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麓笼罩在灰白色的薄雾中,漫山遍野蓝绿色的EGUS树,包裹着铁轨与铁丝网墙,平行蜿蜒向前,像在山间装了根拉链。山谷一村火车站,如同拉链上黑色的拉环。
最近一次世界大战已过百年,空气中残存的放射性辐射RAD值,只有在此时浓度最低,适合发车。
车站广场,一个个蒸汽平板车并排着,车斗里放了些过期的蔬菜。大部分优质土壤都被拿去种EGUS树了,蔬菜只能在棚里种植,数量有限,要优先供给上城的“涅拜特”人(住在水边的人),他们挑剩下的,则卖给下城的“米都卡”人(城里人),山区“贱民”就剩些过期的了。
全身裹着防辐射锡纸的菜贩们,吆喝着火车马上出站,火车一走就要收摊,让人们赶紧买。等下一趟发车,就不知道几天后了。
买菜的顾客基本上都是孤寡老人,他们穿着破烂的藏青色粗布衣服,露在外面的皮肤因长期受辐射污染,毛发都脱落,透亮发红的皮肤长满褶皱,像拔了毛的鸡。他们佝偻着背,手里攥着搓得发亮的基尼钢镚(50个基尼钢镚等于1个基尼币,50个基尼币等于1个大陆币)盯着菜价,盘算着接下来的几天,是顿顿吃萝卜呢?还是用莴笋叶子煮点清汤面?
紧靠菜摊边,几个残疾老人瘫坐在地上,有节奏地敲着竹笳、拉着二胡,唱着祝福歌,乞求路过的好心人,往地上的破碗里扔几个基尼钢镚。旁边有个吟游女乐师吹着洞箫,为他们的乞讨歌伴奏,让乞讨多了些欢快的气氛。
广场进站口,马蹄糕摊位前,排着不少等候进站上车的人。老妇人熟练地将白色马蹄粉,舀入镂空的木杯里,杯口抹平,撒上黄糖,盖上盖子,将木杯放到蒸汽盘上。几分钟后拿起,将木杯底座往竖着的木棍一插,顶出如白色花朵盛开似的马蹄糕,带着浓浓的黄糖香味,十分Q弹。
人们用油纸包上几个,进城路上吃。别忘了家乡的味道!
广场地库大门敞开着,工头曹站在门口嚼着混合EGUS树叶的槟榔,露出满口的黑牙,时不时地往地上吐黑色的口水。他光着膀子,穿一条粗制牛仔布的背带裤,呵斥着来回于站台和地库间,搬运货物的苦力们。
站台边,一列客货两用的蒸汽绿皮火车停在铁轨上,蒸汽机车头“呼呼”地往外喷着白烟。
驾驶室里,司机将裁切好的一小块EGUS木块,塞入燃烧炉,蓝色的火焰迅速串起,将炉中的水转化为蒸气,蒸汽进入活塞腔,推动曲柄,为机车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世界大战将所有光、化、电、核能、智能科技摧毁殆尽,幸存的人类回到了前工业时代。幸亏战前有植物学家将雨林生长的炸弹树和异种科属植物杂交,特别是百合科郁金香属的“夜皇后”,培植出一种新型植物:EGUS树。树种还没培育出来,植物学家就在战争中死去了。
战后,人们发现这种神奇的植物富含烃、磷等元素,加入抗凝剂,燃效超出以往任何一种矿物燃料。更令人欣喜的是它的枝叶、根茎,还能入药、酿酒,做成烟叶,人一旦吸食,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和内啡肽。
于是,整个大陆,无论山区、谷地,还是平原、丘陵,到处种植EGUS树。对于树木的砍伐,由政府实施分区项目招标,雇佣私人专业伐木队统一操作。任何人不得私自砍伐、采摘,一旦发现,按重罪处置。各村镇自行组织护林队,严加看护。
司机拉动气阀,驾驶室顶部的烟囱向外喷射蒸汽,汽笛嘶鸣,提醒乘客们该上车了。车头后的VIP包厢入口,几个贵宾模样的人正在上车。
判断是否是贵宾,不仅从他们走路的气势,面具和衣着也体现了其高贵。轻薄、考究的面料表面,极其巧妙地附着一层防辐射薄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更高级的是从帽檐垂下的透明防辐射面纱。无论男女,都不忘往脸上抹厚厚的白色防辐射霜。面具下白色的脸,成了高贵的“涅拜特”人象征!
