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宇和肥波沿着铁丝网向东,往山坡下走,穿过长年裸露在辐射下,皲裂的石滩、贫瘠的田地。田边浇菜的粪水池,散发出一股恶臭,远远的就能闻到。闻到臭,也意味着快到家了。
山谷一村是从谷底,沿着东边的山坡坡道,一路往上搭建的棚户群落。从空中看,一大片五颜六色、光彩夺目的反光板。那是人们在屋顶安装遮挡辐射用的锡箔板。
其实,大家都知道污染物质主要都在空气里,过滤不了吸入肺部的空气,在哪里都一样,总有一天,或早或晚都死于肺部水肿引发的糜烂,连续咳大半年的血,就该准备后事了。山区的人红白事讲究的不多,当大家习以为常时,死亡也就没那么可怕。到时到点,该谁走都清楚,按部就班地按流程走一遍,齐活完事!最后,都成了EGUS树的肥料。
只要不是火车进站的日子,棚户区的山民们没事就在家躺着,嘴里嚼着EGUS树果壳皮做的“槟榔”,迷迷瞪瞪地可以睡一天觉,能节省不少粮食。等几天后,下一趟火车进站,再去车站找点谋生的活计。
高高低低,一间挨着一间的棚屋,中间留着狭窄的坡道,碎石板铺的路面。有些地方直接就走在下面屋子的房顶上。有时,走的人太用力,一脚把屋顶给踩破了。主人正在吃饭,直接掉人桌上。大家不争不吵,来了就一起吃,清汤寡水的,吃完,搭把手把屋顶修好就完事。
阿宇和肥波用板条、树干和铁皮搭的屋子,倾斜着立在棚户区最靠外的断崖边,厕所伸出去悬在半空,山风从蹲坑窜进来,吹得屁股发凉,人不小心掉下去,尸骨都找不到。
危险归危险,风景倒是不错,天气好的时候,站在屋顶远眺,可以穿过山峦间的缝隙,看见远处波光粼粼的悬河。那就是上城“涅拜特”们住的地方!
风吹得屋子的铁皮“哗啦啦”地响,只用麻绳和铁丝固定的柱子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好像随时要被风吹走。门口简易灶台上,放着锅碗瓢盆,屋子里面,除了两张靠墙的单人床,啥也没有。两人回到家,倒头便睡。不睡怎么办?就剩下5个基尼钢镚,要过将近一周,只能靠龟息。如此,一睡便是一天。
肥波震山响的呼噜,终于停止了。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瞄了一眼旁边阿宇的床铺上没人,深深地打了一个打哈欠,拍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走出门口,在放粮食的陶缸里寻摸半天,找到几个白薯。他开心地把炉灶里伏着的火扇开,添了几根木材,把白薯扔了进去。
夕阳中,阿宇站在棚屋顶,看着远处山中的火车冒着白烟,正徐徐向前开。黑色的山峦轮廓间,下城的灯火闪烁。
近处,横穿山谷一村站的铁轨旁,影影倬倬地竖着前后三层间隔5米、每层15米高的铁丝网,密密麻麻地装着防翻越的尖刺,顺着铁轨一直延伸,看不到头尾,把山区和城市隔开。这便是”绝境之墙“!
墙体每隔十几米就有一个探照灯来回扫过。不时,还有跳动的光亮,那是警卫队的巡逻蒸汽机车。
尽管如此工程浩大的“绝境之墙”,已经堵死了绝大部分偷渡的机会,但不排除像吟游乐师那样的高人。因此,政府还是安排了巡逻队,昼夜不停地沿墙巡视。
当然,也有人曾尝试使用蒸汽气球飞越,但没飞到一半,就被巡逻队发现,打了下来。巡逻队的人特别坏,故意等他们飞进铁丝网中间才开火。当他们掉下来时,正好落进全是针刺的铁制“蜘蛛网”中,自己动弹不得,别人也救不了,最后活活饿死在里面,变成白骨。
蒸汽火车,进城的唯一途径。山里人获得火车票,即通行证,必须是城里有亲戚提供担保书,山里人才能拿着担保书去买通行证。有了通行证,便可以进下城打工,成为“米都卡”。如果被担保人在城里犯了事,那么做担保的亲戚也要连坐,全家株连,遣返山里。
孤儿没有人担保,就不能进城了呢?政府还是很“厚道”的,只要孤儿长大,结婚有了孩子,可以使用“子女进城条款”。当孩子16岁成人,先以个人名义申请进城打工,满5年后,由进城局审核务工期间没有任何问题,再由孩子提出家庭团聚申请。曾经的孤儿,便可以进城了,前提是不能超过50岁。
于是,所有孩子成人后第一要事,便是进城打工,终生留在山里的,只有“鳏寡孤独”四者。
阿宇依然呆呆地望着前方。肥波扶着楼梯冒了出来,手里抓着个烤白薯,嘴里嚼着,说:“哥,别看啦!咱们是孤儿,没人担保,有钱也买不了通行证。越看越魔怔!挨打,还没挨够么?要不找个大姐结婚?嘿嘿……让你儿子带你进去?”
