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中短篇故事,全文约为3万6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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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琪娅终于理解塔里蹲们不愿与大法师共处一室的原因了,关于水的联想只在她心中擦出个火星,微弱得连她自己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巴德却知道的清清楚楚。麦琪娅从未在课本上学过如此厉害的法术,而且女孩笃定法环等级手册里绝对没有不画符文、不念咒语就能窥视人心的魔法。法环等级手册她熟络于心,甚至能倒背如流。
“哦,这个观点很新颖,就是太拘泥于‘魔法’这个概念了。其实看透别人的想法没那么难,只是塔里的垃圾们学不会。”
黑色墨水源源不断从笔尖倾泻,仿佛一条条爬虫在羊皮纸上扭来扭去。麦琪娅对大法师的文书工作十分好奇,忍不住用余光偷窥。她看到纸上铺满陌生的文字,不似她学过的任何一门语言。巴德冷不防拉开风箱般的喉咙问道:“苦蘵和沙海很像。去过流沙城没?”
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侵蚀着麦琪娅的内心。它们如同带刺的荆棘缠住她,将女孩束缚在书桌旁无法动弹。她猜混沌大师找自己来一定另有目的,可不争气的嘴巴却自顾自诚实作答起来。
巴德终于完成手头工作,他把笔丢回笔筒,调转轮椅车头细细端详麦琪娅。大法师深邃的瞳孔把眼白完全挤出眼眶,深色的眸子如同两枚黑色珍珠。麦琪娅只觉视线受到牵引,不由自主向巴德眼中的黑暗看去,那里面潜藏着她无法理解的另一重世界。她看见超乎想象的巨大天体赫然出现,忙向后缩身试图离开群星运行的隐形轨道。麦琪娅意识飘忽,当她努力收紧思绪寻找固定自我的锚点后方才发觉自己正身处缥缈太空。
双月和太阳围绕风轮运行,虚空间无比璀璨的群星闪烁着冰冷凶恶的光芒。横亘天际的大裂隙此刻比站在地间时所见多添了几分狰狞,它裂开吞纳星体的巨口,向风轮世界辐射敌意。裂隙深处一团裹挟复仇火焰的流星划出道笔直轨迹,它穿越五彩斑斓的星云,撞碎无数银河,朝女孩身处的世界猛扑而来。麦琪娅感受到火焰在流星表面剧烈燃烧,炽热炙烤着她的双眼,鞭笞她的肌肤,无以言表的愤怒迸发出来几乎将女孩撕碎。流星所到之处融尽一切前进的障碍,群星构成的星团纷纷避让,铺设出一条通道供它飞驰。深邃苍穹间,偶尔迸发微弱的闪光,那是流星撞碎小陨石后得意的光芒,以此留下那些未知的星体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麦琪娅捂住耳朵,想阻止流星发出的怒吼继续折磨自己,她深知这无声的狂怒表达正来自流星核心深处对归乡的期盼。
麦琪娅试图别开视线,尝试逃走,她飘在虚空间,试图分清虚实的界限。大法师思绪赶来果断抓住女孩纤弱的灵魂,把她丢进浩瀚而又凶险的宇宙深处。麦琪娅头晕目眩,虚空间充斥着混沌大师含着浓痰的声音。
“沙海里极度缺水,缺到什么程度呢?卖酒的都不敢兑水。如果有人骂你,口水溅到脸上,或者朝你啐吐沫,赶紧拿出洗澡的家伙事儿抹一把。唾面自干什么的,在沙海里根本不存在。”
麦琪娅的眼神无法聚焦,身体因滚热而痛苦难耐。女孩独自一人承受流星对归乡的期盼,耳畔星际间吹过狂风带来巴德声音的回响。她只得茫然的点点头,原本的世界已不复存在,此时此刻唯有女孩孤身一人飘向裂隙深处挤满群星的野蛮世界。大法师声音再度飘来,它变成肉眼可见的断续金线,一端捆在麦琪娅腰间,声音的震颤令她精神为之一振。女孩重新振奋,沿声音的线索探寻宇宙,腰间的金丝是她与现实唯一的连接,能让她保有一息理智。麦琪娅侧耳倾听,奋力追逐大法师的思维,她坚信不这样做一定会迷失自我。女孩此时根本无瑕考虑巴德究竟想要干什么,更没空同内心枝繁叶茂的恐惧做过多纠缠。她一心只想回到现实,回到那座如同蚁穴的吊塔。
巴德喝了口水,他饶有兴趣望着眼前的小学徒。麦琪娅双手死死抠住书桌边沿,双眼失神看着窗外湛蓝的海水。大法师切换话题,提起恶魔让他格外开心,巴德露出一口白牙对麦琪娅笑了起来。
“我不是很清楚。”女孩答道,声音不似从体内发出,更像群星璀璨的银河宇宙发出的隆隆轰鸣。
“恶魔比塔里蹲好沟通,起码知道廉耻为何物,而且恶魔拒绝享用廉耻,只喜欢人的负面情绪。”巴德喉咙深处发出浓痰哽住的呼噜声。“流沙城里有个大祭司,人们全管他叫黑头,他给人的感觉和恶魔差不多。坏家伙,背地里捣鼓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将来有机会见到他千万别客气,张嘴骂他准没错。骂人你会吗?”
