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短篇故事。全文约为1万5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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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以为,又将在吵闹中虚度一个平淡下午,坐等等太阳落山冒险者们偃旗息鼓。
虽然偶尔有缺乏职业道德与人性良知,企图深夜摸进山洞的无耻小人。但那已与我们无关,等待他们的是山洞里上夜班的龙牙卫兵。期待留个全尸只是虚幻的美好愿望,肉酱和烂泥会是次日我们清理龙穴时的沉重负担。纵然我在墙上用多种语言写下不要夜袭否则后果自负的真诚建议,然而仍有人置若罔闻,丝毫不为清理战场的劳动者考虑考虑。
一个小个子骷髅骑着马驱散了笼罩在我们头顶的这片祥和安逸。他是队里唯一的矮人,作为特别优待老大允许他骑乘一只矮脚骷髅马外出巡逻,与山下的前哨沟通联络。
“头儿!头儿!”矮脚马仿佛生了两个脑袋,四四方方骷髅头颤巍巍向我们奔来,边缘锐利的方下巴上挂着一团好似胡须的枯黄毛发。他兴奋的一面从马上滚下来,一面迫不及待叫嚷道:“人,是人!有人来了,我没有看错!四个人,一个使匕首的、一个法师、俩战士!”
“他说的对,我刚才就瞅见了。这帮孙子不讲武德,在山下的迷宫侧面挖了个洞直奔龙穴。看手法是老手,肯定来过不少次。”
大个儿遥望远方,山脚下的迷宫里仍旧烟雾弥漫,不知是魔法还是烟雾弹。他目光锐利,刺破迷雾看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像岩羊般贴着陡峭石壁努力攀爬。
“这感情好。”骷髅老大抖抖下巴,身上的酒精顺骨缝挥发殆尽。他一跃而起,兴奋的把我们组织起来说:“终于能碰到活人了,准备战斗!”
如今听到这个词,我已不再热血沸腾。理由很简单,少了分泌某种奇特元素的器官,让身为骷髅的我如何沸腾?况且我也没有能沸腾的热和血,冰冷的白骨对所谓“热血沸腾”表达出的最高敬意,无非是把下颌骨张得开一些,尽可能让人觉得是发自肺腑的满心欢喜呢。
我出土时间不长,除了用陷阱和机关射杀几名宵小外,这支号称精锐的小队还从未碰到过需要正面交锋的强敌。
我试图唤醒略显生疏的生前技艺之时,骷髅老大怪叫一声把一坨东西塞进我手里。
他说:“这个应该用得上,你站在大个儿藏的树前面就行……大个儿,扯一嗓子,让我们知道你在哪!”
老大递给我的是一柄镶有昂贵宝石的拐杖。凭生前的丰富经验,我一眼认出这是根极品拐杖,看看这工艺,瞧瞧这花纹,瞅瞅这些大宝石和浑圆纯金的杖头。它价值不菲,而且一无是处。
我握着这根沉重的负担,不想辜负了骷髅老大的一番好心。他大概觉得法师握着亮晶晶的长杆形物体就可以施法,这是多数人的刻板印象,此等偏见甚至写进了冒险规则书里。
敌人随时会从树丛后跳出来,现在没空去胡思乱想。我站在树荫里严阵以待,周围寂静的跟坟场一般。
说来可笑,只有骷髅存在的地方,除了坟场也找不出其他可能性。就算毁灭法师驱使的骷髅奴役,那也是在沙海腹地的古代陵墓里,无论如何绕不开坟场。
很快,旁若无人的聊天声从靠近悬崖的林荫小径深处飘来。
这文绉绉的声音是如此熟悉,我赶忙招来脑海里的彩色跑马灯,让它欢快的跑起来寻找专属于这个声音的回忆。
“能,能。只要你闭嘴。”一个女人不耐烦地说着。她说话时嘴唇黏答答的发出奇怪声响,好似抹了太多名为“口红”的节食膏。“让你去树上摘个果子都那么费劲,说什么1D6未通过鉴定,没办法爬树。只要你少照着那本破书干活,我们这次一定能成功!”
