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菲菲走进月牙儿胡同,各家门前各色自动灯笼亮起来。
她推开朱漆大门,两侧有抱鼓石的门墩,房山上铺满的炮竹花开得正旺。绕过砖雕的影壁墙,便到了前院,满院的四季花卉、绿叶藤萝长满四周,地面覆盖着青草。
正厅为开放式办公室、酒吧兼会客厅。两侧过道,通往二进院左右厢房,卧室和书房。院中细沙铺地,左右摆着长短兵器的架子,是个习武道场。
孔菲菲走进正厅。菲儿已经坐在吧台倒酒喝了。她见孔菲菲进来,拿出玻璃杯,倒了一杯放在移动服务机器的托盘上,送到她面前。
孔菲菲接住,抿一口,放回托盘,问:“几条街丢的?”
菲儿把手里的酒一口喝了,说:“别提了。下次别让我逮住他。”
说完,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绕过吧台,坐到沙发里,感叹道:“乱世当道啊!什么阿猫阿狗都出来混江湖了。”
孔菲菲微笑着,手腕一转,碧玉烟杆出现,掏出火机点燃,抽了一口,也坐到沙发上,说:“你都追不上?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窗外,一阵电闪雷鸣。憋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下来了!雨滴映射着胡同里邻居屋前的街灯,打着园中植物的叶子,也变得五彩斑斓,发出嘭嘭的响声。
本来胡同里,终日有小贩们的吆喝声,修理匠“箍桶来!收拾锡拉家伙!”;卖花女子娇声娇气“芍药花——拣样挑!”眼下却安静得很。雨水对金属是最大的损害。一场大雨,把户外活动的人,都逼回了屋里。
虽说换上了机械装置,撂地做活儿的买卖容易做了,可再怎么高级,也是人造的物件,总拗不过天。
圣乔治精神病院,跟阜成门就隔着两条胡同。朝廷没了,夜里也没了宵禁一说,城门从来不关。
精神病院太平间值班的孙胖子,走到精神病院大堂门口往外看。三百多斤的身体本来哪儿也去不了,更别说工作,全靠外骨骼的支撑,才能到处走。
这份骨骼原是装卸工淘汰下来的,里面的力反馈组件已经锈蚀,老旧的外骨骼被他压得咔咔作响。他本打算到城门外南北驴市口买几斤驴肉,值夜班时整两盅,是他最大的享受。
看着大雨把大门外的黄土路都变成了泥塘,他笨拙地转动身体,骨骼传来不堪重负的声音,他不想它再淋了雨,彻底报销,只好意兴阑珊地往回走。
他心里暗骂道:“洋人进了卢平城,没少欺负人,但到处修厕所、铺沥青路,好歹做了些好事。怎么洋人开的病院门口,路反而没修?肯定又是政公所的老爷们想弄钱,害得老子吃不上肉。”
圣乔治精神病院是福斯国领事馆捐赠的。据说名字还是总领事威廉给取的,他信仰啥西方教派,名字随教意里一位天使的名字。
整个病院占地百亩,进大门,经车道,绕过花园和小树林,才到院区,主建筑呈凹型,地上五层,地下两层,完全按西洋教会医院的结构修建。中间带塔尖的中央楼,主要是医生办公、生活区,两翼的配楼是治疗区和住院部,楼后的院子用于漫步休闲。两层的地下空间,有车库、仓储、维修以及全院的各种附属设施,排污、水电、暖气供给设备等也从下面走。
太平间就在东侧配楼的尾部,沿着冷风嗖嗖、弥漫着浓烈消毒药水味道的长廊,一路通往地下,像走进地府的穴道。孙胖子每次经过这里,身上的汗毛就直立起来,即使有外骨骼支撑,双腿也阵阵发软。要不是走廊地面装着自动履带,不用走路。他早就不想干了。
孙胖子靠着自动履带的扶手,举着庙里请来的四面佛牌拜拜,为分散注意力,想着:下午西海码头送来的五具工人尸体,还放在铁板床上,没收拾。既然驴肉没得吃,索性点儿活吧。
孙胖子有些开心,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往前走。大门门楣上红色的灯箱亮着,映着红色的“太平间”三字,有些骇人。靠门边的墙角,有个小小的神龛,是孙胖子师傅生前立的。
洋人原来是不许他们弄这些玩意儿,可耐不住他师傅见人,就提他那套敬神敬鬼的说辞,也就默认了。
孙胖子照例来到神龛前,上柱香,给阴曹地府各级官吏、大小鬼都拜一遍,算是打卡上班,推门进去。
他来到铁床边,刚开始还没留意有了变化,只管往身上套干活的围裙,拧开水龙头。等他拿着花洒过来,准备清理尸体时,才发现铁床上空无一人。
突然,墙角那边传来“咚咚”声。孙胖子的心腾地提到嗓子眼,他慢慢地把肥胖的身躯,艰难地向声音方向转去,瞪眼一看,五具尸体,排成一排,正顶着墙原地踏步,头不停地撞墙,要穿墙而过似的。
孙胖子血压飙升,脸憋得通红,突然,大叫一声“妈呀!”冲出门去……
雨,渐渐小了。孔菲菲坐在里屋的门槛上抽烟,呆看着园中的硬沙地,嘴里吐出的白烟,融入水雾中,慢慢散开。她浑身酥麻,脑袋放空,随意飘荡。
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宁静的氛围。移动服务机器伸出机械夹子,把电话拿起,放在托盘上,给她送过来。
孔菲菲接起电话,是齐队长打来的。齐队长神秘兮兮地说:“你赶紧过来吧!就刚才,精神病院太平间的五具工人尸体活了。病房里那十几个,捆住的,也狂燥起来。整个都乱了!”