肥波的话勾起了阿宇的思绪,他盯着远方。脑海里浮现出梦中经常出现的场景。
“山道上,在灰暗、模糊,蓝色EGUS树影间,一个人形幻影重复闪现,看上去像是个披着斗篷的男人,但始终看不清他的长相。周围有人在不停地朗诵经文,声音飘忽,忽远忽近……天空泛着红光,好像被烧着了,猩红色的云彩镶着金边。云彩的后面,有一张巨大的黑青色,长满猪鬃的脸,额头上还长了犄角,张开血盆大口,大口大口地从地上吸着一条条白色絮状的东西,吸得越多,嘴变得越大,还伴着狂风、闪电、雷鸣…..”
每次都是在雷鸣中,阿宇吓醒。这次,却是肥波弹了一脑嘣儿,把他给疼醒。实在是太过用力,震得耳朵直响。阿宇搓着额头,骂道:“死胖子!报复啊。”
肥波凑过去说:“你说……那人会不会是你爸?他给你托梦。你那么想进城,是不是想找他?额……如果你找到他,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丢下你?嗯……是不是……”
肥波啃着烤白薯,不停地问。阿宇不耐烦了,说:“问问问……哪那么多是不是?下去,开饭。”
阿宇蹲在屋檐边,等着肥波摇晃着满身的肥肉,吃着白薯,扶着楼梯一点点往下蹭。
肥波答:”这玩意顶饿!最近走路有点飘,估计是营养不够。早上又被狠K了一顿。那不得补补啊?”
阿宇下楼梯前,抬眼又看了看远处的火车,蒸汽的白烟已经融化进城市的灯光里。
每天光啃白薯,也不是办法。阿宇跟肥波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吃百家饭。白天就在家里躺着,饿了就喝水缸里的水。
一到傍晚时分,他俩就分头下山,往山民们的棚屋顶上溜达,看到哪家飘着炊烟,就让肥波跑到人家屋顶去跳,把屋顶跳个洞,他俩就进去蹭饭吃,吃完帮着修屋顶。
可是,这个办法不能老用。有些棚屋实在太破,特别是鳏寡老人的。一次,肥波动静太大,把人家整个屋子给踩塌了,就不是吃餐饭,给人修屋顶的事了。到最后,大家看到肥波和阿宇往自己屋顶上溜达,就拿石头扔他们,像赶野狗一样。
没办法,离下一趟车进站,还有两三天。两人只好打EGUS树的主意。虽然,EGUS树种得漫山遍野,随手就可以砍伐。但是,伐木工作都被政府雇佣的私人专业伐木队负责,他们使用的蒸汽伐木机械,像丝瓜刨一样,只要套在树上,一棵树从剪枝到砍伐只需10分钟。
树林里,留给山民的工作,只有组织护林队,一天24小时,轮流看林。
这晚,两人实在是饿得慌。凌晨2、3点,趁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阿宇决定出动。两人穿一身黑衣、戴着黑色头套,蹑手蹑脚地,溜进树林,不砍树、不摘果,专挖树根。
据说树根泡酒,滋阴壮阳,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人们平时不愿挖树根,一是怕伤了树,二是挖出来的树根,得经二道贩子过一手,才卖到城里的药店,经过裁剪、磨皮、熏蒸后的EGUS树根,才能用来泡酒,否则,就成了毒药。二道贩子倒一手,给到山民手上,就没多少钱了。
肥波站在树林里,抬头发呆,瞧着皓月当空,有些纳闷说:“月亮这么白、这么亮。该不会有啥事儿吧?”
阿宇四周观察完,看肥波还在发呆,拍了他脑袋一下:“白月光怎么啦?思春了?还是想嚎一嗓子,准备变身啊?”
肥波担心地说:“不对劲啊。哥!一直没看见护林队,平时这个时候都过去好几拨了。我觉得不对啊。”
阿宇掏出小铲子,挑了一棵不老也不新的树,蹲下来就开始刨,讽刺地调侃:“要不你望个风,周围巡逻一下?”
“唉,哥。你说得对,我去看看就回。万一呢?是吧?”说完,肥波扒拉着树枝,一脚高、一脚低地往树林里走。
阿宇瞧着他那小心翼翼地样子就好笑,突然喊一声:“嘿!抓贼!”
阿宇低头把表面的浮土铲开,不一会,经脉发着淡蓝色微光的树根就露了出来。正当他拉起一根新鲜的树根,尝试砍断的时候。肥波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嘴里囫囫囵囵的。
阿宇看着他那个熊样,说:“别玩了,赶紧过来帮忙。尽干没谱的事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肥波竟然没帮忙,直接跑过他,扭过头,拼命地往后指。
只见远处树林里,三个方向的树枝都在剧烈的晃动,动静越来越近,像是有东西在接近,伴着蒸汽驱动的“叩哧、叩哧”的声音。
听着这声音,阿宇太熟悉了。是豪狗!还是三条,极速地包抄过来,一看就是专门调制的护林犬。
阿宇扔到手中的树根,转身就跑。两人一前一后,往棚户区跑。阿宇很快就追上了肥波。
肥波根本没力气开口,伸手要拉阿宇,阿宇加速超了过去。肥波连滚带爬地继续跑。两人被狗追着,绕棚户区跑了四五圈,好不容易靠钻进水缸里,才躲过去。
后面两天,两人再饿,也不敢进林子里了,待在家里,不停地往肚子里灌生水。期待着火车早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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