“你也少说几句吧。”另一个沉甸甸的声音钻出草丛。化成灰我都听得出是那位关键时刻将我弃之不顾,光着身子和女战士一同逃走的长手矮人。“还不是你为了拉人头拿返点,怂恿他买书入会的。”
“我有错吗,说得好像返点的钱你没花一样。”女人反唇相讥,噎得长手矮人发出咕噜噜的怪叫。“返点的钱是全花我身上买化妆品了吗,矮巨人是谁雇来的?”
“你也闭嘴!上次都怪那群矮巨人,是谁说找绿林好汉公会的人冲一波就万事大吉啊!”
说话人如此含混不清的平翘舌间还掺杂了许多熊毛的口感,我已经能猜到是谁来了。
惹人厌的女战士矫揉造作的尖叫起来。她看见了反射耀眼白光的一块盆骨,对诗人而言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至少能证明他与众不同,以及骨骼洁净。
长手矮人的低矮声音撞在草丛间,碎成瓮声瓮气的杂音。跑马灯在我脑海里停下脚步,拍了拍潜意识的肩膀,耸耸肩以示无奈和同情。
“他们来了。”我发出一声呜咽,惹得其他骷髅朝我投来空洞的怜悯。当然,这绝非悲伤的呢喃,是太过兴奋的呐喊。
骷髅老大握住鹤嘴镐紧张得回头询问,生怕错过逃跑的最佳时机。他最享受镐头凿穿头盖骨发出的脆响,并乐此不疲,唯独前提是敌人不要强的太过离谱,否则还是跑到山顶躲起来为妙。
这句话说得言简意赅,又饱含丰富的内容。既可以让听者瞬间理解其中含义,又不必再次浪费宝贵的篇幅去描述。
老大仍然背对所有人站在前排,只是他没有做出逃跑的举动。只见拿着鹤嘴镐的手臂向天空高举,同时喊出振聋发聩的战斗誓词:“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永不复生吧!”
攻击队形已然在龙穴门口展开,我们是龙穴的精锐,是黑龙的骷髅军团,是妄图盗取巨龙宝藏的冒险者噩梦。
骷髅老大等得有些心急,他朝大个儿藏身的树丛吼过去:“快看看他们在磨蹭什么。”
“他们蹲在地上。”大个儿的声音从相反方向的树杈间飘来,“在……在投骰子?”
所有骷髅都听不懂大个儿在说什么,除了我。估计又是那个冒险家行会搞出的幺蛾子,大概是看上某位小说写得很失败的废物所创造的世界观设定,因而出版了新的骗钱规则书。
骷髅老大烦躁不安,他来回踱步,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精锐的骷髅小队受到焦躁气氛感染,同伴们开始交头接耳,担心他们用缓兵之计等待增援。龙穴门口虽然易守难攻,可平心而论架不住一群绿林好汉挥舞铁棒的集体冲锋。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从树荫中走出来,试图安抚躁动的骷髅群。刚才灵光在头盖骨下擦出火花,让跑马灯又多跑了几步。我说:“假如猜得没错,应该是最新的规则书要求每次行动之前投点决定行动顺序。”
“凡事都要听数字的?怕不是一群傻子。”骷髅老大扭过头朝我露出一排金牙嘲笑道。
“傻子才不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诗人紧张得擦拭骨头,生怕错过大战前最后的保养机会。
“那他们就是真的赌徒。”骷髅老大说,“你说的什么规则书荼毒不浅啊。”
“将来他们还会把规则书更新到第五版,行动前除了摇骰子,还得拿角色卡和行动卡编排一番。”我说。
鄙人不才,曾抱着好玩的心态参加过初版规则书的制定。我原以为它只是作为饭后消遣的娱乐活动;或是用以复盘冒险活动,以此总结经验教训的桌面游戏。谁曾想真的会有人蠢到照本宣科。想必冒险家行会的创始人们半夜都会在钱堆里笑醒,有这么一群傻子践行冒险规则。
“明白了。”骷髅老大点点头,“虽然我无法理解,但明天一定要立个牌子在山下迷宫入口,就写‘玩骰子的与狗’不得入内。”
话音刚落,草丛那边传来一阵欢呼,紧跟着战斗拉开序幕。
首先攻击的是盗贼,无数把飞刀呼啸而过。暗器在这场战斗中没起到任何作用,他一边叫嚷着“和规则书上写的不一样”,一边跳来闪去躲避如雨点般乱刀剁肉的犀利攻击。我猜怂恿他们图谋巨龙财宝、拿规则书生搬硬套的家伙是他准没跑。说到作弊的手段,应该没人比贼擅长,尤其作为见识过他闪电般逃跑速度的我,更加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身为骷髅的优势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足够多的缝隙和骨感身材使我们穿梭在如雨的飞刀间如履平地。我努力平复涌上心头的幸福感,手里握着拐杖忆念起久违的法术。好歹有颗闪闪发亮的宝石,好歹它是根棍状物,如果一位法师施法手里不拿根棍子还怎么符合规则书上的描述!