她放下电话,走到正厅的酒吧旁,打开武器柜,拿出一把瘦长型、黑色烫金花纹、精钢伞骨的雨伞,样式仿制女式油纸伞,跟她的黑色套装很搭。这是薇薇专门为她打造的最新武器。
她从下侧格子里拿出个小盒,从里面捏起一颗蓝紫色的晶石,放入拉开的伞把里,拨动铜环转动,传出机关组件启动的声音,伞骨微颤,有电流窜过。
孙菲菲提扇跃入园中,潇洒自如地以伞为剑,连续做出击剑动作,又张伞如盾,护住身形,通电的金属拉丝伞面,将水滴瞬间蒸发成水雾,让她身上没沾一滴水,最后,她拨动机簧,两枚枣型镖从伞前端,带着电光飞出,准确地击中庭院的花岗岩石,石头迸裂。
孔菲菲收住身形,运气调息片刻,撑着雨伞,开门,走出。
太平间门前,两名警察守在警戒线前,看到孔菲菲走来,主动拉起警戒线,让她进去。孔菲菲朝他们点点头,表示感谢,走了进去。
齐队长跟一个身穿病院白色制服、戴眼镜的中年秃顶男人,站在干活的警察后面,偷偷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个棕色的信封,见孔菲菲走来,赶紧让那人走。中年男人跟孔菲菲错身而过,非常客气地弯腰鞠躬,走出。
“副院长。希望咱把事儿给摁住,别让狗仔爆出去,影响生意。”
齐队长对孔菲菲解释到,见孔菲菲盯着自己手里的信封,赶紧放进口袋,尴尬地道:“哎呀!家里十几口,都是责任啊!”
孔菲菲不理齐队长的尴尬,看向墙边。五具尸体已经瘫倒在地,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确实是尸体的模样了。
对面不远处,孙胖子坐在宽大的长条椅子上抽泣。一个女警正在安慰他。
齐队长殷勤地凑过去,解释情况,说:“胖子说,半夜尸体莫名地站起来,一直走。把他吓坏了!就报了警。等我带人过来,还在走,给弟兄们吓够呛。没过多久,突然全都软趴下了,就成了现在这样。”
孔菲菲想转身,去找胖子讯问。齐队长朝她挥挥手没用,又示意法医,让他把其中一具尸体的脑袋转过来,给孔菲菲看。是乐儿的父亲老倪!
齐队长假模假式地哀伤,说:“办案子,最糟心就是见到熟人招祸。咳!”
他偷瞄了眼孔菲菲,接着说:“我已经找人给王婶报信儿了。哎……一天的功夫,老公没了,乐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对了。找老乌问了没有?丐帮最近挺活跃,跟城外的马戏班子一直在搞事情,都是些孩子。造孽啊!”
孔菲菲蹲下,凑近了观察老倪的脸,问:“病房里的工人,怎么样?”
齐队长说:“邪了门!尸体停了,那帮疯子也不折腾了,老实躺床上。哎,我办案这么多年,今儿可是头一遭。这事儿说不通啊,都哪儿跟哪啊?”
齐队长对孔菲菲察言观色,觉得忽悠得差不多了,说:“案子不赶紧破了,说不定还得有人倒霉。对了!晚上,我跟署长和督办汇报,他们让放开了查,费用无所谓,商会和洋人那边,着急啊。你看……是不是…..啊?其他不说,就当为了王婶?”