车门边,女乘务员微笑着向乘客鞠躬,欢迎他们上车,留意着每个乘客胸前的银质十字徽章,标明该乘客居住地属性为“涅拜特”。确认后,女乘务员会在复核名单上打钩。没有一个VIP对她正眼相看,更不用说报以微笑回礼了。这并没有让女乘务员感到沮丧,她学的乘务专业,千百次地练习鞠躬、微笑,就为了服务这些人。
她时常心想:“这没啥了不起的,他们只不过是出生时运气好,生在了“上城”而已。都是命!没人会跟命运闹别扭。”
她始终认为凭自己鹅蛋形的脸蛋,娇俏的身材,在下城“米都卡”的年轻姑娘里,她自诩还算是不错的。也许哪个“涅拜特”看上她,带她去悬河,便实现阶级跨越了。
厚重的防辐射制服,已经让她腋下生汗,她的微笑和鞠躬,更标准了。
此时,两名身穿同样制服的车站保安从她旁边走过,其中长得较帅的那位,故意地将头发往一边甩了甩,趁机上下打量女乘务员的身材,是他喜欢的S型。当他的眼神与姑娘对上时,看到是冷漠,对方打心眼里就没瞧他。
帅保安感到很无趣,使劲擦了擦自己胸前别着的铜制鹅型“米都卡”徽章,心里想:“得意啥?勾搭不了上城人,早晚也得找我。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旁边的同事,朝他挤眉弄眼地嘲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帅保安耸耸肩,表示这没啥,打着哈哈,两人朝检票口走去。
检票口已经排满了要进城的人。肩扛手提的,都是大物件,如搬家一样。进了城的人,不会再回破山村。
一名列车员从站台公厕走出来,跟两名保安错身而过,从背影看是个男的。他手里拿着运货清单的板子,拍着大腿外侧,步履轻松地走向位于列车后半段的货运车厢。他来到车厢跳板边站住,装模作样地核对着苦力们装载的货物。
又矮又胖的肥波,圆脑袋,鼓着腮帮子,嘴里“欧、欧”地叫唤着,短粗的胳膊上下乱舞,身上套着件松垮、邋遢的背心,看上去像个浅棕色的雪人,正笨拙地把最后几头猪赶上跳板,关进牲畜车厢的猪圈里。
他退出车厢,费劲地躬身,要把跳板抽回站台,脚下一不小心,差点掉下去,吓得他扶着大肚子,站着大喘气。
他听见有人噗呲地笑,扭头瞥见了旁边的列车员,便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张皱巴巴的纸,递到列车员面前,用肮脏的手擦着额头的汗,说道:“兄弟!十六头哈。一头不少,一头不多。盖个戳吧。我找工头曹领工钱。”
列车员仿佛对业务不太熟,四下摸着口袋,半天才从上衣口袋掏出个橡皮章。肥波继续跟列车员套近乎。
“要了命了我,都是纯种野山猪啊,满地跑。我跟你说,好不容易才扒拉拢,又跑了……”肥波不停地叨叨,等着列车员在单子上盖章。可列车员光举着章,就是不盖,还抿着嘴,一个劲地笑。弄得肥波有些不耐烦了,他凑近了看列车员帽檐底下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肥波眼睛瞪大,脱口而出:“我草!哥,逗我玩啊你……”
列车员赶紧伸手,捂住肥波的嘴巴,一把把他推进车厢,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随手把车厢门给拉上。
门一关,车厢里臭烘烘地,一股猪屎的味道。肥波被推进来时,没准备好,直接往前扑倒,双手插进猪圈里,弄得满手都是猪屎。他哼哼唧唧地站起来,伸手往车厢壁上抹,蹭掉那些粪便。
阿宇大笑着,摘下列车员的帽子,甩了甩头发,英俊的棕色脸庞,棱角分明,少年老成的脸上,还有几分调皮。他走过去拍拍肥波的脑门,调笑着。
肥波气恼地抖着浑身肥肉,把手上的脏东西往阿宇身上抹。阿宇敏捷地躲开。肥波只好从地上抓起一把稻草,搓了起来。问道:“哥,怎么就不死心呢?又偷渡?被人抓了几回了都?”
阿宇扒着车厢木板间的缝隙,往外看,说道:“管它娘的几回?!不让我进城,就跟它死磕!”
肥波搓完手,把稻草扔进猪圈,引来几头小黑猪的争抢,以为喂食了。他走到车门边,不情愿地摇着圆脑袋,看样子是在思考。
“不行,不行。每次被抓,都是我被打得最惨。不行,我要下车。”说完,他抓住门栓,要推开车门。
阿宇赶紧过去阻止肥波,指着猪圈,安慰他道:“别,别啊!你不是老想着来点硬菜吗?西式烤猪肘?有没有?”
肥波愣住了。阿宇看有戏,继续忽悠道:“配泡菜和红酒。那叫一个硬!”
肥波听着,感觉嘴角生津,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渴望地看着阿宇。
阿宇搂着肥波的肩膀,往旁边走。肥波还想挣扎一下:“不过,这次,哥,我们得说好了。万一再被抓着,你可得替我顶着!别看我肉厚,打着真疼啊!”
阿宇摸着肥波的肚皮:“从小吃素,你这身肥膘是怎么长出来的?”
看着肥波哀怨地看着自己。阿宇不耐烦地点头道:“行,行。让他们都打我,行了吧?”
肥波开心地笑了,但还有些疑问:“哥,就算咱进了城。可我听说,城里警卫队,到处设卡查证件。咱没有啊。到头来,还得遣返……”
阿宇得意地把列车员制服的领口翻开,露出银质的十字“涅拜特”徽章。
“我盯着这小子好久了。没想到列车员里还有来自上城的人?估计是下基层锻炼的铁道局子弟,准备以后接老子的班。这回班没接上,给咱接上了。是不是得劲啊?哈哈……”
“得劲!得劲!平时,总是远远地看着,也没摸过。确实很高级的感觉。”阿宇笑眯眯地看着。
肥波摸着徽章,笑得小眼睛眯缝着,成了一条线。在他眼里,车厢里的黑色野山猪都变成了全猪宴,就等着他下嘴了。
突然,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两人吓一跳,摔倒。又连续的几下晃动,车厢缓缓地移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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