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中短篇故事,全文约为3万6千字。
如果各位读者觉得发生在丝佩瑞尔大陆上的故事尚且有趣,对我个人而言已是莫大的鼓励,在此谢过。
系列故事非同步更新于公众号:“丝佩瑞尔年代记” 欢迎各位看官老爷关注、指正。
“我、我可以进来吗?”麦琪娅推着小车,只手挡在胸口躲避值班法师投来的热情视线。她对着包铁皮木门怯怯的自我介绍说:“我是……”
“我知道你是什么。有其他法师叫你这个时间打扫房间?”巴德嘶哑的叫嚷声爬出锁孔,带着股肉眼可见的刻薄,“对,我忘了塔里已经没什么像样的法师了,无法分类的垃圾倒有不少。我问你,小丫头,昨天浪费草纸的冠军是谁?”
“是达·拉甭·巴,大师。”麦琪娅如实作答,惹得两位站岗法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白色是奶油,红色是耻辱,他们俩正是那位法师的弟子。这位擅长浪费纸张大师,身兼数职,既是反抗巴德暴政的“他们”之中的新任党鞭,又掌管塔内值日作息的生杀大权。
“达·拉甭·巴大师昨天宣布已参透四大的奥秘。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往纸上写了好多个‘空’字。”
“像他能干出来的蠢事。写那么多字,肯定饿坏了。”大法师的声音顺着铆钉和木纹游走,铁皮震颤鼓噪起来嗡嗡作响,巴德怒斥道:“门口的两个铁废物,再盯着女孩子上半身看,就把你们裤裆里已经丧失传宗接代能力的两颗卵子挖出来,连皮带毛一起挂在胸看个够。还不快让她进来!”
混沌大师的话让两位站岗值班的法师脊背发凉,他们顾不上擦掉脸上的奶油,秘银打造的锁链很快再度唱起欢快的歌儿,仿佛在嘲笑两位门童的无能,麦琪娅避开从旁刺出的贪婪目光推起清洁小车跨进大法师房间。
巴德的声音绕过书墙不耐烦催促道:“小车停外面,除非它比你苗条。假如你舍不得跟小推车分别,就单独把头给我扔进来!”
麦琪娅吓得赶忙缩起脖子,紧张不安的样子像刚踏入新环境的猫。种种与巴德有关的恐怖传闻开始在她宽广的幻想空间里极速膨胀,它们圈地、建城,彼此发动战争,想象力乘着战火摇曳,其下是想象力拼凑而成的无数死状怪异的尸体。麦琪娅感觉头晕脑胀呼吸局促,听得见心脏跳动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粗重的喘息令她自己感到恶心。
好奇心最终战胜恐惧,麦琪娅回身把小车推出塔外拉好手刹,小跑折返进门毅然决然踏入混沌大师巴德的房间。
她扶着书墙探头探脑向房间内张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座书堆成的迷宫。书码放整齐足有半人高,每本书里无一例外夹满五彩斑斓的书签,恍惚间麦琪娅以为自己读出了由彩色便签排成马赛克般的文字——“你下来呀!”。她自觉可能受到晶球强光的影响,那晶球光芒万丈,与太阳光辉交相呼应,此刻正铆足劲头把刺眼的光从环绕房间的落地窗外送进来。
大法师房间呈圆形,这里没有遮蔽光线的窗帘或百叶窗,置身于光污染中的麦琪娅不由眯起眼睛。与巴德居住的优渥监牢相比,混沌之塔的其他地方当真是座不见天日、蜿蜒曲折的蚁穴。难怪塔里蹲不愿屈尊下到塔顶向大法师求教,对常年靠人造光源生活的穴居人来说,在这间光线充足的屋子里待上十分钟,皮肤色号会加深好几度,呆久了说不定脂肪会融化,直至整个人焚毁无余。
