完全的纵欲主义——不怀孕怎么搞都行;要么崇尚完全的禁欲主义——像灵知那样漠然到了常人觉得离谱的程度:“银灰的两个妹妹?……我对那种活蹦乱跳又善变的生物没有研究,也没有兴趣”。两种选择的理由完全一致:反正物质世界毫无意义,为啥不放飞自我呢?禁欲主义也不过是放飞到了另一个极端罢了。
这种死板而僵硬的东西,简直像是另一种教条,如果直接往灵知乃至于谢拉格上面套是万万不行的。我们需要更先进、更现代、更适合的体系,比如现代的灵知主义。
政治哲学家沃格林(Eric Voegelin)研究总结了现代灵知主义的六大特征:对这个世界的不满、相信这个世界的疾病来自于它的组织方式、确信改良是可能的、假定改良是历史性演化的、相信人类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相信知识是改变世界的关键。以这种标准来看,灵知主义的理论就与“风雪过境”的剧情再相合不过了——银灰与灵知对谢拉格一潭死水的状况不满;他们相信这种情形源自蔓珠院自古以来对谢拉格的信仰统治,还有延伸出来的三族议会制度;他们确信一切可以变得更好;且在国际交流越发频繁的历史变局面前,这一切应该变得更好;他们相信自己终有一天能发起变革;他们也相信先进的知识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力量。一一对应,完美契合,就像钥匙与锁孔一般合适。
也许你会觉得这是否太过巧合或者过于生硬,但并非如此。在沃格林的观点中,这种“灵知主义态度”是具备相当的普遍性的。他认为马克思、尼采、海德格尔等人都算是灵知主义者,进步主义、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都可以归入灵知主义的变种——当然,这种较为激进的学术观点引发了广泛的争议,但从历史的注脚中,我们可以窥见从浪漫与灵知的交缠到近现代“灵知的复仇”……等等无数的灵知延续思想,所以至少这句话是真实不虚的:“一个幽灵,灵知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灵知主义的幽灵是怎样在雪境里游荡的呢?别急,先来讲个故事吧,一个发生在群山环伺、风雪千里的古老国度中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野人,生活在大地的一角。他们茹毛饮血,他们餐风沐雨,他们饥寒交迫。天灾扫过大地,冻骨铺遍荒原。仁慈的神祇自群山中抬起头颅,化为人身,走入风雪,引导这群可怜的人们。祂赐下自己的血肉、皮毛与骨骼,换取了土地的肥沃、生灵的繁盛和矿产的富裕,为他们带来丰收、安康与和平——也为野蛮带来了文明。人们拥戴着他们的王,仁慈的王,伟大的王,无所不能的王,迎来了神明的时代。可王并非无所不能,更无法庇护每一个人……人们总将信仰的目光望向她,但在这片大地上,仅仅是守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也许她便已竭尽全力。
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她累了,她想休息。于是她转身离开,而蔓珠院与三族议会便为她维持这片土地——他们心中的神明从未离去。就这样,转瞬千年。她对这片土地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繁荣,结果却只见到一次又一次的叩首。
这一方净土,停滞了千年。可这片大地,可能不会给他们下一个千年……时光飞逝,当初在神祇们守护下牙牙学语的婴孩,已经来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青春飞扬的时代。他们走出自己的摇篮,认识其他的孩子,交流、冲突、贸易……人在神明的羽翼下长大,却已不再需要备至的呵护。人类建造了属于人类的方舟,创造了属于人类的文明,走进了属于人类自己的时代。
但当初那个群山与风雪中的土地,依然宁静,就好像从未长大。
这就是谢拉格的故事。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并没有,如果这只是个童话,至此收尾便已足够,可惜这片大地容不下那么多童话。学不会在襁褓中取暖的孩童,终有一日会被冻死在冰冷的雪原里。这就是雪境需要面对的现实。
很幸运,这里有希瓦艾什一家,有恩希欧迪斯、恩希亚、恩雅和诺希斯。他们是“拥有灵知之人”,得以不被美好的童话蒙蔽双眼,得以见到真实的、灵知的神话。也就是另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事。
耶拉冈德是善良的,希望拯救这片土地的人民,但祂做不到。祂的力量流失太多,以至于维持都已艰难。名义上信仰着祂的人们却对此雪上加霜,用无数的律法与教条试图禁锢所有人,甚至包括祂的神启者,直至无路可走。这里的人们唯有创造属于自己的繁荣,不能仅依赖外物,也不能停滞不前——唯有打破虚伪的、以神之名行逆神之事的旧秩序,方能得到新的未来。这打破旧秩序的力量,就来自灵知。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一个囚笼般现世的故事,一个出路唯有灵知的故事,一个风雪过境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有许多,银灰和灵知,初雪与崖心,还有我们——罗德岛的博士。