升腾的火球映红了我消瘦的脸庞,可能是狰狞的光成功渲染了我的威胁,也可能是手艺生疏,火球稍微大了那么一些。总之,当直径数米的火焰粒子凝结在拐杖前端的瞬间,战场里所有声音蒸发得无影无影,只剩烈焰炙烤提纯后的恐怖寂静。
“怎么会有骷髅法师,跟侦查的不一样啊!”变回熊的家伙跳出草丛,又惊恐的跳了回去。他对疲于奔命的盗贼大声抱怨,两只熊掌拍在树上,树干随即拦腰折断。
“我没说,但不代表不存在!规则书上说,龙穴的前哨精锐里肯定会安插一名高等级的骷髅法师。”
熊掌又扇过一阵狂风,伴随骨头碰撞发出的脆响,我的一名同伴倒下了。此刻战局焦灼无瑕伤感,只能希望战后把他再完整的拼接起来。现在光是精炼浓缩火球,已让我分身乏术。
大个儿精准的射击让我的前队友们不敢逾越弩箭篱成的鸿沟半步。现在他已锁定目标,将盗贼逼退到发白石化的树墩旁,我曾经长眠的穴坑还没回填。骷髅老大说,这坑的深浅正合适种点什么。
骷髅们的身手远比我想得还要厉害。和早已生疏手艺的我不同,他们看似胡乱驱赶的攻击很快把我的前队友们分割开来,骰子和规则书对骷髅起不到任何制约作用。最后几只涂满毒液的飞刀消失在树林深处,盗贼已黔驴技穷,汗水大颗大颗的撞向脚下尘土,激起阵阵卑微的烟尘。一支拇指粗的弩箭从他身后的树杈间斜刺出来,把这油嘴滑舌的家伙钉进土坑。
“我为你报仇啦。”大个儿跳下树,他一瘸一拐跳到我面前炫耀战果。假如我有眼珠,或许会很感动地看着他,甚至泪流纵横。可是无论我多么的努力,望着他的依然是两个注满感激的空洞,为了安全我甚至还推开大个儿,避免他一个趔趄栽进我手中飞速旋转的火球里。
诗人尖叫着与我擦身而过,差点让我功亏一篑。我十分体量他面对熊时的恐惧感,如果狗对我们的威胁名列榜首,那熊就是屈尊次席的恐怖魔王。
火球的烈焰已收敛进拐杖前端的宝石里。我得以分出精力解救危难中的同胞。
大地在熊脚下突然裂开,这正是我的杰作。这头愚蠢的、黑乎乎的、毫无团队协作和智商的大家伙一脚踏空卡进裂缝,他扑倒在地,疼得发出连连嚎叫。我想这次他可没办法变成乌鸦逃走了,其他骷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举起拐杖,烈焰化成一条笔直的射线刺穿厚重熊皮。熊吼很快变成哀号,一大团燃烧的黑影随便蠕动几下,随即就没了气息。
我的手艺还没生疏。靠着最得意的法术,我数次避开风餐露宿的危机,每每露营之时都能吃到热乎乎的烤肉。甚至我生前的四位队友也无话可说,特别是那女人,每次要我提供热水洗澡的时候,别说有多谄媚了。
女战士威风凛凛,手里握着一截骷髅的脊椎骨。我默默送上祝福,希望战后可以找到足够的零件把这可怜虫重新拼起来。实话实说,这女人身手确实了得。她仍穿一身风骚的甲胄,金属含量只够保持她不赤身裸体的同时,尽可能彰显性感身材。无数把武器从他周身掠过,竟不曾伤她分毫。一把长剑配合小圆盾,在岑岑白骨簇拥下女战士跳起死亡的舞蹈,堆在高跟战靴下的白骨越来越多。
我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身段,想起种种过往。如果她没有临阵脱逃,如果她没有耍手段将异性玩弄于鼓掌之间,如果……
一只罪恶的鹤嘴镐呼啸而过打破我的幻想,镐头从女战士的肩胛骨斜刺而入,尖端自胸口的位置戳出来,鲜血溅了一地。不等她跪到地上,骷髅们便一拥而上,把她剁成一滩难以描述的残骸。我看着这堆血肉,已经生不出半分魅惑的幻想。
“呸!穿那么少还嘚瑟,老老实实穿重甲不就死不了嘛。”