麦琪娅小心摸索着前行,直到眼睛重新适应室内光线。她开始好奇的环视四周,房间远比传闻中整洁干净。说一尘不染有些夸张,但麦琪娅以半专业保洁人士的身份评价,大法师的房间整洁有序,除了门前向访客示威的书山,此处所有陈设布置的井井有条,家具陈设都呆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巴德的房间既没有想象中臭气熏天的老人味,也没有令麦琪娅担忧的蜘蛛网,她反倒因为没有打扫的必要而失望。宽大书桌挡在房间中央,把屋子隔成前后两部分。房间里侧更是平白无奇,没有奇怪的试验台,更没有泡在液体里的标本。有的只是普通的大衣柜、普通的茶几,还有普通的床,和麦琪娅独居白石城的老舅妈家里的陈设大同小异。她幻想的世界里,混沌大师房中应该充满阴郁和死亡气息,昏暗的空间里遍地蛇虫鼠蚁,冒出个把干尸不足为奇。
麦琪娅很快明白过来,巴德指名点姓找她并非为了打扫房间。想到此,女孩原本放松的神经又绷紧起来。或许大法师只是想捉弄自己,或许有别的目的。麦琪娅握紧清扫工具,小心翼翼靠近混沌大师奋笔疾书的书桌。
书桌一角熨平的五指议会法袍绊住麦琪娅的视线,强迫女孩盯着做工繁复的长袍,脑子里五彩缤纷的幻想一冲而散,自己穿着象征权力的袍子身姿牢牢摄住麦琪娅的心。
此刻阳光和海面形成恰到好处的角度,璀璨的光抱着法袍,衣服成了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法袍胸前绣有五指议会的标志,金丝在白绿相间的花纹里流动,厚实刺绣托起象征五大法术体系的珍珠。光是看一眼做工就明白衣服价格不菲,金丝银线里定然蕴含着魔法能量。麦琪娅勉强读出祝福和加持的咒文片段,这些是泰瑞雅精灵特有的文字。女孩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她任由想象发散,勾勒出自己披上法袍的样子。
不懂法术的凡子总会凭借外貌判断法师,他们认为穿得花哨的法师一定最厉害,衣服里魔法能量肯定很足,够劲儿。这跟他们理解酒的等级类似,越是好酒,瓶子越华丽。没有标签和塞子的玻璃瓶里装的要么是兑了酒的水,要么就是上了火的尿。凡子武断的评价,特别是以酒为参照列举的事例若让法师听见,准保会让他们尿出火来引燃酒馆。
巴德猛说道。大法师的眼睛仍固定在桌面上,没有看走到近前的小学徒。他丢下笔,把写完的羊皮卷用蜡油封好,投进地上装满信件的大筐里。
“啊,没、没看什么。”麦琪娅挣扎着把视线从华美法袍上挪开,茫然看着窗外。她突然想起还没有自我介绍,于是鼓起勇气忐忑说: “早、早安,大师。我是……”
麦琪娅握着扫把的手心里浸满汗水,涨红的脸分外像个品相优秀的圆面包。女孩想尽快告诉大法师屋子不需要扫除,除非像塔里蹲们背地里说的那样,屋子里唯一需要扫进水晶球里的只有巴德本人。丰富的幻想重新冒出来,冲淡了尽快逃离大法师房间的想法。自打走进来,麦琪娅便感到内心受到外力束缚,自己犹如黏在蛛网上的猎物。
“绿色头发,嗯?看起来不像染的,也没有魔法药水残留的痕迹。”
巴德的声音迎面撞在书桌上,反弹回来发出闷响。他语气陡然缓和,誓要将身处寒冬腊月的人拉进春末夏初感受和风旭日一般。麦琪娅早有准备,只要提到混沌大师巴德,塔间法师皆认为他喜怒无常难以沟通。有些传说煞有介事的说大法师根本不是人,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此刻巴德手里写个不停,很快信筐里落满了信封和圆筒。他扯开拉风箱般的嗓子连呼带喘对麦琪娅说:“我知道你是谁,麦琪娅。从七国,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小地方。对了,苦蘵。很险恶。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想的很对,房间不需要打扫。很干净,而且整洁。让你失望了,没有蛇鼠虫蚁,没有干尸,更没有老年人的臭味。”
麦琪娅表情错愕,她对混沌大师给予苦蘵的评价觉得很中肯,相信大法师言辞间还有所保留。她诧异的是巴德真如传闻中那般轻易猜出别人的心思。