孔菲菲走到孙胖子面前,看他一副吓破胆的怂样,估计也问不出个啥,便朝门口走,背对着齐队长挥手告别,淡淡地说:“我去货仓瞧瞧。”
齐队长一下兴奋起来,说:“得嘞!您辛苦。我这就给那边的弟兄打电话,让他们全力配合。”
深夜,东门货仓的货架间,一束白光划过。从穹顶往下看,仿佛四周是默然耸立的高山,一辆车在山间峡谷行驶,微小的车灯被黑暗笼罩、挤压,几乎消失在黑色的深渊里。
“啪”一声响,孔菲菲打开了日间警察在休息区架设的工作灯,光线照亮了长桌。原来的一片狼籍,此刻都被收拾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桌椅。
孔菲菲仔细地沿着光线照到的边界,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忽然,她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是从右侧通道传来,她不自觉地走出光圈的范围,迈步进入右侧的黑暗中。她举着手电往前走,心紧的感觉越发强烈,能清楚地感觉到肾上腺素在急速飙升。
巨大的货架,摆着大堆的古董字画、瓷器,古装人物、动物塑像和陶俑,整块从墓室、洞穴的墙壁上剥落的神佛壁画,还有驮着石碑的赑屃(霸下),一块块刻着隽永古文的石碑靠在墙边,大小不一,不同年代的都有,连绵不绝,一路排过去,望不到头。
看着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如今放在货仓里,准备装船运到海外,孔菲菲心里涌起波澜,注意力有些分散。
当她路过货架边,一块半卧倒的石碑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有所感应,下意识地伸手拿精钢伞,就在手触到伞把的时候,冷锋破空袭来。她被人一把推倒。菲儿现身。
冷锋劲头已过,嗖地,又往回翻起,是柄黑金丝牵动的机械飞爪,爪尖明晃晃朝着菲儿抓去。孔菲菲撑开精钢伞,荡开飞爪,将两人护在伞后。
菲儿左右手腕一翻,各持一把晴明刺,机械的圆柱体三棱刃口,长约20公分,伸缩自如。她手一扬,两把刺朝着飞爪回收的方向,闪电袭去。
随着“乓乓”两声,一个黑影从黑暗中浮现,身形骤起,躲过了晴明刺。刺尖扎入墙体半寸。黑影翻身躲到货架之后,脚尖在架子上一点,直直地往上飞去。
菲儿跟着追上去,边提纵飞身,边抖手,手臂的袖套上发出一股电磁力,晴明刺猛地脱出墙体,收入袖套中。
眼看就要撞到棚顶,黑影从腰间掏出个金属握柄,金属的齿轮快速转动组合,变成把单手霰弹枪,他对着棚顶连续开枪,赤红色的高温弹丸瞬间将穹顶击穿,钢架和板材坠落,砸向尾随的菲儿。她只能左右闪躲,行动慢了半拍。
黑影从破洞跃升到最高处,后背一轮明月当空,照着他的紧身夜行衣,勾勒出健硕矫健的身形,像只鹰鹫,又似猎豹。也许受月光效应的影响,菲儿心头不免一阵小鹿乱撞,心想:不错哦!帅啊!
黑影在空中放出飞爪,抓住岸边的巨型吊臂,顺势腰身一扭,摆荡到吊臂顶端,人到爪收,丝毫没有犹豫,如十米跳台一样,纵身垂直扎入水中,水花仅仅溅起两三尺,便归于平静,人影早已消失。
孔菲儿在穹顶上站定,看着月光下微波粼粼的水面,恨得直咬牙。仓货门口守卫的几个警察,叫唤着跑过来,举着手电、端着手枪,搜索河面。
菲儿走到刚才遇袭的地方。孔菲菲正在使劲推半卧倒的石碑,石碑慢慢移动,露出下面的铁栅栏。是货仓排水道的入口。
孔菲菲瞥一眼无功而返的孔菲儿,刚要开口调侃。菲儿摆手,说:“得!谢了,您嘞!”
两人合力推开石碑,将铁栅栏全部露出。孔菲菲举着手电往里照。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蛋,正闭着眼,侧卧着酣睡。是乐儿!身上还裹着一件成人的褂子。
菲儿双手抓住铁栅栏,用力一拉,整个拉起,扔在一旁。孔菲菲俯身下去,把乐儿抱起来。乐儿被晃动,醒过来,看到孔菲菲和菲儿,嘤嘤地说:“姐姐!叔叔伯伯变妖怪了!爹,爹呢?”
圣乔治精神病院,一楼抢救室门外,孔菲菲和齐队长站在观察窗前,看着无影灯下,医生们正在给乐儿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齐队长说:“好嘛!又一宿。总算有个好消息……王婶那边,已经让街道通知了。她收拾孩子的东西,就过来。”
孔菲菲点点头,转身往外走,来到庭院,掏出烟杆,点燃了,耳边回响着乐儿那句话:“叔叔伯伯变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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