她仍旧在无垠的宇宙中神游,此刻恐惧早已抛之脑后,兴奋和好奇驱使着女孩探索未知,她穿越如气泡般的星云,掠过千姿百色的星球。燃烧烈焰的流星与她擦肩而过,寿终正寝的孤星在她身旁轰然内塌。麦琪娅享受身体无拘无束的快乐,一时之间忘乎所以,顺口溜出了句乡音。
“不老会”是她老家的方言,翻译过来大抵是“逼急了也会”。
“说一句来我听听。”巴德努力挤出浓痰,狠狠淬了出来。
恶心的声音瞬间把麦琪娅拉回现实。窗外灼烧双眼的白光晃得她踉跄着倒退几步,女孩躲进墙壁夹成的暗影里怔怔看着大法师。四周一如往常的干净整洁,没有女孩癔想里令人不悦的浓稠液体。她恍惚起来,觉得刚才不过是一场神游的梦。重力把灵魂压进圆滚滚的身体,拘束与沉重感令她险些窒息。
“我......”麦琪娅涨红脸,面颊的雀斑重新染成两团暗红乌云。她粗喘几次,勉强从肺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家慈的!”
“不对不对。你这是跟谁学的,家慈是指自己亲妈,令堂是对方母亲。而且骂人的时候不用尊称,对面多半听不懂。这种时候说‘你妈真是位魔术大师,能把畜生的胎盘变成人,可真厉害’更容易让对方理解。”巴德干巴巴的笑了笑,思维随即又跳跃到麦琪娅追不上的远方,他问:“刚才是不是感觉很兴奋?”
大法师的话一针见血,现如今迈入法师从业之路的小学徒卯足了劲儿比谁冥想时先睡过去,鼾声大的算赢。醒来之后,能把刚才做梦的体会完整复述下来,就是一次成功的灵界神游之旅。
“不能说不对。毕竟常言道人生如梦,梦里什么都有。”
巴德捻起轮椅扶手旁的小操纵杆向房间深处驶去,把麦琪娅独自晾在身后。
大法师边走边说:“我的确是房间里唯一需要清理的垃圾。”话到嘴边,他大声向门外吼道:“在不学无术、只知争名夺利的垃圾眼里,妨碍他们的人都该销毁,没错吧。”
厚重木门外很配合的传来噎住食物的捶胸顿足,伴随剧烈咳喘和一声咕咚闷响,麦琪娅想象得到究竟发生了何事。很快随着一串惊慌失措的脚步,呼救声渐行渐远,房间内重归平静,只有巴德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此间耀武扬威。
“他们让我住塔顶,门外挂大锁,安排了两位门神把守。反正他们自己......用你的话讲——不老来,不到逼急的地步没人肯屈尊找我。”
大法师的话听起来像个普通老人日常的絮叨,他熟练操纵魔晶驱动的轮椅继续向房间深处驶去。巴德竖起两根手指朝身后勾了勾,示意错愕的小学徒尽快跟上自己的步伐。他说:“我要一个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你一定觉得,这糟老头子不仅坏得很,而且说话毫无逻辑,肯定背地里没安好心。”
麦琪娅摇摇头。她并非在否定大法师的想法,只是单纯想赶走内心泛起的波澜,不然心中所起的一切念头巴德统统能偷了去。
“我这把年纪还能干啥,不老行了,嘿嘿嘿。”巴德调转轮椅,停在一处布置成会客空间的茶几前,他对紧张拘束的麦琪娅说:“小绿毛,把桌子上的水杯和水壶拿过来。”
麦琪娅小心翼翼端着托盘回到巴德面前,她看见大法师正在空中比划出复杂的法术,闪亮轨迹追着手指末端散射出的点点金光,像极了神游时保护自己避免迷失方向的金色航标。魔法粒子自作主张,凭空构成一道绘制复杂的高级符文,魔法炫光令窗外景色为之暗淡。立在半空的魔能迫不及待开始缓慢旋转,穿过层层阻隔径直飘往房门方向,巴德的手指还在勾勾画画,那道金色细线紧随其后,继续编织魔法的工作。
此刻门外恰好传来人声鼎沸的吵杂,他们喊着号子抬起先前倒地的重物。金色符文外延伸出许多锐利的尖端,牢牢将魔法锁在木门中央。一阵水波般的气流自房间正中扩散开来,麦琪娅不由张开嘴,试图缓解气压变化带来的不适和耳膜疼痛。四周一片死寂,魔能赶走屋外的呼喊和塔尖下惊涛骇浪拍击岩石的杂音。声音沉淀到麦琪娅看不见的地方,甚至让房间变得更加澄清透亮,女孩可以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噪声,巨大轰鸣谱写出蓬勃的生命之歌。
这是麦琪娅第一次见到如此高超的施法方式,法师可以不用预先写好符文,更不需要冗长咒语而施展隔音法术。况且她知道,这个级别的隔音法术想要破解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小把戏。”巴德微微牵动手指,示意麦琪娅坐到对面的藤椅中。他喝了口水说道:“他们在房间里搞了太多用来窃听的东西。”
麦琪娅瞪大眼睛,入塔研修至今她听过不少人提起大法师的境遇,没想到塔间法师会做到如此地步。
两人说话时隔音的魔法符文发生激烈变化,涌动的金色魔能流速加快,咬住木门的尖端上偶尔冒出青蓝色电光和白烟,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此起彼伏。巴德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自顾继续说着。
“那些盼着我死,好接管混沌之塔的老混蛋和小垃圾们。你瞧,发现我屏蔽了窃听装置,那帮人动作倒挺快,现在估计在门外捣鼓解除隔音法术呢。连像样的反制魔法都不会,天天就只想着争权!咳,咳!”说道情绪激动处,巴德剧烈干咳起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麦琪娅。大法师佝偻上身接过递来的水杯润了润喉咙,继续说:“不说那些让人劳神的废物了。来谈谈你,你来塔里一年多?”