“苦蘵啊,说起苦蘵。”大法师不知是想到什么,发出几声沙哑笑声。他说:“年轻时去过。苦蘵的人生得多,死的快。总听商盟的人唠叨‘人力资源’、‘劳动力成本’什么的,忽悠有钱人去苦蘵做生意。全是骗人的,别信。年轻人多,老人少,说明什么?说明人还没老就都死光啦。我猜你肯定不是家里的独苗,父母指望男孩可以出人头地,女儿将来最好嫁个有钱人家。”
巴德如此健谈让麦琪娅始料未及,她对大法师抛出的问题应接不暇,根本记不住大法师连珠炮似的话,除了最后有关家人的评价。倘若换成知道巴德品行的人看到他今天居然如此主动的与他人侃侃而谈,肯定会惊讶得卷铺盖连夜逃离混沌之塔。这绝对是个大凶之兆,要么塔会坠落深渊,要么就是有其他的异变,说不定是世界末日将至的信号。
麦琪娅感觉头晕脑胀,怀疑巴德说出的字句里注满魔能,使人不经思考便把心底所想之事和盘托出。她的嘴巴自有主意,舌头另有打算,当麦琪娅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正认真向大法师介绍起家人。
“我说什么来着。”巴德洋洋得意的哼唧了几声。他摸索着从轮椅扶手旁的小口袋里掏出枚印章,仔细在烫金信纸末尾留下独一无二的签印。
他接着说道:“你父母觉得当法师来钱快。但没有家族背景的法师名声不大好,特别是对女孩而言。我想,你家里人根本不在乎,想着只要去上学,有人管饭就行。”
恐惧的种子已悄悄种在麦琪娅内心,巴德对她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还清楚知道父母当年同意她去象牙塔求学的原因。
“选择当法师不丢人,真的。法师是穷苦人向上层跃迁的最佳通道。前提是要有天分,最低限度得能毕业。万一跟有钱人、贵族,乃至国王勾搭上,这辈子吃穿不愁。一跃人上人,混得人模狗样。要么荣华富贵,要么人头落地,人头还没落地的那些差不多正赶在人头落地的路上。”
麦琪娅惊慌失措,脸上的雀斑拧成结块让她胖乎乎的圆脸上多了两团乌云。自打她走进房间,混沌大师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却能准确说出名字、家事,还有头发的颜色。况且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居然知道外面那么多事情,着实匪夷所思。
“你长得胖乎乎,脸上全是雀斑,看着不像是削尖脑袋,一门心思想害死娘娘当皇帝的刁民。所以只是单纯的贫穷才选择当法师的?”
巴德一语戳中麦琪娅的心思。大法师的话仿佛凝结成魔能瞬间冲进女孩内心,一脚踹开试图锁上的心房。巴德的话迫使麦琪娅回忆起和家里七、八个弟弟妹妹挤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人多的唯一好处就是下雨时刚好一人一盆接住顶棚的漏水。回忆之潮汹涌澎湃,顺着巴德在她内心里挖好的沟渠奔流。
麦琪娅的嘴巴又自作主张动了起来,她说:“我是阿斯托比拉的大法师保送进象牙塔的,有奖学金拿。”
提起奖学金女孩颇为骄傲,她挺直腰杆尽可能显得信心满满,哪怕对方是令人畏惧的混沌大师。
“你根本没有摸到过奖学金,我问你象牙塔给的是票子还是金子,嗯?家里人把你应得的钱花个精光,像吸血的水蛭一样。水蛭见过吗,扭来扭曲,怪恶心的。”
麦琪娅答道,也不知是说自己没见过奖学金,还是没见过水蛭。女孩只知道自己心底里渗出些不高兴的情绪,虽然巴德说得是事实,可那毕竟是家人,怎容得外人插嘴。至于水蛭,对麦琪娅而言名字里带着个“水”字,应该是某种生活格外奢侈的动物。苦蘵许多地方水是硬通货,谁家打出口井必须严格保密,否则天亮前准保让自称邻居的人翻墙进院把水偷光。
“缺水是很糟糕的事情。”巴德仍旧低着头处理各种公函,他滔滔不绝说起自己年轻时在沙海遇险的故事。
评论区
共 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