这许多主人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知识,无论是出国留学的两位海归,还是真正聆听神启的圣女,这个时候,“外力。一点微小的外力。只要这轻轻一推……雪崩会掩埋整个谢拉格,包括它所隐瞒的阴谋和发生过的一切。”
也正是这个时候,我们来到了谢拉格,以一个异乡人的身份,扮演那个既是毁灭也是拯救的“外力”。这古老的土地曾经死气沉沉,而如今,来自异乡的风,将为这片雪境吹来新的生机。
异乡人同样是灵知主义的重要概念之一,指来自“异乡”的呼唤此世昏睡生命的存在。沃格林认为,政治的灵知主义是一种“解决现世之疾病与罪恶的努力”。这就是博士在这次雪山剧情中的定位:作为一个见过更先进社会的“异乡人”,用“呼唤”敲醒那些麻木的、沉醉在一触即碎的幻梦里昏睡的心灵,就像灵知的EP《Heal the World》的歌词所言:“Pain is truth”(现实即是苦痛),“the lies surround”(谎言环绕周身),“I'll continue forward, calling to you”(我会不辍前进,向你发出呼唤),“Breakaway the truth”(揭开那真相)。
博士在谢拉格所作所为彰显的便是他自己的态度——他是试图治病的医生,无论是感染者的矿石病,还是这个社会的种种痼疾和罪恶,罗德岛也同样如此。有说法认为罗德岛的原型是现实中的医院骑士团(Order of Hospitallers,全称Sovereign Military Hospitaller Order of Saint John of Jerusalem of Rhodes and of Malta,即耶路撒冷、罗德、马耳他圣约翰医院主权骑士团),欧洲三大骑士团之一。这种既治人也治世的思想,便正是医院骑士团的宗旨,也是灵知主义的追求。
少年的诺希斯有一个梦想,那就是与银灰一同将谢拉格变成一个无比强盛的国家。他们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变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于是他对银灰说:“我会去学那些最先进的知识,等我学成了,我就回来帮你。”之后,他回来了,带着他的知识、他的选择一起。如今,山雪崩落,大局已定,可灵知之路,方刚刚起步。
“Leaving life around me”(离开周遭的生活),“Breakaway the pain”(从苦痛中挣脱),“Heal the world of darkness”(治愈这世界的黑暗)……“Heal the World”。
这大概便是灵知在雪山事变后,前往罗德岛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研究他的生命科学与源石解析,更是想要继续探索拯救的道路。谢拉格不过是这片大地的一个缩影,更愚昧、更冰冷、更残酷的地方比比皆是。想要治愈泰拉的疾病,灵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罗德岛的旅途亦是遥遥无期——但,方舟的骑士们,“漫漫长夜之后,罗德岛肯定也会迎来黎明的。”
从灵知的来路到归途,我们看似讲了很多,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篇幅所限,无论是灵知主义本身,还是谢拉格的设定,都没法进一步地展开讨论。不过诸位若是能在阅读之中,有感灵知的沉默、银灰的谋算、初雪的深思乃至雅儿的苦心等等其中之一,笔者读的几遍“风雪过境”剧情、十几篇干员档案和密录以及几十篇文献也就不算白白浪费了。
谢拉格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少女峰、马特洪峰(角峰原名)、魏斯峰(讯使原名)还有灵知池子的雪绒花(Edelweiss’ Vow,雪融之诺,直译为“雪绒花之誓”),都可以将原型确定在阿尔卑斯山脉,而剧情中提到的食物“吕斯蒂”能对应到瑞士;可《耶拉冈德》的记载“祂的泪是永不融化的冰,祂的背是坚不可摧的山岩,祂的呼吸是冬日的寒风,祂的笑是春日的暖阳”以及耶拉自己,却又能将原型漂移到北欧神话典籍《埃达》起源的冰岛,而冰岛在《埃达》成文时期的维京海盗文化也可以在游戏中敌人手持的经典盾斧中找到对应;并且,初雪的金刚铃、金刚杵还有蔓珠院的圣山、天路,还能让原型跑去中国的西藏……只能说,不愧是有灵知主义的地方,连希腊化晚期的宗教混合主义都能neta,佩服佩服。不过除了《埃达》的词源拉丁语“Edo”能解作“运用智慧”这点和灵知主义的思想还算有关系,藏传佛教的密宗也勉强能和梁宣帝《迎舍利诗》的“灵知虽隐显,妙色岂荣枯”搭上边之外,谢拉格的地方原型和灵知主义倒是真没啥确凿联系。
最后,还是想说说我和灵知的缘分。从最早的源石本身,再到卡兹戴尔的阿米娅、拉特兰和伊比利亚的律法、阿戈尔的知识与高傲、米诺斯的希腊英雄主义,我和诺斯替主义是真的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啊。隔壁《原神》和《云图计划》都能看见你这老朋友,关系真铁!等着,马上就来写你——《明日方舟》神秘主义哲学世界观解析系列《泰拉秘典》,敬请期待。
评论区
共 5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