“在塔里学到什么?算了,估计白问,他们教不出像样的徒弟。”巴德眼里闪过一丝默落,无不沮丧的说:“百十来年,塔里再也没培养出人才。”
“豌豆黄大师挺厉害的,听说还拿了阿斯托比拉的大勋章。”
麦琪娅觉得混沌大师说得有些过分,不由想替其他大法师诤辩几句。况且身为混沌之塔家长的巴德在女孩眼里很可怜,她想多少说点什么让老人振作精神。
“他?魅惑术是挺拿手,可惜眼神不好,在宝藏湾替人砍价时误入魔法道具店,出手就被店家识破,差点让看店的灰兽人和矮巨人打死。”
“啊,你说的可是那个跟你一样都是自来卷的女孩,长得细皮嫩肉,笑起来有酒窝。她的确挺讨人喜欢,唯独嘴皮子不利索,一句话要拆成十句来讲,阿斯托比拉让她去负责调阅法师档案的工作,看中的就是她嘴牢。等从她嘴里套出句完整的话来,负责警卫的法师和卫兵差不多也赶到了。”
“心思不用在正道上,跑七国的菊边境走私,让猪婆一口把脑袋咬下来,下葬时候找人雕了个木头脑袋跟痰盂似的,再聪明也没用喽。”
“让一个毁灭系法师弄死了,丢人丢到家。为这事,我差点和比比·里奇掐起来。”
“兔角仙大师算有出息吧。”麦琪娅绞尽脑汁想出个她这几年听说过的、最有地位的混沌法师,“脑子好、嘴皮子利索、法术通过了法环五级鉴定,听说还会六级法术。受聘于米拉迪沃德洛玛尔第一理,担任晨会的开场占卜法师。”
“算卦的时候心不在焉,东看西看,说了句‘大胸’,还把龟甲摔了。当时不知怎的门外突然冲进来十几名刀斧手,把他乱刀砍成肉酱,太惨了。”
“他还不是塔里这些年最惨的。”巴德听见麦琪娅沉吟的感慨,发出拉风箱般的冷笑,喉咙里再度传出猫科动物独有的呼噜声。“小狂言这人听说过没。他的嘴皮子才叫利索,骂起人一上午不带重样。”
"是把阿西达卡奉为偶像,《狂言圣典》倒背如流的那位混沌大师吗?"
麦琪娅来到混沌之塔的第一天,有幸目睹小狂言风采,那位大法师把附近肉铺几位满脸横肉的大男人骂得痛哭流涕。他本人长得骨瘦如柴,大腿还没屠夫胳膊粗,可言语犀利,愣是把肉摊帮工的矮巨人骂得眼泪汪汪,第二天还穿起了裙子。
“应该是他,塔里背阿西达卡骂人语录的没几个人。”巴德眨眨眼,从回忆深处寻出关于小狂人的故事。“今年你应该没再见过他,我说的没错吧。去年年底他外出实习,选了份极北之地押运货物的实践课题。那个活儿学分高,只为早点毕业,追随心中偶像书写狗屁传奇。结果半路商队遇上兽人,他想模仿书里狂言阿西达卡的壮举,凭一己之力骂退围攻车队的绿皮。结果他跳下车,刚说了一个字,兽人就不耐烦的赏了他一斧。除了地上冻得硬邦邦的脚踝和脚,其他什么都没剩,不知道飞哪去了。”
“还有......呃......”麦琪娅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弱,好像这些大法师一无是处责任全在自己。
“这没什么可羞愧的,只是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差距而已,有人就是没办法正视差距,非要把自己从普通人的地位上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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