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框里不断滑过的二进制代码,摔碎在地上裹满灰尘的红莓色碎冻,翅膀被扯下依然在天空翱翔的天堂鸟,空无一人的海上方舟......
金丝的脑中不断掠过那些栩栩如生又毫无意义的画面,那些画面转瞬被下一个吞下,以此反复,一开始她还可以忍受,直到她觉得自己快疯掉了,她才会做出决定,拿起床头的手机,解锁,然后从中找点亲切的东西让自己解脱。
她把手伸到床头柜前想要拿起手机,可不远处花瓶里的康乃馨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紧接着她忽然把头扭向床边,露出了一个失落的表情。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既视感怪圈,在她的生活中,任何像这样的一件物品或者某件小事,都有可能让她感到似曾相识。她总是会被这些自己从未经历过的随机事物吸引走注意力,陷入到一种毫无根源的怀念漩涡之中,紧接着又会因为现实和幻觉之间的断层,回到当下。她查过很多关于既视感的定义和研究,也请教过一些对此有所了解的朋友,她得到的结果都很一致,那就是,她只不过是在经历大部分人都会经历的正常生理现象。金丝对此保持理性态度,认为他们说的没错,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于是她找了很多方法,做家务,读冷笑话,考虑下一顿的餐点......这些事情和她当下的生活紧密相连,能够帮助她有效的从既视感当中回到现在,拨弄手机是这些方法中最有效的一个,但实际上,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被影响情绪,莫名地感觉到难过。
这次的情况就很典型,她看向床边,觉得失落,是因为在她的感觉中,那里不应该是空空如也的。但她需要赶紧把这些负面感情消化掉,因为她必须要去睡觉了,现在已经是凌晨3点,中午她还有约,她不得不去。
金丝揉着脑袋苦恼着,手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人的信息。照理说,广告和诈骗信息铺天盖地,金丝没有道理打开它,可那个联系人的名字显示为一条间断的波折线,这个形状很有趣,看起来像是心跳,和心电图上的形状一模一样,所以出于对于波折线的某种好奇,金丝将它点开了。
“金丝小姐,我想请你跳一支舞,你出门的话就能看到我。”它是这么写的没错,除了这个匪夷所思的邀请外,别的什么都没说。在最初的疑惑感淡化后,金丝开始心生恐惧,如果不是某个朋友的恶作剧,对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是从哪知道的自己的联系方式?最糟糕的结果,不会是门口真的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吧?当她萌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这件事情就注定无法回头了。
那与生俱来的该死的好奇心让她无法忍受自己一笑而过,她必须去确认,门口到底是否有个人。关于这件事,她想了很多,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想法能够阻止她,于是她穿上了拖鞋,走出了房门。
卧室房门与大门相对,距离不算远,她看着那扇门,仔细聆听,没有任何象征着危险的声音,但这份安静更让她有些不安。她每走一步,就会想找个理由让自己转头回屋,但越离那扇门近一步,她就越无法放弃。直到她完全靠近了大门,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无比危险,毫无理智的事情。
“用这个看看吧,能看到非常棒的东西哦。”她忽然想到这句话,于是鼓起了这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勇气,将自己的眼睛凑到了猫眼上。
走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想起了刚才床边的场景,相同的情绪再次从她心中浮出。她想转身回屋,手机又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我把草莓果冻放在你的门口了,你最喜欢吃那个的,对吧?”,金丝有些按奈不住了,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把门把手拧开,一股冷风被挤进屋内,吹散了金丝挂在耳边的长发。她看到门口的地方真的放着一篮子草莓果冻,篮子由打过蜡的藤草编制,手把上精心地系着一根天蓝色的蝴蝶丝带,草莓果冻是她最喜欢的牌子没错,每一只都隔着塑料外壳闪着漂亮的光,紧凑地塞了满满一篮。
金丝把身子探出屋子,可她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人。空白的走廊内,除了缓缓风声,就不再有其他动静,更没有看到任何人。她想要拿起手机,回复那个人,去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疑问没有办法解决,恐怕她接下来的很多个夜晚里都没有办法安心睡觉了。
她打开信息栏,想了好几句话,“请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不要开玩笑了,告诉我你是谁。”“如果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不要骚扰我。”等等,当她在考虑用哪一句回复的时候,对方的信息又来了。
金丝看着这条信息以及它的发送人,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既视感导致她产生了幻觉,那根波折线似乎跟最一开始看到的那根不太一样,不过相比这个,更让金丝觉得心乱如麻的是对方说的话。
“金丝,你可能不认识我了,但是请你好好听我讲。我想要你从这里走出去,不用太远,穿过这条走廊,打开那扇门就好,这对你来说很难,你怕黑我也知道,但慢慢走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尽头的地方等你。”