骷髅老大从肉渣与布料间找到英雄的鹤嘴镐,他表示自己早就看不惯现如今的潮流,身为战士只用三块薄金属装饰在奇怪地方,反而花时间搔首弄姿,搞什么烈焰红唇的美妆,活该让鹤嘴镐戳死。
现在只剩曾经和我出生入死,最终将我葬送在龙息之下的长手矮人了。短暂的战斗戛然而止,自始至终我都没见到他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涌上心头。突然龙穴旁的溪水畔发出连串惊呼,我的预感应验了,看来这回长手矮人再一次得以牺牲队友逃脱。
只见诗人浑身泥泞,从溪边树丛里跳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条白皙得如女人般的胳膊,我一眼就认出这是谁身上的零件,毕竟能拥有这么匀称、足以垂过膝盖、白净的看不到毛孔的胳膊,世间只有长手矮人才配得上它。
诗人将胳膊扔到女战士的残骸上。他伤心过度,主要还是因为浑身泥点子需要花整整一天时间清理。如果发现有磨损,还要再另花时间抛光打磨。期间所有骷髅都不得不忍受他滔滔不绝的抱怨,就算把下巴藏起来,他也哼唧个没完。
“他想跑,我就追。”没人问他,诗人自顾自滔滔不绝说道:“一个跑,一个追。结果他踩进老大防动物啃庄稼的陷阱里,我躲开了,但又没完全躲开,结果跌进肥堆。他很快挣脱陷阱还想跑,那我还得追啊。”
骷髅老大发出只有骷髅才有的坏笑声,诗人惊呼一声赶忙跳进树荫,以此减缓烂泥硬化的速度。
“你是说他少了条胳膊,还跳河了?”大个儿在树枝间腾挪鱼跃,很快站到靠近水边最高的枝杈。“哇哦,我看见了。你也来瞅瞅。”
在骷髅老大的指挥下,骷髅们搭成云梯把我送入高空。我看见溪水里有一条清晰的殷红血飘带顺流而下,距离龙穴不远的下游是一处水獭拦出的蓄水湖泊。鲜血在湖中央戛然而止,仿佛个浓墨重彩的句号。湖中央水面如沸水般翻腾,鲜血逐渐扩散,最终在平静的水面铺起一张红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长手矮人长眠于湖底了。
“那是什么?”我指着湖水所在,高声问站在骷髅云梯下的骷髅老大。
“自打一年前你们走了之后,毁灭领主大人发现龙穴的设计有破绽,墙面开了个口子直通暗河。会有人悄悄沿河逆流而上,或是顺水逃走。于是大人外出弄来了一些比较厉害的鱼。”
“我看见了。食人鱼,还有别的东西。”我说道。眼见食人鱼高高跃出水面奔逃,几条巨大脊背的黑影在血染的湖水间腾挪游弋,若隐若现。它们隆起的结实背部和当年保护走私商队从黑烟森林外围穿行时见过的猪婆一模一样。
“除非那矮人能吃得下一池子鱼,否则甭想逃走。你大仇得报,可喜可贺。我也该去河边洗洗了。”
诗人说完拿起他的保养工具一溜烟消失在树丛深处。太阳下山前,我们的耳根子得以清净,在诗人回归本队前可以专心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
这一战有些倒霉蛋因为拼不起来,无奈选择成为龙穴某个房间的装饰品。最高兴的人或许不是我,诗人用分得的钱买到了高级高光蜡。往后他只需要站在队伍最前面,等我用强光法术照射,窥觊龙穴宝藏的蠢货里十有八九会短暂失明,这一招让诗人又有了值得夸耀的地方。
除此之外,在毁灭领主大人的授意下,队伍里多了位新帮手,一只硕大的骸骨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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