金丝通常是个胆小的人,起码她自己是这么评价自己的,在面对艰难抉择的时候,她总是会选择保险的选项来保护自己。她认为自己不够坚强,也没有面对生活的勇气,所以总是把自己包裹在最舒适的环境里,做着最习惯的,日复一日的事情。踏出这个门,都仿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己又凭什么要被一段陌生人的话左右,离开自己安全区呢?金丝又一次看向那漫长的走廊,附近的虽然有灯光晕染着,但稍离远几步,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看不到底,她最怕黑了。
对啊,那个人为什么知道自己怕黑呢。金丝又反复看了一眼那条信息,代表发信人身份的波折线似乎又发生变化了。“我会一直在尽头的地方等你。”金丝盯着这句话,什么叫做一直,难道自己不出门,那个人就会等到明天吗?那一个月不离开这里,他就会等一个月吗?她这么想着,一边望向那漫漫长廊。金丝不喜欢空洞的词汇,像世界,热爱,永远,这些词离她太远,她从不相信那些,但对于这条短信里的这个一直,她却感到非常的安心。一股勇气好像忽然探出来,随着她不安又有些激动的心脏一起跳动。
她最后一次看向那条走廊,又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安全屋,决然地跨过了大门,慢慢走进那团黑暗之中。不知道为什么,走廊的灯没有亮,她记得自己公寓楼里装的都是声控灯,可这些灯似乎在今晚都一起坏掉了。她想要退回去,想要退一步,可当她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涌进脑海,教室的门前,某座车站前,面朝大海的窗前,她好像在哪一遍又一遍的想要做这个动作。于此同时,在她的耳边,走廊的墙角之间传来了一些令人毛骨悚人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唏嗦声杂乱无章的踩在墙壁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黑暗的角落中窥视着她,并且对着金丝相互之间窃窃私语。
不论金丝怎么回复,对方都在重复发送着这一条信息,一遍又一遍。金丝失控地蹲坐在地上,捂着耳朵,她举起手机,想要将它砸碎在地上,就像是要杂碎她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一样,但对方的信息又来了。
金丝颤抖着手,不存在的记忆再次将她包围,她想到,自己曾经也是像这样,坐在一家舞厅门口的台阶上,周围的行人交错而过,熙熙攘攘。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已经不记得了,但她能想起来的,是接下来的事情。有个人走了过来,和她说了相似的话。
金丝猛然抬起头,灯光一个又一个的亮起,周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而那个人所说的那扇门不知不觉地,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前。记忆里的那个人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想不起来了,那些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这样一次次在她脑海里滚过,却又总是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而止,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被此困扰。但实际上,相比那些在黑暗的屋子度过的每日,那些“幻象”给她带来的感情,才更加真实的。所以关于那个人之后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金丝现在感觉到很温暖,而她也能够鼓起勇气,踏出下一步了。
尽头的那扇门缓缓打开,金丝走进了门内。清澈的天空铺在大海上,与绵密的沙滩缝为一片,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穿上了一双漂亮的蓝色舞鞋,还有白色的连衣裙。她只看到,大海中央有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她知道自己需要乘着那艘船去往远方。金丝缓缓走向小船,直到靠的足够近,她才看见小船中有一个人正在等着她。金丝有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但能够看到的是,他一直在对着金丝微笑,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向金丝伸出了手,而金丝,也向他伸出了手。
在生物电信号转码技术正式投入医疗行业的2年后,这个故事才被新上任的实验室总管叙述出来。在研发早期,兰理博士曾经违背了实验室和医院的条款,秘密的将还未完成的生物电信号转码仪原型投入了使用,用来和他因为脑癌晚期而昏迷的妻子交流。这项伟大的技术在当时远没有现在成熟,使用者需要掌握高超的脑波代码和解码技术,通过复杂的程序,将他想说的话有限地转译成电信号,再输入到被使用者的大脑中,而被使用者也只能收到非常微弱的信号,并且以其脑波和心脏跳动上的微乎其微的变化给予反馈。在当时,光是每一个词语的转码就需要十个小时左右才能完成,更不用提其他更加复杂的工作了,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可能和他那位病危的妻子完成一个短语以上的对话,但他每天都坐在病房里,除了给她替换床头花瓶里的康乃馨以外,他日复一日的工作就是看着两块脑波和心电图显示屏,一遍又一遍的记录并且尝试解读那两条绿色的波折线,他在那里坐了整整大半年,直到他的妻子去世,他才回到实验室用他剩下的人生完成了这项研究。
到现在,生物电信号转码技术被运用在各个方面,例如临终关怀,与艾滋海默症患者的沟通,心理疾病的辅助治疗等等。这位伟大的博士曾经被学术派不止一次的攻击过,很多人认为和失去意识的人交流毫无意义,且缺乏实用性,但兰理博士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项技术的研究,在他的世界中,一定有些东西远比病床上的生与死更加重要。兰理博士在一年前安然离世,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成功和他的妻子告别。但据说,他的妻子在最后,在已经濒死的情况下主动牵起了兰理博士的手,并且带着笑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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